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雾:“……”
起码升了,这是好事,不过……
“为何会提升?”
她还什么都没做呢。
九雾想了想,摸了摸脸颊的湿润,难不成……
她哭,能令他开心?
系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愤愤道:“坏人!”
毕竟在它看来,九雾只是在这坐着,一动也未曾动过,脸颊上的泪水却没有掩饰,想来是此人受了伤,如今看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难过,心中畅快。
许砚这般恶毒又琢磨不透的人,就连这信任值也如其人一般,挺玄乎的。
九雾将脸上泪痕擦去,走到许砚身边,信任值长了,但许砚因她难过而幸灾乐祸实在令她不爽。
九雾将指尖按在许砚后背的绷带之上,用了些力道,嘴里说出口的话却是关心:“许公子,如今上了药,可有好些?”
指尖用力一按,许砚重重地咳了起来,额间冒出些许冷汗。
疼的。
这女子吃什么长大的,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先前毁他房屋的破功法是,如今过来关心他也是。
九雾松开手,许砚紧绷的下颌放松了些,他抱起手臂:“这点小伤,不劳殿下费心。”
他说完,目光落到九雾湿漉漉的睫毛上,飞快转移目光,不自然的像床榻里侧靠了靠。
九雾瞧着他这副避她如蛇蝎的样子,心中叹息,得到他信任的路漫漫……
好烦。
可谁让需要做任务的是她而不是许砚呢,九雾认命地伸手拉了拉薄毯,盖在许砚身上,动作轻柔。
今日房间暖炉开得足,热死他。
许砚别扭的动了动,谁知那容色温婉的女子突然凑上前,将毯子细致的掖了掖。
她竟察觉到了?
回到西决后,许砚为了维持西决的阵法,灵力每时每刻都在耗损,因此周身灵力并非像寻常修仙之人一般稳固自身体感。
在西决,他是畏寒的。
“系统,他笑什么,难不成是被我气得失了智?”
一人一统观察着许砚,他的嘴唇很漂亮,尽管失了血色,也能看出是形状好看的花瓣唇,此刻那唇角的弧度偏向一侧,不太明显,像是笑了,又像是唇线本身的弧度。
“大概是……微笑唇?”系统犹疑地说道。
九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再观察许砚的唇,默默去将火炉往许砚这边挪了挪。
系统察觉到九雾的坏心思,憋笑着道:“宿主,你这任务还做不做了,别给许砚惹急了,反倒扣你信任值哦。”
“我这是关心他,他病了,出出汗对身体好。”
系统忍俊不禁,是,多出出汗,伤口也疼。
挪动过程中,九雾不小心碰掉了火炉的盖子,飘出的炉灰进了眼,眼睛霎那间被熏红了,生理性泪水不住的往下掉。
许砚看着那火炉,温热的感觉包裹着他,心脏跳动地有些不自然。
“信任值加二。”
九雾缓缓看向许砚,许砚默默挪开目光,神色依旧倨傲。
“宿主,这人忒坏!看你掉眼泪他就开心。”
九雾揉了揉眼睛,瞪了侧靠在床榻上的许砚一眼:“你说的对!”
九雾极力抑制着将火炉扣在许砚身上的冲动,转身回了隔间。
好气!
但……
这也是个办法?
既然他开心就能加信任值,而她哭又能让他感到愉悦,不如……她多哭一哭?
这也挺简单的嘛。
系统点头:“虽然信任值后期很难加,但目前来说,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宿主你真聪明!”
九雾弯起唇角:“是你提醒我,你比较聪明。”
许砚目光落在火炉之上,轻浅地哼笑一声。
第66章 寻常个人癖好,精神疾病?……
次日,睁开眼,窗外又是一片素白。
九雾站在窗前,看着天际纷扬飘落的雪花,她来此处的这段日子,寻常里便是总是能看见这漫天的飞雪,寻常得她都要忘记了,漠海深处下雪,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不寻常的事。
许砚在她未醒来时就已经出去了,九雾缓步走到门口,守在她门口的护卫依旧是王戟。
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王戟伸手接住雪花,出乎意料的是,雪花落在王戟手上,并未融化成水,反而消失不见,没有一丝痕迹。
“沙漠下雪是不寻常,但从前如绿洲一般的西决,有着与外界同样的一年四季,冬雪夏雨,是寻常的。”
九雾伸手,雪花落在掌心,感受不到丝毫凉意。
“这雪……竟也是幻化出来的。”
既然有如此能力,可为何,偏偏是雪?
王戟看出了九雾的疑问,轻声道:“因为,西决毁灭之时,剑骨没入黄沙,天际便下了这样一场大雪,剑骨之力消失,本该失去四季的西决,恰逢遇见了一场不属于漠海,不同寻常的大雪。”
大雪覆盖了尸骨,遮掩住了天道与世间对西决的不公,也阻挠了许砚救人,雪散尽,西决也没了。
“主上无法忘记,也不愿忘记这场大雪。”
九雾收回手,瞳中映照着漫天雪景:“他想用这雪,时刻提醒着自己,西决的血仇。”
哪怕这不是真的,更会极度耗损自身灵力。
在九雾看来,她无法感同身受许砚心底的执念与仇恨,却切身体会了那场帝宫里燃烧的大火,在许砚心底,那一场大火是祭奠,是踩在蒋氏帝族尊严之上的盛大祭奠,可有那么多丧身火海的无辜之人,那些人,来自数万年后的现在这个时代的人,有些人甚至不曾听说过西决。
无视他们性命的祭奠,当真是西决先辈想看到的吗?
九雾不曾见过从前的西决,更无法想像这片故土曾生存的人是何模样,善良,柔弱,亦或凶悍勇猛。
但她对脚下的漠海充满了好感与好奇,哪怕它已经荒芜。
她总觉得,曾在这里安居的人们,也一定是善良的,单纯的,数万年过去了,许砚做的事,究竟会让世人忆起西决的美好,还是彻底毁掉这片故土?
就在这时,九雾手腕缠绕的银色小蛇忽然动了下,她怕王戟察觉到,将手缩进袖子中。
“我去逛一逛,你不必跟着。”
王戟颌首:“是,殿下。”
九雾绕过瓦楼,漫无目的的寻找着安静之处,竟又不知不觉走到了沙瀑。
手腕的银蛇眸中赤红色的光更甚,钻进了沙瀑之下,九雾在岸边一眨不眨的看着它,它对九雾吐了吐信子,没入沙下。
等了许久,地面忽然震颤,九雾脚边流沙裂开一道缝隙。
九雾脚下一滑,险些掉进缝隙中,身后一只手拉住九雾,九雾站稳身形,常跟在许砚身边的护卫对九雾颌了颌首。
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许砚挑了挑眉:“不想死的话,离此处远一些。”
他说完,见九雾还未离开那处,不耐的对护卫抬了抬手。
护卫道:“殿下,主上说的不错,此处常有流沙地陷,若不小心被流沙卷进去了,纵使您灵力高强,也无法脱身。”
九雾见银蛇已经回到手腕之上,跟随护卫离开沙瀑。
她走到许砚身侧,弯了弯眉眼:“多谢关心。”
“好大的脸,谁关心你。”许砚扫了她一眼,自顾自的操控着轮椅向前。
九雾一直好奇,他这轮椅看起来与寻常轮椅一般无二,为何走在沙上如履平地?
直到看到那轮子上淡淡的青色灵息,她有些发酸,许砚的灵力是用之不竭吗?
倒也非轮椅需要耗费多少灵力,只是他操控自己的腿,比操控外物要省事的多,何故凭白浪费自己的灵力?
这般想着,她便问出了
口。
谁知那轮椅上的人头也不回:“走路?我累。”
九雾无言以对,这理由…倒也合理。
与那些短短一段路却非要时刻御剑的宗门弟子如出一辙。
九雾跟在许砚后方,看着青年那瘦削的身影,想起自己的任务,又跑到他身侧。
许砚侧目,只见少女的眼眸微微发红,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直到落下眼泪来。
他不知道她又搞什么花样,提起了几分兴趣来。
九雾憋眼泪憋的眼睛干涩,眼泪出来了,信任值还是没动,她继续瞪着干涩的眼,心中越来越气。
“你倒是动一动啊!”
许砚有些懵“嗯?”
九雾面色一滞,连忙找补:“就是,你这腿总是不活动,不好……”
她说完,有些懊恼,他那腿本来就是残的,她在说什么……
许砚怔愣住,而后耳根有些发红。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的腿可以行走的事,除了他最信任的几个,无人知晓。
没有他的授意,那几人定不会开口言说关于他双腿之事。那她又是如何知晓?
除非……是他睡着以后懈怠了被她发觉了异常!
可她在隔间里…难道是特意来看他伤势?
若非如此,她定不会知晓他的腿可以活动。
“信任值加五。”
九雾如愿听到了想听的声音,眨了眨干涩到疼痛的眼,隐昧打量着许砚的目光更是一言难尽。
她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湿意,这人当真是有点毛病,现在流一点眼泪都无法撼动他的信任值了,得流好多好多才行。
“宿主加油,这次有五点呢,你多哭一会儿。”
“真的?”
“这也太奇怪了。”为什么她哭,他会信任她……
系统想了想:“信任值也跟好感值有联系的,说不定是好感值拖动信任值。”
“所以我哭,能令他生出好感?”更奇怪了。
系统也觉得离谱:“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许是他的癖好?”
九雾点了点头,趁着眼睛还疼,继续迎风流泪。
谁知沙砾进入眼中,九雾眼睛疼死了,不断留着泪,她死死盯着许砚。
许砚没想到她担心自己的腿,竟到如此地步,哭哭啼啼,实在离谱。
“信任值加一。”
“信任值加二。”
九雾听着系统的播报,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把眼里的沙子揉出来,轮椅上的人突然站了起来。
九雾瞳孔一缩,险些控制不住表情。
“系统,你看到了吗?”
“他他他,他不是残疾吗?怎么站起来了!”系统惊慎地道。
许砚迈开步子,因着许久未曾站立,双腿有些僵硬和生疏。
九雾震惊又迷惑地看着青年像是完成什么任务一般,在她面前走了两三步,又回到轮椅上坐下:“活动完了。”
他都按她说的做了,她能不哭了吧?丑死了。
九雾吸了吸鼻子,看着许砚那倨傲又施舍般的神色,在风沙里凌乱。
护卫小跑过来,笑着道:“此处风大,殿下还是与主上一同回去吧。”
九雾点了点头,跟在护卫身后离开。
“系统,他刚才什么意思?他就算是在装残疾,为何要让我知晓?”
对于许砚的行为,系统也挺迷惑。
但万事皆有因,许砚不可能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情来,它沉思许久,给出一个既离谱又合理的解释:“他想吓哭你。”
九雾总觉得系统的解释过于神经了些,但想到许砚此人,又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系统,按你的话说,他这种癖好,是不是一种疾病啊?”
“没错,放到其他世界,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疾病。”系统郑重点头。
回到住处,许砚并未回来,想来是处理其他事情去了,九雾坐到窗前,查看许砚的信任值。
目前为止,她总共获取了许砚十一点信任值,没想到因为许砚个人的癖好问题,这个看起来艰难的任务也不是很难嘛!
以这个速度,想来不出两个月她就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了。
“宿主,信任值叠加的越多,越难以获得哦。”
九雾猝不及防被浇了一盆冷水,无奈的叹息一声。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再一次滑动起来,九雾将房门关上,看向变成小银蛇的巨蟒。
今日,它看起来,像是有事要告诉她一般。
小银蛇突然从口中吐出一个东西来,九雾拿起来,看了许久。
一小截普通的树木根部,根部有绿色新芽,这东西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开春时,山野间到处都是。
这般想着,九雾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的飘雪。
她握着掌心生出新芽的树根,是真的,不是幻化而成的……
九雾猛地起身,打开门问向守在门外的王戟:“除去此处冬日幻境,如今,外界是什么季节?”
王戟虽不知她为何如此问,还是如实答道:“是春初。”
房门被“嘭”地一声关上,九雾看向树根上的新芽,季节对了,但重点不是季节,是——
西决故土,无尽漠海,众所周知被天道遗弃万物不生的死地,竟有枯木逢春,新芽生长!
第67章 疯子盛大的祭奠
“你在做什么。”
瓦楼后,正与护卫们一起挖着黄沙的九雾抬起头,乌黑如绸的发丝上沾满了沙尘,就连白皙的粉颊都灰扑扑的。
听到许砚的声音,九雾捧起手中生了绿芽的树根,弯起眉眼:“许砚,你看!”
青年身后的护卫低垂着头,默默接过九雾手中的树根,而后恭敬的将其递给许砚,再一次垂下头。
许砚伸手接过,神色上与想像中有些不同,他低垂着眉眼看向沙坑中的九雾,对九雾身侧的几个护卫道:“谁准你们与殿下一同胡闹?”
他话音落,手中的树根被虎口用力折断,掉落在地面上。
九雾身侧的几个护卫沉默跪在地面上:“主上恕罪。”
九雾看着许砚那双阴郁中透着凌厉的眉眼,缓缓怵起眉。
所有人都说,他热爱着这片故土,如今西决重燃生机,他又为何是如此神情?
下一瞬,九雾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拉扯到地面上,还未站稳,只见沙坑中流沙尽数翻涌,九雾大惊失色,想要伸手拉住不断下沉的几名护卫,却被轮椅上的青年用灵力桎梏住。
只一眨眼的功夫,沙坑处被流沙填满,而沙坑下的几名护卫,再不见踪迹……
九雾怔愣地看着几条人命从自己眼前消失,纤薄的脊背不断颤抖,她回头直直望着许砚:“这流沙,是你操控的?”
若真是漠海变换,她与许砚离沙坑不过一步之遥,又怎会相安无事!
许砚的轮椅碾过沙面上的树根,将绿芽碾断。
“我早就与他们说过,只管保护你安危,多余之事莫要做,不听话的东西,留着做什么?”
九雾身上的桎梏消失,她一把扯住许砚的衣领,双目发红:“他们是你从前舍命想救,是你的族人!”
许砚仰头看着她,说出口的话冷血至极:“既是我所救,犯了错,我自有权处置。”
“是我命令他们挖沙,他们不过听从吩咐,你不如把我一同杀了泄愤可好?”
许砚弯了弯唇角:“殿下懵懂,不太懂此处的规矩,可他们明知地下埋葬着
我西决族人尸骨,动沙乃是惊扰亡魂,仍不劝阻殿下,死得其所。”
他说着,指尖试过九雾眼角的湿漉,唇边勾起的弧度更加明显:“不过几个漠怪而已,殿下何须因他们而伤神。”
九雾侧过头,脑海中不断传来系统的声音。
“信任值加一。”
“信任值加三。”
“信任值加三。”
眼下九雾没有心情顾及幸运值,与许砚那双含笑的眉眼对视,只觉浑身如坠冰窟。
她假冒西决公主来牵制许砚,便是理所当然认为许砚在意他那些变为了漠怪的族人。
那些人是他拼尽全力不惜耗尽自身力量,冒死从西决救出,而许砚所表现出的,亦是对他们在意。
可现在……
九雾攥紧手指,只觉不寒而栗。
他在演。
他甚至不曾浪费心神表演他有多在意这些人,只不过在她第一次假冒西决公主时,在她沾沾自喜自顾自推测他若杀她势必要寒了西决族人的心时,不曾反驳。
如此,便令她自作聪明的以为,他还没有坏到骨子里,冷血到极致。
他既不在意那些人,又为何要留她性命,毕竟在沙笼之前,他本就不信她编出来的身份……
九雾松开许砚衣领,指尖叩住他轮椅的把手:“你想利用我,牵制别人。”
所以,她是不是真的公主并不要紧,他从来没想杀死她,因为她于他有更好的用处!
许砚挑了挑眉,修长的指尖支在额侧,似是苦恼地道:“太过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他说罢,对身后护卫抬了抬手,有几人上前,走到九雾周围。
王戟亦在其中,恭敬地对九雾道:“殿下,得罪了。”
九雾后退一步,对许砚冷声道:“你该知晓,这几人无法困住我。”
许砚悠哉地坐在轮椅上,用手中折扇遮住头顶刺目的阳光:“若你想,尽管将人杀了便是。”
说着,眸底甚至隐隐流露出期待之色。
“许砚,你当真是个怪物!”
九雾的话未曾激怒许砚,反而令他愉悦地笑了起来,他将折扇收起,于掌心敲了敲:“你说对了。”
王戟拿出锁链,有些不忍地看了看九雾,踟躇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九雾对他伸出手,她确定,若她反抗,王戟几人大抵也要被许砚那个疯子杀死。
当初与他们一同赏月,共享花露浓,本是打着牵制许砚的目的,不曾想,如今倒是被许砚所牵制住。
这些人的命与她无关,可许砚是疯子,她却不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因她而死。
“信任值加五。”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意外的令九雾纷乱的脑海冷静下来,视线落到地面上的树根。
她带人在此处,不过想证明,没有了剑骨的西决,亦能生机复苏,或许当年西决灭亡,有其他缘故,并非是许砚所想那样,为帝族蒋氏所害。
她自作聪明的想解了许砚对蒋氏的仇恨与执念,阻止他继续为祸世间。
但前提是,许砚是在意族人的西决青芜君,而不是眼前这个疯子。
他先前在演,为的是她放松警惕,现在又为何突然不演了?
九雾盯着被碾进沙里的绿芽,因为……它?
“你心里清楚是不是?”九雾对着许砚的背影喊道。
“如今你是这里的主人,想必比我更早发觉西决再一次焕发了生机,你也想到了,西决的毁灭,或许与蒋氏无关,甚至与其他人都无关,但你不愿承认,因为你为了复仇,付出了太多,更不愿承认,所谓的祭奠,也许只是因你执念而存在的笑话!”
许砚的轮椅停下,他笑了起来,双目赤红,危险的眸光落在九雾身上:“大言不惭!当年,蒋氏与世人都忌惮我西决永生的寿命,世人忌惮西决,蒋氏更是几次三番派人前往西决想要夺取剑骨,我西决绿洲之地民风淳朴,若非忌惮此处变换莫测的地形,西决早已被帝族铁骑踏平!天下人口诛笔伐西决福泽永生乃怪象,不可任由我西决子民继续待在此处,他们忌惮害怕,想毁去此处,可天下之大,却无一处敢接纳西决子民。”
“后来蒋氏帝族虚伪与西决结好,表明只要西决子民愿意离开,便为我们寻找一处新的桃源,为此,西决王派我去参加比剑大会,你可知,当时那些人听闻我是西决而来,用的是什么样的目光看待我?”
许砚停顿一下,细细打量着九雾,忽而一笑:“便是你现在的目光。”
“他们肆意辱我西决,言语之间处处偏见,将我西决贬的比之魔物还要难听。但我始终记得王上交代,要与外界之人和平共处,不可任性,我在比武大会堂堂正正将那些人踩在脚下,说来也好笑,整片大陆,那些自以为意气风发高高在上之人,竟如此不堪一击,我带着魁首的诏令回到西决,却未曾见到那些为我送行的亲人,也未曾见到对我寄予重望的王上,草木枯萎,生息断绝,大雪覆盖着所有人的尸骨,西决不在了。”
或许是记忆太过久远,许砚的语气没有波澜,除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平和的像是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他抬起头,晴日下,竟又飘起飞雪。
“他们受了太多委屈,他们不在了,我却还在,我要为我的故人们,完成一场盛大的祭奠,让这世间所有人,不,所有生灵,都无法忘记西决的存在。”
“这是他们欠西决的。”
“殿下,你该知晓自己的身份。”
九雾看着许砚,青年靠在轮椅上,雪落在他眼睫上,融化为一滴晶莹落下。
许砚被护卫推走,九雾抬起拷着锁链的手,看着洁白的雪花落在掌心,依旧没有温度,亦不能融,消失于无形。
她被带走前,又望向被流沙填补好的沙坑。
既然如此固执笃定的要完成这场盛大的祭奠,又为何不敢去看这流沙底下的盎然生机?
“宿主,许砚到底要做什么?他所说的祭奠,到底是什么程度?”
九雾收回视线,跟在王戟等人身后。
“系统,我好像知道了,你的光脑为何要发布这样一个任务。”
许砚是可怜,一个可怜的疯子,更可怕的是,他不为权利地位,不为任何自身利益。
他想,毁掉这个令他愤恨的世间,在西决灭亡的几万年后,用天下,为他的故土陪葬。
来完成这场——盛大的祭奠。
第68章 礼物今日的雪,先停了吧
当巨树倾倒,看不见之处早已累积了万千的蛀虫。
能在全天下守备最森严的帝宫燃起一场难以熄灭的大火,便已经昭示了,许砚暗中的力量,已经无法估量。
那一场大火是开始,帝宫的火熄灭了,下一次,又会是哪一处?
九雾坐在屋中,自那日许砚命人将她禁锢在住处后,他没有搬出去,却也不曾出现过。
九雾垂眸看着手上的镣铐,她若想离开,自是可以轻松挣脱,但她需要完成任务,也需要知晓,许砚接下来的打算。
许砚想用她来牵制谁呢?
蒋芙蓉?许墨白?还是玄意。
揽月帝宫中有许砚的人,不用猜也知晓。
一旦蒋芙蓉回宫,许砚定会得知消息,依照着许砚对蒋氏的恨意,假若知晓蒋芙蓉没死,定不会安于在此处。
蒋芙蓉还活着,却极有可能没有回帝宫,那便不是蒋芙蓉。
帝主消失,许墨白这个帝师分身乏术,短时间内还无法对许砚造成威胁。
所以,许砚想利用她牵制的,是玄意。
拥有剑骨的仙门少主,是他所忌惮的,他想做些什么,玄意是他最大的阻隔。
九雾皱起眉,玄意……
玄意曾在帝宫时,便已经有走火入魔之兆,许砚到底想做什么……
“血杀门的人怎么回事,又闹了起来?”门外传来王戟和其他护卫的言语。
“主上不许他们离开,他们又迟迟见不到冥檀,怀疑主上对他们门主不利,已经闹了好几天了。”
“这帮蠢货,如今紧要关头,若当真让他们离开被仙门人俘去,他们自己下了黄泉事小,坏了主上大事死不足惜!”
九雾蹲在门边,透过门缝,不知是不是错觉,九雾总觉得王戟好似朝着她这边看了一眼。
血杀门……
九雾微微勾了下唇,身形消失在房间内。
许砚囚禁她的锁链是缚仙锁,依着她先前的灵力修为,这锁的确可以将她禁
锢在此处。
可她这些日子在此处源源不断吸收灵力,修为已经今非昔比,挣脱缚仙锁简直再容易不过。
九雾隐去身形,找到了血杀门被看守的院落所在。
里面吵吵嚷嚷,九雾凭空出现在后院,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一个落单的门众。
“就你了。”
她说完,划破指尖,以血为引画出一道傀儡符贴到了血杀门之人的后背上,符咒没入衣衫消失,那血杀门之人眼瞳变得木然。
九雾上前一步拽着他消失于此处。
将需要带给玄意的话交代给此人后,又遇见了一个难题,就连她也不知该如何离开西决……
就在这时,九雾听到木轮缓行的声音,心下一沉。
“主上,这些血杀门之人该如何是好?”
“提出来两个,杀了。”
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九雾带着傀儡向角落退去,傀儡撞在墙壁之上,闷哼了一声。
许砚看向身侧护卫:“去看看。”
以许砚的敏锐,若此时使用灵力,定会被他察觉,九雾环顾四周,三面墙壁,唯一的出路是许砚目之所及之处!
若被许砚发觉她出现在此,下一次她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就在脚步声越来越近之时,一墙之隔,王戟从后方走出。
前来查探的护卫拍了拍王戟肩头:“你怎么在此处?”
王戟上前,恭敬对许砚道:“老三先前找我,说是此处血杀门门众闹事,我去主楼寻主上没寻着,就先过来了。”
老三便是先前在九雾门外与王戟交谈的护卫。
许砚扫了他一眼:“回你该去的地方。”
王戟颌首:“是。”
九雾见许砚等人进入院落,松了口气。
王戟返回,出现到九雾面前:“跟我来。”
九雾压住心下吃惊,眼下不是询问王戟为何敢违抗许砚帮她的时候,带着傀儡跟着王戟离开。
王戟带着九雾走了许久,像是在躲避什么阵法一般,来回在瓦楼中穿行许多次,最终走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废弃瓦楼中,此处院落竟有一处旋涡,王戟毫不犹豫将傀儡推了下去,并解释道:“西决出口从来没有固定位置,这一处也是我好不容易才探查到的,不知何时便会消失,若出口转移了,再想寻就难了。”
九雾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你一个本地人,为何会不知寻着出口的方法。”王戟还未说话,九雾上前一步,手中藤剑抵在王戟脖颈上:“你到底是谁?又为何帮我?”
王戟一怔,向后退了一步,重重咳了几声,再开口,变成了女子声音。
“兄长命我来保护你,我也不想打草惊蛇的,不过眼前事态已经超出了我能解决的范畴,知晓你们仙门之人都会画符,只能设法引你去血杀门那里。”
九雾总觉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时没想起来:“你兄长是何人?”
“魅魔呀!”
九雾一顿,难以置信:“你是幻夭?”
幻夭顶着王戟的脸微微一笑,而后点头。
九雾仔细观察着她,不愧是幻族,这张脸毫无破绽。
“你是何时进来的?”九雾问道。
幻夭:“当日他们带你回西决,我就已经被兄长安插进队伍中替换成王戟了。”
九雾有些惊讶,没想到幻夭竟隐藏的这般好,到现在都无人发现异常。
“既然你知晓出口在何处,又明白事态不对,为何不出去报信?”
幻夭叹了口气:“兄长命我保护你,我怎敢擅自离开……还有,我出去也无用,兄长真身被封印,魂力无法到达西决,就算知晓此事,也是有心无力,仙门本就与妖族敌对,他们不会相信我的话,但你的傀儡符他们定会认得出。”
九雾点了点头,又道:“你在许砚身边时,可有发觉什么其他的事情?”
幻夭:“我来了以后就被安排看守你,很少能接近许砚,发觉事态不对是因为那些护卫提到我兄长,他们说许砚准备助我兄长离开无尽深渊,那许砚本就不是个正常的,我才不信他有那般好心,前几日听到你与许砚说的那番话我回去想了几日,始终觉得不安,许砚如此仇视这世间,放我兄长出来,定是打着魔族与人族两败俱伤的想法,若平时,人魔交战倒也不算什么,只是这许砚说不准有什么害人的后招。”
九雾点头:“你猜得没错,他不会无缘无故帮缠荆,若缠荆与人族交战,他便是坐收渔利的那个。”
幻夭得到肯定,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幻妖一把拉住九雾的手:“对了,我在此处还发觉了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九雾看向她,幻夭小声道:“我总觉得那些护卫不太对…”
九雾问道:“你是说许砚的那些族人护卫?漠怪?”
幻夭点头:“对,我初到此处,便是日夜与他们相处,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这些人生活习性,说话语速,做事习惯,都十分相像,就比如总与我待在一起的老七和老三,明明是不同面容不同声音的两个人,我却总是会在无意间将他们认作一个人。”
“或许是朋友之间的默契?”九雾道。
幻妖摇头:“我先前也是那么想的,直到有一次,许砚处死了一个两个护卫……就连相处短暂的我都觉得心生不忍,那些日夜相处的同族,竟无一丝波澜,就好像…死的是个陌生人一般……可明明在前一日,他们还好的像是一个人似的。”
幻夭说完,揉了揉胳膊,自我怀疑地道:“难不成真是我在此处太紧张了,所以疑神疑鬼的?”
九雾垂眸沉思,若她说的当真是她亲眼看到的一般,这的确不寻常。
那日许砚不动声色任由流沙将几名护卫吞没时,她也曾疑惑,许砚是疯子没错,可他身边的护卫竟没有一人求情,都是同族,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连一丝动容也没有,实在过于冷血。
可幻夭又说,他们好得像是一个人般……
“算了,那些护卫再是奇怪,也没有许砚那疯子来的危险,我们赶快回去,若是被他察觉到了不对,你还好,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幻夭看了看天色,焦急地道。
好在二人运气不错,回去时,许砚依旧未曾出现。
九雾将锁链重新戴回腕上,心中暗自祈祷那傀儡能顺利将消息送出去。
许砚敢对帝宫下手,便证明了他已经做足了与仙门抗衡的准备,她只怕,许砚不杀她,所图的,是玄意身上的剑骨……
这般想着,九雾总觉得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点。
是什么呢……
房门被打开,九雾循着声音望去,在看到许砚那双莫测的黑瞳时,心头一颤。
心中被忽略的东西逐渐清晰。
她略过许砚,看向站在门口对她眨了眨眼的“王戟”。
幻夭她…当真瞒过了许砚吗?
若幻夭说那些护卫诡异的相似,又诡异的冷血,这般异常,许砚又怎会不知。
那么幻夭假冒的王戟,是否在其中,显得过于正常了?
九雾眉眼一动,身形一闪,握住了缠向幻夭脖颈的长鞭!
倒刺没入掌心,九雾转头对幻妖喊道:“跑!”
“晚了。”许砚开口
的同时,幻妖被几个护卫钳制住,按在地面上。
许砚站起身,迈着生疏的步伐走到九雾面前:“想给玄意送信?”他指尖爬上九雾脖颈,勾起薄唇:“你的傀儡,我放走了。”
九雾眉心一跳,许砚松开她,手中折扇敲了一下九雾的头顶:“我想要他的剑骨,自是要他心甘情愿。”
“他是聪明人,若收到你的信,也就不难猜出我想要什么,在他心中,你若不如剑骨重要,将他绑来也是无用,若你比剑骨重要,哪怕傀儡所言再是规劝,他也一定会来。”
“但愿你比剑骨重要,不然,就杀了你。”
被按在地面上的幻夭大吼道:“许砚,她可是西决王的子嗣,你怎敢下手?”
许砚轻嗤一声:“正是因为你是西决的公主,才更该死,王族已毁,你不与我一同为王上祭奠,却想着传递消息坏我的事,如此薄心寡义之人,实在枉为王上血脉。”
许砚的锦靴踩在幻夭的手指上碾了碾,漆黑的眸子满是轻蔑之色:“还以为缠荆派你来有多大的用处,本君不拆穿你,本想着看一出好戏,没曾想,当真只是个无用的东西,实在令本君失望。”
“拖下去,杀了。”
九雾:“等等。”
许砚眉间划过一丝不耐:“怎么,公主殿下又想救人?真不理解你哪来的那么多烂好心,先前因着几个护卫,如今又因为这愚蠢的幻妖。”
九雾垂下眼睫,弯了下唇:“若是从前,可能不会。”
许砚重新坐到轮椅上,闻言挑了挑眉。
“可后来,有人告诉我,不要因为别人认为我是个恶人,就真的做一个恶人。”
“但我又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坏得不彻底,好得也不明确,有些时候,我很痛苦。”
“直到来到此处,我突然发觉,我想做个好人了,因为我从未受到过如此强烈的偏爱,哪怕这偏爱不是来自某个人,而是一片被称为死地的土地。”
“饶是现在,它依旧是如此的偏爱我。”
九雾伸出藏在背后的手,许砚垂眸看向地面,巨大的灵力脉络以此处为中心不断扩散,没有尽头。
许砚微微眯起眼眸,似是在意外九雾的修为竟增长的如此迅速。
“你不敢面对地下的新生,我帮你将它们都毁了如何?将它历经数万年再一次盎然的生机,都毁掉。”
许砚盯着那没入地底的灵力,衣袖下的手缓缓握紧:“你觉得我会在意?”
“你不在意,尽管杀人便是。”
房间内一片寂静,约莫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许砚突然笑出声来,而后咬牙道:“关起来。”
护卫将幻夭带走,许砚看着九雾手中源源不断的灵力:“我是恶人,不是骗子,既然说了不杀她,便不至于食言,我讨厌被威胁,若你想我现在放她离开,绝无可能。”
他说完,九雾依旧没有动,许砚脸色变得难看:“还想威胁我?你要毁,尽管毁了便是。”
“许砚。”
不知何时,九雾的脸色变得苍白,许砚狐疑的打量着她,只见她缓缓弯起唇,轻声道:“看窗外。”
许砚转过头,僵住。
巨大的灵力脉络并没有毁了那盎然的生机,目之所及之处,黄沙中,冒出了无数绿芽,随着灵力的蔓延,不断生长,壮大……
“你不喜欢被威胁,那我将它当做礼物送给你。”
许砚沉默地盯着外面看了许久,收回视线,略过九雾,他再一次开口,对着门口的护卫:“放人。”
许砚离开后,九雾半跪在地面上,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信任值加二十五。”
九雾勾起唇,第一次,如此感谢系统的任务。
既然无法阻止他,只能另辟蹊径,在玄意来之前,刷满他的信任值。
若那时依旧没有其他选择,有了足够的信任值,她动手杀他,该是容易些的吧……
“宿主,你就这般相信,男主会来?”
那可是世上仅存的剑骨啊,玄意真的会为了宿主而拱手让人吗?
九雾撑着窗台站起来:“《仙道》的男主玄意不会,但当年带我回宗门的大哥哥,一定会来。”
她不想再一次亏欠他。
“主上,是树…绿的…”护卫推着许砚,走过半腰高的树苗,他望向远处,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
“沙漠中,怎会有树呢。”
许砚弯腰扯下一片叶子,是啊,不是从前的沙土,是干涸的黄沙,竟真得生出了树木来。
礼物。
“还真是一个,特别的礼物。”
许砚抬起眼睫,天际的飘雪消失。
今日的雪,先停了吧。
“主上,殿下一出现,这里竟真的像是回到了从前呢。”
“是不是就连这片故土也生出了灵性,认出了王上的血脉来?”
护卫面上难言激动。
许砚抬起掌心的绿叶,若有所思地道:“王上的血脉,便能将此地重焕生机吗…”
若真如此,数万年那场灭族之劫,便不会发生了。
她说这片土地偏爱她,这话没错。
但到底为何,她是不同的?
“让所有人去挖,本君要知道答案。”
……
“太可怕了,这许砚简直太可怕了,他究竟是何时发现我的!”幻夭抱膝坐在九雾的门前。
九雾坐在她身侧的台阶上,眼睛一眨不眨的观察着院中的几个护卫。
“五哥?”九雾开口,摆了摆手。
老五转身,笑起:“殿下有何吩咐?”
九雾摇头:“无事。”
“玄意不会真的因为你将剑骨抽出来吧?当初我费尽心机,他将我视作空气,如今明知许砚所图不轨,玄意那般聪慧之人,自是不会上了他的套,可他不来,你怎么办……”幻夭还在一旁喃喃自语着。
九雾看向另一人:“七哥?”
老七转头,笑着问道:“殿下,怎么了?”
九雾摇头:“无事。”
九雾撑起下巴,笑容弧度一致,停顿后,再次抬步皆是先迈右脚。
最异常的是,她将几个护卫挨个唤了一遍,又无事可说,看他们神色,竟丝毫不觉得她这个行为有何不对?
幻夭说得没错,这些护卫的确是太奇怪了。
可他们又与傀儡不同,表情生动,会累,聊天时也很有趣。
幻夭拍了拍出神的九雾:“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你说什么”九雾疑惑道。
幻夭又重复一遍,道:“我说我兄长怎么那么关心你?你救了他的命不成?”
九雾继续盯着那几个护卫,随口答道:“我封印过他,他杀过我。”
“啊?”
“后来他把我送给其他人,又来说喜欢我。”
“嚯!”
“然后呢?”幻妖追问。
轮椅驶进院落。
“然后,他自己能力不济没把人从本君这带走,落下一句屁都不是的狠话,灰溜溜回了无尽深渊。”
“你!我兄长可是魔神,待他冲破封印,定然要来找你算账!”幻夭愤怒说完,径直躲进屋内。
许砚轻啧了一声。
九雾静静看着他,忽然开口问道:“许砚,不对,青芜君,你活了数万年,魂体不会已经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了吧?”
许砚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老,爷,爷?!”
第69章 他在装“宿主,他,他怎么转变如此大……
那一声“老爷爷”,似乎令许砚难以忍受,他阴郁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愠红。
他操控着轮椅来到九雾面前,张了张嘴,憋出一句:“拙眼!”而后满脸愠色离开院落。
九雾好奇地盯着他背影,这般在意,也不见他发作,难不成是真的老?
夜半——
睡梦中的九雾总觉得脊背发凉,像是被什么阴寒之物盯着一般。
九雾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一双葡萄般的黑瞳,那身影不算高大,一张脸陌生却意外的
干净漂亮,只是他神色太过阴郁,站在九雾床边如同幽灵一般,瘆人的很。
九雾猛地坐起,藤剑凭空出现,刚要挥出又顿住。
这小孩儿……是魂魄。
九雾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少年,脑海里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你该不会是…许砚吧。”
漂亮的小少年抱起手臂,歪了歪头,头顶随意束起的发也随着偏了偏:“总不会是老爷爷。”
“噗…”九雾没忍住笑出声来。
一时之间,九雾很难直视他。
很难想像,那个成日阴森,行事凶残的疯子,躯体里住着这样一个看起来乖巧精致的像娃娃般的小少年……
怪不得他已经离开了帝京,仍待在许砚的身体里,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你活了数万年,为何会是这般模样?”
先前说的老爷爷是故意气他的,修仙之人,维持样貌并非难事,没曾想他为了证明自己不老,竟真的将自己的本体魂魄给她看。
“啰嗦。”许砚顶着他这张稚嫩的面容做嫌恶不耐的表情,不仅无法达到威慑他人的效果,反而令人想忍不住想欺负他。
九雾一时忘了这人的可怕,伸出手中剑柄敲了下他脑袋:“好好说话。”
许砚难以置信的捂住头,直愣愣地盯着九雾手中的藤剑。
她怎么敢?
“你想死不成?”
九雾察觉到自己竟真把他当做小孩儿了,略显尴尬地收回藤剑。
这也不能怪她,要怪就怪他这个样子,实在与可恶的疯子联系不到一起。
“数万年前我将族人救下后,灵力与魂力耗尽,虽借着漠海灵植苟存于世,但灵魂与躯体却无法继续生长。”
“许砚的躯体虽有残疾,却是我遇到的,唯一与我魂体相融的身躯,只可惜,他的魂魄早已消散,躯体命数有限,待他身躯无法支撑,我亦会随着那副身躯一同消亡。”
“我想祭奠西决,时日无多。”
九雾看着他:“怎会如此……”
“你是王上的女儿,我受王上恩泽,到底不会真的害了你,待我完成所愿,会将你与西决的族人一同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到时,你便是你想称王,我亦会倾尽所有相助于你。”
“若西决还在,这本就是你该得到的。”
那双湿漉漉的葡萄眼流露出几许真诚。
“若你不愿,天下之大,任你所去。”
许砚说完,垂下眼睫:“你我,该是最亲近的人。”
他说完,转身向外走去,瘦削的身形带着几分可怜的低落。
“宿主,他,他怎么转变如此大?”
九雾望着被合紧的门,缓缓怵起眉:“他又在装,话说的可真好听,若我是真的西决公主,不曾亲眼看到过他的真面目,定然会感动至极,相信他的鬼话。”
“还好宿主不是。”
九雾点头:“是啊,还好我不是……”说着,她顿住,她不是,可此处,有人是……
九雾猛地站起身:“不对!”
他的话…恐怕不是说给她听的。
“嘉乐?”
九雾看向墙壁之上那幅山水画,这些日子,嘉乐隐匿身形,便藏在此处。
“嘉乐?”九雾抬手摸向画轴,心下一沉。
那上面还残存着嘉乐的魂力,人却不在了……
第70章 覆水已难收此局何解?
“你说的,可是真的?”
沙瀑前,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抱着手臂,唇角含着一丝隐昧的弧度。
他掀起眼眸看向现了身形的人,不,是魂魄。
“你是……”他故作茫然。
嘉乐急切地走到他面前:“我名为嘉乐,是西决的公主。”
许砚挑了挑眉,冷声道:“九雾才是西决的公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名我西决的小殿下。”
嘉乐犹豫一瞬,而后跺了跺脚:“我才是西决的公主,九雾……她绝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只是没有办法了。”
她说完,连忙问道:“你方才说……天下之大,任我所去,可是真的?”
许砚勾了下唇:“话已出口,自不食言,但……”
嘉乐定睛看着他,他缓缓开口:“口说无凭,你又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嘉乐想了想,苦恼的蹲下身。
许砚也不急,安静地闭目养神。
良久后,嘉乐猛地站起身:“你,你等着。”
她说完,魂魄进入沙瀑中。
许砚视线从她急匆匆地背影挪开,看向沙山之上郁郁葱葱地树苗,微微眯起眼眸。
从前他敬畏西决先辈,不忍惊扰族人亡魂,亦觉故人故物该平稳安眠于故土之下。
新芽生长,荒地复苏,而这一切竟是人力所达,简直匪夷所思。
为了解开心中疑惑,他不惜命人挖遍了西决沙壤,数万年过去,如他所料,流沙,地陷,物是人非,就连留下来的骨骸都寥寥无几。
除了……
此处。
沙瀑之后竟另有乾坤,独属于西决的沙门阵,如此周密的阵法,若非已经被破,连他都一无所知。
这沙门阵隐藏于西决数万年,他竟没有一丝察觉,如今这世间,无人能画出这样的阵法。
不是现在,只能是从前了。
能令如今的他都看不清虚实的,只有沙门阵的开创者,西决王。
耗尽全身精血而成的,完美阵法。
当年他耗尽灵力也只是寻到了西决王与王后的尸首,可沙石门阵只会是王上的手笔,他带人进入了废弃的阵法中,果然发觉了许多不该出现在此处之物。
教习小儿识字用的古旧小册,墙壁之上刻画出的幼稚画作,埋在沙里难以识别的虎头枕,还有一块王玺……
这世上,有谁能拥有西决王玺,又有谁能令西决王在生死攸关之际,耗尽心血而成的完美阵法?
里面藏着哪位他不敢妄下定论,但近日有谁来过此处,一查便知。
而查到的这个人,他并不意外。
九雾。
得知是她,对于沙门阵中之人的身份,更笃定了几分。
他一直不认为九雾是西决王上血脉,可她却能从沙笼中安然无虞,这是他一直困惑的。
若是有真正的王族血脉相助,一切便理清了。
今夜,他故意试探,一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二是,他需要清楚,当年的王上与王后,到底想做什么。
嘉乐的魂魄能存在世间数万年,必定是王上王后用了自身强大魂力为其固魂,此沙门阵外力无解,嘉乐只是魂魄,亦无可出。
西决覆灭,他们若舍不得自己亲生血脉,也不该用如此决绝的方法,纵使是魂魄,被关在其中数万载,又能比死了好上多少。
而最让许砚意外的是,九雾竟能将她带出来?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许砚支着额侧,半阖着眼,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见嘉乐回来。
嘉乐用自身微弱的魂力将一本厚重的古册托了出来。
足有一掌宽的古册,外皮已经损坏,纸页字迹也泛黄晕染,却不难看出,纸页之上娟秀的字迹。
上面写着——
爱女嘉乐,亲启。
许砚接过古册,在看清嘉乐的样貌后,他便已经确认她的身份。
时间久远,王上与王后的模样在他脑海中已经模糊,嘉乐现身之时,他好似又忆起了他们的面容来。
之所以与嘉乐要实证,便是想知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除了这本古册,王后可还与你说过什么?”
嘉乐眸光一闪,嘴比脑子先动:“母后残魂陪伴我数年,除了让我多看一看这书册,便是让我等……”她话音止住,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
“等谁?又为何要等。”
嘉乐回避目光:“我不能说。”
“也,记不清了。”
她半真半假地道。
许砚目光落在古册
之上,掀了掀唇角:“哦,是吗。”
“记不清,便算了吧。”
嘉乐看向他:“如此,可能证实我的身份?”
许砚:“自然。”他微微弯了弯唇:“臣,拜见殿下。”
嘉乐眼睛一亮:“太好了!那你可莫要忘了,到时候带我离开这里,我要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去看花,看湖,看人间最热闹的集市!我要自由自在!”
……
九雾以为,许砚证实了她假冒嘉乐身份,定要借此来刁难她,不曾想,接下来的几日,许砚一切如常,好似嘉乐的消失与他无关,一切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自从九雾催熟了新芽,西决故地就再也未曾飘落雪花,这夜,九雾倚靠在窗前,望着天际的朗朗明月,感受着带着春意的疏和晚风,轻风拂过她鬓边的发丝,一时间,好似所有烦恼都散去。
体内灵力的充盈之感,驱散了心中隐隐的不安,那日她耗费了半身灵力,令新芽生长,不过短短几日,她耗损的灵力又恢复如初,甚至比原来更加纯粹厚重。
“如果,我真的是西决的人就好了。”
“信任值加五。”
听到系统的播报,九雾侧头看去,轮椅上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院落中,悄无声息。
“不装了?”
九雾脸上怔然一瞬,而后恢复神色:“这话该我问你才对,既然已经识破了我的假身份,何故装作不知。”
许砚摇了摇手中折扇,意外于九雾的敏觉,勾起唇缓缓道:“装?”他摇了摇头:“你的身份是真还是假,对本君来说并不重要,又何须装。”
“也对,就算我当真是西决公主,对你来说,也不过是个牵制玄意的棋子,真与假并不会改变你的筹划。”
九雾收回视线,看向天际。
“你方才说……若你是西决之人便好了,怎么,喜欢这里?”许砚看向九雾。
九雾眼睫一颤,视线依旧落在墨蓝色的天际上,不以为意地道:“若我是西决之人,便就证明,我的亲人从未抛弃过我,他们只是离开了。”
许砚迟迟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开口问道:“他们死在这里,听起来,也没有比你被抛弃好上多少。”
还不都是,都不在了。
九雾轻笑一声,看向他:“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你的族人,一定很爱你,风雨将至,你却刚好被送到安全之处。”
许砚垂下眸子,连一个外人都看出的道理,他又怎会不明白。
“所以,我才要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他们的初衷,真的是想有个人,来替他们与这世间要个公道吗?”九雾道。
“若你是我,你待如何?”许砚反问道。
“我……”九雾低垂下长睫,一时竟有些回答不上来。
亲族覆灭,家园被毁,绿洲荒芜。
徒留自身,带着西决上下的爱护徒留于世,这爱护,份量太重,若是她,大抵也是要寻那罪魁祸首,不死不休的。
可这凶手,或许是人,亦或是天道,还是世间千万生灵?
许砚迟迟等不到九雾的回答,也不追问,不紧不慢地摇晃着手中折扇。
“你比我幸运。”
九雾:“什么?”
“起码你…遇到了一个劝慰你不要做恶人的人。”
许砚将折扇收回到长袖中:“而我,只觉得这世间,冰冷又可恶。”
他操控着轮椅离开院落,途径一颗半身高小树,顿了顿,忽而一笑。
或许也曾出现过那一丝微薄的善意。
但他已经丧失了感知的能力。
九雾追了出来,轮椅上的青年没有回头:“玄意,三日后便到。”
九雾停顿一下,而后快步跑到许砚身侧:“许砚。”
“你想告慰西决子民的亡魂,不一定要毁了这世间的。”
“我也很喜欢西决,我愿意留下,陪你一同找出西决灭亡的原因。”
许砚停下,默默看向九雾:“你下一句话,是不是要说,让本君阻止玄意来到此处?”
九雾沉默。
许砚轻嗤一声:“相隔数万年,蒋氏,仙门,魔族,谁才是那个祸根,早已随着时间风朽,西决灭亡已成死局,死局,你,亦或是我,都解不了,唯有另一个死局可解。”
“我不想要答案了,天道不公,便毁了这一方天地,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他笑了起来,意有所指:“而且,覆水已难收。”
棋局已成,这世道,已经乱了。
……
帝京,神庭观星台。
“帝师大人,无尽深渊急报!”
坐在玉台中央的人抬眸看向来人,修为高深的天阶修士此刻一身狼狈,脸上早已没有镇静神色:“无尽深渊镇守魅魔的封印,破了。”
“帝师大人,幽冥来报!”
“幽冥封印被外力摧毁,怨灵尽数涌上黑水河畔,周遭村民死伤无数……”
“帝师大人,玄意少主失踪,仙门无首,与魅魔对抗损伤惨重!”
急报一道接着一道,许墨白将手中星辰棋放下,淡声道:“命无尽深渊外的仙门众人即刻前往幽冥,幽冥周边城池的守城军队也尽数对抗怨灵,务必保证幽冥周边百姓安全撤离。”
“还有,原属镇国将军许氏麾下的揽月军,将其全部控制。”
天阶修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那魅魔……”
许墨白站起身:“散布消息,仙门少主玄意,剑骨被抽走,如今人在西决。”
天阶修士大惊失色:“帝,帝师大人,您说的,可是真的?”
许墨白垂眸看向山河棋局:“去做即可。”
人离开后,许默白将山河棋局上的星辰棋一颗一颗收了起来,棋子被掌心握紧,化为齑粉。
原以为,知晓天意,便能阻止梦中那场浩劫。
可如今,人变了,劫数仍在。
凡人之力,此局何解?
他的视线落在唯一一颗没有被收走的星辰棋上,一颗本不存在,却神奇般出现的,异象。
“来人。”:
许墨白将刚写好的纸张塞进信封中,递给宫人。
“速速前往西决漠海,找到玄意,带给他。”
宫人垂眸看了一眼,有些讶异,信封上,明明写的是——
九雾,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