第71章 “让开!”九雾猛地站起身,脸色变得……
“若我说,不为玄意,为了你,你可信?”
许砚扬了扬下巴:“不信。”
见他不信,九雾也不恼,她轻声道:“的确不是因为你,是为了我自己。”
许砚抱起手臂。
九雾继续道:“有人说,我注定是被天道遗弃之人,而我本来的命数,下场凄惨,无人可依,死无全尸。”
“可现在,我改变了我原有的命数,合该是闻春风,抚花香,未来一片光明。可你要毁了这世间,那我岂不是又落得原本的下场了?我会阻止你,无论如何。”
许砚定定地看着九雾,哼笑一声:“谁会信你的鬼话。”
“就算你知晓自己的命运,说的都是真的,与我何干。”
九雾半蹲在墙壁边:“你这人,油盐不进。”
她指了指身侧的小树:“按你说的,这些树苗,也合该是被毁灭的命运,为何当日你会因为它们被我所要挟?”
许砚哽住,沉默许久说道:“反正都要死,让它们能活一天是一天。”
九雾颌首:“对啊,每个人都逃不开一个死,生命尽头不过一个“死”字,你又何必执着于让所有人提前死?”
许砚:“你这是胡搅蛮缠。”
九雾揪掉树边的杂草:“许砚,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我从未来过西决,我的力量,却能催生此地的新芽……”
许砚抿紧唇,等待着九雾接下来的话。
“前几日我为了催熟这些新芽耗费了大半灵力,可今日……”
九雾猝不及防对许砚出手。
许砚抬手抵挡她庞大
的灵力波动,一声龙吟自上空响起,无数绿叶凝聚而成的巨龙俯冲而下,黄沙漫天。
这…怎么可能?
许砚皱起眉,一个人的灵力修为,怎会进步的如此神速…
当日在帝京郊野,他曾与她交过手,那时她还是如这树苗般不堪一击,如今,却有脱离掌控之势!
但,对他来说,还不够。
许砚掌心一动,周身青色雾气弥漫,无形之中包裹住天边巨龙。
不出片刻,绿叶飞散,自空中飘零而下。
“你故意与我说这些,是想我替你寻找你的身世。”
许砚收回手,雾气消散。
九雾点头:“你大抵也是想知晓的吧?”
“我在这里,比你更像此地的主人。”
许砚轻哼一声:“你该不会以为,如此就能阻止我取剑骨?”
九雾弯起唇:“你要取剑骨是你的事,我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此,哪怕死了,也解决一桩憾事。”
许砚若答应,便无法用她的命威胁玄意,能拖一天是一天,按照她灵力修为进展的速度,说不定到时,连许砚都不是她对手了。
当然,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景,许砚活了数万年,真实的修为,连她也探不到底。
不知为何,这番话像是取悦到了许砚。
“信任值加五。”
九雾有些诧异,这人的信任值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回到住处,九雾见幻夭在她门前徘徊。
自从被许砚识破真面目,幻夭褪去伪装,化作了本来面目。
她生得妖娆,性子却反差极大,看见九雾,如同看见救世主一般。
她向门边探了探头,见没有别人,这才道:“不好了,我兄长已经冲破了封印。”
“你是如何得知?”幻夭指了指西南方向的天际,九雾抬头望去,那里的天色像是覆了一层薄雾。
“是月泉消散之兆,只有兄长的本体,才能吸收混沌伴生的月泉。”
九雾看着她脸上的焦急之色:“你是担心缠荆会与仙门两败俱伤?”
幻夭点头:“若兄长真的因仙门受伤,这世上可就没有许砚的对手了,总不能看着那疯子真的得逞,毁了这世间。”
九雾暗笑:“你兄长也不逞多让。”
幻夭连忙摆手:“我兄长与那疯子可不一样,我兄长仇恨的是仙门,想要做世间的主宰,可不是要毁灭世界。”
她说完,拍了九雾一下:“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九雾若有所思的道:“放心,这世上还有比你我聪明之人,你都能想到得事,他也能预料得到。”
许墨白,可是原书认证的足智近妖之人。
只是,看许砚笃定的模样,她总觉得,还有比魅魔更可怕的东西存在……
“对人族来说,这世上,可还有比魔族更加难控的东西?”
幻妖想了想,犹豫道:“不仅是人族,那东西若出来了,对魔族,妖族,都不是好事。”
“是什么?”
幻妖:“鬼。”
九雾茫然地看着幻夭。
“幽冥鬼川,怨灵。”
九雾瞪圆了眼,怨灵!
她竟将这东西给忘了,帝族蒋氏世代镇封,险些要了蒋芙蓉性命的黑水河畔下,极阴极煞没有痛觉,日升而散日落而凝,一种杀死又能够复生的怪物……
九雾攥紧手,指尖微颤,怪不得许砚那疯子说,已经来不及了!
幻妖呆呆地看着九雾:“那疯子,该不会疯到……将幽冥的怨灵放出来吧?”她声音发抖,难以置信地问道。
“绝不能让他得到剑骨。”九雾冷声道。
先前她以为许砚想要玄意的剑骨,是为了变得更强。
如今看来,他想要剑骨,是为了这世间再无人可对抗怨灵之力!
剑骨所在,诸邪不近,若怨灵真的被他放了出来,只有身负剑骨的玄意,才是苍生的一线生机。
幻妖打了个寒颤:“你放心,我最近时刻留意入口所在,玄意进入西决,我便将此事厉害之处说与他听!”
九雾颌首:“告诉他许砚暂时不会动我,万不能被许砚诓骗了剑骨。”
九雾说完,用藤剑划破掌心,在空中画出一道隐身符。
她递给幻夭:“你也小心,行动前将此符贴在身上。”
幻夭郑重点头,说出一句令九雾哭笑不得的话来:“拯救苍生,就靠我们了!”
幻夭离开后,九雾捂住胸口,胸腔之处不安的跳动着。
从前,她嫉恨天道不公,对天下苍生,没有悲悯之心。
可真到了如此攸关之时,才发觉,她不舍这世间树木凋零,不舍热闹的人间,和煦的微风。
但愿怨灵之事,是她与幻夭的猜测……
“宿主,你真的变了。”
系统温声道。
“若是从前的你遇到如此境况,大抵会冷眼旁观吧。”
九雾躺在床榻上:“我也不知若是从前的我,会怎么做。”
从前的她,得不到玄意的爱,便觉得人生无望,心中愤恨这世上的一切。
从前的她,自觉身在泥潭,苦苦挣扎而不能逃脱,便想遵从命运做个恶人。
现在,她却觉得从前的自己那般陌生,对于玄意,她记忆中最重要的大哥哥,好似也不再执着,爱也好,不爱也好,不亏欠便足矣。
这般想着,九雾缓缓睡去,手腕之上小银蛇从门缝溜走,日出时,重新回到腕间缠绕起来。
次日,九雾坐在屋顶,看着倾巢而出的血杀门门众,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午时,幻夭来寻她。
“血杀门之人为何会突然离开?”九雾问道。
幻夭道:“听他们说,此行是去无尽深渊救冥檀。”
九雾不解:“冥檀不是失踪了吗?”
幻夭:“是许砚放出的消息,说冥檀被兄长关押在无尽深渊。”
“许砚若真知晓这事,早不说晚不说,偏挑你兄长冲破封印时说,难保不是假话。看来许墨白已经有所动作,仙门之人并未与魔族生出事端,他这才让血杀门之人去魔族寻衅生事。”九雾道。
幻夭更加疑惑了:“可他这么做,又是为何?”
九雾问道:“你觉得,你兄长想要整个天下为之臣服,出来后,第一件事是什么?”
幻夭如实答道:“剑骨?”
“没错,他定会想方设法夺走玄意的剑骨,而玄意,已经在前往西决的路上。”
幻夭恍然大悟:“若有人放出了这个消息,兄长定也会随之赶来,若兄长在玄意进入西决前找到他,不管是夺走剑骨,还是跟随玄意一同进入西决,这都是许砚不想看到的!”
“他放出血杀门门众,就是要拖住缠荆,以免徒生事端。”九雾冷声道。
幻夭挠了挠头:“可就算血杀门门众人数众多,对上我兄长,简直不堪一击,于兄长来说,解决他们,不过一时片刻的功夫。”
“算了,不想了,我先去入口守着了。”
幻夭离开后,九雾坐在台阶上发呆,脑海纷乱。
幻夭说的没错,缠荆是混沌魔神,血杀门门众又如何能拖住他?
还有……血杀门这把利刃离开,此地就少了许多帮手,许砚就那般自信,玄意来此,不用血杀门的帮助,他能对付得了玄意和她?
他甚至都不曾派人看守于她……
九雾猛地站起身,脸色变得苍白。
除非……
他已经确认了没有血杀门,也能控制玄意。
不对!
许砚昨夜为何突然告知她,玄意何时会到西决?
九雾紧紧皱起眉,自从她来到此处,他没有一刻不在演,所以,他昨夜没有理由告知她实话。
玄意不是两日后到达,而是,已经在西决被许砚控制住了……
血杀门拖住缠荆,就只是为了一时片刻,取剑骨的一时片刻!
九雾身形一闪,刚踏出院落,四面八方凭空出现的护卫将她围住。
“九雾姑娘,你要做什么?”为首的护卫问道。
手中藤剑祭出,抵在护卫脖颈之上:“让开!”
第72章 来晚了。“师兄,这一次,我保护你。……
漆黑的密室中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看了眼身后的护卫,低哑的笑声自唇边溢出。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来了,果真不负本君的期待。”
他说完,看向密室中央的霜发青年,青年的双肩被倒钩贯穿,鲜血自纤尘不染的白衣上绽开,他狭长的凤眸赤红,显然已是堕魔之兆,难以分辨是否能听懂许砚的言语。
许砚“啧”了一声:“高高在上的仙门少主,为了一个女子,竟将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也不知,若你心上人看到你这副模样,有何感受。”
许砚话音落,自始至终不能开口的青年动了动,肩上晕染的红色更加浓郁。
离奇的是,许砚几乎不用去想,瞬间便懂得了对方的意思。
“你想救她,又不愿她看见你这副模样,是也不是?”
被禁锢的青年动了动,喉间因许久不曾言语,过分沙哑:“放了她。”
许砚意外于他竟还有残存理智,几乎是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可以啊,拿你的剑骨来换。”
“当然,眼下并非我有求于你,她已经在找你我所在之处了,你若不应,我确保,当她跨进此处的第一步,便会断绝生息,暴毙而亡。”
玄意垂下眼眸,自嘲地笑了笑:“我来了,自是准备好将剑骨抽出。”
人人都说剑骨是上天于他的恩赐,可他过往所悲,皆因剑骨而起。
因为身负剑骨,他不得不忘记她。
因为剑骨,让她遭受许多无妄之灾。
剑骨之力再是强大,如今还不是被人囚于此处毫无反击之力?
所有人都说剑骨可以拯救世间,可若因为剑骨,害她失去性命,他情愿失去它。
“剑骨,我不要了,你……莫要让她看见我。”
许砚看着玄意眉眼间的认真之色,神色变得怪异,坐在轮椅上的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你当真愿意将剑骨给我?如此轻易的,便将剑骨给我了?”
玄意闭上眼眸,他堕了魔,越发难以掌控自己的神智,剑骨留在他体内,将来的某一日,也不过是沦为祸害苍生的工具。
“我不知如何剥离剑骨,你大抵是知晓的,开始吧。”
许砚自然知晓,他活了数万年,早已为今日做准备。
抽离剑骨需拥有剑骨之人完全配合,心甘情愿,之所以费了这么一番功夫,不惜下作到拿一个女子当做筹码,就是因为如此。
“既然你愿意,本君自是会让你少受些罪。”
……
“九雾,我知道许砚将那人带到哪去了,跟我来!”
九雾看着凭空出现的嘉乐:“你不是信了许砚的话,为何要助我?”
嘉乐认真道:“我是想要自由自在,亲眼看看世间风花雪月,可若因此令许多人失去这一切,我会难过,我是西决的公主,才不是会做毁灭世间的大恶人。”
“我知道你气我当日相信了许砚,若你还信我,就跟我来。”
嘉乐说着,像一个地方飘去。
九雾回首深深看了一眼倒在地面上的护卫,跟在嘉乐身后。
许砚关押玄意的密室便就在当初血杀门众人所在之处,此处竟还有个地下阁,九雾跟随嘉乐走到地下阁入口之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刺耳的电子音。
“滴滴滴滴滴滴,警告!警告!——”
“《仙道》出现巨大剧情偏差,男主剑骨被抽离,原有剧情无法作为宿主依照,请宿主做好准备,迎接本世界未知走向。”
嘉乐见九雾顿在原地不动了,刚想催促,却见她已经泪流满面。
“你,你怎么了?”
剧情出现偏差,原本故事里的残缺却被女配逆袭系统补齐,尽数涌进九雾脑海。
《仙道》的结局,并不如九雾想像中圆满,甚至于,在那个被称为“读者”的群体中,这本书,是彻彻底底的烂尾,收获了排雷无数,评论区骂声一片。
书中凛然正气的天之骄子,经历了重重困难,斩妖除魔,封印了魅魔,解决了妖患,甚至于修成了世间唯一真神。
而在修成真神那一刻,他以神之身,堕了魔。
“她是我亲手带回来的,你们怎么敢,怎么敢如此对她。”
“我都已经答应你们……要永生永世护守苍生了,不是吗?为何你们不肯放过她?为何没有一人能提醒我,我…食言了。我忘记了,你们也忘记了吗!”
任何封印,也无法封住俯瞰众生的神祗,仅一瞬间,漫天的流彩金光消芜,风云变幻。
“你们是逼死她的凶手,我也是,不如我们,一起给她陪葬吧……”
霜发血瞳的青年手持天底下最至纯至粹的霜月剑,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起初,他只想做一个策马随风,无忧无虑的普通弟子。
可他们不容她,他放弃自由,以记忆换取她安稳,以为这样,她可以安乐无忧过完一生。
他要的不多,她是他带回来的,他答应了她,他所在之处,便是她的家,往后再不用被欺负,不用捡坏果子吃,可以扬起头,对所有人说,她的师兄,是仙门少主,很厉害。
她合该,高扬着头,骄傲的,骄纵的,过完一生。
因为,她是他的师妹。
可是为何?她还是死在了寒冷的冬日,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我曾为了她,甘愿受下这道封印,是为了保她无忧,而非亲手将她推下深渊,这苍生,我护得,也毁得。”
青年的霜发与盔甲被血色染红,从仙门,到魔域,青桑,再到帝京,所过之处,血流成河人间炼狱。
最后,他所在之处,是澜鸦城外一座没有名字的山峰,亦是讨人嫌的恶毒女配魂飞魄散之处。
真神永生,堕魔者,永坠炼狱。
九雾从剧情中回过神,嘉乐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许砚那双阴郁的眼眸。
“他就在里面,不如你去……看看他?”
九雾站在原地,不曾动。
事到如今,她才发觉,她是这般了解玄意。
她知晓,他不会想她看到他如今的模样。
饶是如此,她还是向密室走去,走到了门边却不曾推开,缓缓靠坐在那处。
“师兄……”
密室中,青年无力的躺在地面上,那双血色的眸子看着狭小窗口的微弱日光。
就在九雾以为得不到回应之时,他说话了,声音如往常般平静:
“我知道,若我将剑骨给他,纵使换你无虞,也非你所愿,所以,我将剑骨毁了。”
九雾垂下眸子,一颗晶莹自眼角落下:“我知道。”
她知道的,如今的他,心怀悲悯,定不会不顾及苍生。
可是……
“为何还要来?”
不来,便无需毁掉剑骨,也不会如此狼狈。
“总得,亲眼见到你还活着。”
“哪怕这一眼的代价,是剑骨?”九雾颤声问道。
密室中的声音轻笑起来:“胡说什么呢,与你无关。我走火入魔,身怀剑骨之力,总有一日会遭到更强大的反噬,于我,于世间,都不算好事。剑骨在我体内,已经无用,反而会成为拖累。”
“师兄,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九雾忍着哭腔说道。
他虽如此说,可她又怎会不知,剑骨在,犹能压制他的心魔。
失去剑骨,只会令他陷入更加艰难的境地。
看啊,她这般了解他,却还是来晚了。
她曾经怨的,怪的,是失去记忆的玄意,而非因为一个约定,便从始至终护着她的大哥哥。
她不再是过去的她,可她的大哥哥,却还是初见时那个对她伸出手,掌心温热眼含悲悯的少年。
“对不起……”
误解了你。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小阿九。”
恢复记忆后,他从不曾怪罪过九雾对他做的事,是他忘记她,忽略她,是他辜负在先,食言在先。
令他真正难以自处的,是午夜梦回,总是能回想起来,在那处山洞中,难以自持的情事。
他一直在劝自己,她放下他,是好事,没有人规定,喜欢一个人,要天长地久,被伤害了,也要不离不弃。
他的阿九,就该是这般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
只是真的见到她与蒋芙蓉在一起,对着蒋芙蓉笑,还是会心酸失落。
这不是她的错,是他的感情,总是不合时宜。
她动情时,他失去记忆。
她放下了,他又想起一切。
他爱不逢时,注定无法得尝所愿。
如今,失去了剑骨,以后也无法继续保护她了。
更加没有资格,喜欢她了。
这样也好,再不会
给她造成困扰。
“我将云兽带来了,它藏在暗处,已记下了从此处离开的路经,去寻它,它记得你的气息,会带你离开,出去后……咳咳咳……”
“师尊在出口处接应你,无论发生任何事,不要回头看,只管跟着师尊离开。”
密室外,九雾泣不成声。
“阿九,别怕,师兄说过,会保护你的。”
玄意说着,缓缓弯起没有血色的唇,似是戏谑,似是安慰:“不过是个活了数万年的怪物罢了,要论活的长久,师兄我比他活的久多了,你放心,师兄解决了他,便去寻你们……”玄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门前响起的声音打断。
九雾深吸一口气,推开密室的门,纵使已经有了心里准备,脚步依旧定在原地,如千斤之重。
密室中满是浓郁的血腥气,青年躺在地面上,如一具没有生息的尸体,霜发凌乱地散乱在地面,一身血锈色衣衫已经分辨不出原本颜色,双肩之处的血窟窿不断冒出鲜血“嘀嗒…嘀嗒……”
狭窄窗隙一缕可怜的日光映在他微微起伏的胸口之上,证实着他脆弱的气息,犹在。
不该如此。
他该是意气风发的《仙道》男主,该是世间唯一修成真神的人,该是所有人仰望而不及的所在,就算书中烂尾,他堕了魔,成为屠尽仙门的魔头,也始终昂首挺立。
他是她记忆中骄傲肆意的大哥哥,是冰冷倨傲的仙门少主,不该是眼前这个,不敢直视于她,眼神再不见昔日神采的人。
九雾抬起脚步,走到玄意身侧。
她站在那里,好似挡住了那一缕微弱的日光,又好似,那一缕光晕转移到了闪烁着晶莹的杏眸中。
她微微俯身,对地面上的青年伸出手。
一如当年金江镇的矮桥上,芝兰玉树的少年对饥寒交迫的乞儿摊开掌心。
“师兄,这一次,我保护你。”
第73章 就凭你?“你哪来的胆子挑衅我?”……
龙吟震天,密室被瞬间击碎,连带着瓦楼一起坍塌崩坏。
“情深意切,感人至极。”瓦楼之外的许砚慢悠悠地鼓着掌,笑意不达眼底。
九雾看向闻声赶来的幻夭:“将师兄带离此处。”
幻夭扶过昏迷的玄意,担忧地对九雾道:“你小心。”
许砚眼见幻夭将玄意带走,也不阻止。
在西决,无论逃到何处,皆在他掌控之内。
更何况,一个没有了剑骨的玄意,如同废人,去留他并不在意。
反倒是……
许砚的目光落在九雾脸上,闪过好奇之色:“你哪来的胆子挑衅我?”
毕竟他想要她死,太轻易不过。
想到这,他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想拖延时间,想等缠荆来,一同对付我?”
九雾弯起唇:“先前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只想立刻,马上,杀了你。”
“就凭你?”
许砚随意的动了动手指,天际的日光隐于云层之下,狂风席卷,迷雾朦胧。
“实话与你说了吧,别说凭你自己,就是缠荆与你一起,在此处,你二人合力也非我对手。”
朦胧间,一缕缕黑雾自地下黄沙中升腾至空中,宛如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宿主,是怨气。”
九雾抬眸看着混杂着黑雾嘶嚎的狂风。
许砚静静的靠在轮椅上:“我说过了,在此处,你赢不了我。”
“我西决子民的亡念,永远护佑这一方天地,今日,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无法伤我分毫。”
他唇边含着恶劣地笑意:“现在跪下求我,还来得及。”
九雾突然笑了起来,杏眸微弯,笑声清脆好听,却令许砚皱起眉。
“宿主,你怎么了?要,要不还是求求他吧…别忘了,我们还有任务呢。”
九雾笑意不减:“任务要做,但他,必须付出代价!”
系统心下担忧,只觉九雾是被玄意的惨状气坏了,许砚数万年修为,宿主本就不是他对手,如今又有西决怨念护着,怎么可能赢得过他……
“许砚,比起自欺欺人,我甘拜下风。”
九雾说完,天际巨龙像是得到什么指令一般,径直地向许砚的方向俯冲而下。
可目标,却并非许砚。
而是他身侧的护卫……
那护卫被龙爪贯穿了身体,倒下时,消散于空中。
与此同时,许砚的手臂上,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透着衣衫渗出来。
“这是为何???”系统满脑子问号。
九雾的面色却并不惊讶,眼神划过了然之色。
先前幻妖对她说护卫很奇怪,她便一直在注意着这些护卫,久而久之她发觉,这些人皆有相同的习惯,有时像是活人,有时又像是没有感情的工具。
她也怀疑过这些护卫是傀儡,可她记得,初来之时,她曾与其中某些人共饮花露浓,他们对西决的感情,望向这片土地的神色,绝非是傀儡能够表现出的。
直到那夜许砚以魂体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发觉,这些护卫共同的习惯,与许砚的魂体,十分相似。
抬步时,先迈右脚,走路姿势相同,笑起来嘴角时的弧度也相同。
若这些都是巧合,那么今日她与那些护卫交手,剑之所及,功法灵力竟也同源。
怪不得许砚口口声声说多么怀念他的族人,那日却眼也不眨的处死那两个护卫。
“傀儡死去,不会伤及主人,只有分身消亡,才会反噬其主。”
系统张了张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几百个被他称为族人的漠怪,竟都是许砚分身所化……?
这么做,不仅耗费他的修为,每一个分身死去,都会伤及他自身,百害无一利。
许砚脸色苍白一瞬,而后眯起那双阴郁的眼眸:“果然,你比我想的还要聪明,可你发现了又如何?你想通过杀死他们而伤及我?是不是太小瞧我了些。”
他扬起下巴,轻蔑地看向九雾:“就算你将他们都杀死,本君凭着半条命,依旧能将你与你师兄的命留在此处。”
“我信。”九雾抱起手臂:“可我一直在想,若没有这上百个分身存在,你的修为,该是何等的恐怖。”
“有了他们,不仅会损伤你自身修为,更是不知何时,便会反噬其身,这些虚幻的分身对你,似乎全无好处,简直多此一举。”
“他们,不只是分身那么简单吧?”
许砚紧抿住唇,脸上血色一点一点消褪,唇角勾出一抹讥讽的弧度。
九雾瞳孔一缩,眼看着属于许砚的躯体失了力一般闭目靠在轮椅上,而她曾见过的,他的魂体,走到她面前。
“你这么好奇我的分身,不如随我去看看?”十二岁样貌的少年,脸上带着无辜的笑意,无害而天真。
“宿主,危险,过往皆在他识海,进入了他识海,你的生死便真的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九雾刚要退后,衣袖下的小银蛇忽然动了起来,像是在指引着九雾去看一看。
九雾犹豫一瞬,看向少年青涩稚嫩的面容:“好啊。”
……
转瞬间,天寒地冻,眼前一片白色。
九雾仰起头,她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雪景,漫天的大雪如同被施了疾速咒法一般,短短一瞬,便已经有一掌厚。
铺天盖地的雪景中,瘦削的少年牢牢护着怀中的东西掉落在地面上,慌乱地向漠海深处跑去。
九雾垂眸看向少年掉落之物,比剑大会魁首的奖诏。
出神间,面前已经换了景象,再抬眸,她看到无比震撼的一幕,无数被积雪覆盖的尸体,倾倒的屋舍,凋零的树木,以及那个不断挥去尸体上积雪的少年。
他的睫毛被冰霜覆盖,喉间溢出悲鸣的低泣,积雪已经末过半腰,他不断将每一具尸体上的雪花拂落,小心翼翼的探着鼻息,眼里的希翼一次次黯淡。
而他并未察觉,他周身的灵息,随着进入此处的时间越久,逐渐减弱。
数之不清看不
到尽头的尸海,少年一步一叩拜,眼底的光熄了又熄,而天际纷飞的大雪,始终不曾停下。
西决很大,地广辽阔,看不到尽头的白色将一切覆盖。
少年在此处找寻了一日半,找到了第一个还活着的人,是个孩子。
九雾有些惊讶,惊讶于他竟真得救下了自己的族人,看着少年喜极而泣的面容,也不由感到开心。
后来,随着他找到的幸存的孩子越来越多,他身上的灵晕越来越微弱。他为了留住那些生息还在,却难以活命的西决血脉,不惜散尽全身灵力,将自己连同那些孩子的魂识尽数转移至漠海中没有灵识的植物上。
星河流转,西决的那场经年大雪停止了,满城的尸骨连同着冰雪与盎然的绿意,一同消失在漠海中,再不见沙漠中的绿洲之地。
几万年后,青芜君苏醒,变成了漠怪。
可那些孩子,却不曾醒来过……
后来,他终日在漠海游荡,没有去处,无处可归。
再后来,他将魂力分给灵植,拥有了许多分身,他欺骗自己,那些分身就是他的族人,而他,要与族人一同,为西决完成一场盛大的祭奠。
“噗!”
九雾的胸口被掌心贯穿,她看向面前的少年模样的许砚,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
只因,动手的人是他。
好似受了重伤的人,也是他?
第74章 身世底牌
轮椅之上的青年口吐鲜血,胸口之处乍现一片殷红,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九雾:“怎会如此…”
九雾自许砚的识海中清醒过来,亦是对眼下境况始料未及。
许砚想在识海中杀了她,可为何于她无碍,反而自作自受?
她垂眸看向手腕之上的小银蛇,小银蛇似是骄傲一般地将脑袋高高扬起。
想来先前它引她进入许砚识海,大抵便是知晓如此状况。
九雾点了点小银蛇的脑袋,轻声道:“若你能开口便好了。”
许砚的视线落在九雾腕间的小银蛇上,目光变得深邃且难以置信,他不顾胸口上致命的重伤站起身,双腿因灵息不稳而倒地,眉眼间的阴郁不再,更多的是震惊。
他嘴里喃喃道:“怎会是…怎会是,地王蛇……”
地王蛇为何还存在于世间,又怎会供她驱使!
他双目沁血,咬牙吼道:“你到底是什么妖孽!”
九雾神色冷了下来,在如此不合时宜之际,脑海中竟又闪过幼时在凌云台那无休无尽的雷罚。
“此子恶贯满盈,天生恶种,万不可留。”
“便是连雷罚也驱除不掉这小童的恶念,将来恐成为祸苍生的恶人!”
“此等魔童怎能留在宗门……”
恶种,魔童、
如今,就连在这个想毁灭世界的疯子口中,都成了妖孽。
可笑。
强大到可怕的青色雾气向九雾袭来,天际巨龙发出怒吼,挡在九雾身前。
与此同时,地面震颤摇晃,脚下黄沙被撕裂,耀日之下闪烁着锋芒的磷片下是令人胆寒的赤色眼瞳,九雾腕间不知何时已变得空荡,整个人踩在巨蟒头顶直至云霄。
九雾眼中划过一抹意外之色,本以为当日在沙笼中见过的,已时它的本体。
不曾想,这小银蛇的本体,竟如此磅礴巨硕,惊天动地。
地王蛇的红色竖瞳直勾勾地盯着许砚,蛇尾一扫,掀起一阵风沙,许砚一侧的分身尽数随风而散。
“到底是我小瞧了你,原来你到我西决,就是想找到地王蛇,蛊惑它为你所用。”许砚阴沉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杀意,煞气弥漫。
他说完,又笑了起来,笑声悲呛:“地王蛇还在世本是幸事,可如今它为了外人背叛我西决,如此一个冷血无情的畜生,死不足惜!”
“该死,都该死!”
伴生于西决剑骨的地王蛇,在数万年前,就该随着剑骨一同消失了,如今,他会给它一个应有的结局。
许砚话音落,天边无尽的黑色怨气,缓缓聚拢,遮云蔽日,整片漠海,如处黑暗中,一丝光亮也无。
所有的一切,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压住,静止了一般,就连被狂风刮的簌簌响的树叶,都定格在原地。
许砚看着无尽而浓郁的黑暗将九雾与地王蛇的身性吞噬,眼睫颤了颤,仅一瞬的复杂,又恢复如常。
他躺在地面上,大声地笑着,身形缓缓弯曲,双肩不断颤抖。
他蛰伏至今,棋局已定,一个女子罢了。
所有想阻止他祭奠故土的,都该死!
胸口处的血流进黄沙中,许砚却似感知不到疼痛一般,笑得猖狂。
幽冥结界被毁,被镇压在幽冥下的那东西已经重临世间,劫难将至,没了剑骨,这世间,人族,妖族,魔族,再无人可阻止这场浩劫……
数万年间,所有人都说西决是被天道遗弃的死地,如今,这世上众生,都该尝尝,何为被遗弃,何为死地!
躺在地面上的青年生息断绝,样貌稚嫩的少年自躯体中坐起,他抱着膝,先是看向那血色尽失的躯体,又看向身后,分身化成的护卫,每一张面孔,都熟悉又陌生。
他想着,那些被他救下却没能活下来的孩童们,长大以后,大抵是该是长成这些模样的。
只可惜,都是凭空捏造出的,他们在数万年前,就没有以后了。
躯体已亡,想来是等不到看这世间的诸多丑恶之态了,比起狼狈地等待魂体消散,他更喜欢将自己的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许砚抬起手,微弱的灵息缠绕在每一个分身的脖颈之上,只需动一动指尖,他们便会即刻消散,而他的魂体,也会被分身反噬,命尽于此。
“哗…”许砚手指一僵,缓缓转头看去。
黑暗中,远处的瀑布自山巅倾泄而下,水花四溅,轰轰作响。
下一瞬,刺目的阳光透过层叠浓雾,许砚被晃地遮住了眼。
再次抬眸望向天际,才发觉,那刺目的金光并非天上日,而是自黄沙中升起……
九雾怔怔地看着那金光包裹之物,轻声喃喃道:“师兄的剑骨,竟不曾被毁吗……”
直到那剑骨融与她体内,九雾身形一晃,看向围绕在她周遭却始终没有杀意的黑色浓雾。
寂静的幽谷中,两三只蝶儿纷飞于花草丛间,溪流潺潺,悠扬动听的歌声自远方传来——
“决西有酒家,林深时见雾,哥儿在唱,妹儿起舞,烟波袅袅喜鹊东回,大漠底下鱼儿飞。
哥儿在唱,妹儿舞起,千愿万愿等雪来,漠海东风起神明幽兰堤,待到明儿个儿啊,再行供奉礼……”
谧静的供奉台上,银蛇护守的白色枯骨,萦绿之晖没入地面,点点灵息如星辰闪烁充盈于此间天地,泥沙中,花木中,溪流中,乃至空气中,经年不衰。
“圣宝在上,请保佑信女,觅得良缘,和和喜喜。”
“圣宝神明,今日祈福,唯愿家和美满,和和喜喜。”
“神明啊,今日比武考试,愿神明显灵,佑我成功通过考试,进入西决护卫营。”
“愿神明佑我西决,不再饱受粮尽之苦,绿洲永在。”
……
九雾伸出手,抚向周遭的黑雾,许砚口中,所谓的西决子民的怨气,触碰到她时,竟好似有了灵智一般,敛去阴煞之气,蹭了蹭她的手心。
犹到此时,她终于明白,为何西决故土,这片被称为“死地”的漠海,对她如此优待。
又为何,她被困于沙笼不死,地王蛇这般凶猛的巨兽也显得亲昵。
原来,她与它们,早早便相识,它们还记得她,只是她却不记得了。
剑骨,不是玄意的剑骨。
而是她的本体。
“系统,你看到了吗?”
“虽不知我为何忘却往事,又为何化作婴儿,但你看到了吗?我不是被抛弃之人,我不是……”
系统的电子音也难言激动:“宿主,你不是被抛弃之人!你找到了自己的身世!”
九雾重重点头,随后蹲下身,摸了摸地龙蛇头顶的磷片。
“我记得你。”
地王蛇的蛇尾欢快的卷了卷,又掀起一片尘烟。
九雾环顾四周,看着渐渐恢复成绿洲的漠海,掩住眸中泪意,视线定格在许砚身上。
属于许砚的身体了无生息的倒在一旁,而青芜君的魂体,怔愣地看着染上颜色的沧芜漠海。
怪不得,只有她可以令西决重生新机。
怪不得,地王蛇甘愿护她左右,供她驱使。
没入黄沙中的剑骨,竟在数万年后,再一次现世。
可为何……
“既然你还在世,为何当年要消失,为何!”
为何要等西决的子民都不在了,你才回来……
许砚抬头看向九雾:“你知晓自己的身份了,还是想阻我,是不是?”
“哪怕此处是也是你的故土…”
哪怕,他们曾经视你为神明。
九雾看着许砚:“西决灭亡的原因我会去寻,但你犯下之错,不可饶恕。”
知晓自己身份,她对许砚,是复杂的。
或许是眼下她对西决生出了些许归属感,开始有些理解许砚对于故土的执念与缅怀。
正因如此,她更觉许砚所做之事荒唐离谱,许砚的祭奠,在她看来,是对西决的染指。
这世间因许砚而死的每一个无辜之人,流得每一滴血,都是对曾经的无忧乐土,质朴的西决百姓的染指。
数万年过去了,故人已故,许砚的所作所为,只会让曾经那般美好的西决,沦为罪恶之源。
若当年她的突然消失和西决毁灭真的有幕后推手,待她查出,便是掀了他们的坟,去鬼川寻出他们的魂,也不会让仇者安生。
可数万年后的现在,尽管悲愤,尽管不平,在世人眼中,当年的仇很,也不过史书中寥寥几笔。
“你想摧毁山河,屠尽所有人,可曾想过,他们之中,或许亦有故人的转世?”
许砚双目赤红,对着九雾吼道:“闭嘴!”
“也许他们中有人历经几世之苦,在这一世,终于得以美满幸福,却因你所为,再次遭受劫难?”
“我让你闭嘴!你如此说,不过是因从前便是个不通人情的死物,对西决没有任何留恋罢了!”
“你想要摧毁世间,到底是为了西决,还是不忿于你所经受之苦?”
许砚双目赤红,嘴角划过一抹讽意:“什么西决圣宝,狗屁剑骨,既然你背叛了西决,便与那些卑劣的外界之人一样,死不足惜!”
他说完,抬起手,身后的众多分身一同向九雾袭来。
与此同时,一道诡异的黑影出现在许砚身侧,那黑影身着斗篷,面容之处却是一团黑气,所过之处树木枯萎。
九雾脚下的地王蛇向斗篷怪物袭去,周身鳞片竟在触碰到那怪物之时被灼烧的焦黑,地王蛇嘶鸣一声继续向那东西进攻,万年巨兽,竟无法靠近半分……
“嘭!”地王蛇被甩在一旁,地面又是一阵颤动,蛇身上的伤口不断腐溃。
“宿主别碰,是幽冥地火,幽冥地火可燃烧万物,你与本体刚刚融合,不是他对手!”
九雾面色冷凝:“这东西,才是许砚为祸苍生的底牌。”
第75章 利用卑劣
“玄意少主,你醒了,身体可还有哪处不适?”幻夭自岩洞外走进,手上端着一碗温水。
玄意垂下眼睫,掩唇咳了几声,幻夭赶忙将手中递给他,玄意伸手接过,动作间,宽袖之上点点烬灰飘落。
幻夭望着那明显灼烧过的纸烬“咦?”了一声。
玄意声音沙哑:“我失了剑骨,方才在测试体内是否还留有灵力,便随手扯过桌上的纸张试了试。”
幻夭伸手接住飘落的纸烬,捻了捻指尖灼热的温度,一时有些唏嘘不忍。
他曾是那般天纵奇才的仙门少主,如今竟连探测自身灵力,也要借助外物……
幻夭压住眼底的同情之色,担忧地看向洞外:“也不知九雾那边怎么样了,对上许砚那疯子,又会不会受伤。”
九雾让她将玄意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出口处有许砚的人把守,她只能寻着战场相反的方向而去,找到了这个隐秘的岩洞。
玄意苍白着脸靠在岩壁上:“她无事。”
他声音低哑,幻夭没有听出他言语中的笃定,还以为他此言不过安慰之词,眉眼中的凝重并未有放松之色。
许砚是个修为可达上万年的怪物,九雾一人,如何能胜过他呢……
九雾啊九雾,你我交情不深,可你好歹救过我一命,可千万要挺住,莫要死在那里了。
幻夭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着。
就在这时,岩洞外传来一阵“沙沙”声,伴着轰鸣,幻夭猛地睁开眼,跑向洞口处。
“这……”她睁大了双眸,看向肆意疯涨的树苗,与站在云霄巨蟒中那道纤弱打的身影,瞠目结舌。
“玄,玄意少主,你,你看到了吗……”
幻夭磕磕绊绊地地道。
“该不是我做梦吧。”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用人力……改变一方风土!
与此同时,西决的结界之外,在无垠的漠海中,那一丝可怜的绿意以几近恐怖的速度壮大,最后,在漠海的中央,形成一片盎然的绿洲。
刚刚跨入结界的诡艳青年被巨大的力量阻挡在绿洲之外,他难以置信地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随后勾起唇角。
有趣啊。
覆灭了数万年的西决,竟重临于世间。
他手腕一动,掌心之中的血雾祭出,尽管如此,也拦不住他。
“缠荆,此处已经不需要你,你若还有那使不完的力气,不如回去管管你的魔族众人,我知你不在意众生,但你也不想,待你掌控天下之时,这世间已成为了一片废墟吧。”
熟悉的声音自绿洲之内传出,此刻突然听到这令他恨的牙痒痒的声音,竟觉恍如隔世。
这世间唯一胆敢欺骗他,利用他的女子,还没将她带回去好好教训,她竟敢将他如此阻隔于西决界外,更是伤了他本体,她是否过于狂妄了些?
她说,他便要听?
哪来的道理,他偏不。
“缠荆,你那般聪明,定知晓我此番言语,是为你好,对吧?”那声音再次传来,比先前温软些。
缠荆收回掌心血雾,抱起手臂。
“你当本尊不知你的狡猾,你不想人族与魔族起战事,可不只是为了本尊,不若这样,你求我,我考虑考虑。”
青年那张雌雄莫辨的艳丽面容因着与本体融合,显得少了几分诡谲,多了几分人气儿。
“求你。”
缠荆轻嗤一声:“早知你伎俩,从来都是鬼话在前,全无真心。”
他说完,竟还真的就转身离去,如墨
的发丝未束,随着风微微飘散在背后,高挑瘦削的身形不显得疯乱,张扬又招展。
缠荆的身影缓缓远去,九雾松了口气,如今幽冥祸患在前,人魔二族实在经不起波折,还以为劝缠荆休战要浪费好一番口舌,他这般轻易的离开,是好事,却也令她的心更沉了几分。
缠荆为人倨傲,向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如此轻易的离开,想来幽冥之祸,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魅魔,也感到了棘手。
九雾又想到了那救走许砚的怪物,眉间紧皱。
幽冥下,何时多出了一个那样的东西…
如今她尚未完全融合自身剑骨之力,无法即刻离开此处,纵使她融合了剑骨之力,对于眼下的幽冥之祸,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小九。”
九雾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即将林中的封印解开,向远处那道身影跑去。
“师父!”
道仙姑伸手,轻轻地抱住九雾。
她摸了摸九雾的发丝,担忧的看向她:“小九没受伤吧?”
九雾猝不及防红了眼眸,连忙摇头:“徒儿没事,师父,好久不见。”
道仙姑拭去她眼尾的湿润:“是啊,你这孩子!为师还以为…还以为你……”
道仙姑叹了一声:“若非玄意给我传消息,为师到现在还不知你回来了!”
九雾垂下头:“师父,对不起。”
她并非不是没有起过去寻道仙姑的念头,可当时,就连她也自身难保,又何必牵连师尊。
“傻孩子,不怪你。当年我离开,便是打算脱离世俗的地儿过此余生,是我的错,若非我当年没有护住你……”道仙姑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九雾拉过她的手:“当年师尊为了护我,已经拼尽全力,是徒儿不孝。”
道仙姑揉了揉她的头:“不说了,过去的就不提了,这一次,为师定会保护好你。”
九雾含着泪笑了起来:“九雾也会保护好师尊。”
“对了师父,你自外界而来,可知晓如今是何情形?”
道仙姑的眉眼变得凝重起来:“幽冥结界破,鬼川怨灵出,靠近幽冥的数座城池避祸不及,已经遭难,除此以外,妖族所在的青桑也未幸免,帝师有令,命仙门与揽月军全力抵抗怨魂,但怨灵有死而复活之能,魔族又频频向仙门发难,百姓终日恐慌,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道仙姑伸手抚向一旁的擎天树:“西决在数万年便已寸草不生,如今再次恢复生机,难不成是…剑骨重临?”
九雾颌首,将自己的身世与道仙姑如实讲述,道仙姑目色复杂:“不曾想,你的身世,竟如此坎坷离奇,祸兮福所依,好在你如今已经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
她说完,环顾四周:“对了,玄意呢?如今仙门无首,都在等着他这个少主回去主持大局,怎么不见他?”
九雾垂下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道仙姑似是想到什么似的,身形一颤:“玄意他的剑骨,是不是?”
九雾缓缓点头。
道仙姑看着四周盎然的绿意,深深闭了闭眼,怪不得。
古书有云,剑骨于道法万全而汇聚,控时代之兴衰,改万物之命数,风云变换时代更替,苍生花开无并蒂,一朝天子一朝臣,剑骨独一且唯一。
当年,三道清老神仙将冰棺里的孩童带回万树宗之时,也是西决衰败之初……
这世间道法灵蕴,便如盆栽里有限的土壤,一株花开灿烂,另一株,就只能残败凋零。
或许这世间,根本不会同时出现两根剑骨。
可剑骨,本就是被赋予了天地之灵,若灵力尽消,当化作乌有,九雾……
又是如何能化作人形,又是如何能活到今日?
道仙姑看向九雾,终是没把心中所想说出口。
帝京,观星台——
许墨白站在窗边,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西方。
纵使他已经站在这神庭的至高处,一眼望去,却还是数不尽的琼楼,看不穿的青山,目之所及之处,并非他想望向之处。
“信,可交给玄意了?”
身后回禀的将士道:“帝师放心,末将已在玄意少主进入漠海前,亲手将信交与他手中。”
许墨白轻声问道:“他可有拆开那信?”
将士茫然地摇了摇头。
玄意少主怎会拆开那信,他清楚的看到了,那封信上写的分明是,九雾亲启。
待将士离开,一直守在旁侧的小道童疑惑问道:“帝师大人,那封信难道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能被玄意少主看到吗?”
许墨白看着窗外,夕阳的余蕴映照在他雪白的长袍上,逆着光,看不清神色。
小道童眉目间有些不解之色,若帝师真的不愿玄意少主得知那封信的内容,又怎会命人将信交与他手中?
可那信,分明又是写给九雾姑娘的……
“特殊之处……”许墨白缓缓开口:“大抵是,看信之人不同,效用也不同。”
小道童听的云里雾里,许墨白侧目道:“将前几日收押的血杀门之人放了吧。”
“是。”小道童领命,还未离开,便见一天阶修士脚步匆匆而来:“帝师大人,西决有变!”
“今日午时,据守西决之外的探子飞信来报,天生异象,西决绿洲重现世间!”
许墨白坐到山河棋局旁,看不出喜忧。
天阶修士继续道:“如此异像横生,可是出了什么变数?”
他面上闪过一丝担忧之色,眼下已经出现太多始料未及之事,从帝主失踪,到无尽深渊封印解除,幽冥怨灵倾巢而出,如今连西决那处死地竟也出了离奇异事……
“无碍,将西决之处的探子撤回,莫要多虑。”许墨白伸手拿起玉台之上从未碰过的琼竹酿,泛着竹米香的清澈酒液被倒入杯盏中,他看向天阶修士:“可饮?”
天阶修士意外于他竟还有如此闲情雅致,虽不解,却也因许墨白眉宇间的云淡风轻放松下来。
他接过琼竹酿一饮而尽,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好酒。”
天阶修士又饮了两盏琼竹酿才离开,许墨白端坐在棋局旁,伸手将棋局之上原本位于中央的一颗星辰子执起。
“啪哒。”棋子被随意搁置到一旁的棋篓中。
小道童回来后,视线落在许墨白微微勾着的唇角上,他总觉得帝师大人眼下的愉悦之意,与西决异像有关。
可帝京与西决,相隔千里,帝师大人也算的出那异像的祥恶吗?
小道童突然想到那封信。
许墨白慢条斯理的饮着杯中酒水,一双如墨的眼眸好似能够看穿小道童所想,小道童连忙垂下头。
过了许久,他忍不住又抬起那双求知若渴的眼瞳:
“西决的异像,可在大人所说的效用中?”
许墨白将杯盏中倒满酒水:“在的。”
小道童眼眸一亮,又问道:“所以,先看到那封信之人……”
到底是玄意少主,还是九雾姑娘?
小道童等了许久,不曾等到回答,就在他以为等不到许墨白再次开口之时,玉台前的青年缓缓道:
“这封信,本就是给那一人看的。”
许墨白看向山河棋局中某一颗光彩夺目足以压盖过紫薇星的棋子。
这一颗星辰棋,曾暗淡无光,却在他连他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越来越闪耀,直至如今的无与伦比的耀眼。
位列西方,剑门星。
代表着天道的剑星,在那古往今来,熠熠生辉的星河中,不算唯一。
但,剑门星奇特,星运亦有轮回,便如同一人的命数,死去方能新生。
同一片星河中,它不是唯一,人眼却只能看到它轮转后最明亮的那一颗。
而他,竟在这山河棋局中,看到了两颗夺目的剑星。
其中一颗,是身负剑骨的仙门少主,而另一颗初显端倪之时,正是蒋芙蓉在幽冥的那段时间。
起初,他曾怀疑蒋芙蓉
是另一颗剑星,因封印幽冥而直达天命,直到帝宫的那场大火,紫薇渐弱,剑星却明辉未衰。
而那时,他才想起,起初她进宫,是以蒋芙蓉救命恩人之名。
蒋芙蓉失踪后,她也不见踪迹,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派人寻她。
直到藏身仙门的探子发觉了,从西决逃出寻找玄意的血杀门傀儡,方才得知她身在西决。
剑星第二次展露锋芒,明亮更甚,便是她到达西决之时。
第三次,更为耀眼,依旧是她被困在西决的这段时间。
剑门星位列西方,数万年的没入黄沙中的剑骨,亦在西决。
一次,是巧合,若次次都对的上,再是难以置信,也是事实。
尽管知晓她身世,他仍明白,天道难违。
她不曾逃离西决,依旧受许砚桎梏,意味着星河中的剑星虽崭露锋芒,而真正的西决剑骨,无法回到她体内。
他那封信,不过是将他猜测出的她的身世,如实告知。
这封信提着“九雾,亲启”的信送出去后,他便就在一直等着,今日的“西决异象”
那封关于她身世的信,的确是他故意送到玄意手中。
催动剑骨的,唯有剑骨之力。
玄意堕了魔,剑骨之力不再纯粹,而九雾的身份,与西决的剑骨,既可以可抵抗青芜君,保住她的性命,又可令她的故土重焕新生。
他只不过,为她寻到了一个上上之策。
许墨白晃了晃已经空底的酒壶,嘴角掀起一抹自嘲地笑意,不知是否醉了,小道童只听到他模糊不清地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好生卑劣。”
真的只是为了救她吗?
还是……他想卑劣的,斩断他与她之间的诸般可能?
爱不能护的滋味,他从前经历过。
铮铮傲骨被自卑压垮,爱意中掺杂着对自己无能的悔恨,不知不觉,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他于开智,得天道偏爱,遵从人人平等,道法自然。
他不觉露宿街头的乞丐有何处可怜,不觉锦衣华贵的王公贵胄又有哪里高人一等,不低瞧没有灵力的凡人,也不仰看世家宗门。
直到失去感知能力的他,在澜鸦城街头,见到了那位一经出现便引得万人空巷的仙门少主,那双目空一切的眼眸扫过了他,仅一眼,他便知晓,他知晓自己身份,也知晓自己与九雾的关系,可那又如何?自己的存在,激不起他眼底半分波澜,好似略过一只蝼蚁一般,无足轻重。
那样的目光像是一座他无法逾越的高山,他的出现令他对九雾本就不安的爱意更加无所适从,哪怕如今他已经身为帝师,哪怕上一次见到玄意,他已然堕了魔。
他孤身闯入帝宫,霜发赤瞳,人不人鬼不鬼,可只要他出现,便令人觉得,他寻她,再自然不过,本该如此。
他不愿再看到这所谓的“本该如此。”
所以,纵然他知晓世间不会同时出现两道蕴有神力的剑骨,知晓他知道她身世后,定会不惜一切,将她拼凑完整,找回“她自己”。
他还是将那封信,送到了他手中。
没看到结果前,他既希望事情进展如他所料,又希望,他只是救了她,并未帮她找回剑骨。
他想她在这乱世拥有更强大的自保能力,也想那个仙门的天之骄子也体会一番爱无可护的自卑,主动远离她。
可他又怕,不想看到他对她的爱意,令他自愧不如。
怕她承了他的恩情,心中便更多了他的位置。
小道童担忧的看向青年手中的裂盏,小声劝慰道:“大人,您喝醉了。”
许墨白端坐玉台旁,脊背挺的笔直,眼眸中清醒复杂,哪里有半分醉意。
他僵硬得弯了下唇角:“是啊,有些醉了。”
心生畏惧,无可自解。
止邑城——
幽冥怨魂逃出结界后,揽月连失三座城池,无数流民奔波流窜,止邑城中人满为患。
“流民这么多,我们这小小的止邑城哪里有补给供养他们!”
“听闻许多仙人都在赶来的路上了,等军队和仙人们到了,定能解决流民的问题,我们便无需忧虑了。”卖菜的杨婶称了称箩筐里的白萝卜,将其递给来买菜的商户。
那商户结果箩筐背起来:“好在多数来避难的,身上还带着些银钱,怕就怕那些个身无分文的,到处偷偷摸摸,有些胆子大的,半夜竟偷进了我家饭馆后厨,但那些人也实在可怜,好些日子不曾进食了,我没忍心,给了些干粮,结果你猜如何?”
那商户一脸不忿:“第二日,竟有许多人拦在我饭馆前,明目张胆的开口要东西!”
他拂了拂衣摆:“以后这好人我可是不敢做了,做一次善事,招惹了那么些个麻烦。”
杨婶子小声道:“要说你也是忒没脑筋了些,城中那么多家大业大的,你可见过那些贵人发发善心?如今这情形,连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我们这些小商小贩,可不是得保全自己,莫要再做些多余的事。”
商户点头,忽而听闻不远处一阵欢呼,转头看去,疑惑道:“那些个流民做何闹这般大的动静?”
杨婶子循着声音望去,一拍大腿:“那高个子俊生可不就是屠户老徐的徒弟?”
“这天杀的,又犯了什么傻!”
商户看着人群之中最为显眼的青年,青年身着麻衣,不知干什么去了,满身泥土灰扑扑地,就算如此,也掩饰不住那出众的样貌。
“这后生可是几个月前老徐捡到那外乡人?”
老徐是这西市唯一一家卖猪肉的屠户,几个月前上山抓野猪,捡回来个失了忆的后生,老徐早年丧妻,后又一直未取,因此也无子嗣,捡回来的后生失了忆无处可去,便被老徐留下当学徒了。
“这后生长得真俊呐!”商户感叹道。
杨婶子撇了撇嘴:“俊是俊,就是脑子不大对劲儿。”
商户看着杨婶子嫌弃的模样,疑惑道:“杨婶子看起来不太得意他?”
杨婶子旁边卖山蘑的刘嫂闻言将商户扯到一旁,对商户道:“你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杨婶子家与屠户老徐相临,家长有个惯坏了的淘气儿子,平日里就喜欢占便宜,老徐家一杀猪,保准就闻着味去吃得多不说,还连吃带拿,偏生老徐性子温,脾气好,又是邻里邻居,每次杀猪都得亏点。
那日老徐给后生炖了骨头汤,杨家小子又闻着味去了,听说那后生当时正喝汤呢,杨家小子一凑近,那后生吓了一跳,竟将嘴里的汤都喷杨家小子脸上了。
商户小声问道:“就这?杨婶子忒小心眼了些,那后生又不是故意的。”
刘嫂捂嘴笑道:“听说那后生当时还说了句“嚯!哪来的烧煤球子。”杨婶子护他儿子护的跟什么似的,平日里有人说个“胖”字都要发脾气的,当即就寻那后生去了,结果那后生说,杨家小子胖的发邪,不知道的还以为圈里猪崽儿成精了,还说那么胖已经影响健康了,让杨婶子找个郎中给他看一看。”
商户忍俊不禁,笑了好一会儿,直到杨婶子眼刀横过来才讪讪离开。
杨婶子看向人群中的青年,没好气儿的小声嘀咕道:“拎不清的,自己一穷二白管他人死活!”
就在这时,街头之处突然有人尖叫起来!
“怪物,怪物来了!”
空气中寂静一瞬,在看到天际如黑雾一般的鬼魅时,人群骚动纷乱起来,行人四散而逃,惊惧间,有人相撞倒在地面上,还未爬起,便被踩踏倒下,菜摊被撞翻,杨婶子失魂一般看着落在地面上那似人非人的鬼雾,灰白色的厉爪自黑雾中伸出,没入一女子的胸膛中,仅一瞬,胸口拳头大的血肉被锋利的指甲掏出,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气儿。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怪物竟直直向她而来,杨婶子大口呼吸着,想要尖叫,却被吓得失了声。
离得近了,杨婶子甚至看清了黑雾中包裹着的那一张脸,那根本不是活人的脸!
更像是……一颗骷髅头,挂着一层腐烂的皮囊。
当那双空洞的眼眶看向她之时,杨婶子几近晕厥,脚下打抖,一动也动不了。
就在厉爪伸向她之时,一道金光如崩开的琴弦一般落到那怪物的厉爪之上,怪物缩回手之际,杨婶子被拽到一旁。
“小,小徐,你竟不是凡人…”杨婶子声音颤抖对麻衣青年说。
她惊魂未定又添震惊,没想到老徐捡的后生,竟是会法术的修士!
青年俊美的面容上划过一丝诧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显然也未曾料到。
“先不说这个,杨婶,此地不宜久留,快回家带上煤球躲好!”
杨婶这才想起自家儿子,来不及再说什么,赶忙向家的方向跑去。
“军队和仙人都还未到,怪物却先来了,眼下可如何是好啊!”身着官服之人被府卫团团护住,语气中带着绝望。
蒋芙蓉眼底划过一抹愠色。
一城之主,竟如王八一般缩着,那些本该保护百姓的护卫,无所作为。
“报!城主,军队与仙门之人行至玉兰城之时被怨灵阻拦了去路,如今城中怨灵共有不足十只,只能靠我们自己了。”一个中年武将风尘仆仆而来。
止邑城城主听到此言,脚下一软险些跪在地上,他哆哆嗦嗦地道:“靠我们?这不是要我等送死吗!”
那武将皱了下眉,看向被团团护住的城主:“城主,城主府卫,护城将士多为修士,如今城中情形,比之当初永春城,玉兰城遭屠戮时成百上千的怪物,好上许多,远远还未到送死的程度。”
止邑城城主颤声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
武将怔愣一瞬,身侧传来青年的声音:“所有将士全力保护百姓撤离到城北军营,统一管理,以免徒生伤亡。”
城主自护卫中探出头:“你是……”
青年看向他,眼底的冷意令他打了个寒颤:“照做便是。”
武将想了想:“这位公子说的有道理,百姓无法对抗怨灵,护城军无法保护到每一个人,再这样下去,伤亡只会更多,倒不如将百姓聚集,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全力对付怨灵即可。”
城主道:“就这么办!”
“快,先护送本城主去军营!”
武将见他那副惜命的模样,脸色黑了下来,一忍再忍。
“你是城主,待到百姓都聚集到军营,发觉你早早将他们抛下自己走了,就不怕他们扒了你这身官服?”
青年说着,将止邑城城主从护卫中拽出来,对武将道:“让他来发布聚集百姓的消息。”
止邑城城主竖起眉:“大胆!我乃城主,你想让我当活靶子不成?”
“你不想当靶子,我现在就杀了你,然后将你的尸身喂给怪物,如何?”
止邑城城主脖颈上缠绕着一丝金光,他抖了抖,难以置信地道:“你,你竟是修士。”
武将上前:“公子,他是城主,这样做是不是……太危险了?”
“他是一城之主,他说的话,自然比你我都好使。他怕危险,眼下谁不危险,是护在他身前的府卫不危险?还是城中保护百姓的将士不危险?又或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们不危险?”
蒋芙蓉将城主拖到街道上被贯穿胸口的百姓尸体前:“你告诉我,眼下情形,谁不危险,谁又不是靶子?”
城主膝盖一弯,跪在地面上。
“我,我说。”
他话音落,武将递来一个扩音法器,留下两个护卫保护他,便冲进人群中对付怪物去了。
“止…止邑城的百姓们,我乃止邑城城主,幽冥怨灵无孔不入,为守护大家安全,所有人尽快前往城北军营聚集起来,在此期间,止邑城将士会誓死保护百姓安危,共同等待援军到来。”
城主说完,放下扩音器,看向一旁的蒋芙蓉。
蒋芙蓉淡声道:“继续。”
他说完,一道黑影自天际袭向止邑城城主,蒋芙蓉手腕一转,灵力涌出之时,五脏六腑被丝线拉扯一般疼痛难忍。
他看着金色的灵力与怨灵纠缠在一起,更觉意外。
他不知他是何人,家在何处,今日之前,甚至不知他有这样的本事,眼下所有的行为,皆凭借着本能……
城主见青年无暇顾及他,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他在此处使用扩音器,那些怪物想不注意他都难,要不……他还是先走?
这般想着,他悄悄挪动着脚步。
“城主,小心!”他被人用力撞开,扑倒在地面上。
同一时间,背着行李的少年倒在地面上,胸口处血淋淋的洞不断向外冒着鲜血,血液染湿了止邑城城主的衣摆。
才及冠的少年啊!
止邑城城主跪在尸体面前,红了眼眶。
他这个城主之位,不过是因家资丰厚,白得来的,若早知有今日,便是倒赔给他钱,他也不当这城主。
可方才,因为他是城主,有人换了他一命。
颤着手将少年眼眸合上后,他仍旧害怕的要命,心中控制不住想要逃跑。
他垂眸看向沾了血的衣摆,抖着手拿起扩音法器:
“止邑城的百姓们,我乃止邑城城主,幽冥怨灵无孔不入,为守护大家安全,所有人尽快前往城北军营聚集起来,在此期间,我与止邑城将士会誓死保护百姓安危,共同等待援军到来!”
“止邑城的百姓们……”
浓重黏腻的血腥之气弥漫在阴湿的黑水河畔,宽大的黑色斗篷雾气四溢,难以辨人性别的沙哑声音自斗篷中传出。
“还未曾感谢青芜君,助吾解除幽冥封印。”
青芜魂体的稚嫩面庞流露出一丝不耐:“本君命数将尽,不打算与你这东西共度余下时光。”
不过一个连牲畜都不如,满是腥臭恶意的怪物,竟也开始自作主张的多此一举,实在惹人生厌。
“可吾却不忍故人去死呢。”
一道熟悉的声音令青芜猛地抬起头,面前的怪物转过身,斗篷上的黑雾消散,流露出本来面容。
青芜漆黑的瞳仁一缩,不可置信地望着斗篷之下的脸。
良久后,他眼神眯起:“看来,不是本君脱困,而是你利用了本君。”
第76章 随心恶灵的诅咒
微风轻拂,枝叶摇曳,阳光透过绿叶,洒在青年如霜雪般的发丝之上,他静静靠座在树下,恰似一抹春季将融的雪色。
九雾站在后方,看了许久,她心中复杂,安慰的话在嘴边,又觉开口亦是徒劳。
终是不忍去打搅他,她悄无声息的转过身。
“纵是失了剑骨,修为不如以往,也不至于连此处多了个人都察觉不到。”
“过来吧。”
九雾止住脚步,视线撞进玄意含笑的眼眸中。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指尖点了点地面上的嫩绿草芽:“师兄早知我来了,也不出声。”
玄意勾起没有血色的唇,抱着手臂看向九雾:“我这不是在等着师妹安慰我吗,谁知师妹竟这般狠心,来都来了,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师兄……”
九雾眨了眨干涩的眼,鼻子有些发酸:“若我再早一日知晓自己的身份,师兄的剑骨就不会被毁了…我真笨,明明早已感知到这里与我的联系,却什么也没发现,还害的师兄陷入险境,自毁剑骨……”
“的确笨。”玄意弯起狭长的凤眼,拍了拍九雾的脑袋。
少女的杏眸氲起一层水雾。
“你此般自扰,可不就是笨极了。”玄意收回手,惬意地靠回树干闭起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