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坠的裙摆有些碍事,九雾提起裙摆,飞快的跑出主峰,竟是连自己的灵力都忘了用。
他的确不再是她的大哥哥,但他的转变,并非厌恶她。
而是因为,爱她。
泪水模糊了九雾的视线,她不知疲倦的向妄虚峰跑去,她想快点见到他。
系统欲言又止。
它想问宿主,是不是又不想远离男主了。
但是答案显而易见。
它虽然想让宿主躲开书中主要人物,但知晓了书中的隐藏剧情之后,便是它,也有些心疼这两个人。
若没有那可恶的封印,本该是青梅竹马,少年肆意挽手一生,怎么就互相折磨这么久呢……
玄意和紫衣谨卓二人从水牢归来,还未踏进院中,二人错愕地看着一道身影扑向伤还未痊愈的少主。
谨卓下意识拔剑,被紫衣按住。
玄意身影晃了下,伤口扯得发痛,但还是牢牢抱住了怀中的少女。
他淡淡地扫了紫衣谨卓二人一眼,二人脸色涨红的转身。
离开时还互相推搡着,一步三回头的看向窝在玄意怀中的少女。
“少主守的云开啊。”
“闭嘴,你挡到我视线了。”
玄意感受到颈间的湿意,眼里含了几分担忧,抱着九雾向院中走去。
“玄意。”
玄意步伐一顿,她鲜少喊他名字,仅有几次皆是在怒意之下,他眼里划过一丝茫然,细想近几日可有惹她不快之处……
“我很想你。”九雾吸了吸鼻子。
玄意喉间滚动“嗯”了一声,他虽与她昨夜才见过,可现在,他莫名觉得,她说的“想他”是真的。
“前些日子我一直都知道你会来我殿中,我故意在和你亲近时喊了别人的名字,我只是想气你,并非对他们念念不忘。”怀中的少女鼻音浓重的说道。
玄意垂眸看向她,眼底泛起波澜。
九雾依旧没有抬头,将整张脸闷在他衣领处。
“好,我知道了。”他勾起唇角,眉眼流露出笑意。
九雾环着他脖颈的手臂紧了紧,喉间溢出一丝哽咽:“那日冥檀与我交易了一个秘密,我才没杀他,我讨厌他,不是真的想救他。”
玄意侧头吻了吻九雾的发丝,宠溺地说道:“好。”
“还有,呜呜呜我很喜欢你,喜欢你很多很多年……呜以为你厌恶我,才对你那么坏的……”
玄意睫毛颤了颤,眸底泛红。
他缓缓道:“你没有对我坏,是我太坏了,被你喜欢这么多年……”
都没有认真地看向你。
九雾小声的低泣着,将玄意的衣领染上一大片濡湿。
玄意走进寝殿,将她放到玉案上,他手指轻拂着她脸颊:“谁惹你哭了,嗯?”
九雾环住他的腰,眼尾不断有泪水落下:“我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他当年为了将她留在宗门,心甘情愿受了宗主的禁术,她却不能告知他此事。
她很想他能寻回以前的记忆,可她也明白了,那禁术很可能与北圣道君体内的相同,她不能毁了他。
“什么事?”玄意弯腰,对上她水润的杏目。
九雾没有说话,眼圈里又盈满了泪水,玄意慌乱地为她擦拭掉眼角的湿意:“你别哭,我不问就是了。”
九雾轻轻吻在他脸颊:“我现在又很喜欢你了。”
玄意呼吸凝住,那一双眼眸里的认真,不断地在牵扯着他的心弦,没有捉弄,也没有狡黠的恶意,她好像……是认真的。
有无数焰火自玄意脑海中绽开,胸口处翻涌的喜悦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捂住心脏所在的位置,那里“砰砰砰…”地快要跳出喉咙一般。
九雾贴在他耳边小声道:“要不要……”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玄意扛到床榻上。
九雾懵然,她这次是真的想给他上药……
“你的伤……”
“小伤。”
九雾环着他的脖颈,任由他将她压在身下。
直到那滚烫的吻从脖颈一路蔓延向下,触及到不可言喻之处,她忍不住溢出声来。
青丝暧昧交缠在一起,柔软的缎被被指尖攥出褶皱,少女精致娇媚的脸被欲。色沾染,直到现在,她才清晰的感受到,原来前几日他的确在极力克制。
青年胸膛的汗珠滴落到她半褪的衣衫上,九雾痛得重重咬在他脖颈处,痛意并未让青年收敛,反而像燃起的火焰将玄意的理智灼烧殆尽,他将手护在九雾的脊背上,然后……便没了顾及一般的,那只护在九雾背后的手重重撞在墙壁上……
夜色渐暗,九雾顶着微肿的眼,下意识抬起手。
玄意好似早已做好了准备,不躲也不闪。
谁知九雾的手轻轻抚在他脖间的血痕之上:“疼不疼?”
那是被她指甲刮出来的。
玄意吻了吻她掌心,而后将她抱起,九雾抵了抵他坚硬的胸膛,警惕道:“你干嘛?”
“今日是我过分了,给你上药。”
九雾靠在他怀中,感受到冰凉的药膏,握着玄意的手紧了紧。
玄意眼尾透着红意,轻咳了一声:“再来一次?”
清脆的巴掌声虽迟但到,九雾是想待他温柔些的,但他实在是……过于亢奋。
但这一巴掌好似不仅没什么用,还令身下的异样之感更加强烈。
寝殿内一整夜都灯火通明……
九雾在玄意这里住下以后就未曾离开,心中在知晓大哥哥并没有抛弃她后,心中的执念好似放下不少,玄意总是很忙,但也会抽出时间指导九雾练剑。
道仙姑知晓了事情原委,但还是想带九雾和玄意走,直到她确认九雾的心魔已经被驱除,才歇了这个念头。
这夜,玄意还未回来,九雾靠在床榻上,直到夜深也有些睡不着,胸口处被拉扯一般难受。
等到将近子时,玄意携着一身冷风推开殿门。
视线在触及到清醒的九雾之时,闪过一丝担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做了噩梦?”
九雾摇了摇头,玄意用灵力驱散周身的寒意,将九雾抱在怀中:“今日是我回来迟了,都误了给你讲故事的时间,你可不悦?”
这几日玄意每夜都会给九雾讲一些,不知从哪搜集出来的奇闻异事,夜夜哄着九雾入睡。
九雾靠在玄意怀中,胸口处的痛意减少了许多:“那你讲吧。”
玄意的声音很好听,说话不疾不徐,九雾很快便意识发散,呼吸均匀的睡了过去。
察觉到九雾睡了以后,玄意再次起身走了出去,冷峻的眉宇间不掩疲惫。
围剿血杀门的行动不如预料中顺利,仙门弟子在撤退之时被埋伏,此次撤离的路线只有去往西决的仙门弟子知晓,这便足以证明,参与此次围剿的几个宗门里,存在已经投靠血杀门的卧底。
“少主,什么方法都试过了,那冥檀就是不肯开口,嘴比骨头还硬。”
玄意走进水牢,冥檀整个人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脸色如同死人一般灰败,饶是如此,那双浅色的琥珀瞳依旧挑衅般的看向玄意。
玄意直接了当地开口道:“辰月宗,你们的卧底。”
冥檀指尖一颤,辰月宗算是他留给血杀门的退路,十年前血杀门将辰月宗宗主杀死,又利用高阶血狐妖的幻影之术,让他的心腹幻化成辰月宗宗主的模样执掌辰月宗,这些年来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甚至不曾让辰月宗参与血杀门的行动,玄意为何能一眼便看出辰月宗是他的人?
这般想着,冥檀面上不露声色地哼笑道:“辰月宗是哪个?当我血杀门的卧底,它配吗?”
玄意缓缓勾起唇角,看向一旁的谨卓:“传我令,被救走
的邪宗之人就在辰月宗。”
这么多日,他无数次试探,冥檀的心声从未透露出有用的消息。
这一次他说出辰月宗,一是他本就有些怀疑辰月宗,辰月宗离西决最近,弟子剑术修为平庸,却在此次被邪宗偷袭反扑死伤最少。
二,还是为了能试探出冥檀的心声,他给出了具体的名字,就算不是,也为他排除了一个怀疑对象。
冥檀脸色惨白,玄意走到岸边:“你曾说她将你当做他的狗,可她对我说,她很讨厌你。”
他缓缓勾起唇:“所以,我杀了你,她开心还来不及呢……”
玄意对紫衣道:“冥檀公子在此处也是受尽了苦楚,如今血杀门不足为惧,未免夜长梦多,还是送冥檀公子与他那个忠心的属下去团聚吧。”
他说完,缓步向出口处走去。
身上被披上了纤尘不染的裘衣,整个人干净的与这幽暗脏污的水牢形成鲜明的对比。
冥檀死死盯着他的背影,那一身自诩神明般高不可攀的气息,与他记忆中,杀死他父母的所谓的正义之士缓缓重合。
他笑了起来,这些正道人士,各个都眼高于顶,好似这世间的救世主,实则却容不下异族,将与他们道不同之人打上恶名,恨不能将其永远关入无间地狱。
他抬眸看向狭窄窗隙透进来的月晖,他还没有屠尽仙门报仇血恨,他还不能死……
他闭上眼睛,嘴中默念着咒语,眼白爬上血色纹路,窗隙中的月晖透着诡异的血色,天边的月,被阴影不断蚕食。
对不起了,姐姐。
这一次,算我欠你的……
九雾猛地惊醒,坐起身,单薄的寝袍被汗水晕染。
“你没有帮我夺剑骨,你骗了我。”阴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九雾转身,寂静的殿内空无一人。
“你胆敢背叛我,便接受我带给你的惩罚吧,不知死活的东西。”
九雾听到玄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连忙起身向他跑去。
耳边的声音突然笑了起来,意味不明的道:“你以为我会杀了你?”
“吱呀…”殿门被推开,精致俊美的青年意外地看向站在房门前的九雾,刚抬起手,想要将她拥入怀中,魔气化作的长剑贯穿在他胸口之上……
“噗!”长剑被拔出,而后又一次毫不留情的捅了进去!
他眼睫颤了颤,难以置信地看向手持长剑,微微弯起眉眼的少女。
“为,为何…”玄意眼尾泛红,湿意顺着脸颊流下。
她说过,她现在很喜欢他的……
玄意抬起手,握住那锋利的剑刃,近乎狼狈地颤着声道:“为何?”
他等了许久,只等到那冰凉的剑刃碎裂在血肉中,眸底的光破碎,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是少女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
像扔掉一个垃圾一般……
她始终未曾回头。
第37章 “家人”“我会即刻向主舱申请脱离这……
“少主!那冥檀不知用了什么邪术,竟凭空消失在了水牢中。”紫衣气喘吁吁的来禀报,刚踏进玄意住处,便看到倒在血泊中,气息全无的玄意。
“快来人,快!”
紫衣瞬移至玄意身侧,膝盖一软,跪在地上,颤着手探了探玄意的鼻息,顷刻间红了眼眶。
就在这时,宗门里响起了震天的鼓声,凌云顶的雷霆蔓延至整个宗门,电闪雷鸣间,一道血雾划破天际,无数弟子持剑而出,追随着血雾而去。
数十道流光落入妄虚峰。
“所有人,聚魂阵!”眼瞳灰白的逐清面色凛然,长老堂数十名长老分布在妄虚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金色的矩形大阵自天际落下,漆黑的夜晚因刺眼的阵光如同白昼。
七日后——
聚魂阵消散,倒在地上的青年终于恢复了些许微弱的气息,逐清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被身侧的道仙姑扶住。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玄意怎么会…”道仙姑还未说完,匆匆赶来的逐云禀报道:“是血杀门门主冥檀以魂祭魔,引来了深渊魅魔之力助其逃脱。如今冥檀已经离开了万树宗地界,与血杀门余孽会合。”
道仙姑面色凝重:“那魅魔本体被困在无尽深渊,仅是一道魂力就能令玄意险些丧命于此?”
若真如此,未免太过可怕了些。
逐云垂下头,欲言又止。
“玄意先前去无尽深渊探察过,若魅魔有能力诛杀玄意,玄意绝无可能活着离开无尽深渊,说,还查到了些什么。”逐清沉声道。
逐云脸色苍白,闭了闭眼,磕磕绊绊地道:“九雾师妹……跟着魅魔离开了…”
“还,还重伤了许多同门…”
道仙姑上前一步拽住逐云:“你可看得清楚,当真是九雾?这绝无可能!”
逐云点头:“不仅是我,有不少人皆看见了。”
道仙姑愣在原地,难以相信。
逐清一甩袖:“若非是在毫无防备下,玄意绝不会伤得如此严重!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这个祸患存在!”
“被那孽畜重伤的弟子如何?”
逐云如实道:“已经带回宗门,尚无生命之危,芸师姐……”
“伤得有些严重,现还处于昏迷中。”
逐清身形一晃。
成芸出生时便没了娘,逐清这个做父亲的眼里只有万树宗,对这个资质平平的女儿向来冷淡严厉,疏于管教,父女二人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随着成芸长大,逐清就算是有意缓和,也于事无补。
如今成芸生死难料,又是因九雾之过,逐清可谓是对其恨之入骨。
“召集宗内弟子,全力搜捕九雾,务必将那逆徒带回来给所有受伤弟子一个交代!”
逐云垂头道:“是!”
逐清说完,便走入殿中为玄意输送灵力,道仙姑还站在原地。
她紧抿着唇,不由想到第一次见到幼时的九雾,她那双怯生生的眼眸,对宗门里的一切事物好奇却又不敢看,那时,她便想,怎么会有如此胆小的孩子,若是归于其他长老门下,免不得要被同龄弟子欺负,以后岂不是更畏缩了。
她从未主动收过徒弟,心念一起,便将九雾收在了门下。
好歹教导了九雾十年,她怎么会看不出九雾温水乖巧下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可她再是心思深,伪装成那般笑意盈盈温婉大方的模样,在她眼里,九雾依旧还是那个一个不安又怯懦的孩子,她为了留在宗门,恨不得讨好所有人,小心翼翼的活着……
道仙姑绝不相信她会与魅魔同流合污。
“逐云,你可知九雾去往哪个方向了?”
逐云:“魅魔的魂力离开万树宗地界便一路向南,九雾也是。”
他看向道仙姑:“您可是要亲自将九雾带回来?”
“她是我徒弟,此事定有隐情。”
道姑说完,化作一道流光向宗外而去。
逐云叹息一声,他也不信,九雾喜欢了少主那么久,如今终于得知多年前的秘辛与少主的不易,她绝不可能伤害少主。
可众目睽睽之下,由不得他不信……
天际云雾层层叠叠,阴云遮住了日光,无端让人心中也覆上一层阴霾之色,再不见七日前的晴朗明媚、
九雾恢复意识之时,人已经在金江镇上,离青桑,离无尽深渊最近的城镇。
脑海中突然多出的记忆,是她亲手将剑刺入玄意的要害,是玄意那双如琉璃破碎的眼眸,还有那声似是做错了事一般,小心翼翼地质问。
“为何?”
九雾喃喃道。
她也想知道,为何?
为何她总是在感觉到那可怜的一丝幸福之时,突然变得不幸。
为何她已经想好,心向光明,但又被推着转身回到一片漆黑的永夜。
就好似现在,她想停下,可胸口处无形的拖拽感令她无法掌控自身。
九雾走过儿时遮蔽风雪的桥洞,走过偷吃泔水的店家,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走出了,她存在过,死去过,又获得新生的金江镇。
一路向南。
看着那遮挡艳阳的阴云在午时消散,拖拽着九雾躯体的诡秘之力突然消失。
九雾孤身站在荒野,抬眸望向刺目的阳光,眼睛被灼的血红一片。
“系统,为什么呀?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剧情使然,而非因我不配拥有美好,变得美好。”
九雾收回目光,面色沉静,眼尾处流下一道湿意。
半身高的荒草将她的裙摆刮蹭出磨痕,她弯腰去拽那挂在荒草上的裙摆,却怎么拽,也拽不下勾在荆棘上的缦纱,动作越来越慌促,指尖都被那带刺的根茎扎出血珠来。
九雾像是感觉不到一般。
“嘶啦…”
裙摆丝料裂开,她蹲下身,指尖无力的颤抖着,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掉落在地面上。
系统许久不曾说话,它引以为傲的光脑,无法计算出如何在此时说出有意义的言语。
这一路,它亲眼看着宿主将反派女配的恶劣贯彻到底,又看着她一点点改变,她看到她生命中黯淡无关的日子,也看过她纤薄的身躯蕴藏着极为强烈的求生欲,就在不久前,它与她一同向往前路光明……
在那柄剑刺穿玄意胸口之时,宿主已然被魅魔操控了意识,它却比此时的宿主还要绝望。
那柄长剑所斩断的,是她历尽千帆终于抓住的光,更是她明媚的坦途啊……
它一个旁观者,都无法不恨!
它想逃避,想脱离这个偏心的世界,却又无法想像,若是连它也离开了。
它的宿主,该怎么办啊。
远处,脸色惨白的少年怔怔地站在原地,脚步动了一下,又止住。
冥檀啊冥檀,还真是如那些人所说,你就是个克星。
幼时克死了父母,长大后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现在,又将她置于万劫不复之中……
冥檀自嘲地勾了下唇角,他想保护的人,皆为他所死。
可是……他,也不想的。
他不想被双亲用血肉之躯换来一条烂命。
不想死士因他而受尽折磨。
更不想,她失去一切。
可他没有别的路了,他要报仇,要仙门血债血偿,他不能死在水牢。
他向魅魔献祭神魂,纵使死去后无法转生,也想活着,活着离开那里。
他以为,就算魅魔发现她,也不过是对她施压,威胁她替他夺得剑骨……
可他没想到魅魔竟敏锐谨慎到如此地步,不仅利用恶魔果实侵入了她的记忆,察觉到她已经知晓残月之兆后,竟操控她杀了玄意……
魅魔知晓,万树宗那帮老家伙不会眼睁睁看着玄意去死。
他此番做,不过是要毁了这颗不听话的棋子。
冥檀眸光黯淡下来,落寞地转身离去,他将神魂献祭给魅魔,以后便再无法逃脱魅魔的掌控,如此的他,还是离她远些吧……
姐姐,对不起。
我是恶人,做尽恶事。
可这一次,我真的没想过害你如此……
九雾在原地站了许久,魅魔对她的掌控消失了,她随时可以转身。
可这一次,她好像真的回不去了。
无论是那个她从小到大一直竭尽全力想要留下的宗门。
还是幼时对她伸出手的大哥哥。
越想抓住的,到头来,还是如细沙从指缝中流失殆尽。
九雾勾起唇角笑了起来,笑声悲呛又无奈:“我大抵,就注定要这么活着。”
无论做为书中反派女配的九雾,还是金江镇里乞儿孤女的九雾。
她们,都不幸运,不配得到爱。
好在,无论是冷眼怒骂,还是被人嫌弃,她早早就经历过一遍了。
也不算陌生。
少女的杏眸,无神又空洞,像一具行尸走肉般。
“宿主,有人。”
九雾缓缓转头看去。
一个矮矮瘦瘦的衣衫破旧的老妇人。在不远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见九雾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老妇人面露喜色,快步走到九雾身旁。
“是小柳回来了?”老妇人眯起满是皱纹的眼,她干枯柴瘦的手握住九雾微凉的指尖。
九雾没有说话,无神的双目好似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老妇人看着九雾指尖上的划痕,心疼地捧着九雾的手吹了吹,混浊的双眼满是心疼地道:“小柳怎么受伤了?”
“快,跟阿嬷走,阿嬷给你包扎。”她说完拉着九雾向不远处荒瘠的村落走去……
破旧又贫瘠的村子,就连村口处刻着“绿水村”的石碑都歪扭的倒在一旁,一眼望去,高矮交错木屋瓦房,满是泥泞的土路。
老妇人的家临近村里的小河边,院落简陋,仅用几个木栏围住,小小的木屋勉强遮蔽风雪,屋子里很暗,连个油烛都没有,只靠打开的窗子照亮。
这样的屋子,根本就无法长期生活。
九雾掀起眼眸,看着在角落里翻翻找找的老妇人,眼里划过一抹麻木之色。
这次是妖还是人,又有什么目的。
她很累,不想与这些不怀好意之人多做纠缠。
老妇人将角落里的箱子翻乱,依旧两手空空,她拘谨的看向九雾:“阿嬷没找到药膏,小柳等一等,阿嬷这就去村医家给你拿药。”她说完,又迈着她那不太灵快的腿脚走了出去。
佝偻的背影匆匆。
九雾没有拦她,这人无非是先把她带到此处,然后去找些同伙来一起对付她。
都来也好,便都杀了。
木屋外的“噗通”一声,九雾巡声看去,老妇人将院中唯二的鸭子抓起一只,而后拎在手里走出了院子。
九雾无力地趴在桌板上,缓缓闭上微微红肿的眼睛。
系统看着九雾,眼里担忧更甚。
它能明显感觉到九雾周身的厌倦之意,对这个世间,对所有人,对她自己。
就连系统也不知道,接下来九雾的路该怎么走,又该如何寻找一丝生机。
或许是系统的情绪太过沉重,连九雾也无法忽视。
“我不会寻死的,因为我知道,我活到现在,有多不易。”
“不管再难,我也要活着。”
九雾直起身子,她本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乞儿,当初那般艰难,她都没想过放弃自己的性命,如今不过是上天收回了对她的赠礼,她还是她,她要活着。
苟延残喘,挣扎求生,这些都好。
她不想死。
“宿主,我一直在你身边。”
哪怕到头终究是一场空,哪怕剧情里反派女配的结局不会改变,它的任务无法完成。
所有人都走了,它也不走。
九雾勾起唇角:“好。”
她说完,那个驼背又蹩脚的老妇回来了,九雾指尖萦绕一丝魔雾,看着她越走越近,老妇对九雾微微一笑,眼角的褶皱更深了,她弯下腰,干枯的手臂伸进腿旁的箩筐里。
九雾直起身,警惕起来。
下一刻,她的手被抓住,有些怔愣的看着手里的一包蜜饯。
“咱这穷乡僻壤的,没有太好的药膏,老村医家的药膏可能会有些疼,小柳忍着点,实在疼了就吃颗蜜饯,你小时候最爱吃了,一吃就不哭了。”老妇人垂头给九雾的指尖涂着药膏,药膏的确很劣质,涂在手上火辣辣的,她声音缓慢带着宠溺,好似真的将九雾当成了外出归来的孙女。
九雾垂眸看着老妇满是疮伤的手,指尖蜷缩了下。
她不过是为了放松她的警惕心罢了,就像澜鸦城里那一家三口一样……
九雾眉眼覆上冷意,装模做样,神神叨叨。
老妇将九雾的手指用干净的碎布包好,见她还不吃蜜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小柳最乖了,不用给阿嬷留的,阿嬷不喜欢吃这个,你吃。”
九雾看向她垂下的手,像干枯的树枝一般,黝黑的皮肤松垮褶皱,手上布满了冻疮,若是伪装,也太像了些。
老妇人又弯下腰,从箩筐里掏出一个崭新的油烛。
“阿嬷这处的油烛用完了,去买了个新的回来。”她边说着,边四处看了看。
九雾看向面前的桌面,桌子老旧,却没有蜡油沾染过的印记,自然也不会有烛台。
她为何要撒谎?
一支蜡烛而已。
老妇从另一房间拿出一个瓷盘,将油烛放在顶上,直到蜡油流淌在瓷盘上,油烛才立得稳。
九雾一直在等老妇人暴露真实目的,可直到晚上,老妇人将蒸好的馍馍与清粥放到她面前,也还是那副宠溺又慈祥的模样。
九雾从来没有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过,很陌生,也很烦躁。
就像她已经冷到麻木了,突然被厚厚的棉花包裹起来,这并不能让她觉出丝毫暖意,身体上的寒霜消融,反而更加冷地发颤。
她将面前的食物推走,冷声道:“我不需要。”
老妇愣了一下,没有因九雾恶劣的态度而生气,而是默默走了出去。
九雾不知她做什么去了,直到半个时辰后,她闻到了一股飘来的烟火香。
她走了出去,老妇正将盆里洗干净的鸭子放入锅中。
九雾扫了一眼,院中的另一只鸭子也不见了。
“你……”九雾怵起眉。
老妇笑了起来:“是阿嬷的错,竟然忘了小柳小时候最喜欢吃肉了。”她说着,拍了拍脑袋:“人老了,记性也变差了。”
“我说过,我不需要。”九雾没有来生出一股郁气,只觉得这人像是听不懂话一般。
“还有,我不是什么小柳。”
老妇人拿着锅铲的手颤了下,而后又继续翻炒着锅里的鸭肉。
晚上,老妇将简陋的床换上崭新的褥单,生怕九雾嫌弃一般,连褥角都整理的整整齐齐。
九雾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抬步要走。
老妇人追了出来,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面上。
九雾脚步一顿,气急败坏地转身将她扶进屋里。
“你要去哪?”老妇人拉住她,担忧地问道。
九雾眼下茫然,去哪?
她不知道。
老妇人忍着腿疼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天太黑了,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先在阿嬷这里住着吧。”
她咽下口中那句“小柳”。
夜晚,九雾躺在床上闭着眼,察觉到身边的老妇人起身,她心下一紧,终于要动手了吗?
身上搭着的被角动了动,周身一暖,整张被子全部盖在了九雾身上。
没过多久,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九雾悄悄地睁开眼,眼睫一颤,老妇人将床上仅有一张的被子给她盖了,自己盖着单薄的旧衣,蜷缩在床边。
九雾心中的烦躁更甚,她总是想印证老妇人对她有所图谋,可无论是锅里那热腾腾的鸭肉,还是身上的被子,都在反驳着她的猜想。
可是,她也说了,她不是小柳。
她为什么还要对她做出这些多余的关心?
多管闲事!
九雾冷着脸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她指尖一动,念了个避风决,房间里的冷意被驱散。
接下来的日子,老妇人还是和先前一般,对她无微不至,就是有时候,还是改不掉唤她“小柳。”,九雾不喜欢,却没在反驳她。
九雾没有家人,也不知何为“家”,系统告诉她,老妇人对她的关心与照顾,便是家人之间的相处。
因为念着,所以会在半夜起身帮她将被子盖严实。
会为她亲手缝制新的衣服,虽然颜色很丑,料子也磨人。
会絮絮叨叨地一遍又一遍告诉她要准时吃饭,别饿坏了身子,胖些有福气。
九雾不知不觉在这里住了许多时日,觉得神神叨叨的老妇人并非她想像中的别有用心,这简陋的院落也没那么讨厌了。
她穿着老妇人给她缝制的艳粉色布衫,布衫上绣着几朵大大的牡丹花,又土气,又艳俗,衣领处粗糙的衣料将她锁骨磨得有些痒,九雾伸手挠了挠。
她将手中的玉米粒洒在地上,没一会儿,院中仅存的唯一一只动物,总是“咯咯咯”叫个不停的公鸡,踏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而来。
这些日子九雾总喂它,它见到九雾也不躲了,安心的在九雾眼皮子底下晃悠。
老妇人腿脚不好,却总是出门,有时一去就是大半天,九雾看了看天色,想着她快回来了,便自觉将柴抱去了厨房。
守在灶台前看着那燃烧的火焰,指尖缓缓展开,被暖意环绕着。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灶台里的火快要燃尽了,老妇人还是没有回来。
九雾等到夜深,天边又飘起飞雪,迟迟未见人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怕不是又摔倒了…”她边喃喃说着,边快步走出院落。
村里人不认识她,她开口问时,竟发觉不知道老妇人名姓,只能对人说是住在小河边那户。
“你说的是徐嬢嬢啊,徐嬢嬢还是和以前一般,在村口等着呢。”
村民告诉九雾,老妇人的儿子是整个绿水村最年轻有为之人,也是绿水村唯一有灵根可以修行之人,二十年前被云阳宗的仙者看中,带着妻女一同搬离了绿水村,这一走,便再没有回来看望过自己的亲娘。
老妇人思念亲人,人老了,神智也不清醒,每日都以为自己儿子一家要回来了,五六年前就开始风雪无阻日日在村口等着。
见到生面孔便以为是自己的至亲,不是被人骗了钱财,就是被人唾骂疯子,本来就清贫的家长被她败的一干二净。
“前些日子,还拎着鸭子去换了些银钱,村里人欺负她傻,只给了她半只鸭子的价钱,听说她又是去老村医家换药膏,又是买蜡烛,总是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又不知道被谁给骗了。”
那村民说完,看向九雾:“你这女娃娃生得皮白肉嫩的,看起来就不是我们绿水村的,你该不会是住在徐嬢嬢家那个吧?”
九雾没有回答他,对他道了声谢,便快步向村口走去。
系统感知到萦绕在她周身的怒意,开口劝道:“宿主,你别生气,你虽不是徐嬢嬢的亲人,但她对你的确是真心的。”
九雾沉声道:“云阳宗一年前被血杀门覆灭,她等不来他的亲人了。”
“就算云阳宗没有覆灭,离开了二十年都不归家的人,早就把她抛在脑后又有什么值得等的。”
本就是不值得的人,为什么要将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宿主,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这到底是徐嬢嬢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宿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听我的,别说,别让自己后悔。”系统急促的道。
“闭嘴。”
九雾走到村口,拉着村口石碑旁被冻得全身僵硬的老妇人便想往回走,老妇人挣开她的手:“阿嬷昨晚梦见了,梦见他们要回来了。”
她说着,缓缓蹲下身,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九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们不会回来了,以前不曾回来过,以后也不会回来。”
徐嬢嬢躲闪着她的目光,摇头道:“会的,会的。”
九雾蹲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抛弃你的人,不会回头的,因为他们回头,就证明自己错了,没有人会承认自己错了!他们不会回来,你的儿子不会回来。”
“宿主!”系统大吼道。
九雾心中郁气更甚,继续道:“你以为你在这做些自我感动的事,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你就能看到他们?我告诉你,你就是在此处被冻死,被饿死,被当做疯子打死,他们都不会回来!”
徐嬢嬢捂住脑袋尖叫起来,她一把推开九雾:“我儿子很好,儿媳很好,孙女很乖,他们离开时说过,会回来看我!”
九雾轻声问道:“那他们怎么没回来呢?”
徐嬢嬢眼眸变得茫然,喃喃道:“是啊,为什么不回来呢,我只是……想见他们一面。”
她一直不断重复着:“我只是想见他们一面。”她抱住膝盖,满是冻疮的手因为寒冷而微微肿起,脚下的鞋子还是单薄的麻布鞋,雪花落在她干枯的银发上,并不唯美,只觉凄凉悲惨。
九雾垂下眸子:“你可以在此处等一辈子,但不会回来的人,永远等不到。”
她说完,站起身来向村里走去。
“宿主,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九雾脚步一顿:“云阳宗覆灭,他儿子就是回不来了,我说出实话,有什么过分?”
九雾眼角微微泛红。
“你知不知道,她等在村口,一日两日可能是期盼她亲人回来,一年两年,五年六年,她怎么不明白你所说,日日守在那处,只不过为了一个信念而已!”
信念没了,
人又该如何活着呢……
九雾走过徐嬢嬢小院落,沿着河流缓步而行。
“你知道是不是,你都明白!你这么做,只是嫉妒被徐嬢嬢所惦念的人而已,因为你得不到,所以嫉妒被她苦苦等待的亲人,你戳破她,都是因为你自己的不甘!”
系统失望的怒吼道。
它一直都知道宿主很聪明,尤其会窥探人心,她绝无可能不知晓,支撑着人活下去的信念有多重要!
九雾停下脚步,忽然轻笑了一声,眼泪自眼角流下。
“对,我都明白,我就是自私又卑劣,凭什么有的人明明做错了,不值得,却可以被记着,被念着?而有的人,生来就该被抛弃,被丢掉,拼尽全力抓住一切仍然是一场空!前者不想要的,是后者从未感受过,无数次梦回都奢望能够拥有的,你说啊,凭什么?凭什么一个抛弃至亲的人值得被惦念?”九雾声嘶力竭。
在徐嬢嬢那里,她第一次感受到对于她很陌生的词“家人”,正因如此,才更不忿,那是她幼时无数次望向别人家上空飘散的袅袅炊烟,饿到晕厥,在梦里才能见到的场景。
可她渴望而求之不得的,却被人弃如敝履,他该受到惩罚,遭受谴责,而不是被人如此挂念,日日等待他归家!
她只是告徐嬢嬢一个事实,她等得人回不来了,她有什么错!
“你总是觉得你没有错,可那是别人的选择,你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呢?你不幸,所以你想让徐嬢嬢更不幸吗?你总是抱怨没有得到善意,可你一路走来,真的没有人关心过你,对你好吗?不是的,你只是看不到。”系统声音冷硬。
“所有人对我的关心,难道不是因为我刻意伪装吗?那些宗门里的弟子,他们对我的善意与喜欢也仅存在于我极尽全力伪装出来的假象!我被魅魔操控,他们又有谁能相信我!”九雾眼里的泪水越涌越多,指尖都在颤抖。
“就连你,不也是带着任务来的吗?”
系统难以置信地看着九雾,良久后,它厉声道:“好,就算我出现的不纯粹,就算所有人对你的好意都掺假,当年那只猎犬呢?它陪着你长大,它给你叼来吃的,它带你回它遮蔽风雨的桥洞,它对你的善意,你感受不到吗?”
九雾崩溃地大喊出声:“假的!是我骗你的!我期盼拥有一个那样的家人,就算它不会说话,不是人类。可是啊,我连那样的善意都得不到,你知道真正的现实是什么吗?”
九雾的声音断断续续,不住的抽泣:“真实的猎犬是一只没有化形的妖,养着我,是为了我再长大些,掏出我的心脏增强它的妖力,它很凶很饿,却不吃人族的食物,每当它饿了,就撕掉一块我的血肉,我无数次被它撕咬,拖拽,险些丧命,却又被它救活,死而不能!我渴望有人来拯救我,但没有,拯救我的,不是猎犬,也不是其他人,是我自己,我在它化形之际,亲手将它杀死,把它的尸体吊在桥洞上!”
“猎犬死了,我以为我终于不用再受伤了,可那些人看到猎犬的尸体,就认定我是怪物。他们驱赶我,殴打我,恨不得我马上死去……”
系统愣住,哑然,久久说不出话来。
它还以为,最起码,宿主幼时曾有过一个伙伴……
九雾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目光涣散:“我只是自保,却要承受无尽的痛苦,你也与那些人一样,你说我因为嫉妒才想毁掉徐嬢嬢的信念,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是这些年来,是唯一一个将我当做家人的人?难道我要看着她往后的日子都如现在一样,等一个等不来的人,等到彻底失了神智,到那时她这间院落可能已经被人骗走了,身无分文的她会流落街头,会风餐露宿,会沦为乞丐被别人驱赶打骂,然后在某一个冬日冻死在街头,无人收尸!”
“你说人与人之间并不相同,可痛苦,寒冷,刻在骨子里的伤痛,是所有人都会疼的,我早早体会过那有多痛,我不想她在经历一遍……”
九雾擦拭掉眼泪:“你觉得我嫉妒也好,冷血也罢,我就是这个样子,你早就知道不是吗,我就是一个恶人!若接受不了,就滚吧。”
反正跟着她,它也完不成任务,她对它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系统嘴里刚要出口的歉意,被九雾冷漠的言语止住。
它以为,它们是朋友,是伙伴。
它对渐渐切身体会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已经放弃了任务,它想看着宿主成长,无论结局好坏,想陪伴她走完一生。
可她让它滚,没有犹豫冷血至极,就好像,它在与不在,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这次是我误解了你,我道歉,但你看起来,或许不再需要我了。”
“我会即刻向主舱申请脱离这个世界,相识一场,祝宿主好运。”
系统极力压制着情绪,平稳而又艰难地说道。
九雾指尖陷入肉里,不断的颤抖着,她僵硬地勾了下唇:“好。”
她说完,系统与她都陷入沉默,她缓缓转身,顿住脚步。
那苍老的妇人站在不远处,满是皱纹的脸在对上她的目光后,如初见那天一样,笑眯眯的。
可却又有些不同,那双眼好像更加清澈了。
九雾被徐嬢嬢握住手带回小院子,手中被塞了一把玉米粒,她轻声道:“我喂过了。”
被摇醒的公鸡尖脚缩进羽毛里,蹲在原地不动。
徐嬢嬢从九雾手中拿出两个玉米粒扔到地面上,先前还昏昏欲睡的公鸡脚步飞快的跑到二人身前,徐嬢嬢笑了起来:“你看它多简单啊,就算吃饱了,睡着了,看到食物还是会本能地飞奔而来。”
九雾看向徐嬢嬢,她张了张嘴,那句抱歉还没说,便被徐嬢嬢握住手,那双满是沟壑的慈祥眼眸看着九雾:
“可是我们人就复杂多了,我们受过伤会害怕,被斥责,会怀疑自己。可是啊,好孩子,你没有错,你不是坏人。”
九雾看着她,眼里泪水决堤而下。
徐嬢嬢握着九雾的手很紧:“其实我知道,柳儿和她爹娘都不会回来了,我只是不甘心,我想亲口问一问,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才被我的儿女抛弃。”
她怎么也想不通,她亲手养大的儿子,怎么就一去不返了……
九雾摇头:“你没有错。”
徐嬢嬢点头:“是啊,我没有错,你也一样,千万不要因为别人说你是恶人,就怀疑自己,真的如他们所愿变成一个坏孩子,受伤不是你的错,自保也并没有错,那些胡乱给你安上罪名的,才是坏蛋。”
九雾眼眸里掀起波澜,不要因为别人说她是恶人,就真的变成一个恶人……
“我神智不清这么些年,也误将许多人当做我的孩子,他们有的跟我回家,拿走我的银钱,有的推开我,转身离去,也有人开口怒骂我是个疯老婆子。”徐嬢嬢说着,笑了起来。
“就连村里的人也不太敢劝我,他们怕我发疯,更怕我经受不住打击一死了之。只有你,不怕被我这个老婆子讹上,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其实这么多年我早就失望了,等的,也就是这句让我死心的话。”她抬手用颤颤巍巍的手擦拭掉九雾的眼泪。
“谢谢你,你本来就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若不然,何必管我这闲事呢。”
九雾摇头,鼻音浓重:“是我该谢谢你,我没有家人,你知道我不是小柳,还对我如家人一般,谢谢你,阿嬷。”
徐嬢嬢抹了下眼角:“哎!”
她说完,将九雾领回屋里。
从床底找出一个长木箱来:“刚才
虽不知你在和何人说话,但阿嬷听到了,你提起宗门,想来你也是修士,我早该想到的,这两天屋子里都不漏风了。”
她说完,将长木箱打开。
九雾垂眸看着木盒里的长剑,说是剑,它并未开刃。
它像是木头,但摸起来又有些不同,通体紫黑色,拿起来却比木剑沉一些。
她茫然地看向徐嬢嬢:“这是?”
徐嬢嬢道:“我们一家原来不在此处住,以前在靠近幽冥那边的村子里,几十年前那些仙者说幽冥有异动,我家老头子胆小,我们一路流离,最后在这落了脚。”
徐嬢嬢看着剑,眼里闪过怀念之色:“这剑是没搬家前,我家老头子在幽冥那里见到的一根枯藤所制,我家老头子平日里就爱听些说书,说是什么多少万年以前幽冥动乱人族差点毁灭,有个女将军拯救了苍生,那女将军养了一个大妖,叫……茑萝藤。我家老头子非说这枯藤就是那茑萝藤的一部分,要我说,我家老头子真是着了魔了,这不知多少万年的事儿,哪里能有这般好的运气,让他一捡就捡到大妖的藤了?”
“雕成剑本来是想给小柳他爹的,但小柳他爹嫌弃,说这不过是一根不中用的木头,一斩就断了,这剑就一直放着了。阿嬷也没什么可感谢你的,这剑是这家中唯一拿的出手之物,我知你们修士都有自己的剑,这剑就当做我送你的礼物,平日里锻炼用。”
九雾握紧手中没开刃的藤剑,认真地道:“我很喜欢,我没有剑,以后我会随身佩戴着它,谢谢阿嬷。”
徐嬢嬢也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九雾的头:“时间不早了,睡吧。”
九雾将被子分给徐嬢嬢一半,缓缓闭上眼睛。
第二日,她很早就起床,与徐嬢嬢打了声招呼,便去了数十里外的金江镇,九雾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此刻心中却好似并没有想像那般愤恨了。
当初令她无比惧怕的店家掌柜,此时垂垂老已,坐在店门前招呼着来往客人。
“姑娘,要不要进店看看?”
九雾看了他半响,缓缓摇了摇头:“我吃过了,你家不好吃。”她说完,径直离去。
身后的老者愣了半响,大声喝道:“你这小女,何曾来过我家,莫要血口喷人!”
生得这般好看,从前若来过,他不可能记不住。
九雾没有回头,她真的吃过了,偶尔偷到了一两次新鲜的泔水桶,的确难吃。
九雾从镇上买了许多东西,有给徐嬢嬢添置的棉衣棉鞋,棉被,还有许多的蜡烛和日用的杂物,烧鸡烤鸭也各买了一只,这些都被她塞进储物袋里。
回到小院子时,她心情不错的又给公鸡洒了一把米粒。
“阿嬷,我回来了。”她走进房间,没看到人。
心中有些慌乱,又去村里转了一圈,村口也没有人。
九雾又回到木屋,在看到烛台下压得那封信时,心脏沉入谷底。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告知徐嬢嬢她等得人不会回来时,其实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所预料,只是当这一刻来临之时,九雾的手还是颤抖得不成样子。
信上的字体歪歪扭扭,看起来像是很久很久不常拿笔了。
——丫头,你是不是回不去家了?
阿嬷把这间老房子留给你好不好。
院中又水井,后院缸里有粮食,前窗挂着干辣椒和果干,都是阿嬷自己做的。
你就当作时不时帮阿嬷看一看,看看这间老院子,阿嬷在这住了一辈子,腿脚不好,永远也无法越过层叠的高山去见想见的人,只有这间老房子陪着我。
以后若是不知该去哪,你便到这里来,这个老伙计,一定会欢迎你。
阿嬷累了,顶着这具满是伤痛的身体也很难受,便出去走走。
我不会寻死,我只是在这里待得闷了,想试一试,自己能走多远。
答应阿嬷,你要记得,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因为别人说你是恶人,就认定了自己是恶人。
也要记得,常回来看看。
大黄也很喜欢你。
——徐春风。
九雾擦拭掉眼角的泪,喃喃道:“阿嬷真是不会骗人,都说了,腿脚不好,又能走多远呢。”
……
最后,九雾还是把徐嬢嬢的尸体带了回来,徐嬢嬢死在了里绿水镇不远的山上,九雾去时,人已经没了声息。
九雾不知该如何下葬,便去镇中一点点问,最后将徐嬢嬢葬在了迎风的山坡上,听说那里到了夏季,会有徐徐暖风刮过……
她没有告诉村民,与所有人都说,自己是小柳,而徐嬢嬢,被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接去城里享福了。
这下,再没有人说徐嬢嬢的儿子不要她了。
在为徐嬢嬢守灵期间,九雾给各大宗门传去了信。
封印魅魔的期限将至,信上所言,正是冥檀所告诉她的,关于“残月之兆”的消息。
她抬头看向星辰,下一个月缺,刚好是她为徐嬢嬢守完灵的日子…
她垂头,握紧了手中的信纸,泪水将纸张上的歪歪扭扭的墨迹晕染模糊,唯有那句——
“你很好,不要因为别人说你是恶人,就认定了自己是恶人。”
第38章 选择“你猜,到最后是你死,我被封印……
万树宗,主峰。
“宗主,封印魅魔期限将至,如此关头却冒出个残月之兆来,有没有可能是魅魔自己放出的风声,在筹划着些什么?”戒罚堂长老青云说道。
逐清坐在主位之上,缓缓摇了摇头:“我曾听老神仙提起过,残月之兆的一个时辰虽是魅魔最为虚弱之时,但过了那一个时辰,便是月缺,月缺乃魅魔最为强大之时,以往也不是没有想过趁其虚弱将他封印,只不过当时我等连无尽深渊外围地形都无法探测,一个时辰的时间,根本无法靠近魅魔。”
青云长老激动地站起身:“如今我们已经掌握了无尽深渊地形,此法对我们封印魅魔岂不是如虎添翼?”他说完,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如今玄意昏迷不知何时能醒,我们是否等他醒来再做决断……”
“玄意伤到了心脉,能保住命已是不易,蕴养神魂少则几月多则数年,来不及了。虽不知何人将此消息传信给各宗,但血杀门余孽藏匿于各处,若让他们听到风声给魅魔报了信,魅魔必定会在残月之兆期间防备隐匿,我们想趁着残月之兆封印他,就更难了。”
逐清拿出宗主令牌:“我们的动作必须要比血杀门更快,下一个月缺在五日后,传我令,通知各宗门,五日后封印魅魔,所有高阶修士即刻赶往无尽深渊。”
……
冬去春来,最后一场雪纷纷洒洒落下,洁白的雪将村落覆上银装,坑洼不平的地面还是令人行走艰难,九雾抱着怀中的大黄,敲响村长家的大门。
村长是个中年男人,平日里的积蓄都补贴给了村中贫困的村民,这些年,整个村里,只有他会时不时照拂徐嬢嬢,但终究能力有限。
“是小柳啊,快进来。”村长将大门打开,边走边道:“冬天马上要过去了,偏偏在回暖日下一场雪,等过几日温度高了,村里的路就更难走了,定是一踩一脚泥巴。”他说完,看向九雾怀中的大黄,笑了。
“大黄今日怎个这么听话,平日里挨着人就跑,翅膀扇的比雀儿还急。”
九雾垂眸,指尖点了点大黄的鸡冠,大黄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缩在九雾怀中不动,也不“咯咯”叫了。
九雾看向村长:“村长,阿嬷已经离开,我也很快就离开了,能不能把大黄放在村长家养着?”
九雾压下眼底的不舍,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道:“大黄很好养活的,给什么吃什么,会自己找地方睡觉,也不会乱跑,就是起得有些早,打鸣时有点烦人。”
少女说话轻声细语的,眼里的水雾随着眼睛用力眨了眨消散,但说下一句话时,又浮现上来,不明显。
村长伸手拍了拍公鸡的脑袋,爽朗一笑:“如今徐嬢嬢终于如愿以偿,一声不吭的被接走了,我还觉得挺亏欠她的,这些年来也没能帮上忙,你将大黄放这就好,正好我家还有两只鸡,养两只养三只都一样。”
他说完,生怕九雾不放心,又笑着道:“你放心,我跟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把大黄给炖了。”
“你一个小姑娘家,离开时可要小心些,行路时万万要留个心眼。”
九雾微微点头:“谢谢村长。”她说完,解下系在身上的包裹,递给村长。
村长定睛一看,那么大的包裹里竟都是金银,他吓得连忙将包裹系好塞进九雾怀中:“你这是干什么?我可不要啊。”
九雾又将包裹推回到他面前:“村长收下吧,你若不收,我会不放心将大黄放在你家,我不求别的,就求大黄能有个安安稳稳的住处,这些钱你可以自己攒着,也可以为村里修路,就当作我的一片心意。”
她说完,将大黄放下,便起身走了出去。
“咯咯…”
九雾脚步一顿,没有再看大黄,径直的走出了大门。
她走的猝不及防,等到村长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出了院子。
“你这孩子!”村长追上去,外面风雪交加,白茫茫的一片,却再寻不到那抹纤薄的身影。
村长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收这钱,将大黄安置好后,立马去了徐嬢嬢的院子,院子简陋的栅栏已经上了锁,空无一人……
九雾又回到了澜鸦城,先是去城外的村里看了一眼,许墨白的院子外已经覆满了厚厚的积雪,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她寻人问,才知晓,许墨白离开前,已经有人将几个小童接走了。
最后,九雾去了她囚禁玄意的地方,里面的东西还在,落了薄薄一层灰,她走到悬崖边坐下,任由飘雪落在发丝,长睫上……
今夜子时,便是残月之兆,听闻这两日已经有许多修士路经此地,向南去了。
顺利的话,仙门之人封印魅魔之时,便是她剥夺恶魔果实最好的契机。
若不顺利……
子时一刻,九雾胸口处的萦红色光亮忽明忽暗,她双手结印,额间不断有汗水留下,内里的脏器如被搅烂一般疼痛。
周身的魔雾散去又聚拢,如此往复,就在这时——
浓重的血雾自天际而来,缠绕于九雾身上,顷刻间,九雾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九雾叹了口气,果然,她的运气一向不好,这一次,大抵是不会顺利了……
九雾短暂的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阴煞的气息充斥在鼻间,血雾如锁链一般缠在她的四肢与脖颈,她腾于空中,四周是悬崖峭壁,脚下是万丈深渊。
漆黑的深渊,如同一个吞噬万物的巨口,浓黑的雾气盘旋,像染墨的云雾,又像罪恶的沼泽,九雾的视线也只能触及到那些诡异莫测的浓雾,浓雾下,还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此处到底有多高,人身掉落,是否真如传闻中,肉泥骨碎?
或许当她从此处坠落,便知晓了。
她抬目望去,崖边站着许多仙风道骨之人,有熟悉的,有陌生的,金色的晖晕自他们手中涌入天际,晦暗的天空如卷轴,一道符文初见寥寥几笔。
许多人望向被桎梏在无尽深渊上空的少女,若此时,缠在她身体的血雾消散,她……
那可是世间深不见底的渊谷啊……
“九雾!”逐云分了神,唇边溢出一丝鲜血。
许多万树宗高阶弟子看着凭空出现的少女,大惊失色:“宗主,长老,是九雾!”
他们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灵力不稳之兆。
逐清动了动他那双无神的眼:“凝气,莫要分心,那逆徒可是来助魅魔与我们抗衡的?”
他身边的青云长老沉声道:“看起来九雾并非与魅魔同流合污。”
“你胆子挺大的嘛,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
嘶哑的声音从脖颈处的血雾中传出。
九雾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你以为趁着残月之兆将仙门那群废物叫来,就能趁我不备剥离恶魔果实了?”那声音轻嗤一声:“痴心妄想。”
“要杀便杀,你在这狗叫什么?”
“狗,狗…叫?”那声音阴森而不可置信。
他突然大笑起来,扬声对众人道:“你们这些仙门的虚伪之徒,平日里不是自诩慈悲为怀吗?怎么,为了封印本尊,连你们自己人的命都不在乎了?”
“九雾已经背叛师门,各位无需顾及,她与魅魔本就是一丘之貉。”逐清扬声道。
“师尊!”逐云收回手中灵力,跪在逐清面前,当日之事还未彻查清楚,望师尊停止封印,救下九雾。”
“当日九雾重伤同门,我等都是看见了的!逐云师兄万不可感情用事,今日乃封印魅魔的良机,错过今日,我们又要折损多少道友才能将这魔头封印,为了一个叛徒,不值得!”有弟子说道。
“是啊,她不过一个叛徒,她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没错,诸位万不可动摇!”
九雾没有在意众人,缓缓对逐云弯起唇角。
发生那样的事,竟还有一人相信她,这比她预料中,好多了。
魅魔的声音再次传来,虚弱的声音里带着讽刺:“一群蠢货,若非她背叛我,你们又怎会得知残月之兆,太蠢了哈哈哈哈……”
魅魔肆意的笑着,崖边的众人却变了脸色,许多万树宗弟子脸上闪过犹豫。
“不管如何,此女曾与魔为伍是事实,重伤万树宗弟子也是事实,今日,定不可让魅魔再逍遥法外,随着封印之期将至,往后他的力量只会更加强大,他将此女抓来,就是为了阻止我们,万不可中了他的诡计!”
九雾看向说话之人,那人身着青色道袍,白发白须,腰间还挂着青云宗掌门令牌。
此话一出,那些本来生出恻隐的弟子眼神变得坚定。
缠荆讥笑了一声,对九雾道:“你以为先前那些摇摆不定的人真的在犹豫吗?并没有,就算知道是你将残月之兆传信给他们,他们也并不想救你,他们只是害怕受到良心的谴责,现在听到有人将罔顾人命说的如此大义凛然,就放下心来,更不会救你了。”
众人听到此言,有人心虚的低下头,有人怒目相向,各种神情,精彩极了。
“魔头,莫要血口喷人!”青云宗掌门竖眉怒斥。
“他当真是血口喷人吗?”天际落下一道流光,道仙姑站在众人对面。
“我仙门与妖邪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仙门中人心怀坦荡,慈悲为怀,对待避恶从善的妖邪皆能给其一丝生机的你们,如今眼看我徒儿的命在那魔头手中却不管不顾!你们可真当得起仙门二字?”
道仙姑拔出手中之剑,剑指众人。
“师妹,你可知以往封印魅魔要折损我仙门多少人?”
道仙姑看向逐清:“师兄,众生平等,多数人的命是命,一个人的命也是命,此刻你对还未发生的事担惊受怕畏畏索缩,可我徒儿,却是生死一线!”
一旁的圣道阁长老收回手中灵力:“逐清掌门说的有理,道仙姑说的也有理,但道仙姑曾于我圣道阁有恩,今日算是还了这个情分,我们便不参与封印了。”
见为首长老不再动作,在场的圣道阁弟子也收回灵力。
“道仙姑,你当真要与所有仙门作对?”青云宗掌门怒喝。
在场除去四大剑宗,还有众多小宗门,来此皆是高阶以上,道仙姑环顾一周,被她剑刃所指到的人,无不瞥开眼眸不敢与她对视。
“放你娘的屁,少给老娘扣帽子,今日是你们不义,而非我不仁!”道仙姑冷艳的眉眼满是锋芒。
万树宗青云长老道:“道仙姑,就算我们放弃封印,那魅魔诡谲狡诈,你当真以为他会放了九雾?”
“放啊,怎么不放。”血雾中传出声音,更虚弱了。
“本尊都这样了,我若不放人,你们再封不就好了。”
青云宗掌门道:“魅魔的话如何能信!”
道仙姑冷笑一声:“不管他所言真假,我徒弟若被他杀死,是她命数,但在此之前,绝不能因你们而死!”
道仙姑的话音刚落,有弟子指着天际:“他在拖延时间,时间不多了,请各位宗主掌门尽快抉择!”
逐清道:“师妹,让开!”
天际符咒已经画了小半,一道蓝色的剑光划过,前排的弟子被庞大的剑意逼退!
九雾的瞳孔中倒映着道仙
姑的身影,她身法矫健,出手利落,仅一剑,就将许多人与天际封印的连接断开,可是,她终究是一个人,会受伤的……
她轻声道:“师尊……”
道仙姑转头怒斥:“你也闭嘴!”
她说完,长剑脱手而出,化成数十道剑意,自她周身直逼众人。
“是水龙决!”道仙姑的水龙决只练了三成,但天阶本命剑法的压制,令人不自觉想要后退。
许多人出手与剑意缠斗起来,剑意被打散,又凝聚,好似怎么也无法彻底消散。
九雾怔怔的看着那几近上百道气势磅礴的剑意,剑意竟可化作实体,并且不输任何高阶修士,消散又凝聚,绚烂璀璨。
这便是水龙决吗……
水龙决是无数弟子都向往的存在,只可惜,一脉单传,对修习剑法之人要求极高,如今这世上,只有道仙姑一人能使出水龙决。
有弟子分了神,被剑意偷袭,晕了过去。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魅魔的声音好似恢复了些力气:“你师父这剑诀,可比她父亲道仙人差远了。”
“她快不行了。”驱动水龙决的同时,要耗费自身灵力,道仙姑以一敌百,脸色已经苍白。
青云宗长老也发觉这一点,他断开封印,瞬移至道仙姑背后。
“师尊,小心!”九雾喊道。
可惜为时以晚,道仙姑整个人被击落在地,剑意消失,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青云宗长老出手后,便又回去与众人一同施力封印。
“师尊…”九雾泛红了眼。
道仙姑将剑拄在地面上,想要起身,唇边鲜血尽涌,无力的跪倒在地面。
“徒儿,对不起,是我没用。”
九雾摇着头,眼里噙满泪水。
幼时,道仙姑总是冷冷清清的,她一直以为道仙姑是因不愿收她为徒,所以从来都不笑。
她因为自卑害怕,很少与道仙姑亲近,遇到不会的问题,去问玄意,也不去问道仙姑,后来,道仙姑罚她去凌云顶,她就更不喜欢她了,她从未真正问过道仙姑,是否不喜欢自己,她不敢。
直到现在,看着道仙姑为了她竭尽全力,不惜与仙门抗衡,她才知晓,她错的有多离谱。
九雾看着道仙姑一次又一次尝试站起,摇头道:“师尊,对不起。”
道仙姑红了眼眶:“你是我的徒儿,今日我就算死在这,也不允许他们伤害你。”
“师妹,别再执迷不悟了,九雾重伤我宗门多人,便是活着,也要将她逐出宗门!”逐清厉声道。
一旁重伤的逐云站起,方才道仙姑出手时,他也加入混战,不过不是对抗道仙姑,他走到道仙姑身侧扶起她。
“重伤我宗门多人的,不是九雾。”人群后方,一道虚弱的身影走了过来,与逐云和道仙姑站在一起。
“成芸,你怎么在这!”逐清难以置信地吼道。
不足高阶的修士皆被留在宗门,成芸更该在宗门养伤。
成芸面向众人:“我若不来,怎么能看到我的父亲,我的师兄师姐,无数仙门同仁,为了封印魔头,罔顾同门性命呢?”
她看向逐清:“父亲,这些年来你为了正道,为了宗门,忽视自己的亲生女儿,我还以为,你做的,是护佑世间每一个人的大好事,可你所谓的正道,好像也不过如此。”
所有万树宗弟子震惊地看着成芸,成芸不喜欢九雾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万万没想到她会出来帮九雾说话。
成芸自是讨厌九雾的,知道她抢走玄意,更是对她恨得不行。
先前她想赶九雾离开宗门,是基于她真的以为九雾与魔宗之人有染,背叛宗门的情况下。
“那日伤我之人,不是九雾,或许说,那日伤所有同门的九雾,是被控制的,我看的很清楚,她与从前不同。”成芸声音不大,但现场寂静,所有人都听得到。
成芸弯腰咳了几声,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九雾,那虚伪的笑脸,说话的语气,都令她讨厌。
可那日,九雾手起剑落,面上神情呆滞,出手狠绝,她也不想帮她说话,但她了解的九雾,绝非会出现那样的神情。
成芸讨厌一个人,会四处宣扬,会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对本人也少不得冷嘲热讽。
但她没想过让九雾死。
万树宗弟子相互看了看,皆看出对方的犹豫之色,成芸最是讨厌九雾,绝无可能为九雾撒谎。
青云宗长老看了看天际的月亮:“黄口小儿,一面之词!”
血雾的力量越来越大了,缠荆的声音传来:“有人将事实摆在你们眼前了,还不信吗?呵呵呵,不过本尊早说了,你们这些人最是虚伪,什么背叛宗门,什么重伤同门,不过是你们罔顾人命的借口罢了。”
“逐清,三道清来封印我时,我就与他说过,万树宗落在你这个愚蠢的木头手里,迟早得完。可惜啊,什么老神仙,我好不容易跟他讲句实话,他不信。”
缠荆说着,天际封印的符文已经完成了八成。
而残月之兆,还有一刻便要结束。
缠绕着九雾的血雾又紧了紧,缠荆在她耳边轻声低喃:“你猜,到最后是你死,我被封印,还是……他们所有人都死在这?”
第39章 水龙决她做到了,她不再是所有人眼中……
缠荆说完,血雾席卷,崖边的成芸被血雾卷了下来。
“成芸!”逐云大喊道。
逐清面色一凛:“芸芸…”
成芸挣扎着,脚下无底洞一般的万丈深渊令她心头发颤,她侧目看向九雾,不知她是如何不哭也不闹的被悬于此处这么久。
冰凉的指尖握在成芸手上,成芸错愕。
九雾的双目微微红肿,轻声道:“别怕。”
成芸冷哼一声:“谁,谁怕了,大不了一死,我才不比你胆子小!”
她说完,眼里豆大的泪珠落下。
早知道不帮她说话了,真是无妄之灾!
崖上因成芸也被魅魔控制住,变得一片纷乱,逐清收回了封印无尽深渊的灵力,走到崖边,双手的灵力尽数袭向血雾:“魅魔,放了芸芸!”
金色的灵力不断冲撞,血雾弯曲了一瞬,连带着九雾与成芸也忽上忽下,成芸忍不住尖叫出声。
逐清不敢再动手,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将芸芸放了,我们即刻停止封印。”
九雾看着固执的逐清因为成芸而妥协,眼里没有被区别对待的怒意,因为对她来说,这才是常态。
只是……
她转头看向满脸泪水的成芸,有点羡慕。
缠荆轻“啧”了一声,血雾拂过九雾脸颊:“真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九雾垂下眸子,轻声道:“才不是呢。”
如今她也有家人了,她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就在绿水村。
她有阿嬷,有大黄,她还有师尊。
她才不是没人要的可怜虫。
“逐清,封印马上完成,来不及了。”青云宗掌门沉声道。
逐清面色一变,还未出手阻止,血雾漫天,将残缺的月染上血色。
“的确是来不及了,陪你们玩得够久了,本尊鲜少有如此耐心。”他话音落,直冲云霄的血雾将只差两笔的符文击碎!
崖上所有人身形一晃,倒在地面上。
众人大惊失色,还未到时间,魅魔竟提前恢复了魔力!
“现在,我们来谈笔交易如何?”他说完,九雾内里剧痛无比,整个人的神魂被撕裂一般,极致的痛意令她忍不住惨叫出声,缓缓抱紧手臂。
如鲜红血液一般的魔息自她胸口不断向外蔓延。
“九雾!”道仙姑爬到悬崖边,不忍地看向九雾。
“九雾师妹!”
“九雾……”
万树宗弟子纷纷赶来。
成芸感受到握着自己的手如铁钳一般用力,不断颤抖着,她将指尖覆在九雾手上:“你,你怎么样?”
“玄意呢,让玄意出来,现在,轮到他做选择了。他若不来,这二人,包括你们,都活不成。”
缠绕在成芸脖颈上的血雾不断收紧,成芸面色涨红,几近窒息一般不断拍打着血雾。
九雾的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闻言,讥讽地笑出声,声音如砂纸磨砺般嘶哑:“你抓我来,就是为了玄意的剑骨吧?”
她早该想到的,魅魔怎么可能放弃剑骨。
“剑骨?魅魔,你不是说我们放弃封印,便放了九雾与成芸吗?”青云长老质问道。
“是啊,如今封印不在了,赶紧放了两人!”
“早知如此,就不该与他纠缠那么久!”青云宗冷声道。
“若你们能早些放弃封印,本尊自会放人,可你们没有啊,如此,还有何脸面来找本尊讨说法呢?”
血雾如一道横波扫去,悬崖之上的众人脸色煞白,跪倒在地。
道仙姑眼里的最后一丝希望黯淡,若说魅魔想要的只是让众人停手,有成芸在,逐清定会阻止。
可他想要的是剑骨,逐清他……
道仙姑看向九雾的眼眸湿润,唇角又溢出一丝鲜血。
逐清听到此言,缓缓闭上眼眸,他沉默下来,衣袖下的手不断颤抖着。
良久后,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缓缓看向人群后的万树宗长老。
九雾胸口处的血色越来越多,她也是第一次知晓,原来疼痛持续的过于长久,是会麻木僵硬的……
她用被血色模糊的眼眸望着天际,就算玄意出现,就算魅魔得到剑骨,所有人,还是会死。
他不会放过任何人。
九雾睁眼,用体内仅存的魔力,将成芸推了上去……
成芸眼角的泪珠滴落在九雾脸上:“为什么…”
九雾微微弯起唇角,已经没有力气在说话了。
成芸讨厌她,她亦讨厌成芸,或者说,成日里在宗门横行霸道,趾高气昂的成芸,没有人不讨厌。
可今夜,成芸的出现,带给了她为数不多的暖意……
缠荆因九雾的行为暴怒,胸口处的拉扯感更重,恶魔果实抽离身体的方式更加粗暴迅速。
胸口处被硬生生撕开一道裂缝般,鲜血染湿了衣襟。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有的甚至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面容精致的少女此刻的脸色如尸体一般呈现灰白,喷洒在脸颊的血珠更是破碎又诡异。
她的身子飘泊在半空中,双手无力的垂着。
“缠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将剑骨奉给你?”人群后走来一道月白色身影,他语气平缓,面容沉静。
九雾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睫颤了颤,可她已经无力看向他了。
“就凭你,喜欢她。”
“你以为,她同苍生相比,我会选择谁?”
“你拿到剑骨,苍生尽毁,而她,不过是一个拿剑刺杀我之人。”
缠荆怔愣一瞬,突然放声大笑。
“确实是心怀苍生的仙门少主啊,你既不愿,便等我将心脏收回,将你们都送去幽冥吧!”
九雾闭弯起沁血的唇角,一滴晶莹落下,其实,她怎么会忍心让他抽出剑骨呢?
她只是残余一丝侥幸,他能在苍生与她之间,选择她的,侥幸……
不甘?怨恨?
所有的情绪化为乌有,只不过又被毫不犹豫放弃了一次,这没什么的。
只是,她有些想念,那个挡在她身前,为了她,而抛去自由的大哥哥……
做人,不能这般贪心的。
镜花水月,得之尽失,到头来还是——
无人救我。
“叮,帝师入朝任务完成。”
随着这一声电子音响起,屏蔽了自己数日的系统拿到了主舱确认脱离世界的通知,只要按下按钮,它可即刻脱离世界。
可它还是想跟宿主告别,哪怕她那般冷漠。
其实,它想了想,宿主只是嘴硬,她根本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坏,她到最后,都不曾告诉徐嬢嬢她儿子已经不在世上的消息,反而是它,先埋怨她。
系统深吸一口气,解除屏蔽,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奄奄一息的九雾。
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不过离开几天,宿主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一瞬间,无数悔意涌上心头,就连光子脑里,浮现的全是乱码。
它竭力告诉自己要清醒,不能慌,可一张嘴,还是哽咽了起来:“宿主,你,你在忍忍,我这就兑换你任务成功的奖励,我带你走……”
九雾眼睫颤了颤。
在心里道:“不用了,我大抵是走不了了。”
就算离开,这具身体,也活不了了。
宿主崩溃的一遍一遍操作着光脑,可光脑没有宿主的指示,根本无法成功转移。
它绝望地痛哭出声。
“你不是要离开吗,我在坚持坚持,你赶紧走吧。”
系统知晓,若宿主死亡前它无法脱离世界,便会陷入长眠,它光脑中一片乱麻,固执的在操控转移宿主之事,一次次被驳回,一次次发布指令。
“宿主,我求你了,先离开,我们会有办法的!”
九雾没有回答它,而是说道:“徐嬢嬢死了,你说得对,是我害了她。”
“但是我不后悔。”
系统抽泣着,听着少女虚无缥缈的心声。
“她告诉我,不能因为所有人都说我是恶人,就要变成恶人。”
“我记住了。”
“系统,对不起,没能让你完成任务。”
“系统,我很开心,我有家人了。”
系统绝望的大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宿主,你别说了,你快同意转移,好不好?”
“任务奖励,可不可以给我屏蔽痛觉?”
系统不愿,但九雾铁了心不离开,它咬了咬牙,将任务奖励兑换成了屏蔽痛觉。
九雾体内的恶魔果实被抽离的最后一瞬,她睁开眼,手中的藤剑凭空而出。
“不自量力。”缠荆冷声道。
“的确,我用了五十年都不曾练出水龙决的半分形影,与你这混沌魔神作对,的确是不自量力。”
“可我想最后试一试,我练不出的剑诀。”
她说完,两指划过紫黑色的藤剑,血液将未开封的剑刃染成红色。
以血开刃,反噬其身。
九雾已经不怕反噬了,只怕这唯一一柄剑,也如剑林中的剑一般,不愿供她驱使。
当握着剑的手传来颤栗感之时,九雾笑了起来,锋锐之气顺着血脉流动全身,四肢百骸如泉水划过,在那一瞬,九雾终于感觉到了,何为本命之剑。
如此契合。
她手腕一转,斩断胸口与恶魔果实的连接,无数鲜血喷洒,看的众人大惊失色。
而所有人视线中的少女好似感觉不到一般,拿着手中怪异的长剑与血雾纠缠起来。
道仙姑瞳孔一缩,九雾使出的,正是水龙决。
可是,依旧不见半分形影。
她身体多处被血雾贯穿,若是常人,连剑也提不起来了,可九雾屏蔽了痛感,哪怕身体已经是透支到极致,仍固执的挥斩着脑海中倒背如流的剑诀。
系统越看越是心疼,世上怎会有如此执拗之人?
还是,不行吗?
“看,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只见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定格,如时间停止了一般,雪花凝成剑意,一粒,两粒,一把,两把,三把……越来越多,数之不尽。
最后,此间上空,无数长剑定格,千?万?或是更多!
银光闪烁如万辰星河,整个方寸天地如同白昼。
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无尽深渊,魅魔,危机,怔愣地望着天空。
“水龙决,又称水龙引,传说中有仙人以一剑劈开东海,水化蛟龙,龙化骤雨,骤雨又化作漫天剑意,倾覆魔域十九城……”有人喃喃道。
这便是天阶本命剑诀水龙决的由来。
“漫天雪花凝成剑,这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道仙姑眼里蓄满了泪水,她笑着看向九雾,父亲曾说,练出水龙决,不仅要灵台静明,脱离万物,最重要的是要有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可他从未告知她,孤注一掷,原在生死间。
她没做到,他父亲究其一生,也没有做到。
她的徒弟,做到了。
可是……
她看着满身是血,容色与尸体无二的九雾,忍不住哭出声来。
那道纤薄的身影,是泼洒在暗夜中的浓墨重彩,只用一瞬,便惊艳了芳华万物,而当墨彩落下之时,终究沉寂于黑暗。
万千剑意落下,宛如游龙般呼啸而过,刺目的光将众人的眼灼伤,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未被吸收的魅魔心脏,顷刻间消散,而那血雾,再是强大,终归不过魂力,游龙盘旋缠绕,所过之处,魂力消散……
少女的身体失去了桎梏,如折翼的蝴蝶般,坠入那看不到尽头,永夜无
明的深渊……
无数弟子蜂拥而至,却无法抓住她半分衣炔。
我,做到了……
九雾眼里闪烁着那绚烂的光,她伸出手,雪花落在指尖。
她缓缓闭上眼眸,手臂无力的垂下。
徐嬢嬢,我做到了。
我让所有人都看到了,我不是恶人……
流星划破天际,遮挡月晖的乌云散去,这一次,再没有可怕的力量来阻止无尽深渊的封印。
天际的符文顺利完成,却无人欢呼窃喜。
离开时,终于有人说道:“能够练出水龙决的人,真的是恶人吗?”
书上曾言,水龙决,是天底下最为静澈的决法,非心无杂念,明镜赤诚之人,不可修炼。
可一个时辰前,所有人都在说,她是与魔为伍的仙门叛徒……
“弟子九雾,以身殉魔,为仙门弟子所表率,供其冥碑列于万树宗英雄祠。”逐清说道。
“呵。”道仙姑笑出声来,她缓缓摇了摇头:“我现在,大抵理解了魅魔所言。”
虚伪。
她说完,与众人分道扬镳。
“逐清,回去多看看言令碑上先辈所拓刻的宗门初心。好好瞧一瞧,如今的万树宗,在你的带领下,成了什么样子。”
“我就不回去了,以后也不做万树宗的长老,祝各位安好长顺。”
道仙姑的声音越来越远,她语气平静而无力,却字字扎在所有万树宗弟子的心上,直叫人抬不起头来。
逐云看向逐清,像是在回答他先前的话:“是,弟子回去就办。”
九雾师妹的冥碑,值得让所有弟子祭拜。
只是……
他转身看向走在身群后方的白色身影,那人面容变换,竟化成了一个女子。
而后被身侧长老收回锁妖囊中。
血狐,幻形术。
逐云收回视线,这血狐模仿的实在过于相像,便是连他,都蒙骗了过去。
如此一来,重伤之下的九雾,定也不会发觉。
她,该有多绝望啊……
还有一人,他不敢想像,等真的少主醒来,知晓一切。
又该是何种的场面?
可逐云万万没想到,他害怕的事,没有发生。
或许说,没有像他预想的那般发生——
玄意昏迷,整整两年。
醒来后,青年听人提起了九雾的事,没有想像中的崩溃,他先去看了眼九雾的命牌,伸手将黯淡无光的命牌摘下。
而后去英雄祠,祭拜了九雾的冥碑。
过程中,他的神色一直很淡定,淡定到所有人都有些害怕。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玄意与往常并无不同,白日里处理宗门要事,晚上回到妄虚峰修炼,逐云的确害怕玄意做出什么事情来,但整整两月,他好似已经忘了九雾的存在,逐云心中难免替九雾觉得不值。
就连成芸,看向玄意的目光都不如从前热烈。
宗门里一切井然有序,血杀门也许久不曾作恶,不知躲到那个角落,自魅魔被封印后,便再未出现过。
直到有一日,凌云顶的雷霆震彻天际,逐云携无数弟子飞奔而上。
目之所及,悬于空中十万年不朽的言令碑,从中间断裂开来。
站在凌云顶中央的青年,半披在肩头的青丝,在众人的目光中,一寸一寸化为霜白。
“她是我亲手带回宗门的,我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就……”
“不见了呢?”
……
时光荏苒,十年时间对于修士而言不算什么,却发生了许多大事,比如,万树宗宗主闭关,青云宗宗主辞位,仙门百家,奉少主玄意为尊。
又比如,幽冥频频异动,有鬼怪自禁地逃出。
炎炎夏日,一支由天阶修士组成的军队和极致奢华的马车,自揽月帝京城门而出,代表着揽月帝族蒋氏的火红色军旗随风摆动,张扬热烈。
离开都城后,一路向西……
第40章 喝血缠荆大脑一片空白……
无尽深渊,又名魔域。
不分日夜的渊谷,流动的沙海,吃人的魔沼,锋利如刀刃的石林,这些,都是无尽深渊外的诡谲地形。
而真正的魔域,在地下近百里之深,一颗巨大的永夜明珠高悬于上空,尽管如此,依旧诡异森然。
峡谷中,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建筑,奇形怪状似人非人的魔物,它们肆意穿行吼叫,同类相食,血色弥漫。
峡谷的尽头,是巍峨而幽森的巨大宫城,灰漆漆的墙体上有红宝石一般风干的血液垂坠着,宫墙下,人身兽面的护卫站得笔直,望向魔宫时,眼里充斥着虔诚而又向往的光芒。
一墙之隔的另一侧,便再难看见那些奇怪丑陋的低阶魔物,生得如人族一般无二的高阶魔侍,手中端着一碗浓郁而猩红的汁液走向其中一座宫殿。
她身旁的另一名魔侍抱着手臂,在她伸手敲门时,猛地将石门推开。
“不过一个连法力都不会的人族,有什么可小心翼翼的。”
两个魔侍走了进去,殿中昏暗,墙角靠坐着一个纤弱的身影,端着汁液的魔侍声音温柔:“小九妹妹,不要怕,该喝药了。”
少女抬起头,看向魔侍手中的石碗,眼里闪过一丝渴望。
她爬起身,跑到魔侍身边,一双水波潋滟的杏眸乖巧又安静地看着她。
魔侍刚要将手中的碗递给她,被身后之人止住动作。
那女子身着玄色衣裙,容貌艳丽,扬着下巴将碗夺过。
她看向少女:“想喝吗?”
少女急迫的点头,双手指尖缠绕在一起,想抢夺石碗,又怕引来魔侍发怒。
“那你告诉我,你与魔神大人是什么关系?”魔侍眼里闪过一丝嫉恨。
十二年前,魔神大人将这个已经死了的人族引到这里,不惜舍去半身纯魔之血也要将其救活,她昏迷的这十二年里,更是每隔七日便喂其一碗血液。
不过一个低贱的人族,怎么配让魔神大人如此对待!
少女眼里一片茫然:“不,不知。”
她声音温软,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毫无攻击性的小动物,与这个弱肉强食的魔域并不相配。
“琼花,小九半年前醒来便失了忆,你别再问了,把碗给我。”另一魔侍紫雨说道。
谁知紫雨话音刚落,一个极为响亮的耳光落在脸上“啪!”
力道极大,脸侧顷刻间肿了起来,脸上的皮肤被锋利的指甲划出一道伤痕。
琼花伸手看了看自己指甲上的血珠,艳丽的面容淬了毒一般:“我可是魔神大人宫中服侍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命令我?”
紫雨垂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琼花将手中的石碗举起来,看向渴望般盯着石碗的少女:“妹妹想喝,不如跪下给我磕几个头?”
少女毫不犹豫的跪在地面上,紫雨眼中闪过不忍,但又惹不起身侧的琼花,只能守在一边看着。
魔神大人用自身血液救小九,可她苏醒半年,却一次不曾召见过她。
实在不知是何用意。
这血液每隔七日一送,若未按时服下,身体便如万千蚁虫啃咬一般痛痒难耐,之前有一次她误了送血的时间,回到此处,小九为了止住身上的难受之感,竟不惜用刀割自己。
后来魔神大人知晓此事,这里便再没有了任
何锋利的器具。
“砰!砰!砰……”少女一下一下的磕着头,额角被磕的渗出了血来。
紫雨看向琼花,她牢牢的端着石碗,面容之上满是畅快之色,完全没有想要少女停下之意。
紫雨上前一步,忍着怒意道:“若她出现闪失,你当真担待的起吗?”
琼华抬起手,手中魔气击向紫雨腹部,紫雨脸色一白,倒在地上。
琼花收回视线,慢悠悠地道:“好了,别磕了。”
少女停下动作,身形不稳的晃了晃。
额角上看似像毁容一般的痕迹令琼花愉悦,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女,伸手将石碗递给她。
少女面色一喜,赶忙伸出手来,在琼花将石碗放到她手上之际,她对琼华弯了弯眉眼。
“啪。”石碗落在地面上,猩红的血液洒了一地。
琼花面色大变,怔怔地看着地面上血液,指尖抖了起来。
她怒斥道:“你怎么不接着!”
少女呆呆地跪在原地:“我,我接了呀。”
“胡说!她分明……”
琼花看向身后的紫雨,忽然意识到,紫雨所在的位置根本看不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少女,少女依旧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杏目泛了红,不舍地盯着地面上的血液。
琼花拧起眉,难道真的是她没有放稳?
“此事我会与魔神大人解释清楚。”她说完,连忙离开。
紫雨捂着受伤的腹部,走到少女身边,少女懵然地看向她:“没,没了。”
说完,她靠在紫雨身上,委屈的哭了起来。
直至傍晚,紫雨看到与一群魔侍说说笑笑的琼花,想到小九难受的样子,她鼓起勇气上前去问:“琼花,你不是说要与魔神大人解释吗?怎么不见你拿东西过来。”
琼花白了紫雨一眼,说的话与先前全然不同:“魔神大人正在修炼,这么点破事,我怎么敢打断魔神大人?”
紫雨气得发抖:“可今日若没有纯魔之血,小九的会死的……”
琼花夸张地笑了起来,用指尖点了点紫雨的额心,将紫雨的额心用力点出红痕:“我看你是伺候那凡人伺候傻了吧?”
“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我们魔族可是与人族势不两立!更何况,你别忘了,若惊扰了魔神大人修炼,会是什么下场。你若不怕,你自己去问啊……”
“不过可别怪姐姐没有提醒你,上一个惊扰了魔神大人之人,可是全家都未曾留下活口,我记得你还有个弟弟吧?” 琼花说完,勾起唇角。
那凡人要是就此死了更好,就算到时魔神大人问起,也可说是那凡人自己没有拿稳,至于紫雨……
到时就把没有及时禀报的罪名推在她身上,一个刚入魔宫的魔侍,做事出现纰漏,很正常。
紫雨脸色惨白,显然被琼花所言吓到了,转身跑走。
想起她离开时少女全身颤抖的样子,她原路返回,哪知推开宫殿的石门,房间里空无一人……
在紫雨满宫城的寻人时,魔宫主殿之门被悄悄推开。
缠荆的本体就被封印在此处,而整座魔宫之城,皆是由他魂力所铸造。
殿中,面容浓艳的青年,四肢被如蛛丝一般纤细的灵晕,桎梏在浓墨色如黑血般交织而成的荆棘王座上。
他闭着眸子,周身血雾萦绕,长而乌黑的发丝蔓延至脚下,如一条条毒蛇一般游离于地面上。
在殿门被打开,他便已经感知到来者何人。
九雾。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救下她,若非她,那群来封印他的仙门之人早就死了,他此刻亦是已经成功逃离无尽深渊。
或许是因为那令所有人震惊的水龙决,漫天雪花化作剑意,没有人比身在其中的他看得更清楚,就好像,被一簇簇绚烂的烟花所包裹,盛景之下,是少女那张宛如死人一般灰白的脸。
他很好奇,她是如何做到在气息将尽,拖着一副死人的身体,驱动并将水龙决发挥出数万年间无人达到的效果,这简直不可思议。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这个背叛他的可怜虫,简直是惨到离谱,惨的……他觉得活着,才是对她的惩罚。
事实上,九雾苏醒的第一天,他曾用魂力去试探过她。
她忘了他,准确来说是忘了所有人,也忘了自己是个修士,现在的她,胆小又怯懦,只需他一个指头就能捻死。
可比起捻死她,他觉得,看着为了杀死他不惜一切代价,对他恨之入骨的人,如今只能卑微跪伏在他脚下依靠他的血液而活,这简直有趣极了。
缠荆愉悦地勾起唇角,下一瞬,脖颈间的痛感令他嘴角的笑意僵住,难以置信地睁开眼。
身体被封印桎梏而动弹不得,额头两侧青筋暴起,青年咬牙说道:“你在做什么?”
覆在他颈间的少女没有抬头,失了神智一般用尖齿划在他颈间的皮肤。
缠荆周身萦绕的血雾更浓郁,此处是封印阵眼,哪怕她再后退一步,他都可以即刻杀了她,可她此刻跪坐在他腿上,血雾无法冲进封印中!
缠荆气得指尖都在颤抖,脑海里再一次想到那些无数欲。念交织的场景,脸色发白,头皮紧绷起来。
恶心,真恶心,太恶心了……
尖齿终于刺破皮肤,怀中之人因兴奋,环在他脖颈的纤细手臂更紧了些,缠荆在有限的空间内向后靠了靠,眉眼中戾气横生,此刻的缠荆已经无法控制杀意,游离于地面的发丝缓缓收拢,只待怀中之人离开他的一瞬便刺穿她胸口!
“嘶!”缠荆倒吸一口凉气,那双满含杀意的狐狸眸子微微瞪大。
温热的舌尖先是在他颈肉上舔拭了下,甘甜的血液进入少女口中,顷刻缓解了身上的难受之意,她埋在缠荆颈间,柔软的唇覆在被划破的伤口之上吮。吸着。
陌生的感觉令缠荆身体僵硬,发丝软趴趴的落在地面上,发尾端蜷缩又伸展。
血液流失的刺痛感全然被一种难以抑制的痒意覆盖住,就好像一片羽毛不断拨弄着他的神经,脑海里纷乱成一团。
少女吸食血液的速度很快,像是怎么也不够一般,直到缠荆脸色发白才停下。
她抬起头,手臂还搭在缠荆的肩膀上,粉嫩柔软的唇沾染上缠荆的血液,晕染到嘴角之处。
缠荆这才看到她额头之上的伤口,他虽好奇,却仍敌不过心中怒意。
缠荆缓缓握紧拳,脸色狰狞的可怕,话还未说出口,脸颊处突然被亲了一口。
青年脸上表情空白,怀中的少女讨好的在他心口处蹭了蹭,将唇角的血液都蹭到他衣衫上。
她鼻子落在缠荆衣衫上嗅着:“哥哥,香。”
缠荆深吸一口气,只觉脑子发懵。
他想杀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可怜虫,但一想到这么多年喂给她的血,又有些迟疑。
可不杀她,他一个毁天灭地的魔神,颜面何在?
这般想着,怀中之人突然开始瑟瑟发抖,那双杏眸蓄满了泪珠,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掉落下来,她求救般地看向缠荆,委屈说道:“痛,好痛。”
“活该。”
缠荆冷眼看着她,除去救活她那日给她渡了半身血,每七日不多不少一碗血能吊着她的性命,但这血,可不是越多越好,她刚刚那般贪婪,恨不得将他的血都吸食殆尽,如此一来,血液在她体内无法融合,自然会产生灼烧之感。
少女紧紧抱着他,难受极了,浑身颤抖着。
缠荆此刻也不生气了,饶有兴致得欣赏着她的痛苦。
“这就是你胆大包天的代价…该死,你给我松口!”
他胸口被重重咬住,缠荆瞳孔不断的震颤着:
“你找死?”
他话音刚落,殿门被用力推开。
“魔神大人,小九不见……了。”紫雨壮着胆子推开门,话音湮没在喉咙中……
她猛地捂住双眼,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缠荆咬着牙低吼道:“过来,把她给本尊拽下去!”
紫雨动作快速地走到缠荆身侧,垂着头颤着手将九雾拖离了高处的王座。
而后又跪了下去,叩伏在地面,全身不住的抖动:“是奴看管不力,大人绕命。”
缠荆盯着坐在魔侍身边的九雾,她额头上的伤口显得她可怜极了,一双杏眸直勾勾的看着他,准确来说,是他脖颈上的伤口。
他极力压制住怒意,幽幽看向紫雨,语气森然:“今日那一碗血呢?还有,她额头又是怎么回事。”
一碗血足够让她不再难受,她若喝了,绝不会来到他这里。
血雾盘旋在紫雨周围,好似下
一瞬她就要成为一具全无生息的尸体。
紫雨不敢抬头,想起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心中对琼花怨念更甚。
“琼花今日去了小九之处,不仅用纯魔之血威胁小九向她磕头,还故意将碗里的血打翻!”
缠荆对九雾挑了挑眉,少女乖顺讨好一般的对他咧起唇。
他缓缓开口:“废物。”
紫雨身子一抖,心中绝望,明明是琼花的错,大人却骂小九,看来大人是不会惩罚琼花了……
“来人。”
只有缠荆主动开口,才会出现的暗侍,凭空出现。
“将人扔去无间血牢。”
缠荆没有说名字,吓得紫雨一动不敢动,暗侍离开才缓缓出了一口气。
“哥哥,痛。”此时九雾开口,她双手抱着膝,委屈巴巴地看着缠荆。
缠荆嗤笑一声:“痛啊……”
“那你就痛着吧。”
他说完,九雾被血雾卷回了住处。
紫雨又在寝殿里安慰九雾许久,看夜深,便自觉地退了出去。
她离开后,少女眼中的茫然和呆滞散去,周身萦绕着萦蓝色的灵息。
内里的痛感在慢慢消失,她站起身,身形消失在原地。
无间血牢,凄厉地惨叫与哀嚎声不觉于耳,琼花颤抖地蹲在角落的牢房里。
淡蓝色的衣摆出现在她视线中,琼花抬起头,跪着爬在魔雾缠绕的栏杆前:“小九妹妹,今日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求求你,帮我求求大人,放我一条生路吧?”
她边说,边自扇耳光,脸上涕泪交加。
少女弯腰,用手中的帕子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去。
琼花眼睛亮了亮,而后见少女弯起唇角,说话的语气却不如之前笨拙缓慢,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危险:“我今日对你磕了十九下,你可知,我从未对人磕过头?”
琼花刚想求饶,只见少女唇角笑意更甚:“除了死人。”
她话音落,一道蓝色弧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