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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顺着宋江江问:“公子,为何这般认为?”

“我就是知道!”宋江江冷哼。

他盯着沈美娘离开的方向。

沈美娘就是这样最会演了!

谁都会被她骗过去,就连自己都被她骗了、哄了那么多次。

沈美娘才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性子。

她只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她今夜肯定是去落井下石,说不定还好好气了一通那个叶司马。

不过——

宋江江又冷哼一声:“叶祯作恶多端,被沈美娘奚落也是他活该。”

叶祯是叶司马的名字。

叶相原本听到宋江江前面的话,还想着他当真讨厌沈美娘,可一听后面这句话,又明白宋江江可不讨厌沈美娘。

帝王的厌恶可不是这样的。

叶明舟猜测两人可能是闹别扭还没和好,故意道:“既然公子如此讨厌沈美娘,不如就将她留在南州,臣在南州也有亲友可以照顾……”

“不行!”

叶明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江江打断。

宋江江也知道这样显得他太在意沈美娘,愣了一下,编了个借口:“她对我是救命之恩,自当以千金报之。”

叶明舟没戳穿宋江江,追问:“公子的意思,难道是封她做郡主?”

“不够。她救了我,封国公主也是应当。”宋江江道。

他又想起沈美娘刚才还在自称“奴”,吩咐道:“给她恢复良籍的事,你也要再上心些,能快则快。”

叶明舟点头称是。

宋江江欲盖弥彰般强调:“我这都是为了报恩,才不是对她有非分之想。”

沈美娘都指着他鼻子,说他对她的爱称不上喜欢,把他的一颗真心贬得一文不值了。

他要是再舔着脸凑上去,未免也显得自己太“白给”了。

叶明舟拼命压着嘴角的笑容:“臣明白。”

以前,先帝总说陛下不肖他,想来还是没看过陛下此时的模样。

他们父子俩明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嘴硬心软-

上京,兴宁坊。

今日是谢阁老六十寿宴,府上前来祝寿之人颇多。

酒过三巡,原本坐在宴席中靠前位置的人,却在下人俯身在他耳旁低声耳语后起身离席。

旁边的郑尚书带着酒气,问:“沈大人怎的如此着急?是有什么棘手的事不成?”

谢阁老可是谢党领袖,沈温作为谢党人中途离席,说不定会惹非议,他也是好心提醒沈温。

沈温勾唇,语气温和:“无碍,多谢郑兄关切。在下不胜酒力,想出去清醒清醒。”

他生得端正,又一身书卷气,说起话来也满是真切,让人不由相信。

郑尚书点了点,就随他去了。

沈温避开熙攘人群,寻了谢府中清幽僻静的地方,才将探子唤了出来:“南州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

叶祯下狱的事发生得太突然,沈美娘在他府上,沈温这些日子一直都担心她跟着受连累。

沈温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之色。

终究,是他亏欠沈美娘太多。

探子将沈美娘转投叶相门下,还颇为叶相看重的事,仔细讲给沈温。

“叶明舟对沈娘子是什么打算?”沈温又问。

探子回禀:“叶相想将沈娘子带回上京,还颇为礼遇。”

沈温听到这话,追问:“当真?”

探子也不知道主子平日里那般冷静的人,怎的会因一个女人就乱了方寸,不明所以点头。

沈温听到这话,面色沉沉,和之前在众人面前如沐春风的温润公子全然不同。

探子见沈温这般表现,想起主子与沈美娘的恩怨,主动提议:“大人,南州到京城路途遥远,属下等可以将沈娘子半道劫走。”

“不可。”沈温毫不犹豫否决了这个方法。

此计不论成功与否,叶明舟定然都会追查到底。

如今,他还不能明面上得罪叶明舟。

沈温揉了揉眉心。

叶明舟不是好色之人,他带沈美娘回京,自然不会是想纳沈美娘为妾。

若是叶明舟也是想学叶祯,那他又会把沈美娘献给谁呢?

宁王那个废物不大可能,掌神策军的裴渡倒是一直在谢党和叶党间摇摆不定,远在西南手握重兵的姜忠也尚未站队……

就算真是这几个人也还算有回旋的余地。

沈温最担心的是,叶相是想把沈美娘献给陛下。

陛下登基以来以守孝的名义,迟迟不肯选秀,后宫空悬已久。

叶相若是想往陛下宫里塞人,也说得过去。

“你让人继续盯着。”沈温冷冷道。

在探子即将离开时,他又叫住那人:“沈娘子——”

沈温顿了一下。

沈美娘从前就脾气倔,爱活动,不服输。

这么多年来,他怕知道她的近况,会忍不住去找她,从来没敢问过沈美娘的近况。

可他很想知道沈美娘的近况。

她可有变瘦,她的眼睛是不是还是笑起来眉眼弯弯,是不是看人时依旧真诚

热烈。

探子在等沈温的吩咐,可是在良久的沉默后,沈温只是叹了口气:“你退下吧。”

如今还没到时候,他便是问了也无用,还不如不问。

沈温挥退探子,又恢复他温和守礼的君子模样,转身回了宴席。

长夜漫漫,有人借酒消愁至天明,沈美娘却安睡了整夜。

她醒得很早,大清早就收拾检点自己的首饰衣裳。

宝儿被她吵到,迷迷糊糊道:“沈美娘,你不困吗?”

沈美娘点数着自己的东西:“不困啊。”

一想到过几日就要动身去传闻中的上京了,她就激动得根本睡不着。

那可是上京!

是天子所居的地方,是到处都是权贵的地方。

那种地方,多的是机遇。

沈美娘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那个地方,如今终于可以亲眼看到了。

她倒要看看,传闻中的上京,究竟有多了不起。

沈美娘把她值钱的宝贝都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宋江江留给她的玉佩放在盒中装进箱子最深处。

宋江江和她说什么这块玉佩,会帮她得到想要的荣华富贵——可是这些日子,都没人来找她。

这天底下恐怕也没几人比叶相更有权势了。

沈美娘只当宋江江是知道她如今捡得良枝,就不来打扰她的安稳了。

至于这块玉佩,她也打算连同和宋江江的这段情一起,埋在心中。封存起来。

沈美娘推开门,吩咐门外的青词:“不必再找宋江江了。”

一段美好的感情,不需要结果,也够她在漫漫余生中,偶尔回味了。

启程离开上京那日,沈美娘亲眼盯着自己的东西都被搬上马车才放心。

临别之际,沈美娘掀开帘子回望南州城气派的城墙。

宝儿看她出神的模样,以为她是不舍南州城,安慰她:“美娘,你不必如此不舍,日后……”

“谁说我不舍呢?”沈美娘打断宝儿的话,一脸兴奋地比划,“好宝儿,你说南州城不过一个中州,城墙就如此气派,那上京的城墙得多高、多大啊!?”

沈美娘憧憬道:“想想就好奇。”

宝儿忍不住道:“沈美娘,你没救了。”

沈美娘这个女人,这辈子都定型了,什么柔软心肠,跟她就不沾一点边儿。

“非也。”沈美娘这些日子跟着侍女又学了许多文雅词,她扇着折扇,“我这叫豁达。”

沈美娘挑眉:“再说,我本来就不是南州人,这里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他乡罢了。”

宝儿总觉得沈美娘这话哪里不对,可又好像反驳不了。

她只能撇撇嘴,指着沈美娘扇风的手:“都入冬了,你还扇你那破扇子,小心着凉。”

沈美娘毫不在意:“没事,这样不显得我足智多谋嘛。”

宝儿被沈美娘的话弄得说不出话,她不再和沈美娘多费口舌——主要是她也是真说不过沈美娘。

南州到上京坐马车最快也得一两个月,沈美娘却一点都不觉得白日漫长,每日都怀揣着对上京期待。

等到真的进京那日,沈美娘好奇地掀开车帘。

她看到了上京的人,也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和她没什么不同。

上京的城楼倒是更大,更高,修得……沈美娘想了很久,终于想起“固若金汤”这个词儿。

不愧是大燕的都城,当真是和南州截然不同。

马车一路穿城而过,没在路上任何一个坊口停下。

沈美娘听传奇故事里说,有权有势的贵人都在皇城、宫城附近住着。

叶丞相这般大的官,想来肯定住得离皇城最近。

不知过了多久,沈美娘看到有人掀开车帘,伸手给她:“沈娘子,请下车。”

沈美娘扶着那人的手,从马车内出来,下一刻就被眼前巍峨的宫殿惊住。

叶丞相这是打算把她献给皇帝?

沈美娘发现只有她一人的马车直接进了宫城。

刚才搀扶沈美娘的人既不是青词、宝儿,也不是谢相府上的侍女,而是一位沈美娘从未见过的女子。

她梳了高髻,举手投足不像寻常侍女。

那人向沈美娘行礼,道:“沈娘子,下官是尚仪局的徐掌宾,请您跟下官来。”

徐掌宾给沈美娘引路,同时给她解释:“谢相是外臣,和您不能一同走,至于您的贴身侍女需要先去尚宫局录下名帖才行。”

沈美娘跟着徐掌宾进了一处宫殿,便有宫女带她去沐浴更衣,收去可能伤人的物件,替她重新梳妆打扮。

就算沈美娘试图打探消息,宫人们也全都恭谨不敢多言,像木偶般毫无生气细心地伺候沈美娘。

等到沈美娘被打扮好,徐掌宾道:“娘子请在殿中等待,宴会还有两个时辰才开始。”

听到这话,沈美娘第一反应是她饿了怎么办。

从早上用完早饭后,沈美娘就再没吃东西,还要再等两个时辰才开始宴会。

宴会上,她肯定也是什么都不能吃的,她要是到时候饿晕过去,岂不是会被皇帝拖出去砍头。

就在沈美娘想要不要睡会儿,以至于等会儿别晕过去,还是干脆找宫人要饭吃时,就看到有宫人在给她上菜。

好贴心!

不愧是皇宫,就是比在南州好多了。

徐掌宾道:“沈娘子舟车劳顿,可以先垫垫肚子。”

沈美娘和徐掌宾客气了一番,矜持又不住地往自己的嘴里塞东西。

她本来就饿了,更别说这饭菜居然还都很合她胃口!

在看到饭菜里的蟹肉时,她目光略微滞了片刻,想起了宋江江曾给她做过的蟹黄面。

但不过片刻,沈美娘就将异样的情绪抛诸脑后,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宫里的饭菜真是太好吃了!

沈美娘越吃越觉得宫里就是好,她一定要想尽办法让那小皇帝看上她才行。

不说别的,就看在这一桌子好东西的份上,她也得想办法留在宫里。

等到夜色渐浓,沈美娘就被宫人们引着往另一处宫殿去。

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觉得比刚才她梳妆打扮的地方还要华丽威严许多。

沈美娘逐渐走近那宫殿,里面的乐舞声逐渐明显,又瞬间停下——她猜应该是小皇帝发话叫停的。

她听到尖利的太监声音:“宣沈氏觐见。”

沈美娘听到这声音,提着裙子谨慎地跨过有些高的门槛。

沈美娘觉得她该紧张的。

这般盛大的场合,上首坐的也是这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可是,沈美娘丝毫慌张也没有,她甚至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血肉都无比兴奋。

那些血肉里包裹着的野心、欲/望,在跳动和叫嚣。

沈美娘徐徐走到殿中,依着在司马府学过的礼仪,跪下行礼:“贱民沈氏拜见陛下。”

她语气不卑不亢,官家小姐如此很妥当,但放到贱民身上,就显得略有些出格了。

沈美娘又在赌。

她听过关于这个小皇帝的故事。

文人们不喜欢编排他的故事,怕砍头和灭九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他没什么好编排的。

和先帝一生大刀阔斧改革,三征漠北,废元后,立贱民做皇后比起来,这位小皇帝实在是太平平无奇了。

这个小皇帝子以母贵,一落地就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先帝给他留下的也是个四海升平的盛世。

这般平顺得没有波澜的人生,以至于文人都不爱编排他。

沈美娘也只能猜测,这般循规蹈矩的人,应该不会喜欢同样温吞的人。

他们更容易被和自己迥然不同的人吸引目光,比如离经叛道,又比如张扬恣意的灵动美人。

沈美娘低头,等着自己放手一搏的结果——

“平身。”

沈美娘听到这声音错愕。

这是宋江江的声音!

他的声音介于少年人和青年之间,他的声音很好认,更别说,沈美娘和他朝夕相处了几个月。

原来宋江江是皇帝姜颂。

好啊,嘴上说什么不骗她,其实还不是骗她了!

沈美娘心里的愤怒只有

一瞬间,她又想起了自己那夜指着姜颂骂的那些难听话。

还有她之前说文昭皇后的话,以及对姜颂爹的评价……

她之前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沈美娘不敢抬头,脑子里只想着该怎么破局。

宋江江道:“朕此次微服江南受重伤,多亏了沈娘子相助,来人赐座。”

“多谢陛下。”沈美娘谢恩。

她在席间很靠前的位置坐下,细品刚才姜颂的语气——听着好像没生气的意思。

沈美娘稍微放下心,正襟危坐,也不继续装“胆大无知”的样子。

姜颂看到沈美娘的举动,知道沈美娘没打算继续装了。

她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就能装成任何模样,把所有人都玩弄于掌心。

姜颂心中不悦,故意道:“沈娘子,你说,朕给得起你荣华富贵吗?”

他的语气不算重,再加上姜颂两日前,就把沈美娘在他落难时救过他的事,故意传扬开了。

殿上的人都没往姜颂生气的方向想,只当陛下是在和恩人打趣。

唯有沈美娘知道这小剑客还记她仇。

不就是说了他几句难听话吗?怎么还记仇到现在?

在短暂的怔愣后,沈美娘立刻道:“我信!”

沈美娘俯身叩拜,夸赞道:“陛下冲龄践祚,就能将大燕治理得海晏河清,如此英明神武,前代多少英主都比不上,妾身如何不信?”

沈美娘把自己刚学会不久的溢美之词全用上了。

见姜颂还是没发话,沈美娘继续道:“陛下当然给得起荣华富贵!如果陛下封我做个贵妃,我就信!”

姜颂还想吓唬她?

这小子要真恨她入骨,就不会对外宣称她是他救命恩人,更不会留自己到现在了。

谁是这么恨一个人的。

看《中小学生守则》长大的臭小子,还想跟她演什么无情帝王?

这下好了吧,折了名声又赔位份,还得花钱养她。

第27章 第27章白给哥被套路的一生

沈美娘的话让整个大殿上都陷入了沉默。

大家都知道陛下在江南遇难时被一个农女救了的事,但他们也没往男女之事上想。

小小农女,肯定是粗手笨脚,没什么学识的粗鄙之人。

不过……今日他们见到沈美娘本人生得这般好看,又说了这样讨要册封的话。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相依为命好几个月,一时干柴烈火也说得过去。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也跟其他人一样陷入沉默。

但他的沉默略有不同。

沈美娘前不久才骂了他一顿,不说愧疚心虚,她怎么也不该这么连吃带拿吧?

况且,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说这种话,别人肯定会觉得她是个不检点的坏姑娘。

姜颂心里还生沈美娘气,却也做不到冷眼旁观沈美娘自污名声:“沈娘子是农家女,分不清内命妇和外命妇实属正常。”

他又道:“沈娘子对朕有救命之恩,封赏之事,朕自然不会忘。”

殿中大多数人都信了姜颂的话,一个粗鄙的农女,不知道宫中规矩才正常,陛下看不上她也正常。

想来两人共处那几个月里,应当也没发生什么逾矩之事。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不服气。

谁说她分不清外命妇和内命妇的?

她的传奇故事又不是白听的,她知道贵妃是内命妇。

这个小皇帝居然造她谣。

沈美娘心里不忿,但等姜颂一脸得意看向她时,沈美娘还是不得不挤出一个笑容回应。

她明白了,姜颂肯定是在报复她,知道她喜欢荣华富贵,故意不给她贵妃之位。

真是好狠的男人。

沈美娘知道贵妃之位没指望了,化悲愤为食欲,她小口又迅速地往嘴里塞着东西。

不愧是宫里东西就是好吃。

特别是这个白色点心软乎乎的,还不黏牙,阿爹阿娘年纪大了,肯定喜欢吃这个。

姜颂看沈美娘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里更加生气,故意咳嗽了一声。

听到动静的臣子命妇都停下动作,坐得离姜颂最近的沈美娘将点心咽下去,才看向姜颂。

姜颂幽幽盯着沈美娘,问:“沈娘子,这些东西就这般好吃吗?”

沈美娘像是没听出姜颂的怨气,直接道:“回陛下,真的很好吃!简直就是玉盘珍馐,妾身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心里更生气。

沈美娘和他重逢,就没什么话想和他说吗?

比如问问他的伤好没好,问问他为何之前没有告诉她关于他身世的实情。

一开口就是讨要封赏也就罢了,在她眼里,难道几块破点心都比自己重要吗?

姜颂起身,殿中人不明所以跪送,沈美娘也跟着他们跪下。

姜颂在她身前停下脚步,冷冷道:“跟上。”

沈美娘也不知道姜颂这是发什么疯。

她还有点没吃够……

算了,先把小皇帝哄好再说。

殿内的人更加弄不清情况,陛下说是为感谢她的救命恩人,给她设宴接风洗尘,把京中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了。

可是怎么这宴会还没半个时辰,两人都提前走呢?

郑尚书低声问关系亲近的沈温:“沈贤弟,你说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温却置若罔闻,紧紧盯着远处提着裙摆,匆匆追上皇帝的少女。

郑尚书不知道他与沈美娘的纠葛,以为他也觉得这女人背景蹊跷。

郑尚书道:“我听说,这女人可不是陛下什么救命恩人……”

他声音压得更低:“这女人其实是叶明舟那个老东西献给陛下的。”

郑尚书注意到沈温眼中的不甘和袖下攥紧的手,连唤了他好几声:“沈贤弟、沈贤弟!”

沈温这才反应过来,蓦然温和一笑:“没什么,酒饮得有些多了,头昏得很。”

郑尚书觉得刚才肯定是他看错了,沈温这般温润的人,怎的会露出那般凶狠的样子呢?

“说来,我记得你也是南州人?沈贤弟可认得这沈娘子?”郑尚书问。

沈温笑着摇头:“不曾。”

另一边的沈美娘,已经追上了姜颂。

她在姜颂身后约莫四五步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姜颂没说话,她也没说话。

沈美娘有些无聊,就悄悄观察这个皇宫。

可惜她没什么文化,想来想去,还是只想得出“好大”、“好高”和“好华美”的赞美之词。

姜颂突然转身,捕捉到了沈美娘走神的瞬间。

他叫沈美娘跟着他,沈美娘怎么都还要走神!

姜颂挥退跟着的侍女,垂眸看她:“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沈美娘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姜颂现在不是已经好好站在她面前了吗?既然如此又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呢?

但沈美娘知道姜颂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小声试探:“陛下,希望我和您说什么呢?”

“当然是希望你关心……”姜颂说到这里停下话头,偏过头去,“算了,你爱说不说。”

他才不要看起来太上赶着。

沈美娘这种得寸进尺的人,他要是稍微软下态度,她能直接贴脸捉弄他。

姜颂已经在她身上栽过这么多次,才不会继续犯蠢。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瞧着他撇过头故作生气的样子。

这次他好像是真的有点生气。

沈美娘垂下眼睫,很快就想出该怎么哄他了。

“我看陛下光顾着喝酒了,都没吃什么东西,不如还是吃点东西垫垫吧。”沈美娘从袖中掏出用帕子包好的点心递到姜颂面前。

她踮起脚,仰头笑着看姜颂:“就算陛下再怎么生我气,也得先吃饱呀。”

姜颂看沈美娘都这样了,再不拿的话就有故意拂她面子的意味了。

他正想不情不愿拿一块点心吃的时候,沈美娘已经主动把点心怼到他嘴里。

沈美娘歪头笑了笑:“陛下,这个点心又甜又软,真的好好吃。”

姜颂将点心咽了下去。

他也没吃出这点心和别

的点心的区别,只觉得这点心可能是被沈美娘的手帕包过,上面也沾染了她身上的浓郁香气。

姜颂不喝酒,素来都是以茶代酒,此时此刻却好像有些醉了。

他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沈美娘奸计得逞,憋不住笑意:“陛下,还要再来一块吗?”

姜颂这才发觉他又被沈美娘转移话题,逗弄了一番。

他冷声道:“不必了。”

姜颂想要扳回一城,故意道:“你刚才又在席上打包东西。这里不是南州,别人会笑话你的。”

“不会啊。”沈美娘凑近姜颂,眨了眨眼,“我可是陛下的救命恩人,哪个不长眼的敢笑话我?只要陛下在,我就算把别人桌上的点心都打包走,都没人敢说什么。”

姜颂忍不住笑出声,才发觉自己又输给沈美娘了。

这辈子在耍嘴皮子这件事上,他是没机会赢她了。

姜颂被沈美娘逗了这几下,原本的怨气散了许多,可他这次实在是做不到低头。

那夜的争吵,用他妈妈那个世界的话来说,两人吵的是对“爱情”的定义。

就算这辈子只能做“姜颂”,他也绝不可能认可沈美娘的爱情观。

可如果不低头,沈美娘肯定也不会迁就他……

“陛下,”就在姜颂纠结时,沈美娘伸手主动环住他的腰身,“我其实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沈美娘和他细数:“人生不过七八十年,到现在,妾身已经活了快二十年了,至多也就只能陪陛下六十年。我们何必去纠结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呢?”

姜颂听到这话点了点头。

沈美娘扎进姜颂怀里,抱得更紧:“把光阴浪费在内耗上太不值得了。陛下,我们要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才对。”

“我分得清外命妇和内命妇,我就是想做贵妃,想日日陪在陛下身边。之前差点和陛下错过,我想往后余生都再也不要和陛下错过了。”沈美娘闷闷道。

姜颂听到沈美娘这般剖白内心的话,不由软了心肠,哪里还记得什么怒气和幽怨。

在短暂的怔愣后,他回抱住了沈美娘:“嗯。”

姜颂察觉到入冬的寒意,将宫人带着的大氅披到沈美娘身上,他温声道:“上京的冬天比南州冷得多,你一定要注意身子。”

沈美娘笑着点头。

姜颂又道:“我等会儿就宣礼部尚书进宫,贵妃册封的事,一定能快尽快。”

沈美娘闻言,用力抱住姜颂:“宋江江,我最喜欢你了。”

在姜颂看不见的地方,沈美娘松了口气。

她终于把姜颂的毛顺好了。

姜颂叫人送沈美娘去拨给她住的宫殿,沈美娘拉住姜颂的袖子问:“陛下不去吗?”

姜颂听懂沈美娘的言下之意,耳尖绯红,强撑着道:“朕、朕……还没满十八。”

沈美娘“哦”了一声,又踮起脚凑到姜颂耳边,暧昧道:“那陛下一定要快点满十八哦。”

说完,她轻笑一声,带着宫人走了。

姜颂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捏着还在发烫的耳朵,像是还在回味什么。

沈美娘这个人……这种事要是能快,他也想啊。

把姜颂弄得不好意思的“罪魁祸首”沈美娘,不仅没有一丝心虚,此刻她正站在宫人口中,姜颂安排给她住的“关雎宫”前被惊得张大了嘴。

沈美娘问引路的宫人:“这真是给我住的?”

这么大的宫殿,只住她一个人会不会太浪费呢?

领头的宫人点头:“自然是给娘子住的,这关雎宫历来都是宠妃所居,娘子这可是好大的造化。”

沈美娘听到这话,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递给这宫人:“不敢,往后还得靠你们多上心才是。”

那宫人接过金钗,眉开眼笑,更加热切地给沈美娘介绍。

这关雎宫还真是大,正殿、侧殿都很大就不说了,这关雎宫还有两个园子,里头还种了不少竹子和牡丹,还带了个好大的荷花池。

宫人注意到沈美娘的目光,继续道:“娘子有所不知,这荷花池是关雎宫始建时便有的,这竹子和牡丹却是陛下前不久特地叫花房的人种的。不知可是娘子喜欢的?”

沈美娘看着那些翠竹和还没到花季的牡丹。

大冬天叫人种花草,也就姜颂这种没种过田,不知时节的贵公子才想得出来。

沈美娘都能想到花房的人,是怎么骂姜颂的了。

但终究是他的一番心意。

沈美娘点头:“喜欢,我最喜欢牡丹了。”

宫人刚给沈美娘讲完宫殿布局,宝儿就像一只鸟儿般扑进沈美娘怀里。

她眼泪汪汪:“美娘,你可算回来了,我才知道那个小剑客他居然是……”

“嘘。”沈美娘示意宝儿先别说话。

等进了殿,沈美娘让其他人都退下,只剩下她们二人和青词后,沈美娘才开口:“你放心,宋江江就算是皇帝,我也有拿捏他的办法,”

宝儿点头:“美娘我相信你,可是,那个小剑客今晚真的没有为难你吗?”

“没有!不仅没有,我还找他要到了贵妃之位。”沈美娘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贵妃的俸禄同丞相,一年可是有足足五百石。”

宝儿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和他当真和好呢?”

“和不和好重要吗?”沈美娘不在意道。

宝儿:“当然重要,你不是喜欢他吗?”

沈美娘听到这话捂住嘴,原本是想憋笑,实在是憋不住,还是笑出了声。

她道:“宝儿,我喜欢的是宋江江,不是姜颂,更不是那个皇帝。”

宝儿不解:“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沈美娘耸了耸肩,“谁要是喜欢皇帝,我笑话她一辈子。”

连叶随那种高门子弟的爱,沈美娘都不相信,更不要说是皇帝了。

见宝儿还想说什么,沈美娘直接打发她出去:“你去给刚才领路的那几个大宫女给点金子,顺便问问宫里的事。”

宝儿被一打岔,忘了原本还想问沈美娘的事,点头出去了。

宝儿出去了,青词却还在屋内,她看向沈美娘欲言又止:“你是为了我的事,才决定进宫来的吗?”

沈美娘和青词都心知肚明两人说的是哪件事。

沈美娘勾唇浅笑:“你的事,确实得我进宫大抵才做的成……但我也喜欢这皇宫,这般大,这般华丽,叫我待一天就死掉,我也心甘情愿了。”

青词听到这话,眼里还是有些歉意。

沈美娘不喜欢在感情上拉拉扯扯,直接道:“咱们在京城站稳脚跟,比我想得还要快很多,你和赵家兄妹尽早联系上后,叫他们盯着点叶六略人的案子。”

她道:“若是官府救下的姑娘没有银钱回故里,又或是没有去处的,你让他们帮衬一下。”

沈美娘这人万事先保自己,但如今她既然有余力,那做点好事也未尝不可。

青词点头:“是。”

沈美娘走到青词身边,道:“南州的事这便算是彻底了了,你的事总该给我个开始的机会了吧。”

青词神情变得严肃,有些不忍:“你真的想好了吗?我的事,比赵家兄妹还难得多。”

“我们当年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你护我性命平安,我替你叫那人血债血偿。”沈美娘悠悠笑道,“我要是不信守承诺,以后谁还给我卖命?”

青词听到这话,从怀中取出被用绸布仔细包裹好的东西,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被包裹的像碎璧的玉佩。

沈美娘问:“这是什么?”

青词解

释:“‘龙凤双首珩佩’,是块古玉,原是组玉佩的一部分,其余的不知何处,这对珩佩就到了夫人手里。”

“夫人后来将双佩,一佩给了她的夫君,另一佩便给了亲生女儿贴身佩戴。”

沈美娘抚摸这块玉,道:“你替我戴在腰间吧。”

青词还是有些迟疑:“沈美娘,你当真想好……”

沈美娘打断青词的话,不屑道:“自然。就算是神仙,我也能将他拉下神坛,偿人性命。”

“杀人偿命”这种道理,她这种白字先生都明白,那些饱读诗书的士大夫们,合该比她更懂吧。

沈美娘的神情在半昏半明的殿内,显得亦正亦邪,深不可测-

姜颂说了要封沈美娘做贵妃,当晚就召了礼部尚书李守义进宫。

李守义听到姜颂要册沈美娘为贵妃,建议道:“陛下,这沈娘子于您有救命之恩,乃是大功一件,可是她毕竟出身贱籍……”

李守义顿了一下,坚持道:“臣以为,您不如先册她一个才人的位份,来日待娘子诞下皇嗣,再位列‘三夫人’也不迟。”

姜颂好脾气地听李守义说完,才道:“李卿,难道救命之恩,还不值一个贵妃之位?若是叫天下人知道,救了皇帝却连个‘三夫人’的位置都得不到,日后还有谁会忠于皇家。”

李守义明白姜颂的言下之意,跪下磕头:“陛下说的是,臣定会将贵妃娘娘的册封礼办妥。”

姜颂这才叫李守义退下。

姜颂还不知道这人打的什么注意。

李守义是谢阁老的女婿,他这么做不就是在替谢党试探他对沈美娘的态度吗?

他们既然要试探,那他也把态度亮出来,他姜颂就是偏袒沈美娘。

他们党争之事,父皇和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斗去了,但谁要是敢对沈美娘下手——

姜颂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父皇当年立母后时是如何敲打那些人的,他也不介意再来一次。

李守义离开后,姜颂就寝时,他才觉得很疲惫。

他不喜欢这种生活……

可他既然选择了做“姜颂”,那他就得一直做下去,不可以抱怨,更不可以反悔。

姜颂躺在空落落的殿中,越发希望快点满十八岁。

那样他就可以和沈美娘躺在一起,和她悄悄说不被其他人理解的话。

想着沈美娘白日调戏他的话,姜颂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今天白天沈美娘抱着她那番“诉衷肠”,直接就把那夜两人吵架的锅全甩给他了。

他和沈美娘说她过去做得不对,沈美娘和她谈未来和人生苦短。

沈美娘就是故意用岁月静好的美满一生,来忽悠他忘记两人还有矛盾没解开。

姜颂猛地坐起来。

他原来又被沈美娘耍了。

姜颂问守夜的宫人:“如今什么时辰了。”

宫人:“回陛下,刚过子时。”

姜颂听到已经这般晚了,不情不愿躺回床上。

这么晚了,现在去找沈美娘肯定会打搅她休息,她又喜欢早睡养颜。

姜颂暗下决心,等明日早朝后,一定立马去关雎宫找沈美娘要说法。

他这次决不让沈美娘再“套路”他!

第28章 第28章《中小学生守则》还在发……

沈美娘在关雎宫睡的这一夜睡得很舒服。

不愧是宫里,有地暖,即使外头比南州冷多了,屋里头却如春日般温暖。

沈美娘醒来后,光着脚在地上踩了两下,越发觉得这里可真好。

等解决了青词的事,她一定要让阿娘和阿爹也住上这样的好房子。

宝儿听到沈美娘殿内的动静,抱着她今日要穿的衣裳进来,看到她的动作惊呼:“沈美娘,你也不怕着凉!”

“不会。”沈美娘这才穿上鞋,“地上是暖的,不会着凉的。”

宝儿不知道沈美娘刚才的想法,道:“你还关心这些,刚才太后娘娘宫里的女官来说,叫你立刻动身去她那里。”

沈美娘问:“女官?女子也可以做官吗?”

比起太后,沈美娘显然对这个东西更感兴趣。

宝儿初来乍到也不懂这个,殿中省拨给沈美娘的大宫女韦阿宜给二人解释:“六尚局和宫正皆设女官,太后、皇后和九嫔以上妃嫔宫中也设女官。”

沈美娘听到这话,看向宝儿:“既然如此,那宝儿你岂不是也可以做女官。”

宝儿显然不太自信:“人家女官肯定得要会识文断字的,我哪里行……沈美娘你快别说这个了,小心去迟了!”

沈美娘也觉得宝儿说的有点对,不识字确实太吃亏了。

她先让宫女给她换衣裳,等换好衣裳,她也想出了办法:“那咱们就从头学,咱们一起学!”

宝儿还是觉得这事不大能成,读书那可是贵人才有机会的事,就算是寻常人家,也得是很有闲钱的人家才会供儿子去求学的。

她是奴婢出身,又是女儿身……怎么可能嘛。

沈美娘像是看透宝儿的想法,道:“那些士族垄断文脉传承,我偏不信,我就要学。”

“既然都是要吃饭睡觉,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的人,凭什么他们学得会,我们就学不会?”沈美娘反问。

沈美娘拉住宝儿的手,盯着她:“宝儿,你说是不是?”

宝儿一直都知道沈美娘很会蛊惑人心,很会三言两语挑拨人。

此刻被她这样盯着,宝儿咽了口口水,跟着用力点了点头:“嗯!”

沈美娘揉揉宝儿的头:“好宝儿。”

安慰完宝儿,沈美娘在去太后住的寿康宫路上,又问了韦阿宜一些关于这位谢太后的事。

韦阿宜道:“太后乃是先帝元后,显庆四年被废,迁居东都行宫。当今陛下即位后,尊其为太后,将其迎回宫中。”

传奇故事总提到这件事,但沈美娘一直都不理解这件事。

谢太后和文昭皇后母子应该算是政敌,按理来说,姜颂继位,那就是文昭皇后母子彻底赢了。

若沈美娘是姜颂,定会杀了那谢太后,永绝后患,谁知道姜颂却把人接回宫,还尊为太后。

沈美娘从前都觉得这是姜颂为了平衡谢阁老与叶丞相的势力,也可能是他在和谢家权力博弈时输了,只好退了一步。

可她现在才知道姜颂可不是什么傀儡皇帝,所谓的谢叶党争好像也只是他故意放纵的。

想来想去,沈美娘突然产生一个念头,问:“谢太后和文昭皇后关系好吗?”

韦阿宜摇头:“奴婢入宫时,文昭皇后已然崩逝,此事奴婢也不知,但想来先帝偏宠文昭皇后,二人应该多有不睦。”

也就是说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二人不睦。

沈美娘心里有了个猜测。

她不了解权力斗争,但她了解姜颂——至少她了解宋江江那个人。

也许,姜颂尊谢太后,并不涉及权力斗争,很有可能是他与谢太后当真有母子之情。

若是这般,那今日谢太后宣她,大抵就不是试探她和立威,很有可能是当真作为长辈,想见见儿子新纳的妃子儿子。

沈美娘脑子里已经预想好了等会儿谢太后可能会问的问题。

沈美娘最害怕见这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在她的认知里这些贵妇人,最瞧不起她这种以色事人的歌姬舞妓,都觉得是她们这些人把她们的好儿子带坏了。

可等沈美娘进入殿中,正欲行礼,却听到了一道很温柔的女声:“不必多礼。”

沈美娘发现这位谢太后可能不是她以为的那种贵妇人。

谢太后让沈美娘坐下,又道:“不必拘谨,哀家就是想见见你,和你说说话。”

沈美娘这才抬头,看清谢太后的模样。

谢太后生得很美,快四十的岁数,看起来却像是只有三十岁。如果不是眼角有细纹,说她只有二十几岁,沈美娘都信。

更别说,谢太后的眉眼生得温婉,举手投足都很优雅。

沈美娘也不知道该怎么

形容这种感觉,她只觉得这谢太后一看就是读了很多书的样子。

“对,沈娘子不必拘谨,往后若是无事,也可以常到寿康宫来玩。”谢太后身旁的女子道。

沈美娘看过去,只见是个同样很漂亮的年轻姑娘。

谢太后皱了皱眉,好像是有些不满意那人插话。

但她还是先笑着给沈美娘介绍:“这是我侄女谢颖,往后你们也可以一起说说话。”

沈美娘点头,装作乖巧听话的模样:“好,民女也一瞧这位姑娘,就很是喜欢。”

谢太后听到这话笑着对沈美娘点头,又偏过头对谢颖道:“你去帮哀家问问太医院,怎的今日的安神汤还没送来?”

沈美娘听出谢太后这话是在打发谢颖。

果然等谢颖离开后,她也叫其他伺候的人都退出殿外。

谢太后这才继续问沈美娘。

都是些很简单的问题,包括她是哪里人,什么出身,家中是做什么的。

沈美娘一一回答:“民女是绵州人,家中世代务农。十二岁那年蜀中大旱,民女家中人陆续都饿死了,为了活命,民女就一路逃到了南州。”

这是沈美娘早就编好的说辞,不同的人听到也会有不同的反应。

而谢太后听到沈美娘的话,眼里居然隐隐有了泪光。

谢太后握住沈美娘的手,拍了拍她的手:“你受苦了。”

沈美娘这套说词和身世是她编的,这里面除了那年“蜀中大旱”和“世代务农”是真的外,没一个字是真的。

她心生负罪感。

原来谢太后也这么好骗。

姜颂的心软和好骗果然都是有迹可循的。

沈美娘被谢太后的眼泪感染,也跟着眼泪汪汪,半真半假道:“太后娘娘,您真好……您是第一个这般温柔安慰我的人,就跟我阿娘一样好。”

谢太后听到这话,更加疼惜沈美娘。

她握住沈美娘的手,轻声道:“你从前吃过很多苦,或许会因皇帝对你好,就把感激当成了喜欢。但若是哪一日,你发觉自己不喜欢他了——”

“只要哀家还活着,你都可以来找哀家,哀家会想办法帮你的。”谢太后道。

沈美娘眼泪都被惊得猛地憋了回去。

谢太后这是在说什么?

沈美娘以前觉得宋江江就够离经叛道的了,怎么谢太后好像还更胜一筹?

宋江江全家不会都是看《中小学生守则》长大的吧?

谢太后以为沈美娘是不理解这话,继续柔声解释:“你不必害怕,哀家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哀家知道,你喜欢陛下很有可能是因为你没得选……”

她也曾这样,被所有告诉她该喜欢先帝,她也以为自己该喜欢先帝。

直到有一天,谢太后才知道她也可以喜欢别人。

“况且,”谢太后垂下眼睫,遮掩眼中的怀念,“这也是哀家答应陛下生母的事情。”

她答应过那个人。

如果姜颂有一天喜欢上了哪个姑娘,她一定要好好照顾那个姑娘。

毕竟姜颂这孩子多思敏感,说不定会比他父皇还容易走极端。

沈美娘听到这里已经快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她都快分不清到底这谢太后是在说真话,还是在故意引她上钩。

谢太后说的话,可是实打实的大不敬和秽乱宫闱。

沈美娘此时无比希望姜颂出现,她一点都不希望回答这种可能会掉脑袋的话。

“沈美娘!”

沈美娘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和他急匆匆的脚步声。

想姜颂,姜颂就到!

沈美娘没有一次比现在更喜欢姜颂沉不住气的性子。

她立刻松开被谢太后握住的手,跑到刚进殿的姜颂身边:“陛下,你来了,妾身在和太后娘娘闲话家常。”

姜颂握住沈美娘的手,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有事后,才对谢太后行礼。

他问:“母后,您今日怎的突然叫美娘来?”

谢太后轻笑:“哀家就是听说你从江南带回来一位美人,想问问她在京中可有什么不适应之处。”

姜颂点头:“多谢母后关心。若是母后无事,儿臣和美娘就先退下了。”

得到谢太后许可后,姜颂拉着沈美娘的手就往外面走。

等出了寿康宫,姜颂问沈美娘:“你来寿康宫,怎的不派人先去问问我?”

沈美娘刚才一路被姜颂拽着手,手都被他拽疼了。

听到姜颂这话,她撇嘴:“谢太后是长辈,难不成还能吃了我吗?”

“母后当然不会。”姜颂压低声音又道,“但她背后的谢党就不一定了。”

谢太后平日里深居简出,潜心研究道学,姜颂都快把她忘了。

她今日早早唤沈美娘来寿康宫,姜颂当然害怕她会对沈美娘不利。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派几个暗卫保护沈美娘。

想到这里,姜颂试探问:“我要是派几个人暗卫守着你,你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啊。”沈美娘摇头,“陛下要派人保护我,那当然是好事!”

姜颂不解:“你不会觉得那是在监视你吗?”

沈美娘这才知道姜颂在纠结什么。

原来皇帝姜颂也会和剑客宋江江,一样重视“自由”这个问题啊。

沈美娘道:“那有什么不好吗?用一部分自由换来安全,我觉得还挺划算的。”

反正姜颂派来暗卫,她也能找到背开他们的办法。

姜颂听到这话却像是松了口气,笑道:“好,那我会派几个人去保护你的……你放心,只是保护你,绝不会探听你任何别的消息!”

他再三承诺:“就算那些暗卫偷听了,我也绝对不听!”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盯着他泛着傻气的脸,又注意到他身上还没得及换下的朝服。

看得出来,今日姜颂是一下朝就往寿康宫赶来的。

沈美娘觉得眼前的皇帝姜颂,好像和那个剑客宋江江有些重合。

她微微晃神,又眨了眨,才抱住姜颂:“那就多谢陛下了!”

她信誓旦旦和宝儿说她分得清姜颂和宋江江,可是她真的分得清楚吗?

第29章 第29章滴~好人卡~

沈美娘觉得自己是被姜颂傻气又好看的笑容晃了眼,居然都开始认为他依旧是那个单纯好骗的小剑客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继续乖乖跟在姜颂身后。

姜颂好像不喜欢她这样,问:“沈美娘,你不是最喜欢牵我衣袖吗?怎的今日不牵我衣袖呢?”

两人在芙蓉谷的时候,沈美娘知道牵他手,他会害羞,就总是牵着他的衣袖。

但沈美娘现在都不牵他的衣袖了。

沈美娘解释:“如今您是陛下,妾身再那样就于礼不合了。妾身要是那般做了,文臣们肯定会说妾身是红颜祸水。”

沈美娘拎得清撒娇的度,她又不是只想要一时风光。

她听了那么多传奇故事,当然知道古往今来,最不缺的就是被宠爱一时,却在失去皇帝圣心后,下场凄惨的美人。

更何况,男人嘛,爱你时千般好。哪天不爱了,就该数落你不懂事,不守礼了。

沈美娘才不会给姜颂将来万一不喜欢她了,治她罪的机会。

谁知道,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居然主动把他宽大的袖子递到沈美娘手中。

他偏头,笑得眉眼弯弯:“不怕!是我叫你牵的,要骂也是骂我荒唐,不会骂到你身上。”

沈美娘盯着姜颂的脸,眸色深了深,还是迟迟没有动作。

就在姜颂有些失落,想要讪讪收回手的时候,沈美娘却伸手主动握住了姜颂袖中的手。

她握住姜颂的手,还故意捏了捏,娇声道:“那陛下可要说到做到哦,不然妾身会难过的。”

姜颂被沈美娘指尖泛着寒意的手陡然握住,在短暂的怔愣后,脸立刻变得通红。

他害羞却坚定回应:“嗯!”

沈美娘闻言,又忍不住捏了姜颂的手好几下。

姜颂可能是因为练剑的缘故,身体好不说,手也总是热乎乎的,

摸着可舒服了。

两人牵着手,漫步在宫道上,路上的宫人都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

雪恰合时宜地落下,姜颂从宫人手中接过伞,给沈美娘撑开。

他欢喜道:“这可是今年上京下的第一场雪。”

第一场雪,他就可以和沈美娘同撑一把伞在雪中漫步。

看来老天爷也很眷顾他们这对有情人。

沈美娘也对这雪很感兴趣,伸出手接住缥缈的飞雪。

姜颂看沈美娘对雪如此上心,得意道:“你在南州肯定没怎么见过雪吧?就算见过,南州的雪肯定也不及我们上京一半大。”

他骄傲道:“这么小的雪,我一般都不打伞的。听说只有你们南方人,才会在下雪的时候打伞。”

沈美娘瞧姜颂炫耀的样子。

他像是终于找到能在心上人面前露脸的小孔雀,开始胡言乱语,想到什么吹什么。

沈美娘见此,也就将她到嘴边反怼的话咽了回去。

譬如,沈美娘在家乡时,一到过年前后,就会有雪将大山覆盖。

她就会跑到雪地里,和最好的朋友们打雪仗,等把手指都冻成一节节的“小山药豆”,才会回家边烤火边挨阿娘的骂。

沈美娘掐着嗓子奉承:“陛下可真厉害。”

姜颂没听出她语气里的揶揄,挑了挑眉:“那当然!”

沈美娘被姜颂的“单纯”弄得无话可说,想了想选择继续捏他的手。

两人撑着伞,牵着手,恍惚间,沈美娘想起两人曾经在芙蓉谷的田埂上漫步的日子。

沈美娘心里涌起一股很陌生的情绪。

是只有小时候,和阿娘阿爹在一起才有的安稳感。

就在此刻,沈美娘听到姜颂道:“沈美娘,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姜颂说完,才想起来她学识不多,正想解释,却看到沈美娘点头:“应该是吧。”

沈美娘猜出了姜颂说的这两个词的意思。

姜颂得到沈美娘肯定,笑意更甚。

如果不是碍于现在在外面,他又撑着伞,他真的很想抱住沈美娘,在她怀里蹭蹭。

两人一路上还遇到了帮谢太后端安神汤回来的谢颖。

谢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生得比谢颖还要漂亮得多。

即使沈美娘自诩“天下第一美”,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容貌和她一样出挑。

沈美娘还注意到这女人和那日引她入宫的女官打扮略有相似。

但这女人的发髻梳得更高,衣着也更加华丽,想来恐怕是宫中哪位官位更高的女官。

谢颖和那女人一齐给姜颂行礼。

姜颂颔首,对谢颖道:“谢娘子伺候母后费心了。”

谢颖不敢邀功:“陛下盛赞,臣女惶恐。太后娘娘是臣女姑母,臣女尽心是分内之事。”

她看向身边的女人:“倒是苏尚仪对寿康宫一直格外上心,事事妥帖。”

沈美娘才知道这女人居然是尚仪。

也不知道尚仪是多大的官,不过能和皇帝、谢颖他们说上话,想来应该是很大的官了。

苏尚仪谦恭道:“这是下官应尽之责。”

沈美娘看到这个苏尚仪偷偷看了姜颂一眼。

这一眼里全是对姜颂的倾慕之情。

但姜颂好像并不知道她的喜欢,只微微笑道:“谢娘子说的在理。苏尚仪这么多年做事得力,等开春,朕是该给你封个郡君的诰命以作嘉奖。”

苏尚仪磕头谢恩,没有半分逾越规矩。

若不是沈美娘刚才注意到了她的那一眼,都不会猜到她居然对姜颂有意。

等沈美娘和姜颂离开后,苏尚仪看向谢颖:“谢娘子,你不是说新进宫的沈娘子有些住不习惯,太后娘娘唤我来交代事务的吗?”

谢颖明显就是撒了谎,故意让她撞到沈娘子和陛下的相处。

谢颖微笑:“苏大人说什么呢?我也没想到陛下会来……”

“谢颖,”苏尚仪打断谢颖没说出口的挑拨话,“你觉得我会嫉妒沈娘子?那你也太看不起我苏云卿了。”

苏云卿冷冷道:“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太后娘娘你假传懿旨,也请你好自为之。”

她说完这话就拂袖而去,留谢颖一个人在原地。

谢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盯着苏云卿离去的背影。

这确实不是谢颖的本意,她原本是想让苏云卿见到沈美娘,知道沈美娘不过是个卑贱至极的女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如尘泥般的女人,却能得到苏云卿心心念念的人。

谢颖也不知为何皇帝会来寿康宫。

但两人如胶似漆的画面,恐怕更能刺痛苏云卿吧。

谢颖可不信苏云卿不会嫉妒。

若沈美娘是哪个高门贵女,苏云卿当然不会嫉妒。

可若是她知道沈美娘只是个低贱的农女,大字不识几个呢?容貌、品行、才学皆不如她苏云卿呢?

那头的沈美娘和谢颖二人别过后,就加快了步伐。

既是因外头的雪有越下越大的势头,也是沈美娘想问关于苏云卿的事。

但刚进殿,沈美娘就看到姜颂很是熟稔地吩咐人把姜汤端上来。

他还帮沈美娘解开披在外面的披风,怕她把寒气带进屋着凉。

姜颂好像一点都没在意刚才的碰面,对谢颖和苏尚仪好像都满不在乎的样子。

沈美娘刚才就觉得姜颂对苏尚仪没有别的意思,这下不由更确信了几分。

还没等沈美娘开口,姜颂却先注意到沈美娘腰间的玉佩,问:“美娘,你怎的不戴我送你那块呢?”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会问这个,只好先回答他:“陛下送我的那块,我舍不得戴,怕摔坏,就让宝儿收起来了。”

她总不能告诉姜颂,她以为两人缘分已尽,把玉佩压箱底了。

感觉说出来,姜颂肯定会不高兴,到时候她又得花时间哄。

姜颂听到这句话,又道:“没关系的,那块玉佩本来就是我娘让我长大以后给心上人的……就算碰坏了也没关系,玉佩就是拿来戴的。”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会这样说,只好娇声道:“哎呀,还是怕摔坏嘛,妾身可舍不得陛下的心意。”

听到沈美娘最后一句话,姜颂才点了点头,认可她的话。

他有些好奇:“美娘,你这块玉,瞧着像是前代的古玉,从哪里来的?”

这块玉明显就是前代贵族间流行佩戴组玉佩时候的东西。

前代以玉别贵贱,玉是只有贵族才能用的装饰。

到了本朝虽然平常人家也可以用玉,大多数人却都欣赏不来这些古朴过时的古玉,更别说拿这玉佩送给心上人了。

姜颂想知道沈美娘是从哪里得来这块玉的。

该不会是别的男人送她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呆瓜给她送这种笨拙东西。

沈美娘没回答姜颂的问题,反问:“这块玉很打眼,很好辨认吗?”

姜颂道:“自然。”

沈美娘听到这话,心里更加放心。

既然很容易被人注意到就好。

沈美娘就担心这块玉不容易被看到,尤其是被该“看见”它的人看到。

姜颂追问沈美娘:“美娘这块玉……”

沈美娘见姜颂穷追不舍,喜欢捉弄他的坏心思又起来了。

她随口瞎编,眼泪说掉就掉:“陛下,其实妾身的爹爹是尚书大人,母亲是他的原配发妻,当年阿爹留了这枚玉佩给我娘。他却在高中状元后,另娶谢家女,我娘叫我长大以后凭此佩来认亲……”

沈美娘说着说着,就看到姜颂——他居然又红、了、眼、眶。

她第一次知道有人被骗一次后,还会被原封不动地骗第二次。

沈美娘急忙把眼泪擦了:“陛下,妾身是哄您开心的。”

在竹屋那次骗了就骗了,现在再骗姜颂,一个欺君之罪,可就是诛九族的事了。

姜颂听到这话,愣了好一会儿,才擦了擦眼角的清泪:“哄我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沈美娘这是讲传奇故事的瘾又犯了,又张口就来地编瞎话了。

但他还是有些不死心,问:“那你怎么知道尚书大人,还有谢家女的?”

沈美娘:“我一直都知道尚书是很大的官,来了京城就更明白到底有多大了。谢家女则是今日刚从宫女口中知道的。”

姜颂闻言沉默了。

他被沈美娘这一逗弄,决定以后绝对不会再轻易相信沈美娘半句话了。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传奇故事入脑了,一秒钟编一个故事那种。

就在姜颂被逗了,有点挂不住面子的时候,沈美娘却主动抱住他,柔声哄他:“人家就是想让陛下开心点嘛,毕竟……”

“陛下,不是觉得这块玉佩是别的男人送我的,正在吃醋吗?”

“咳咳——”姜颂咳嗽两声,狡辩道,“谁说我吃醋呢?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沈美娘和姜颂对视:“陛下当然不是,陛下是天底下最大度的男人了。”

“何况,”她的红唇微张,格外认真道:“我喜欢陛下,自然只会戴陛下送我的玉佩。”

到这里,姜颂哪里还记得什么玉佩的来历,更别提他昨晚想的今天要来追问沈美娘,绝不被沈美娘套路的事。

如今他满脑子只剩下沈美娘刚刚说的话。

沈美娘说她喜欢他!

姜颂脑子已经完全宕机,沈美娘看他的神情,也知道他不会再追问玉佩的来历。

她问出了另一件事,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陛下和这位苏尚仪可是旧相识?”

正把姜汤递给沈美娘的姜颂“嗯”了一声:“你快喝姜汤,小心着凉。”

沈美娘把姜汤一口气喝完,继续问:“不知陛下和苏尚仪怎么认识的?”

他随口道:“有年乐坊编了新的曲目,在父皇的寿宴上表演。她当时是领舞,舞鞋被别人动了手脚,出了差错。我觉得她可怜,就开口找父皇讨要她,把她保了下来。”

姜颂完全没将这件事放在眼里,继续皱着眉和姜汤做斗争。

他催沈美娘喝姜汤,但他其实才是从小就讨厌喝姜汤的那个。

沈美娘琢磨着姜颂的话,像是想通了什么,提议道:“陛下可对她有意?若是有意,不如给苏尚仪一个名分……”

“你说什么?!”姜颂惊道。

他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建设把姜汤饮下,听到沈美娘的话,差点一口气全吐了出来。

“谁说我喜欢她了。”姜颂像是生怕沈美娘误会,“我才不是烂/黄/瓜!额,就是我没喜欢过除你以外的任何人的意思,反正你别乱说!我就喜欢你!”

沈美娘:“那您为何要向先帝讨要她?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那也是一条人命啊!”姜颂直截了当,“我父皇脾气不好,我当时要是不出面,她肯定会没命的。难道叫我见死不救吗?”

沈美娘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继续试探:“可是您在先帝的寿宴讨要一个乐伎,对您的名声不是也不好吗?”

姜颂用手帕擦着嘴,很理所应当道:“名声哪有性命重要!”

沈美娘这下不再说话,她深深看了眼姜颂。

她在传奇故事里听过这件事。

说书先生们都说,这事证明当今陛下是个风流的,是个没出息的。

可是……原来不是这样。

沈美娘又抱住姜颂。

姜颂身子一僵,手上的动作也停下。

沈美娘这次没有笑吟吟,她很平静道:“陛下,你是个好人。”

姜颂才不是没出息,他是最好的人。

姜颂也明白沈美娘这是认可他那样做。

他就知道。

就算父皇、叶先生都觉得他幼稚,就算天下人都觉得他荒唐,但沈美娘肯定不会。

她把自己当人,也把所有人当人。

这个封建时代里,沈美娘是唯一理解他的人。

第30章 第30章没文化真可怕。

姜颂回答了沈美娘关于苏云卿的疑惑,终于想起他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

他屏退宫人,试探问:“你就不关心关心我吗?”

姜颂其实还想问,沈美娘究竟爱不爱他,又究竟爱他几分。

可是姜颂不敢问出口,他怕问出后面的问题,得到的会是和那夜一样的答案。

沈美娘听到姜颂这般执着于这个问题,也知道这次肯定躲不过去。

她拉住姜颂的手,贴到她的心口处,眼里荡漾着万分柔情:“自然关心,妾身心里装的可都是陛下。”

“美娘的这颗心,能够给别人住的地方,都给陛下了。”沈美娘坦然道。

姜颂想起沈美娘的“灵肉分离”炸裂发言。

有时候姜颂都不明白,明明沈美娘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怎的会比他还有更多“超前”的想法。

但姜颂知道沈美娘起码没有像骗叶随那样,随口说谎话骗他。

这是不是说明,在沈美娘心里,他还是比别的男人要特别一些。

姜颂无奈又不甘:“沈美娘你就不能再多爱我一些吗?”

沈美娘听到姜颂近乎有些卑微的语气,脸上的笑意滞了滞。

宋江江说这样的话,沈美娘不会意外,可皇帝姜颂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吗?

沈美娘默然片刻,偎依进姜颂怀里,娇柔道:“可是那样沈美娘就不是沈美娘了。”

她就是这样,她有活泼伶俐、娇俏灵动的一面,也有野心勃勃、欲壑难填的一面。

沈美娘早就和姜颂说过了,喜欢她,就必须喜欢她的所有。

也必须接受,她这辈子,都没办法给姜颂他想要的那种爱。

殿内如春日般暖和,让沈美娘都有些头昏脑胀了。

她真是糊涂了,居然没有说些好听的哄着这小皇帝,偏偏说了心底的真话。

就在沈美娘思考如何不着痕迹,让姜颂觉得自己很爱他的时候,他却先一步开了口:“沈美娘,你就是个‘坏女人’。”

他捻起沈美娘褪去金钗,散开的一缕青丝,放到鼻尖轻嗅。

上面有熟悉的令人沉醉的香味。

姜颂摩挲着发丝,自嘲妥协:“可我就是喜欢你。”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抱住他的腰身,他身子僵了一下,才道:“那夜我有回来找你,我想告诉你,我就是喜欢复杂的你。”

沈美娘知道姜颂那夜被叶随为难,却没想到姜颂原本是打算回城找她。

姜颂继续道:“我方才说的也不对,沈美娘你不是坏女人,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他不能因为沈美娘不爱他,就说她是坏女人,

沈美娘听姜颂说到这里,把他抱得更紧,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可能是今晨去寿康宫跑了一趟有点累了的缘故,也可能是殿内太过于温暖,沈美娘放下戒备,在姜颂怀里沉沉睡去。

姜颂让宫人拿来薄被,披在沈美娘身上。

他怕如果把沈美娘抱到床上去的话,会吵醒她,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敢动一下。

姜颂垂眸盯着沈美娘的睡颜,就算只是这样默默看着她,他也觉得很满足、很放松了。

偶尔,睡着的沈美娘蹭了蹭他,他又会有些紧张,但还是强撑镇定。

他不能吵到沈美娘睡觉。

等沈美娘睡醒,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她挣扎着起身,才发现自己在姜颂怀里躺了很久。

沈美娘连忙起身:“陛下,妾身不是故意的,您……还好吗?”

想想也不可能没事,姜颂他这样坐一个时辰,应该是腰酸背痛,腿也被她压麻了。

姜颂却道:“无碍,无碍。”

他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没事,急忙站起身,却差点一个踉跄儿摔倒。

沈美娘扶姜颂坐下,他缓了一会儿,就借口说要批折子,得先行离开。

这次沈美娘没留姜颂——他刚丢脸,肯定不想继续留在她面前,她当然得放他走了。

沈美娘也得重新花时间考虑她和姜颂的关系。

她还没想好,究竟要把姜颂划进哪种关系。

垫脚石?青云梯?

又或者,还是把他和“宋江江”一样,划进自己人的范畴。

沈美娘垂下眸,还没想清楚这件事,却听宫女通传说有人造访。

那位苏尚仪居然派人,邀她过两日去她府上赏梅。

沈美娘有些好奇,问韦阿宜:“苏尚仪不是女官吗?怎的不住在宫里?”

韦阿宜道:“五品以上的女官可以在上京城中置办宅邸,住在宫外。”

“还

有这等好事。“沈美娘有些惊讶。

做女官可真好。

沈美娘又问:“你可还知道什么关于这苏尚仪的事?”

韦阿宜想了想,道:“苏尚仪名云卿,乃是贱籍出身,舞艺卓绝,被特召进教坊。后来,先帝将她赏给了尚是太子的当今陛下,陛下即位后,又到尚仪局做了尚仪。”

沈美娘有些欢喜:“她也喜欢跳舞?”

韦阿宜:“这是自然,苏尚仪的舞可是满京城出了名的,许多当世文人都给她写过诗。”

沈美娘满脸敬佩:“好厉害!”

她又问了些关于苏云卿的事,得知苏云卿还颇有才学,不仅舞艺出众,还通诗赋,擅书法。

沈美娘对这个人越来越好奇了。

她欣然答应了苏云卿的邀约,打算明日就和姜颂说一声,她想过两日出宫的事。

宝儿却格外反对沈美娘去赴约。

沈美娘问她为何这般讨厌苏云卿,宝儿反而瞪了一眼沈美娘:“你还说!难道你不觉得她是个隐患吗?”

宝儿数落她:“你居然还帮她找陛下要名分,万一陛下真和她有什么,你怎么办?”

原来宝儿是担心她啊。

沈美娘笑出声,拿起她那把破扇子转了转:“那正好卖苏尚仪一个人情呗。”

宝儿还是不理解:“沈美娘你就不怕她把陛下抢走吗?”

沈美娘不在意:“姜颂是皇帝,他三宫六院本来就正常。”

宝儿的话正好点醒了沈美娘。

姜颂是皇帝,她才不会喜欢皇帝,成为她最讨厌的那种蠢人。

沈美娘看宝儿还想说什么,又道:“好宝儿,苏尚仪如果能成为咱们的人,可比姜颂虚无缥缈的爱有用多了。”

一个能从民间舞姬,做到正五品尚仪的女人,不管是本事心性、人脉势力,都绝对不会是个简单人物。

沈美娘就喜欢这种有能力的人。

她揉捏宝儿圆嘟嘟的脸,哄道:“如果拿下苏尚仪,我到时候把你塞进六尚,就有人照顾你了。”

宝儿听到这话,脸微微泛红:“沈美娘,你说什么啊!”

她现在还是个白字先生,离女官还远得很。

沈美娘却很确信:“肯定可以!你先和青词从最简单的字认起,等有点基础了,你就去习艺馆继续学,还能交新的朋友。”

宝儿听到这话,怔怔点头。

她从前喜欢江瑞那个黑心书生,就是因为他有学识……

她原来也可以变得和他一样有学识啊。

沈美娘不知道宝儿心中的期待,她只是有点担心姜颂不会答应她出宫去的事。

她听以前教导礼仪的女先生都说,越是高门大户规矩就越多。

想来像是宫中这种地方,规矩肯定会更多吧。

沈美娘也从来没有听谁说过,宫里的妃子能够随意出宫游玩的。

但她没想到,她和姜颂说起这件事,他居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姜颂有点得意:“你总说你喜欢荣华富贵,你看吧,宫里就是有荣华富贵也不好玩。”

沈美娘倒也不是觉得宫里不好玩,她解释:“是苏尚仪邀我去府上一叙……当真没有问题吗?”

“没事,只是在长安城内走动罢了。”姜颂不太在意这件事,“我会多派几个暗卫跟着你的,你记得宵禁前回来就好。”

姜颂仔细想了想:“可能有老古板会参几本折子,我随便批两笔就是了。”

他拍了拍沈美娘的肩,难得有些君王的可靠模样:“你好好玩就是了,别的事有我。”

再说他和沈美娘这才胡闹到哪里。

本朝民风奢靡就是上行下效来的,他和父皇与有几位先祖比起来,也就是在爱情上专一了点。

还没那些先祖一半荒唐。

沈美娘这才放心。

等到出宫那日,姜颂再三吩咐她宵禁前记得回来,还有吃的东西一定要让试膳太监试过才能吃。

沈美娘用力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她凑到姜颂耳边,小声逗他:“管家公,话真多。”

说完,沈美娘就转身上了马车,用力和姜颂挥手:“陛下,妾身会好好玩的!”

姜颂揉了揉耳朵,看向沈美娘颔首。

这里人多,他得装得沉稳一些。

他身边素来胆大的知宁道:“陛下,不若与沈娘子同去好了。”

也就不用这般眼巴巴地目送对方了。

姜颂听到知宁的提议有些心动,随即拒绝:“朕今日折子还没批。”

年关将至,事情本就多,更不要说他之前逃出宫那几个月耽搁了不少事……

他既然选择了当“姜颂”,就要肩负起“姜颂”应该肩负起的责任。

但他确实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沈美娘。

等沈美娘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姜颂立刻就转身往紫宸殿去。

他决定了!今天白天一定不能在批折子的时候走神,一定要效率爆棚,晚上他再熬个一两个时辰的夜。

这样他肯定就可以去接美娘了。

还在马车上的沈美娘不知道姜颂已经决定要来接她,她有些好奇地掀开车帘,看上京的风景。

她一路上看到了不少人,还有很多高鼻深目的异域人,更别提南州也有的胡人了。

沈美娘越看越觉得上京就是繁华,不愧是从小行脚商人就常念叨的地方。

等快到苏尚仪府上时,沈美娘才放下车帘,故作守礼。

苏云卿亲自到门外来迎接的她。

沈美娘踩着凳子从马车上下来,和苏云卿寒暄:“苏尚仪,上次匆匆一面,没细看,如今仔细看,才发觉苏尚仪当真是生得很美。”

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沈美娘直接上来就逮着苏云卿先夸了。

苏云卿垂首,谦卑道:“娘子谬赞,下官蒲柳之姿,不敢与娘子相较。”

沈美娘压根就不知道“蒲柳之姿”是什么意思,但她猜苏云卿应该是在自谦。

她便抿唇轻笑:“苏尚仪不必自谦,你的品貌宫中谁人不知。”

苏云卿还是那副微笑,嘴角弧度都不带变的,沈美娘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真的开心,还是讨厌她。

苏云卿可能也觉得两人继续在外面聊这些场面话没意思,侧身给沈美娘让路:“娘子,请。”

沈美娘又看了苏云卿几眼。

她现在还不太确定这人究竟有多喜欢姜颂。

但如果苏云卿很喜欢姜颂,还是能面上保持平静的话。

那沈美娘就更欣赏苏云卿了。

苏云卿在沈美娘身后半步的地方道:“下官最喜梅花,府中红梅、腊梅都种的有,今年的腊梅开得格外好,您瞧,站在这儿都有暗香。”

沈美娘闻了闻,果真嗅到一阵似有若无的腊梅香。

她笑开,称赞道:“果然好香。”

苏云卿听到沈美娘只能说出“好香”这种词儿,确实有瞬间觉得沈美娘有些粗鄙。

可是……眼前的女人笑起来太过明媚好看,以至于苏云卿又实在不能将这种词语加到她头上。

苏云卿保持微笑:“不知道沈娘子喜欢什么花?”

沈美娘:“最喜欢牡丹。”

苏云卿笑道:“可是因为牡丹雍容典雅、娇艳欲滴?”

沈美娘觉得她也有必要多读点书了,这苏云卿一句话,两个词儿她都听不懂。

想必上京的人,应该人人都喜欢拽这些词儿,可是这些人又不像姜颂一样会给她解释意思。

沈美娘听不懂苏云卿的意思,直接道:“不是,我就是觉得牡丹一眼就能在花丛中被看到,而且卖得也贵。”

苏云卿差点没保持住常年仿佛刻在脸上的笑容。

这个沈美娘实在是……苏云卿想说她粗鄙没文化,可是这人又实在是太坦诚了。

沈美娘的坦诚,让苏云卿根本生不起什么轻蔑和嫉妒之心。

苏云卿垂首,调整了一下表情,才继续和沈美娘道:“沈娘子说的也有理,牡丹确实是别的花不能比的。”

两人走到梅园外,沈美娘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她循声看去,发现是个穿红色衣裳的小姑娘。

她有些带着病气的清瘦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正踮起脚和丫鬟在折梅花。

小姑娘察觉到沈美娘和苏云卿两人,转过头来,看向沈美娘:“臣女见过沈娘子。”

就在沈美娘好奇小姑娘身份的时候,沈美娘听到身边的苏云卿道:“这是礼部尚书李大人家的大小姐李姮,她听闻下官府中的梅花开了,也吵着要来赏梅。”

苏云卿在沈美娘耳边压低声音,补充道:“李大人是谢党人,娶的是谢阁老的小女儿。”

沈美娘听到这话仔细又瞧了瞧李姮的脸。

她也笑吟吟回礼:“李娘子好。”

李姮原本还想继续折梅花,却在看到沈美娘腰间的玉佩时,眼神滞了滞。

她抬眼,错愕地和沈美娘对视。

沈美娘没躲避她惊讶的目光,眯了眯眼,笑意更深。

她反问:“李娘子,这是怎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