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十一月初二, 纪楚从曲夏州州城前往西北常备军驻扎地。
携带着六千枚手榴弹,以及二十杆火铳,两门火炮。
就算用了最先进的链条车, 路上走得也很艰难。
主要这些东西,既要防潮, 也要防震, 以免出现意外。
所以这次出发,纪楚既带了李师爷, 还带了穿云道长,以及两位造手榴弹的夫子。
不过让道长换上普通衣物, 毕竟去的是军营,难免有什么岔子。
夫子们则有点兴奋,他们想知道军中手榴弹的想法,看看有没有改进的可能。
十一月份的西北,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要不是州城衙门差役都有全套的棉衣穿, 今年的运输只会更艰难。
只是更艰难, 不能不做。
毕竟这是军用物资, 跟其他东西不一样。
不过前去运送物资的差役们,难免有话要说, 这么冷的天气, 谁想出来做事啊。
纪楚知道他们的抱怨, 但事情不能不做, 让手下把后勤做好, 确保每日都有热汤饭。
加上纪楚与众人同吃同住,差役们的怨气也少了很多。
等路上熟悉起来,难免会问到心中疑虑。
“纪大人, 如今边关虽有骚乱,但也是小乱子,没必要如此紧张吧?”
说话的人在州衙门时间不短,他都这样说,其他人更是如此了。
衙门差役都这样,何况下面百姓,以及外地的客商。
这就是把战事瞒下来的坏处。
或者说,承平日久的坏处。
平临国很久没有经历过战事,去年岳将军不过透露一点,就闹得人心惶惶,有些地方匪贼竟然趁机闹事。
今年为了不扰民,多半小战事都被瞒下来,只有零零散散的消息传出来。
可这样一来,很多人并不在意。
承平日久,武备松弛,便会有战乱发生,史书上记载良多,但后人哀之而不鉴,也不是什么偶然。
对于官员们来讲,边关战事这种事,不管说与不说,都有弊端。
纪楚听着差役疑惑,解释道:“并非小乱子。”
纪楚突然意识到,只有他们在紧张军备,远远不行。
可如何对百姓们说,是个极大的问题。
说得轻了,大家不重视。
说得重了,则会影响日常生活,还会让歹人有机可乘。
既要引起大家的重视,又不能让百姓们觉得恐慌,必须要把握好中间度才行。
差役们面面相觑,不是小乱子?
怎么之前没听说?
果然,众人难免心慌:“那我们去这一趟,不会有危险吧?”
李师爷笑着道:“怎么会,也不看看,咱们运的是什么物件。”
对哦,运的是火器!
有这些东西傍身,肯定没问题的!
众人重拾信心,纪楚看着大家表情,显然有了主意,他看向李师爷道:“你出了个好主意。”
好主意?!
他?
他说什么了?!
李师爷跟在纪楚左右也六七年了,见过的听过的远比一般人要多。
尤其经历过京城的事情之后,更加与其他人不同。
方才那些话,也不过是顺势说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啊。
纪楚解释道:“要让大家知道外面不太平,还要让大家知道咱们有武器。”
两者都要说出去。
一味隐瞒,确实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应该适当透露些。
有了这个想法,纪楚对这次边关之行更加上心。
这期间还途经了安丘县,在安丘县好好休息半日后,众人继续启程。
这次就没有休息的地方了,一路直接到西北常备军的驻扎地。
黄百户带着人早早迎接,看到纪楚的第一眼,便立刻行礼。
一行人没有多说,直接往驻扎地走。
说是驻扎地,但像是一座边城。
连带军属加一起,差不多七万多人,所以整体看来规模不算小。
周围都是常备军自己种的地,半耕半军,也是边军常态。
不过今年种植面积直接减半,都是因为战事逐渐增多,大家更多精力都要用于迎敌。
纪楚走进边城,下意识看了看周围的城墙。
虽然能看出来,这里已经在尽力维护,但还是难掩经费不足的破旧。
再看将士们手中的武器,基本是同样的情况。
知道各地军备情况不好,跟看到这些问题,还是两种感觉。
走进这里面,气氛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人人似乎都绷紧精神。
“走,南边城墙还需要巡视。”
“缺口堵住了吗。”
“堵住了,但对方又连夜给弄开。”
“连着几天,到底让不让人休息。”
“没听岳将军说吗,这就故意的,在比谁的耐力更强。”
听着来往兵将讨论,纪楚下意识看过去,对方自然也看到他们了,问黄百户道:“这是?”
纪楚拱手,黄百户语气里都带着兴奋:“纪通判,纪大人。”
只说了名字,对方脸上立刻出现狂喜。
纪大人!
终于见到本人了!
“见过纪大人。”
“纪大人怎么来了!”
这俩兵将嗓门都大,听他们这么一喊,周围人都看过来。
“纪大人?哪个纪大人。”
“纪通判啊。”
“是他?!我们快去看看。”
也就是岳将军带的兵将训练有素,否则肯定会把纪楚团团围住,不让他脱身的。
谁让纪楚的名字,在军营当中就是通行证。
之前说,平临国各地兵将都对他有好感,可不是一句虚言。
尤其是西北常备军,以及广宁卫。
别的不提了,就说一句棉花,便能让所有兵将们心悦诚服。
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巡逻,如今靠的就是全套的棉衣,否则人早就冻坏了。
自从全军用上棉衣之后,冬日里的伤亡明显减少,这都是因为纪大人当年送来的棉籽。
要知道,那会整个曲夏州都缺棉籽,还独独留了一部分送给他们。
这也让西北常备军的五万士兵,是整个平临国最先穿上棉衣的一群人,这让他们无比自豪。
纪楚这个名字,也记在大家心里。
其实不止棉衣的事,之前各地训练乡兵,请他们军中将士帮忙训练的时候,他在的安丘沾桥两地,给士兵们极大的尊重。
一日三餐都是最好的,让那些士兵们至今难忘。
到目前为止,已经很久没吃过那么丰盛的食物了。
听到这,纪楚看向黄百户。
西北常备军,已经艰难至此了吗。
黄百户目光躲闪,不敢看纪楚,只对大家道:“大家该忙就去忙,我还要带纪大人去见岳将军呢!”
众人听此,立刻让开,不能耽误正事!
不过纪大人过来,所为何事?
方才只顾着说话,竟然忘记问了。
而火器的事,在军中并非秘密,直接道:“应该是送火器来了?”
火器?!
当真?!
对了,那火器,真像传闻中那样厉害吗。
但不管怎么样,有纪大人在,他们就能安心!
说起来,纪大人特别能赚钱,要是能改善一下他们常备军的武器装备就好。
这里指的武器装备,自然是冷兵器跟铠甲。
他们缝缝补补用了那么多年,实在是不行了。
不过大家又摇摇头,不要想太多,这么多年朝廷拨款就那么一点,想要换装备,实在太难了。
纪楚却看看他们,又看向黄百户,心里已经有猜想。
等他再往前走,便听到管仓库的士兵道:“前段时间发的兵器,怎么又坏了。”
“没办法,这兵器实在不堪用,你们再修修,给我们领一批新的吧。”
“说了多少次,真的没新的,你们用的时候要爱惜啊。”
两方都嘟嘟囔囔的,可也没什么办法,兵器短缺的问题一直存在。
以前小规模摩擦没那么严重,所以问题也不明显,现在却不一样,关外频频侵扰,武器不足的问题立刻暴露出来。
纪楚听到这,心里已经有数了。
而邓成已经小跑着过来,兴奋道:“敬安!你终于来了!”
“快!让我看看火器!”
邓成跟纪楚关系一向很好,根本不说那些虚的,直接要去看车里的物件,还啧啧道:“链条车,好东西。”
“军中正需要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连车带火器,他们都要了!
纪楚扯了个笑,眼中尽是了然。
好啊!
你们在这设连环计呢。
邓成就当没看到,搂着纪楚肩膀道:“让我看看,这火器到底是什么样的。”
邓成还跟李师爷打了个招呼,让人把火器箱子打开。
穿云道长把备好试用的火器都小心翼翼拿出来。
邓成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只听说曹千户他们说过,这东西威力极大,方圆十五尺内,都能造成伤亡。
就这东西?
这么小的?
“走,带着东西去见岳将军,他正在营房里等着呢。”
这里到底是固定的驻扎地,正常的营房还是有的。
甚至还能看出来当年的辉煌,当年也是正儿八经建设的。
但还是老问题,时间太长,一直缝缝补补的,能看出斑驳的痕迹。
岳将军穿着常服,头发花白,但一身戎马之气让人侧目。
今年已经六十的岳将军,比之一般人,身体自然健壮不少,可他年轻的时候受过伤,时常旧病复发,如今已经不怎么骑马。
不过身为大将,更多时候,就是在营房里运筹帷幄。
西北常备军能坚持这样久,没有岳将军的智慧,是绝对不可能的。
纪楚跟岳将军神交已久,在纪楚还是县令之时,两人就通过信件。
常备军这边,甚至还问安丘县要过补给物资,不过当时的安丘县并无多余银钱粮食,也就作罢。
如今真正见面,纪楚已经从县令成为通判,岳将军颇为感慨。
所以两人见面都无生疏感,很快就聊到一起。
岳将军感慨道:“多亏纪大人,否则常备军这边更难支撑。”
说的还是棉花,又道:“如今又主导火器重启,实在是我们常备军的大恩人。”
“岳将军劳苦功高,若这样说,下官无地自容。”纪楚连忙推辞。
等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笑意。
岳将军摸着花白的胡子笑:“那就不说了,纪大人先休息,等休息过后,咱们再去试火器。”
别人急着实验火器厉害不厉害。
但岳将军却看出众人赶路疲惫,让大家先歇息再说。
至于火器,他太清楚其威力了。
纪楚并不推辞,身边一行人冒着风雪赶路,确实应该休息的。
火器实验,并不急着一时半刻。
只是手下前去休息,他却并未离开,而是跟邓成一起在营地里四处看看。
邓成摸了摸脑袋,他也是个聪明的,直接道:“敬安,你看出来了?”
“肯定看出来了。”纪楚好笑道,“从黄百户接到我,再到现在,你们不都在表达一个字吗。”
穷!
我们很穷!
西北常备军真穷啊!
无论是进驻扎地的城门,还是附近的城墙。
以及将士们的铠甲武器,再加上库房兵将们的对话。
还有岳将军所在的营房。
都透漏同一个字。
穷!
纪楚无奈道:“我们从安丘县的方向过来,看到的城墙自然没那么牢固,但面对敌人那一面就不一样吧。”
一个房间两个门,前面御敌,后面是自家后院。
先修哪个门,还用得着说?
岳将军让人特意带着他走后院最破的门,还安排士兵们的对话。
甚至故意让周围人知道,纪大人来了,成功表达感激之情。
又是感激,又是真挚感谢。
还说起士兵们在安丘沾桥吃得好汤饭。
种种下来,就两个字。
打钱。
纪楚只知道现代军队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特意把最老旧的武器拉出来“充场面”,满脸写着打钱。
没想到,自己现在是被要钱的那一方啊。
邓成听此也不装了。
反正这会就他们两个,直接正色道:“虽然是故意表露,却也不是假的。”
在西北常备军知道纪楚要亲自运送物资时,便有了这个想法。
尤其是岳将军,立刻知道,这是个好时机。
纪楚为人不必再说,而且他还极为聪明,更知道利弊。
别的官员或许说不通,但他绝对可以。
常备军不缺人,不缺将领。
就是缺各种物资。
这要从常备军的拨款说起。
几十年的和平,自然带来军费削减,甚至已经成为常态。
按理常备军物资有两个来源。
一个是自己开荒种田,维持基本的需要。
然后是朝廷拨款,维持军需装备。
最后地方上支持,能相对改善士兵生活,以及修缮营地等等。
刚定下这规矩的时候,常备军过得自然还不错。
但时间越久,情况就越不对。
本地开荒种田,本来只是维持生计,可渐渐却成为收入来源的大头。
至于朝廷的拨款,以及地方支持,渐渐削减到近乎为零。
尤其是地方支持,基本上已经没有了。
这没有朝廷默许,必然是不行的。
也有人说,这都是当初定好的,为何不好?
自然因为,没有战事。
没有战事,还拨那么多钱粮,很容易让地方上拥兵自重。
所以不能让常备军饿死,同时也不能太富裕。
这是帝王的权衡之术,一直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即可。
这在平常肯定没问题。
关键在于,如今饿得太狠了,时间太长了,颇有些马放南山的意味。
毕竟边关只要不出大乱子,也影响不了几千里的人。
邓成道:“朝中向来哪有火救哪里,也不是一两年了,毕竟火不烧到自己跟前,谁也不会着急。”
“那边关如今的骚乱,朝廷那边怎么说。”纪楚问道。
邓成回:“想给,但没钱。”
说是国库空虚,需要用钱的地方极多。
物资倒是想拨过来一批。
可前段时间查各地军备库房,那不是有人火烧仓库,自然没什么东西。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朝廷既没钱,也没东西。
唯一给的,便是火器重启,以及允许曲夏州造火器,填补给西北常备军用。
纪楚听着前因后果,只得无奈摇头。
两人默契不再提这些,邓成只带着纪楚查看营地。
总之就是。
这里需要修缮,那里缺了什么。
武器盔甲,防御的,进攻的,吃喝拉撒的,全都需要。
打仗,打的既是将士们的勇猛,同样也是后勤。
后勤有保障,才能激发将士们最大的战斗力。
想象一下,双方打架的时候,实力差不多,一方有奶妈在后面加血,另一方是菜刀队。
那谁会赢不言而喻。
转了一圈下来,邓成颇有些不好意思。
想法都被纪楚看出来了,还是按照流程走下去,肯定不会不好意思啊。
但想想常备军的情况,邓成硬着头皮道:“常备军就是这个情况。”
眼看战事在即,真的需要物资补充。
朝廷那边他们在争取,地方上同样也要争取啊。
纪楚好不容易来一趟,一定要有所收获才行啊。
纪楚来的时候,就是为了送火器。
等进到营地之后,发现情况不太对,这会又听邓成“坦白”,只能道:“军中无小事,我也没办法答应下来。”
因为常备军缺的不是一两样东西。
兵器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还有士兵们的生活物资。
五万人的吃喝拉撒,哪一样不要紧?
就说生活物资能保证,那防御工事的修缮呢?城墙以及战壕的加固呢。
这里面随便拎出来一条,都够很多人头疼的。
邓成还安慰:“放心,冷兵器那方面,朝廷已经在想办法了,年后就能运过来一批。”
“主要是后勤物资。”
邓成目光灼灼,就差直接说,真的,靠你们曲夏州了!或者说靠你了!
纪楚当下属的时候,就喜欢在上司那薅羊毛,这会被薅的时候,怎么有点怪啊。
但同时,他也知道,邓成跟岳将军说的都是实情。
方才他在营地里走动的时候,确实发现兵将们的盔甲磨损严重。
以及士兵们的伙食非常一般,能饱腹,但说吃好,那绝对不存在的。
也是,当初规定朝廷,地方,军中,三方齐齐供养军队。
如今前面两个基本断供,只剩最后一方勉力支撑,日子过得自然艰辛。
晚上吃饭,岳将军特意从自己伙食里分出羊肉出来。
但普通士兵的饭菜,依旧是杂面馒头,以及熬的大锅菜,因为用的是素油,所以吃起来并不香。
邓成道:“好在咱们曲夏州素油便宜,每日还能吃个烙饼,比之前还好点。”
纪楚看了看他。
黄百户叹气:“是啊,之前在安丘县吃羊肉的滋味,现在还能记得。”
纪楚无语。
曹千户:“没错,还是那会的伙食好,真想再吃一顿啊。”
停!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纪楚手里的羊肉瞬间不香了,放下碗筷道:“我回去想想办法。”
众人眼睛齐刷刷亮了!
就知道纪大人吃软不吃硬!
他们这一招果然有用啊。
还得是岳将军,他说这主意的时候,大家还奇怪呢。
纪大人那样聪明,岂会看不出他们在卖惨?
那他会答应吗?
岳将军说:“肯定会,纪大人不忍心将士们受苦。”
一个不忍百姓受苦的官员,肯定也不会忍心士兵们受苦。
再加上战事在即,纪大人肯定会帮忙的。
其实只看火器就明白了。
有人说纪大人研究火器,是因为他侄子在广宁卫当兵。
可实际上,人家想重启火器的时间,可在这事之前的。
岳将军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
在他退下之前,一定要把城墙加固,一定要让当地的兵士吃饱穿暖,好让敌军不敢来犯。
他守了西北边关小半辈子,不能让这里毁于自己手中。
西北的将士们太苦了,西北的百姓们也太苦了。
如今的生活得来不易,他们必须守护好平临国的所有人。
邓成拊掌:“你都这样说了,这事多半能成!”
纪楚不是个轻易开口的性子,但他想做什么,就会尽力去做。
他说会帮忙解决后勤问题,那就一定会解决。
李师爷忽然想到纪大人书房中的一封旧信。
那是还在安丘县当县令时,常备军送过去的。
没记错的话,还是安建三十年冬,也就是他们去安丘的第一年。
那封信上的内容,就是常备军向安丘请求粮草物资补给。
不过当时事情多,安丘也一团乱麻,信件并未处理。
难道那时候,纪大人就在考虑这件事吗?
已经是六年前的信了,若不是前段时间整理书房,他都要把这事给忘了。
偏偏是出发前,楚哥儿又给拿出来的。
李师爷欲言又止,但并未说出。
这么说出来,才是给纪大人压力。
怪不得岳将军会选择纪楚,他必然看得出来,纪大人是个真心为百姓,为士兵考虑的。
六年前的事,一直记挂到现在。
而且他们换了多个职位,那封信依旧在书房放着,必然不是一时兴趣才给找出来。
李师爷稍稍叹气,也觉得手里的饭菜不香了。
想到在广宁卫的儿子,忽然又有点高兴。
带着妻儿跟随纪大人,真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儿子能学得纪大人这份勇气,他就心满意足了。
众人吃过饭,消息自然已经传到岳将军耳朵里。
岳将军本就是乐天性子,如今更是开怀,又让家中人拿出银钱去买羊肉,一定要让曲夏州来的差役们吃好喝好!
而赶来的差役们,却有些吃不下。
他们到常备军不到一日,先是休息,之后吃饭,这期间军中的调度都没停过。
除了照常巡逻之外,还经常有增援。
短短半日内,竟然增援了三四次。
有一次士兵回来,身上还带着血,军营里习以为常,可把他们吓得够呛。
不是说,边关都是小摩擦吗?!
怎么增援这么频繁?
还负伤如此严重?
差役们是吃不下的,想了想,把岳将军给他们加的伙食全都送给伤兵那里。
伤兵也不客气,笑嘻嘻道:“谢了兄弟,好久没这么痛快吃肉了。”
“快吃,好好补补。”差役们都是州城衙门的,平日里已经觉得自己够辛苦了,这么冷的天过来运送火器,心里还有不满。
可看着边关战士,心里哪还有怨言。
吃过饭后,他们也聊起边关情况。
这也并非什么秘密,伤兵们道:“没办法,这几年咱们都有棉衣,就不想买他们的皮子,所以闹事呗。”
“他们那缺吃少穿的,就是为了物件拼命。”
“相比之下,我们这的日子都是好过的。”
“当然,跟你们比不了,听说曲夏州州城,现在日子过得可好了?”
以前曲夏州还是很穷的,所以很多男子都会主动来投军。
但这些年几个县富裕起来,曲夏州来当兵的人就少了。
如今军营里,多少咸安府,永锦府,等等其他地方的人。
州城差役们挠头,确实过得不错。
主要本地税收高,给他们的福利就好。
而且上司们不算苛刻,大家都有事做,就连运送火器,都是额外有补贴的。
只是这话不能说出来,否则太像炫耀了。
在别人受伤的时候,说自己能吃肉,这是一种残忍。
差役们打个哈哈过去,还道:“吃蜂蜜糖不,我们从州城带来的。”
“好啊,谢谢兄弟了。”
再聊下去,差役们已经胆战心惊了。
怎么没人告诉他们边关如此严峻啊。
关外那些外族,明摆着要抢他们的粮,抢他们的棉花,抢他们的人!
可曲夏州的众人,似乎根本不在意?!
不对,是他们根本不知道事情这么严重!
想到去年那会,听到战事之后,便草木皆兵,所以今年干脆不说了?
这怎么能行!
差役们抓狂很久,穿云道长看到后道:“就是怕你们这般反应,所以才瞒着不说啊。”
穿云道长其实也怕,但他同时知道,官员们正在为阻止战争努力,也就还好。
可差役们却是直面战事,难免心中不安。
他们的反应,就会是大多数百姓们的反应,一时间什么时候都做不了。
直到穿云道长让他们备好火器,明日上午就要让岳将军检阅,大家这才安心。
对哦,他们有火器,听说火器很厉害。
可将士们缺吃少穿的,这能行吗?
种种担忧下,前来运送火器的差役们都没睡好。
放在州城,他们也算厉害的了。
可跟真正的军汉相比,那还是有点软。
只有看到火器的时候,心绪方能平息。
第二日一大早,岳将军等人已经准备好了。
前来送火器的众人也准备好。
纪楚带着穿云道长,两位夫子,以及手脚较轻的差役,把实验用的火器依次排好,等着岳将军试用。
康绛元年,十一月十二,军中校场。
岳将军身披赤色战袍,其他各部将皆穿戴整齐,以示对火器的尊重。
火器能够真正重启,也跟列为将士们有关。
先皇在时,他们就频频上书,如今终于实现,难免激动。
而且军中诸位,是知道火器威力的。
就算不知道的,那曹千户他们的描述,就足够让大家兴奋。
武器的先进,决定了牺牲人数的减少。
跟他们这些上战场的人,可是息息相关。
纪楚依次介绍。
先是火铳,这东西不必再说,夫子们在旁边告诉大家怎么用。
穿云道长则着重提醒安全。
这武器一上手就让人惊叹连连。
等到打靶的时候,那靶子直接碎成一片一片的,让周围人目瞪口呆。
“威力这样大?!”
“除了射程不够远之外,其他的都远胜弓箭!”
“好啊,这东西威力够大,就算打不到人,也能惊到马!”
岳将军笑着对纪楚道:“怪不得你说,要让马匹先清场。”
就算相隔甚远,远处的马匹也频频张望,显然是怕的。
所以拿到火器之后,不仅要锻炼士兵,还要锻炼马匹。
说到训练,曹千户他们道:“上次我们带回来的手榴弹模具非常有用,已经有合格的投掷手了。”
合格?
这么敢说吗。
纪楚道:“训练跟实战并不一样,真的能行吗。”
纪楚问得认真,并没有其他意思。
可训练过的投掷手们却不愿意了,要不是看在这是纪大人的面子,肯定要驳斥几句的。
曹千户笑:“不信您看看。”
说着,第一批投掷手站出来,他们身形不一,有的看起来并没有那样健壮,可手臂很长,明显极有气力。
这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可以挑选的。
冬日的上午,寒风凛凛,这些投掷手们穿着棉衣,把袖子绑紧,就是为了一会的投掷。
第一轮投掷,肯定是用手榴弹模具的,上面有简易的拉环,把拉环拉掉,然后尽力扔出去即可。
纪楚算了算时间,距离曹千户他们回去,不过一个多月时间,就看看他们这段时间练得如何了。
只见五位投掷手排排站好,可他们前面的空地上,分别放了距离不同的红布。
最近的三十尺左右,也就是十米。
最远的二百一十尺,那就是七十米。
这么远的距离?!
合理吗?!
纪楚都往前走了走,只见曹千户一声令下,从第一个人开始投掷。
只见第一位投掷手,先是把手榴弹模具扔到最近的红布上,也就是十米的距离。
这个距离也还好,对普通人来说都不算难。
接着是二十米的距离,又扔了过去,依旧扔到红布上。
看到这个动作,纪楚心里一惊。
而接下来对方的所有投掷,全都精准到红布顶上,分毫不差!!!
等到最后的二百一十尺,只见投掷手用手指稍微比了比,后退几步助跑,然后迅速拉环扔过去。
又是红布之上!
七十米的距离!
不仅扔得远,还扔得准。
能这样玩啊?!
纪楚这个军盲简直惊了。
而剩下的四位投掷手同样如此。
不管什么距离,都能准确扔到指定的位置!
就算是换个角度也可以!
因为他们就是这么训练的!
他们在这一个多月里,训练的项目可不止投得越远越好,而是既要距离,也要精准。
纪楚彻底服了。
在手榴弹还没做出来的时候,他们就能这样训练,可见其毅力跟本事。
常备军有这样的兵将,何愁边关不安稳,何愁百姓们没有安定的生活。
“快,把手榴弹拿过来,让他们试试。”纪楚立刻道。
看到纪大人的表情,五名投掷手昂首挺胸。
就说他们厉害啊!
纪大人你怎么可以不信我们!
等手榴弹拿上来的时候,就连岳将军都过来看了看。
听说这东西,能炸死人。
纪楚笑着道:“我来演示一遍。”
就因为危险,所以他要亲自演示。
邓成明显不同意,纪楚却道:“放心,我试过很多次了,这也是让你们放心。”
如此危险的东西,肯定要让官员先试了,下面士兵们才能放心。
纪楚作为运送火气的官员,必须身先士卒。
校场前面自然清场了,只见纪大人拉开拉环,直接把手榴弹往前一扔,一百二十尺!
纪大人一个文官,怎么扔了那么远啊!
纪楚心道,他知道自己要来演示,肯定要加强训练的!
而且他还是用真手榴弹试验,肯定更准确啊。
大家的心理活动都是一闪而过。
只听轰隆一声爆炸,前面校场土地,直接被炸出一个小坑!
而手榴弹爆炸的碎片溅射到很远!
“这么远的溅射范围,要是往人群里扔一个?”
“爆炸声把马匹吓到了。”
“好啊!不愧是火器!威力实在强劲。”
负责手榴弹的夫子笑着道:“没错,为了能让手榴弹爆炸力更强,我们研究了很久啊!”
穿云道长心道,那也不能不要命啊。
他终于知道,纪大人为什么要找他过去负责安全啊。
你们这些夫子,要威力不要命的!
尤其是火炮夫子们!
命要紧,还是爆炸的威力要紧!
大家不知道穿云道长的想法,只是为手榴弹的爆炸表示惊叹。
那五名投掷手,终于拿到真正的手榴弹,更是激动。
一个多月没日没夜,拿着模具训练,还被人笑话过。
现在真家伙来了,威力还这么强,他们肯定要试试的!
不过也有人表示担忧。
这玩意还是在手上爆炸了怎么办?
怪不得纪大人对他们担心,想让他们再适应适应。
方才那威力大家都看到的。
倘若真的在手上炸开,人都要没了啊。
岳将军笑着站出来道:“让本将试试。”
“将军!”
岳将军知道大家要说什么。
也只有纪楚没有反对。
火器头一次普及,肯定要将领先试的,这才能证明,只要使用方法正确,就不会出问题。
岳将军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在冰天雪地里分外合适。
他先试了模具,之后再换真正的手榴弹,眼神看向手里的火器时,颇为感慨。
有了这东西,就能大大缓解冷兵器不足的问题,就能少死一些部将。
说话间,岳将军奋力一扔,直接扔到一百四十尺的位置!
六十岁的岳将军!
头一次扔实弹,一口气扔了四五十米!
不愧是将军啊!
只听爆炸声响起,岳将军还颇为不满:“本将若是年轻些,一定能扔得更远。”
这肯定啊,在场众人,没有人不信的。
有了在场两位长官开头,直接打消所有人的顾虑。
他们要试试!
投掷手们兴奋极了。
这可是好宝贝啊,一定要珍惜才是。
剩下的就是实弹训练了。
不过纪楚估计,大家应该不舍得训练太多,就会用到实际上,所以他还强调:“训练也不要吝啬,很快下一批手榴弹就能送来。”
岳将军却未点头。
别说下面将士们不舍得用实弹训练,其实他也不太舍得的。
等手榴弹交接完毕。
只剩最后一样火器了。
火铳有十支,手榴弹有六千枚。
可火炮,只有两门。
但火炮推过来,把上面的布拿开之后,众人皆是震惊。
比脸盆都大的炮口?!
经历过火铳之后,在场的将士们,多半都知道炮口等于炮弹的大小。
方才火铳都能把靶子打烂。
这比脸盆还大的炮口,又有多少威力?
看到这个的时候,纪楚都无奈了。
他已经尽力让火炮夫子们,把炮做小一点了,可大家一缩再缩,还是这样大。
岳将军兴奋得跃跃欲试。
“来!打一炮看看!”
火炮夫子嘿嘿一笑,在穿云道长无奈的眼神下动手装填。
而这次清场的范围更大,马匹也被拉到很远。
但是这火炮声传来,直让人震耳欲聋。
过了许久,校场上众人才回过神。
周围的将士们喜极而泣。
这种威力的武器,竟然是他们的?
他们可以彻底打败敌人了吧。
不用送命了吧。
只见所有人眼里都带着狂热,恨不得现在就拉着火炮上战场。
而那些用模具训练许久的投掷手,更在兴高采烈,说要用什么方法打退敌人,不让他们抢自家国家的粮食金银。
多年的风吹日晒,多年的驻守边关,终于让他们得到一点点甜头。
纪楚看着众人,再想到那几十个投掷手,夜以继日地模具训练。
这让他下定决心。
西北常备的后勤,他管定了!
曲夏州那么多税收,不给将士们用,要给谁用啊?
给未来的敌军吗?
第92章
第一批火器全部交给岳将军之后, 纪楚他们并未直接离开。
武器是交付了,但如何使用,还需要教导。
这就是两位夫子, 以及穿云道长的专业范围。
纪楚则跟邓成一起,在营地里巡视, 主要是记下来各处的问题。
而且只能心里记住, 不能写到纸上。
毕竟后勤补给事关重大,回去之后还要跟其他同僚商议, 并不能自己做主。
邓成心里明白,所以多是他说, 纪楚跟李师爷在记。
越了解,越知道边关的艰苦。
这么多年,大家实在了不起。
岂止他们这样认为,身后的差役们更是叹气。
其实曲夏州之前的日子也不算好过,可这些年的发展,让他们都快忘了这些苦日子了。
再听着周围集结的声音, 更明白边关从来都不是太平的。
想来曲夏州这些年能好好发展, 也是依靠他们这边的坚守。
关外对他们的财富虎视眈眈, 若没有常备军,肯定早就被抢了。
正说着, 邓成也被点名调走, 应该是有个大部落前来骚扰。
天气愈发冷了, 关外的进攻也愈发疯狂。
听说有些部落已经得手了。
东西虽然不多, 可被抢的人, 死伤四五个。
没办法,有些城墙年久失修,很容易闯进来。
如此漫长的边境线, 就算再仔细防备,也难免有漏洞。
这种防御工事,同样是后勤的一种。
纪楚目送邓成离开,就去火器训练的场地看看。
不仅要培训士兵如何使用火器,还要把战马拉过来适应。
以后火器的装备必然很多,需要马匹尽快适应。
士兵这边则简单很多,抽调出火铳队,榴弹队,以及火炮队。
火铳为两人一组,一人持枪,一人随身携带火药。
榴弹队则简单,每个人可以单独行动,每个常规队伍,都可以带上一到两人。
而火炮队的训练最为艰难,既要瞄准,还要快速装填,按照如今的情况,至少四个人一组,所以现在的两门火炮多是训练用。
唯一能快速入列的,也就是榴弹队了。
纪楚他们要等到榴弹队出几次任务,然后再回州城。
训练跟实战毕竟不一样,需要更准确的信息,才能加以改进。
这支火器队由邓成带队,首先有曹千户,赵千户,以及黄百户等人。
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出去,完成手榴弹头一次实战。
这让纪楚等人继续留在营地,算是更了解常备军士兵们的生活。
不得不说,火器的存在,很能给士兵们提高士气,如今提起战事,多半会提一嘴火器。
都盼着火器可以早日使用。
除了这些之外,纪楚也意识到军中的物资消耗速度。
日常巡逻,以及随时准备应战的,差不多有五千多人,这五千多人不能从事生产,后勤补给全靠后方提供。
而供给一个士兵的开销,至少需要三到五名后勤人员。
可以说关外的异族,在用近乎打游击的方法,牵扯常备军的精力。
这种打法太狡猾,也太消耗。
而且随着他们对关内情况越来越熟,迟早会抢一波大的。
两边都在为此做准备。
常备军自然要尽量阻止,而那边要尽量突破。
说起来,今年两边的贸易直接停了,私下的买卖也不敢再做,也是被去年吓到。
纪楚跟李师爷私下沟通时还道:“越拖下去,情况肯定越严重。”
到时候的物资消耗同样会更快。
等日常调动的人员达到一万,那常备军的后勤肯定会出问题。
这也是岳将军四处寻求帮助的原因。
朝廷那边在催兵器。
地方这边在催后勤。
除了士兵们日常生活,许多城墙的修缮,工事的修筑,同样都要上心。
几十年前修建的东西,日常也没什么银钱维护,只能说凑合。
怪不得关外异族胆子越来越大,还是看出他们这边破绽了。
纪楚等人在军营里待了整整十天。
等到十一月二十二深夜,他被外面的士兵喊醒,只见邓成穿着盔甲,骑着训练好的战马朝他稍稍点头。
纪楚立刻清醒过来。
李师爷一边穿衣裳一边道:“这是要?要用火器了?”
再看邓成身后跟着曹千户,以及带着六位手榴弹投掷手,就知道今晚要做什么。
而且看大家的行装,必然早就做好准备,临到出发才透露出来。
不愧是岳将军带出的队伍,军纪极为不错。
这会喊他起来,就是让他知道,火器的第一次实战要开始了。
纪楚忍住心中激动,看着邓成等人离开。
等他去往岳将军营房,只见岳将军以及其他将领同样坐定,都在等这次结果。
岳将军身边的士兵解释道:“这次是主动出击,直接去关外最大的岭鞍部,去往他们最近的一个营地。”
这个岭鞍部,纪楚他们听过名字,多次侵扰边关,部落人数众多,马匹也多。
之前靠着贩卖皮子以及草药赚了不少物资,曲夏州现在有棉衣了,最受影响的就是他们。
听说他们部落首领年轻有为,从几个叔叔兄弟手中抢到的位置,这样的人必然不俗。
他的几个妹妹都嫁到周围大大小小的部落里,都隐隐有听他话的意思。
而且其他部落的侵扰,明显跟他们沟通过。
俗话说蚁多咬死象,这种情况下,他们若再联合起来,确实会带来更大影响。
所以西北常备军早就想打回去。
只防不攻,实在太被动了。
如今又有了手榴弹,他们肯定要直捣黄龙,给岭鞍部来一次重击。
这些计划听得李师爷他们这些外行人胆战心惊。
西北常备军不愧是镇守边关多年的队伍,这般魄力,不是谁都有的。
“邓将军带了一千轻骑,六位投掷手,一千枚手榴弹,以及十支火铳。”
“无论成功与否,都会在天亮前赶回来。”
一听就知道,这次准备有多充分。
而且弹药带的实在充足。
别看日常训练的时候,岳将军,邓成,以及手下士兵们都格外心疼手榴弹,半点都不肯浪费。
但真到战场上,那是一点也不肯吝啬的,只要带够足够的数量才是。
众人说完,纪楚拱手笑道:“如今手榴弹的制造还在初期,等大家做习惯了,便会源源不断地送过来的,咱们根本不用省着用。”
有纪楚这句话,将士们哈哈大笑。
这就是他们心里的底气啊!
不用担心弹药不够用,纪楚说了,管够的!
营房气氛骤然一松,看着边防图,纪楚再次意识到,他们的边境线到底有多长。
漫长的边境,漫长的城墙。
守卫这样大的领土,实在太难了。
岳将军还介绍道:“这幅边防图还是旧图,最新的图纸很快就会出来。”
纪楚看向岳将军,就听他继续道:“最新的图,会标注哪里的城墙需要修补,哪里的防卫较为薄弱,哪里需要增加防事。”
原来是这样。
边防图的重要性不必多讲。
有了详细的地图,对将士们来说,不至于迷失方向,否则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怎么打仗。
岳将军叹口气。
他想在自己离开西北常备军之前,把这些疏漏都给补上。
自己都已经六十了,很快就会被召回京城养老。
可这里,他一直放心不下。
众人等待战果的时候,还讲了西北常备军刚刚建立时的事。
那边的曲夏州可没如今这样太平。
匪盗横行不说,异族三天两头过来打谷草。
青黄不接的时候来一次,夏收时节来一次,秋天了再来一次。
不仅抢粮抢物资还抢女人。
等掳到部落里,多是当奴隶用。
像边关很多村子,都有这种混血孩童,有些姓氏颇为不同的,基本都是当年地留下的孩子。
随着一代代人建设,总算把西北常备军稳定下来,又耗费力气修了城墙,这才能御敌在关外。
不过随着他们这边松懈,大有卷土重来的意思。
如果再来一次,那如今富裕的曲夏州,就要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到时候会发生多少人间惨剧,不敢多想。
聊到这些,众人多有些沉重。
等哨马来报时,营房众人瞬间打起精神。
“报!邓将军大获全胜!已经在归途了!”
大获全胜?!
当真?!
只听详细战报,让众人欢呼雀跃。
邓成亥时点兵,子时达到指定地方。
如今刚寅时,就已经大获全胜了?!
差不多是晚上十点出发,十二点找到岭鞍部最近的营帐。
现在凌晨三四点,便已经打了大胜仗!
大胜仗这话,可不是轻易说的,有其自己的标准。
只听哨马道:“歼灭岭鞍部第六部营帐一千五百人,俘虏敌人三千二百人,缴获物资无数,牛羊马七千二,都在赶回来的路上!”
距离边关最近的第六部营帐,不仅能打,还有钱。
看他们部落的牲畜就知道了。
那攒下的家底应该也不少,现在全都给弄回来了?!
他们派出去的一千轻骑,怎么拿得了这么多东西啊。
答案就是,俘虏们扛着自家的物资,正往这边送,他们丝毫没有还手之力,更不敢还手,各个都被手榴弹吓破了胆。
刚开始的爆炸声让他们惊恐不已,意识到是新式武器之后,刚要勉强打起精神,随后就被手榴弹炸得奄奄一息。
再加上受惊的马匹乱跑,让士兵们根本集合不起来。
而邓成带来的一千轻骑,还把他们往中间赶,哪里密集,就往哪里扔手榴弹。
原本在平临国边境耀武扬威的异族汉子们吓得魂飞魄散,再被手榴弹炸得血肉模糊。
看着此情此景,岭鞍部六部的小首领就知道完了,他们根本没有抵抗的可能。
一点也都没有!
还有人想趁乱逃跑,则被火铳直接击毙,死得悄无声息。
几乎在前半个时辰里,邓成率领的轻骑便占了绝对的上风。
剩下的时间,都在整理队伍,清扫俘虏。
然后把他们抢的东西都给拿回来!
岳将军这般沉稳的人,听到如此捷报,都忍不住大喊几句好。
原本要将士们拼命地战役,就这么赢了!
而且轻骑掩护投掷手,并且驱赶敌军队伍,也证明是可行的!
这样可以造成更大的伤害。
此乃惊天一战!
此乃西北常备军久违的大胜!
不过一千轻骑,就端了对方整个部落!
还俘虏了三千多人!
战报传到各个军营,让刚起床准备操练的士兵们吓了一跳。
等仔细听了战果后,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新武器果然好用!
他们有更好用的火器了!
他们可以活着回家了!
他们可以守护好平临国的边卫了!
“火器真的那样厉害?”
“肯定啊,你们最近没听到爆炸声吗,都是火器传来的。”
“我见过手榴弹,那么小小一个,把人吓得如此厉害?”
“你是没看到手榴弹的破坏力,能把人胳膊腿全部炸飞!”
“太好了,那以后就不怕他们的战马了。”
“对啊,每次巡逻的时候都带着火器,还会怕他们?”
“快看!小邓将军回来了!”
众人立刻看过去。
只见浩浩荡荡的队伍进到营地。
俘虏自然没资格进来,安排到关内一处避风处看押。
这会回来的,都是常备军的兄弟们,他们还带着几千头牛羊回来的,看着战果累累。
以前都是被抢,现在终于还击了!
除了牲畜之外,甚至把岭鞍部六部的家底全部给抄了。
什么攒下来的皮货,什么一年来收集的草药,还有他们抢来的金银等等。
这简直是把他们家底搬空了啊。
以后岭鞍部六部根本不存在了!
就算对岭鞍部全部来说,都是元气大伤。
邓成掩饰不住满脸兴奋,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从未有过的大胜!
可随后又冷静下来,显得极为沉稳。
出发前,大家已经知道火器作用极大。
可真正看到伤害,还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火器!
真的能决定战场上的胜负!
岳将军,纪楚等人在营房前迎接,只见邓成翻身下马,抱拳道:“岳将军,纪通判,末将幸不辱命。”
等把俘获的物资清单拿过来,军营众人嘴角根本压不下去。
太好了!
火器真的好用!
岳将军更是道:“命军需官宰羊,给全军将士加餐!”
那么多羊,肯定要给大家请功加餐啊!
“投掷手何在,赏!”
“邓成,辛苦你了。”
纪楚听着周围人的欢呼,也忍不住浮现笑意。
火器重启得那样艰难,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只要能让将士们减少伤亡,只要能打击敌军的信心,那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天晚上,常备军五万将士都吃上羊肉,还吃得很饱。
久违的大胜,让所有人都提起信心,让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一定会守卫好西北边塞的!
跟外面庆祝的氛围不同。
关起大将营房的门,邓成面色凝重,从手下那取来两张地图。
这两张地图交到岳将军跟纪楚手中。
都让他们眉头紧皱。
尤其是岳将军,看到边防图的事,脸色愀然变色:“这是从岭鞍部六部缴获的?!”
纪楚则看着手里的五县图,面容更是难看。
安丘沾桥阳顺等五个县的地理位置,山川风貌,皆在这一张图上。
这两张图合起来,便是从边关到曲夏州边关五个县的所有地图。
只要有这图在,很容易找到本地村落,以及最适合进攻的地方。
打过游戏的都知道,地图视野有多重要。
若有地图在手,几乎就是上帝视角。
没有地图想要进攻,无异于盲人摸象。
所以别说古代,就算现代的卫星地图,也是军事机密,重中之重。
偏偏他们曲夏州的地图,能在岭鞍部六部搜到。
也就是说,他们本部肯定还有,说不定更加细致。
这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缴获到这两张地图的时候,不管邓成,还是手下部将,全都脸色大变。
还好邓成反应及时,让搜到地图众人不要声张,由他秘密带回来。
方才在人前,他还能表现得兴奋。
只有到岳将军,纪楚这里,才能表露真实想法。
这诚然是一场大胜。
可其中的隐患,还是让人担忧。
其实面对这场胜利,岳将军跟纪楚还保持理智。
他们深知,如今也是对方还无准备,所以打了个出其不意。
等他们的马匹渐渐适应手榴弹的声音,以及布置相应战术,如今的手榴弹也不是战无不胜。
但此时大家肯定不会扫兴,在外皆是连连点头。
可他们根本想不到,还有这件事在等着。
有了曲夏州的地图。
还是城防图。
还有各县的情况。
一想到敌人日日夜夜看着自家地图,想着怎么侵犯,怎么侵扰,怎么劫掠。
这些人对着他们的家园垂涎三尺,恨不得立刻吞吃入腹。
所有人都睡不着的。
所有人都觉得惊恐。
卧睡之榻岂容他人安歇。
更岂容他人垂涎。
“怪不得他们一直在试探。”岳将军手指微点,在城防图上划过,“他们屡次侵犯,也是在看各处防卫情况。”
纪楚看向岳将军道:“将军,这城防图一共有多少份。”
他这么问,便是怀疑此地有内鬼。
而岳将军却稍稍摇头,不是西北常备军的内鬼,而是其他地方的内鬼。
岳将军说出让众人更为不安的消息:“我认识这幅城防图。”
岳将军在西北边塞几十年,自然对每一份变更的土地都了如指掌。
“这是安建二十九年时,送到京城的西北边防图。”
也是西北边塞送去的最新地图。
按理说,这边防图应该在皇宫才是。
岳将军道:“审问被俘虏的敌军,一定要问出来,这地图是什么时候弄来的,又是谁做了内鬼。”
听着士兵们庆祝的声音,大将营房内鸦雀无声。
拿着地图,就等于拿着他们的命脉。
而且这近一年来关外的侵扰愈发频发,一定试探出更多信息。
他们只试探,不交手,便是在绘制边防图。
绘制的还是平临国的边防图。
等到地图完整,那会出现什么情况,自然不必再说。
纪楚听着时间线,下意识看向岳将军,开口道:“这个时间,跟二王爷要您回京城的时间,相隔很近。”
听纪楚提起这事,众人纷纷一惊。
岳将军的副手已经去审问敌军了。
等审讯结束,带来的消息确实跟纪楚猜测得一致。
正是二王爷掌权那段时间,关外岭鞍部首领派人贿赂二王爷身边幕僚。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岳将军调走。
这件事已经被大家发现异常,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与此同时,他们还做了第二件事,那就是趁着京城的混乱,弄来这些十分机密的地图。
按理说当时的皇宫不该如此松懈。
但先皇没了,太子骤然去世。
二王爷身边的幕僚,可以随时进出勤政殿,到底夹带出多少东西,根本没人知道。
而且这些人都已经死干净了,想要找到他们,只能去乱葬岗了。
“祸害遗千年!”邓成怒骂道。
可惜这会再怎么骂,也改变不了现状。
城防图都到人家手中了,还是最新版本的。
边关五个县的情况,更是被人家探听到。
要怪,只能怪他们内部的混乱。
对方多番试探,根本不是昏招频出,而是有备而来。
纪楚则道:“除了城防图之外,还有一件事,他们必然也知晓了。”
岳将军闭上眼:“武备松弛。”
都能趁着混乱弄到地图。
那平临国各地的武备情况,必然也能得知。
只看各地对军备的拨款,便一目了然。
现在的情况就是。
蓄谋已久的敌军不只有你家地图,知道你家各处防卫。
更知道你家所有情况。
还知道你家已经很久没有防御了。
这是一种什么体验。
在场众人深吸口气,缓缓道:“完了。”
只要不能彻底解决对方,就会被一直骚扰,对方一定能找到机会屠杀平临国百姓。
如果等他们找到应对火器的方法,那后果更不敢想。
纪楚看着边防图,又看了看火器,断言道:“年后,必然在年后大举进攻平临国。”
如果没有火器的存在,他们或许还会再等等。
但今日火器横空出现,对方肯定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对他们来说,时间已经不多了。
必须趁着火器还未完全装备的时候,殊死一搏。
对西北常备军来说,火器刚刚送过来。
也不是所有战马都不受火器影响,多数士兵没有经过训练。
如果真的打过来,那这边肯定损失惨重。
而边关五县百姓,也会陷入战火当中。
多数人浑身发凉,方才的胜利却像一道催命符。
可要是这场胜利的话,他们更不知道隐藏着的危机。
手中的两份地图还都是复制品。
说明敌人已经有很多份了。
外面的庆祝还在继续,可更大的危机悄然降临。
这消息还必须瞒下来,否则西北常备军的五万士兵,日夜都会活在胆战心惊中,更不利于即将到来的战事。
而这消息,也必须禀告朝廷,所有人都要早作应对。
看着众人的反应,纪楚眼睛微眯,也就李师爷看出来,纪大人似乎另有想法。
岳将军安慰众人一番,最后看向纪楚,开口道:“纪大人留步。”
其他人见两位长官有话要说,十分有眼力地退下。
不管情况怎么样,他们都会死守边关,绝对不会关外之人闯进来。
纪楚看了看众人背影,再看营房里只有他与岳将军两人,表情骤然一松。
岳将军也笑:“纪大人怎么不紧张了。”
方才在众人面前,两人可都是很紧张的,觉得地图泄露以及军备情况被知晓,是极难办的事。
尤其在邓成那,纪楚跟岳将军皆是忧心忡忡。
不过岳将军跟纪楚私下聊的时候,两人显得没那么紧张。
至于原因?
岳将军笑:“还好火器造出来了,其实不必那么忧心。”
先不说敌方到底准备了多少,他这边也不是吃素的。
加上火器重启,以及新皇颇为重视军事,这也平临国并不是毫无准备。
只要他们这边重视起来,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纪楚看着岳将军的表情,也笑了:“岳将军,这件事,反而会是我们的筹码。”
纪楚此刻说的我们,指的自然是想增加军费的这群人。
岳将军眼睛一亮,显然也是这般想的。
地图跟军备情况泄露的事,既是危机,也是机会。
朝中,以及民间很多人对边关之事不重视是吧?
觉得全无危险是吧。
现在就告诉你们,危险无处不在。
觉得边关彻底无忧的人,早点醒吧。
纪楚跟岳将军显然达成默契。
甚至默契地在众人演上一番。
一个是让大家明白,不要全然依赖火器,疏忽平常的训练。
二是精准抓准时机,发现一个增加军费的好办法。
利用劣势转为优势,也是为将者的本能。
边防图泄露确实是大事。
军备情况被敌人得知也是大事。
但事已至此,不如利用这件事,好好给一些人上上压力。
别马放南山了!
想想怎么重整军备吧!
总结来说,担忧是真,想要利用这次机会,加快军备建设也是真。
岳将军摸了摸胡子,淡定道:“京城那边我来。”
“说服曲夏州州城,交给下官。”纪楚默契开口。
两人相视一笑,显然知道下一步棋应该走了。
危机又如何?
遇到危机,就不做事了吧?
危机与机遇,谁又说得准。
当然,等两人走到其他人面前,依旧是愁眉不展,仿佛没有解决之法。
火器第一次实战结束后,纪楚也要回州城了。
邓成还带着曹千户他们送行,不过邓成脸色凝重,显然不知道老狐狸岳将军跟小狐狸纪楚做了什么样的打算。
他一心发愁地图泄露的问题。
对比来的时候,回去的路途自然十分快速。
大家不用押送物资,连链条车都留在常备那里,所有人都是骑马回程。
回去的时候,差役们再也不抱怨路途辛苦,毕竟他们看到更苦的一群人。
他们这真的不算什么。
纪楚跟李师爷路过安丘县的时候,下意识对视一眼。
大家这次并未多做停留,只是在官田附近看了看,安丘县一直在培育高产抗病虫害的粮种,官田被分得整整齐齐,就是在做这个实验。
听说这两三年来已经颇有成效。
而这里的地图,已经被关外异族掌握。
这里安居乐业的百姓,时刻被对方觊觎。
他们可以防御无数次,可对方只要成功一次,就能毁掉所有人的生活。
想到这个可能性,李师爷便无比痛心。
本地百姓怎么发展起来的,他一点点都看在眼里。
一年到头的种植,一年到头的忙碌,才攒下如今的家业。
如果突然一无所有,那太残忍了。
虽然差役们不知道地图的事,更不知道武备松弛的事已经泄露出去,可还是连连感慨:“这么好的地方,怪不得被别人觊觎。”
“一定要守好才行。”
“是啊,咱们曲夏州好不容易才发展起来的。”
等回到州城,差役们还跟同僚说起此次常备军之行。
既说了火器的厉害,也说了边关的辛苦。
那边冰天雪地的,既要打仗,还要防御,实在太难了。
众人感慨之余,对火器的威力自然兴趣更大。
尤其是数科的夫子们。
火器的第一次实战,效果如何?!
不用纪楚多解释,捷报已经传来了。
率领一千轻骑,歼灭敌军一千五百多人,俘虏三千二百人,缴获了他们全部物资!
这样的战绩,谁听了不觉得震惊。
不仅以少胜多,还能直接端了一个小部落!
让你们再来侵犯!
这就是下场!
火器的第一次露面,就如此厉害,实在让人兴奋啊。
工业作坊园的火器司知道战况后,笑着道:“这才哪到哪啊!”
火器的威力,不过刚刚显现而已,以后还会有更大作用的!
一时间,州城上下都在庆祝这次胜利。
对于这点,廖知州更是高兴得团团转。
好啊!
火器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
重启火器果然是对的!
纪楚看着廖知州高兴,心道,可惜高兴不了太久的,因为马上还有重量级的消息传来。
先传捷报,显然是岳将军故意为之。
就在州城上下都为之兴奋的时候,自然传来不同的声音。
“边关都这样厉害了,何必占用工业作坊园的产能。”
“对啊,那边不过都是小摩擦,造了那么多火器,明显够用了吧。”
“应该让火器停一停,或者减少些,让给商业订单,知道这些东西,能带来多少税收吗。”
这些话,不仅商贾在说,一部分官员同样这么想的。
站在他们的视角来看,这么说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边关没有什么危机,不过是小打小闹。
而各种机器,可是关乎多少人的生计,多少人靠着机器吃饭呢。
曲夏州这边讨论得激烈。
京城中讨论得更为热闹。
新皇自然主张重整军备,这是他上位之前就有的想法,至今也没有改变。
而且他深知武备情况,不整顿是不行的。
但朝中一派臣子,甚至许大人都认为,军备并无那般重要。
朝廷需要花钱的地方极多,穷兵黩武,不是良政。
既然边关尚且能维持,而且已经在做火器了,没必要那样着急才是,何必把本就不多的税银放在那上面。
这原本是观念之争,大家说服对方即可。
可逐渐演变成新皇跟先太子之间的政见分歧,便变得不一样起来。
朝中关系错综复杂,没有一项事是简单的。
就在朝中依旧为此事争论时。
岳将军的另一封书信到了。
这封提到的,便是地图与军备情况泄露一事。
纪楚得到岳将军那边的提醒,也开始行动起来。
就在大家争论,要不要把火器减产时,他直接在年末户司做明年预算时,提出另一件事。
“曲夏州今年的预算,少了一项。”
“本地该给常备军做后勤补给的,应该添上。”
“不仅曲夏州要添。”
“陇西右道五个州府,都要添。”
户司卓主事看向纪楚的眼神都不对了。
纪大人!
你在说什么啊?!
给常备军做后勤补给,你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吗?!
还拉上陇西右道五个州府?!
这合理吗?
那几个地方,本就不爽咱们,现在是要得罪个干净吗。
纪楚给卓主事一个安心的眼神。
此事他心中有数。
欠西北常备军多年的后勤补给,是该给了。
纪楚甚至点名永锦府。
“永锦府为陇西右道五州府之最,应该做个表率才是。”
永锦府官员得知情况,满头问号。
纪楚纪大人?
我们没有得罪您吧?
好像真的没有吧?!
第93章
纪楚的话一出, 就让连带曲夏州的各地都满头问号。
给军中做后勤补给?
说得简单,知道要多少银子吗。
虽然朝廷是有这项规定,可这么多年来, 谁也没遵守过啊,早就形同虚设了。
这种情况下再提出来, 不是为难人吗。
不说其他地方, 只讲曲夏州内里,对此都议论纷纷。
纪大人去了一趟常备军, 是被岳将军灌什么迷魂汤了?
众人聚在廖知州书房时,忍不住问他。
“常备军不是装备了火器, 火器不是很好用吗,怎么还需要物资补充。”
“已经把工业作坊园的一部分产能让给他们,如今原材料那样紧缺,也是尽着他们先用,还不够吗。”
“是啊,常备军那边够用即可, 五万兵将, 可不是小事情。”
大家多是劝阻纪楚, 给出的理由也很合适,并非胡搅蛮缠。
而且最后一条也是大实话, 跟纪楚不熟的话, 根本不敢讲的。
军队向来敏感。
不能太弱, 太弱守不住边关。
也不能太强, 太强拥兵自重。
所以中间分寸的拿捏很不容易。
这不能怪他们片面, 实在是不了解具体情况,所以这般说的。
不过自己人都有这么多理由。
外面的官员肯定更不乐意。
其中一条罪名就是:“一个曲夏州刺史,还管起我们陇西右道的事了。”
“自己想给喜欢的常备军后勤补给, 那就给,不要带上我们。”
“是了,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这些话纪楚自然知道,就算他不想知道,也有人故意传到他耳朵里。
所以说,曲夏州的同僚们对他还算客气了。
主要大家知道纪楚的为人,他绝对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擅自作主的人。
他必然有自己的原因。
或许,他知道点什么?
工司景主事直接道:“常备军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场大胜,还有什么隐情?”
不愧是景主事,自从支棱起来之后,曲夏州工司俨然成为最重要的两个部门之一。
正因为他的厉害,纪楚现在完全不用担心工业作坊园跟数科的合作,双方显然更加紧密。
这对景主事来说,也是关键的一年。
他的能力已经被很多人看重,苏州府那边早就写信过来,想请他去那里建设工业园区。
所以明年曲夏州工业作坊园是否能够盈利,盈利多少,对他来说很重要。
即便如此,景主事还是问纪楚,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而即将掏腰包的户司卓主事同样不责问,纪楚救他多次了,他哪会对纪楚有什么意见,他只道:“是啊,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纪楚看着两人,不好明说,也不能不说,最后道:“常备军的情况不容乐观,各地城墙年久失修,工事更是勉强维持。”
这个情况倒是不意外的,多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之前不修,为什么突然要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景主事微微皱眉,没有再问。
而廖知州来了之后,对纪楚的提议自然无比赞同。
甚至不止西北常备军,全国各地的军备,都需要大力整顿。
若他们这能有个好的开始,那便是极好的。
平临国幅员辽阔,四面都有外族,哪里都需要防御。
可以说纪楚提出要给常备军后勤补给之后,曲夏州这边很快达成一致。
上有廖知州跟纪通判,
下有卓主事跟景主事。
卓主事不是个多事的,景主事聪明过人,猜出其中不寻常。
其他各司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就连最初跟纪楚不对付的同乡黎大人,都觉得听纪楚的没错。
但如何给,怎么给,给多少,还要翻出几十年前的旧例,看看当时是怎么说的。
纪楚选的时间,也正好是年前商议明年预算的时候,算是刚刚好的。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该给常备军的物资,就会送过去了。
纪楚从十一月二十九回州城。
腊月初二边关大胜的消息传来。
现在不过腊月初五,他们这边便把常备军的补给提上日程,同时还给京城上书,奏明此事。
曲夏州的行动之迅速,让陇西右道其他四个地方长官脸都黑了。
你们给得倒快,还不是因为你们曲夏州有钱?
这么做的话,不就是把我们架上去了。
搞得好像我们不愿意给一样。
迫于曲夏州的压力,陇西其他四个地方,也不得不商议此事。
可分出一部分预算给常备军,就说明他们各地各部得到的预算就少了。
预算是什么。
就是明年自己部门能动用的银钱。
说白了,这是纪楚在抢他们的钱!
给常备军分了,那他们各部就会少。
一想到这,陇西右道几个地方,难免对纪楚心生怨念。
以至于各地官员聚在一起讨论预算的事,最后都会演变为对纪楚地大骂特骂。
这种情况传到曲夏州,自然也是故意为之。
说白了,各方都在给纪楚施加压力。
钱这上面无小事。
你们愿意给,那就给,不要扯上我们。
原本在陇西一带官声极好的纪楚,逐渐开始有人不满,尤其是各地官场,恨不得把难听话都讲出来。
纪楚家中,李师爷对此很是担忧。
不仅是他,就连蔡夫子都过来道:“咸安府的安主事你还记得吧,听他说,咸安府那边对你的不满越来越多,还想联名弹劾你插手其他州府事宜。”
而跟永锦府来往颇多的小宋训导同样在提醒,如今的情况不对,让他收敛一些。
就连跟乐薇合作的本地商户刘掌柜家,甚至说江浙一带不少商户,本就不满纪楚砍掉缝纫机订单,多做火器的事。
现在估计会趁机找事。
一时间,各方“新仇旧恨”一起找过来了。
对于这种情况,纪楚自然并不意外。
李师爷还道:“大人,即使您胸有成竹,也该管一管的,而且各地压力都在您这,总是不好的。”
意思就是,常备军后勤补给,就该让岳将军出面扛住压力,现在您直接出头,会不会不好?
这会书房里坐着的,都是纪楚最亲近的人。
李师爷,蔡夫子,以及乐薇,还有小宋训导。
故而纪楚也不瞒他们,直接道:“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对我的评价又如何呢?”
众人面面相觑,因为都是自己人,大家说得也直白:“不算好。”
从纪楚年纪轻轻当上通判,再加上新皇给他朝请大夫的亲封,着实让人嫉妒。
当时就有风声传出来,对纪楚又酸又妒。
之后因为火器重启,需要占用工业作坊园的产能,对他不满的声音更多了。
这些事大家都知道,不过没当回事。
毕竟火器出来,这些怨言自然烟消云散。
只不过大家没想到的是,就算火器出来,对纪大人的不满依然存在。
经过纪楚的提醒,大家似乎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管纪楚做什么都会有人不满意。
所以事情不在于纪楚做什么,而在于他这个人。
“是官职。”乐薇缓缓道,“是因为相公升官太快,而且只是举人。”
这才是根源问题。
没有缝纫机订单减少的事,也会有其他的事情。
或者说分为两部分,江浙一带,那是真的因为纪楚减少订单不满。
他们急等着出货呢。
而陇西右道几个地方官员,则对纪楚的快速升官不满。
毕竟明面上看起来,他也是运气好,跟着去了趟京城就升为通判了。
这是多少官员,一辈子都爬不到的位置。
一个举人,不仅比很多进士升职要快,实在让很多人心里难受。
所以当时就会怪话传出来。
等到火器占用产能的时候,反应才那么激烈。
这根本不是在反对火器,而是在反对纪楚本人。
等纪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倘若只是反对这个物件,那他们只要证明东西确实好用就行。
若因为人而反对这件事,事情的阻力,那可要大多了。
既然这样,不如找个机会,让这些暗地里的人都跳出来,他一次解决了。
否则这些话还会经久不衰地存在。
“让他们闹吧,闹得越大越好。”纪楚笑着道,“让我看看,到底是谁冲在最前头。”
若是敌暗我明,那确实找不到当事人。
现在这种情况,就等着他们一个个跳出来,对自己来说,反而是有利的。
所以在陇西右道其他地方纷纷对纪楚表达不满的时候,他却继续施压:“让边关州府补贴常备军,本就是应当的,人家没问我们要前几十年的欠债,已经不错了。”
此话一出,更是把人气得要死。
“能不能别提了,若让岳将军当真,你知道要出多少银子吗?”
“之前朝中默许不用给常备军补给,咱们照做就是,干嘛又提起这事?”
“常备军的岳将军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你纪楚是不是能从中捞一笔?谁不知道军费自古都是肥差。”
肥差?
纪楚听到这话,还专门给这位官员回信,解释自己为何要这样做,还说边关的城墙真的需要修补等等。
眼看纪楚越说越起劲,暗中看他不顺眼的人自然更多了。
怎么搞的,你像个好人,为边关将士们考虑,我们是恶人了?
一个没有家世,也没有功名的举人,就连姻亲选的也很一般,就敢这么狂?
官场上,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吗?
一时间,对纪楚的讨伐声越来越大。
跳得最高的,还要数咸安府的工司主事,这位看纪楚非常不顺眼,屡次叫嚣要参他一本,觉得纪楚手伸得太长了。
这还真让纪楚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对他最不满的,应该是永锦府?
没想到那边虽然也不高兴,却没那么激烈。
再找人打听了咸安府工司主事的情况,纪楚心中了然。
原来是当年谈油菜生意的时候,让百姓吃了他家的利润。
这位主事的岳家是做油菜作坊买卖的,一直想要低价收购油菜籽,谁料纪楚跟安都事谈了个定价协议,让他们一年少挣很多钱!
当然了,这是他们自以为的。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没占百姓的便宜,就等于吃亏。
除了这位之外,还有几个官学的学政,觉得他扶持数科,打压儒学,对他很不满。
再加上他官运亨通,还挡了不少人的路。
林林总总算下来,无形之中,自己竟然结了这么大仇?
“幸好发现了。”李师爷看着人员名单,还心有余悸,“这几个人家世不俗,在江浙还有产业,怪不得不满。”
“这几个科举成绩极好,但一直没有晋升,所以也不高兴。”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纪楚却并未多看,只让人注意他们的动向,开口道:“不做什么,他们也不算真正的敌人。”
知道是谁对他不满就行了,没必要直接报复。
对于同僚,或者说对于平临国的人,纪楚并不会做什么,因为接下来的事,自然而然会改变他们的看法。
如果等事发之后,这些人依旧不收敛态度,那就别怪他一个个针对了。
纪楚虽然笑眯眯的,可李师爷却默默摸了下胳膊的鸡皮疙瘩。
不要跟纪大人作对啊,大家怎么还没想明白。
就在为常备军后勤补给之事在陇西右道闹得沸沸扬扬时,京城那边情况差别不大。
已经进入腊月,京城的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大雪并未阻碍大家出门。
先皇去世,太子去世,让京城百姓在家憋了好久,等新皇登基之后,又看了看情况,这才敢经常出门。
不管朝中怎么想,反正百姓们觉得新皇的事没那样多。
而现在的勤政殿里,已经为军备之事吵了很久。
大概意思不用赘述。
基本跟陇西右道那边情况差不多。
都觉得如今的军备已经够用了,朝中为数不多的银钱,应该用在其他地方。
而且应该施行先太子的仁政,少生战事才好。
“再说了,火器的作用那样大,不是已经弥补了军备的不足,何必再花银钱。”
朝中抱着这样想法的官员还有不少。
主要是朝廷哪里都要用钱啊。
同时,也是保持自身话语权的一种做法。
维护什么不重要,维护自己才是关键。
就像陇西右道几个地方官员,多是因为自身利益不够多,这才对纪楚不满。
京城的情况基本一样。
新皇看着眼前众臣子,只觉得自己当了皇帝之后,有些明白父皇当年的独断专行。
你若退一步,那这大臣就会进一步。
等你再进一步,他们反而老实了。
至于他手中这次的筹码,更是足以让他们闭嘴。
“大哥仁慈,大家都知道。”新皇缓缓道,“大哥在世时的,对我们这些兄弟姊妹,都是很不错。”
大臣们连连点头,新皇看着众人的表情,自然知道哪些是先太子留下的,哪些是自己人。
“回陛下,正是如此,才要实行太子的仁政啊。”
只有这样,才不会动他们手里的权力,才不会让大家日子难过。
可新皇并不理这话,继续道:“尤其是对二哥,大哥更是仁厚大度,不管二哥犯了什么错处,都不会真正责罚。”
这不是废话吗。
二王爷那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兄弟,情况自然特殊。
当年也因为这事,太子党员内部也有纷争。
许大人就是其中一个,对太子包庇二王爷有些不满。
许义许大人抬头,想听听新皇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说白了,大臣们借着先太子博弈。
想维持先太子的旧政,不要做太多改变,那样他们就不会受影响。
而新皇想要实行自己的新政,必然要动这一块。
所以他基本不会主动提起先太子。
那此刻提起这些做什么?
不仅提起先太子,还提起二王爷。
二王爷都被天雷劈死了。
不说那位怎么死的,反正是没了,是您坐这个位置,何必再提呢。
就算包庇二王爷有错,可人都没了,再提干什么啊。
新皇深吸口气,语气带着痛惜:“可大哥不知道,他到底包庇了个什么样的人!”
能是什么样的人。
在场诸位可是太清楚的。
对二王爷的死并不觉得难过,没有直接拍手叫好,都是对得起太子殿下当年的知遇之恩。
可还是那句话,人都死了,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吗?
之前的账都清完了啊。
总不能还有错漏吧。
太子旧党眼皮跳了跳。
只见新皇让太监把手边的文书拿给众人去看。
这文书,正是从曲夏州而来,岳将军的亲笔信。
而里面的内容,让所有人不敢置信,可又觉得情理之中。
“二王爷的幕僚,还收了西北关外异族的金银?!还做了这样的事?!”
不可能吧!
能把自家边防图拿给对方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傻子?!
再想到二王爷想把岳将军撤走的消息,似乎又是可能的。
这一下,一切都连起来了。
怪不得无缘无故说岳将军跟太子勾结。
他们这些太子党羽都知道,岳将军是先皇心腹,跟太子关系并不大。
实在是太荒唐了!
再看到军备空虚的事都被内鬼说出去。
众人更是坐不住。
自家底细被对方全盘知晓,边防图被敌军拿到手,连边关五县地图也不例外。
这谁坐得住?!
岳将军还说,关外大大小小二十多个部落,基本都有边防图。
甚至这一年来的屡次试探,更是实地勘察,其中的岭鞍部落估计已经把最新的边防图补充完整了。
你家的地图,你家所有布置。
都被敌人拿在手里,还了如指掌。
而且这一切,都因为那个蠢货!
新皇不等他们开口骂人,直接道:“大哥虽好,却也不该屡次惯着二王爷。”
这次是皇上这次想说的话。
二王爷屡次犯错,但屡次被原谅,这是应该的吗?
太子就没错吗。
他要是早点处罚二王爷,还会有今天的事?
太子当时的权势,已经接管大半个朝局,他想处置谁简直轻而易举。
为何不做?
为何一定要等到事发了再说?
而太子因为这份“仁心”到底耽误多少事,大家心里没数吗?
臣子们半句话都不敢再说。
二王爷的事上,太子是完完全全错了。
许大人同样这么认为,肯定不会帮忙辩解。
不过他立刻意识到,皇上是用这件事,好让他们知道,先太子不是全无错处,更不是完美无瑕的。
死守着当年所谓的仁政,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只看岳将军送来的文书就是了。
有这封文书在,没人能说出,军备不用管,边关没什么大事这种话。
人家有你家地图!
有你家的边防图!
之前还屡次侵犯过你家。
此刻谁要说一句,边关不用物资补给,真要怀疑是不是内鬼了。
京城这边,因为二王爷泄露边防图地图,以及泄密军备情况,彻底熄火。
那些叫喊着要实行太子仁政,以及军备不用那么着急的人,这下不敢再说。
薛大人那边可说了,谁要是反对增加军费,那就要调查一下,是不是跟二王爷旧党有关。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可大家又明白他的意思。
谁让这事太过离谱啊!
不过说起来,还是平临国乱了,才让对方有机可乘。
想要在桌子上吃饭,那要确定桌子还在。
桌子就是平临国,吃饭的人是大臣们。
这种时候,肯定要护着桌子啊。
不管此事几分真几分假,可就算有三分真,也足够吓人了。
所以京城关于加军费的文书批得格外快。
等文书送到陇西右道的时候,正好是衙门放年前前两天。
五州府拆开朝廷给的加急文书,齐齐沉默。
没看错吧?
皇上亲自下令,内阁一致同意,让陇西右道恢复对西北常备军的物资补给?!
还要在年后正月就要预算送到京城?!
现在已经腊月十五了!
还有两天放年假。
一直放到正月十六的!
然后正月就要预算?!
京城那些大人们!
你自己看这合理吗!?
官员们面面相觑,只能加班啊。
也就曲夏州照常放假,因为他们的预算早就做完了,甚至提前一步交上去了。
不少人还感谢纪楚呢。
虽然之前也加班了。
但加班归加班,不能耽误年假啊。
好不容易放个假,还要留在衙门做事,日子还过不过了,老婆孩子还等着呢。
谁那么大官瘾啊。
“幸好你提前说了这事,否则这个年咱们都过不好。”
“是啊,幸好在预算确定之前,把这件事加进入,否则前两个月的活都白干了。”
“纪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小道消息,所以才如此确定啊。”
小道消息没有,就是跟岳将军一起联手促成此事而已。
纪楚肯定不能这么说,只是正色道:“西北常备军那情况不一样,岳将军态度很鲜明,想着他肯定会说服皇上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也趁机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屡次搞鬼。
曲夏州这边,对这件事多是看热闹,毕竟他们早就做好选择。
而其他四个州府内可就不同了。
各个州府之间,对于军费这事,自然也有争论。
原本是怒骂纪楚,以及坚决跟纪楚行为背道而驰的人占上风。
这些人,基本在纪楚统计那份名单上。
他们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肯定要狠狠踩纪楚一脚,而且这事也不是头一回做了。
之前多次说纪楚不好,那不是也没事吗。
可现在皇上命令发出,让他们大惊失色。
要知道,靠着反对纪楚,他们好不容易找回点话语权,现在直接被打回原形。
在今天早上,文书还没送来的时候,还充斥着对纪楚的不满。
虽然那些不满他们都说无数次了,可再听一次,还是觉得爽。
你纪楚不是牛吗,不是聪明吗。
不是能把整个曲夏州都带得与众不同。
现在呢?
真以为自己有点政绩,就能在陇西右道横着走?
怕不是飘了吧。
“只要咱们咬死不拔预算,就让曲夏州自己出,出个一段时间,他们自己都承受不住。”
“没错,他不是想出风头吗,那就出啊,还真以为自己很厉害,能命令整个陇西右道了。”
“要我说,他做个通判已经到头了,不过是个举人,难道以后能拜相封侯不成?”
“还扶持常备军,常备军用你扶持吗,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边关的情况真的有那么差?他肯定是想贪军费。”
“对!常备军都那么多几十年了,根本用不着管,谁管谁就是傻子。”
本来大家对这些话,还有些洋洋自得。
终于找到机会狠狠报仇!
最好让皇上也注意到这件事,以后不要让他再往上升了。
三十岁的通判,从古到今,什么时候有过啊。
这种阴暗的想法,被京城送来的加急文书直接击碎。
皇上跟内阁全都同意,让陇西右道给西北常备军提供后勤补给,依照惯例去做就行。
这份文书上的内容,跟纪楚当初说的话几乎一致。
纪楚在月初就说了,号召陇西右道一起拨出预算。
可他们选择呢?
选择是大声谩骂,根本不听!
当初怎么骂纪楚的,就像是怎么骂这份来自京城的政令。
就连送圣旨的太监歇息时,都听说之前大家在吵什么,不经意问道:“你们对政令不满?”
说着,还看向咸安府工司主事,听说就他骂得最厉害。
那工司主事立刻改口,只说自己有眼无珠,看不清事实如何。
可他知道已经晚了。
从京城来的传旨太监,必然会把下面所有风声都传到京城,必然会让皇上知道的。
他那些话,哪是骂纪楚,分明也是在骂做了同样决定的皇上跟内阁。
怎么一句话得罪所有领导?
前段时间骂纪楚有多爽,此刻就有多心虚。
跟咸安府工司主事一样心虚的,还有五六个人,都是从纪楚升官之后,暗戳戳骂他的主力。
原本偷偷摸摸骂骂,也没人在意。
自从后勤补给的事出来后,他们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跳了出来。
现在好了,自己日日胆战心惊。
不仅京城来的太监们记录他们说的话,同僚们同样不满。
如果不是你们反对得那么激烈,咱们已经在做预算了,做一点也是做啊。
现在还要把几十年前的资料找出来,你以为那么简单?
人家其他地方衙门都放假了,就我们要继续忙!
这合理吗!?
谁耽误放假,谁就是罪人!
不过此刻大家不敢多说什么。
因为还有京城来的太监在记录,只能绕着这些人走。
官场上被针对,还能再针对回去,被捧着,自己还能缓口气。
最怕的就是被孤立。
一旦独立,那很多信息渠道都没了。
谁都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如何。
听说太监们记录了满满好几本的流言蜚语,都是说纪楚如何不聪明,如何要支持常备军的。
此刻这些话,统统都变成回旋镖。
不少官员腿都软了。
可事情到这还未结束,听说去曲夏州的太监还特意去见了纪楚,说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薛大人,特意给纪楚家里带了过年的礼物。
不仅纪楚夫妇有,就连他身边的师爷夫妇都有。
还说什么:“知道你不收贵重的礼物,这都是京城时兴好玩的东西,不贵,就是图个乐呵。”
千里迢迢,送来只图乐呵的东西?
这可比直接送真金白银还要真情实感。
而且那话怎么说的。
知道你不收贵重的礼物。
就差直接给纪楚澄清,他才不是个贪图银钱的人,贪军费更是无稽之谈。
皇上眼前的红人这么讲,谁还敢反驳。
好啊纪楚,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估计整人的?
所以你从边关回来,就知道一定会如此?
只是看纪楚的行为,人家根本没多说什么,让陇西右道五州府一起凑钱给西北常备军后勤补给,更像是一种提醒。
大家好好想想,要是听了纪楚的话,大家早早做好预算,早早送到京城。
岂不是想皇上所想,急内阁所急?
可他们都没听,都以为纪楚在乱说话。
不对,他们是受周围人蒙蔽,是被这些人误导了。
好好一个露脸的机会,全都被他们给毁了。
陇西右道五州府,几乎一夜之间,对纪楚的诋毁全部消失。
跳脚最厉害的那群人,不只是说话内容被太监们记录,同时还被同僚孤立厌恶。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有那么巧吗?
远在曲夏州的纪楚还在回信件。
每到年底都是这么一出,随着官越做越大,需要回信的人也越来越多。
更别说好友亲人的信件,说什么都要寄出去的。
唯独那些跳脚的同僚们,谁都没接到纪楚的回信。
即使他们的信件写得极为诚恳,也得不到一点回应。
所以,他们最近一段时间的遭遇,真的并非巧合?
人家什么都没做,又像什么都做了。
“不要惹纪楚。”
“那是个笑面虎!”
这句话迅速流传开。
陇西右道,谁惹他谁倒霉!
第94章
别说曲夏州之外的人, 就连他们这里的官员都在想。
最近军费的事,是偶然吗?
怎么正好是诋毁纪楚的人被整啊。
现在都老实了吧,半点都不敢吭声。
不过大家也好奇, 纪楚跟京城那边联系也不算多,皇上跟内阁怎么就集体同意此事了。
为什么啊。
整个曲夏州知道原因的人都不多。
也就纪楚跟李师爷, 之后加上一个廖知州。
毕竟地图泄露这事太大了。
家底被人看穿也是大事, 暂时不好说出去。
邓成禀告的时候都是私下说的,纪楚跟岳将军得知之后, 也是第一时间送到京城皇上手中。
而皇上的选择,同样是秘而不宣, 只让内阁几位重要的大臣们过去。
要说这件事会绝对密不透风吗?
那也不会。
迟早会说出来。
但绝对不能正面讲,否则对整个平邻国所有常备军,以及所有边卫来说,士气都是极大的损伤。
他们在边关累死累活,流血牺牲。
出乱子的,反而是京城, 岂不是笑话。
所以一直到陇西右道五个州府收到增加军费的通知, 多数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能解释为, 新皇重视常备军?
这么说起来,那常备军的将士们, 以及边关城池百姓, 则为大为欣慰。
反正明面上来讲, 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视角转到其他州府官员那, 便觉得纪楚深不可测。
要么是岳将军跟他说了什么, 要么是京城那边提前给他消息。
或者是他自己猜测到的。
无论哪个可能,都让人彻底服了他。
经此一事,估计再也没人敢乱说什么。
还敢乱说, 那就看看这些人的下场啊。
他们正想方设法给纪楚道歉!
但各地一时间也走不开,正在忙预算的事。
他们本就惹了祸,还要想办法弥补。
至少让纪楚消消气。
否则他再做点什么手脚,那他们就完蛋了啊。
官场上,谁经得起这么多风波。
一边是预算的事,一边要跟纪楚求饶,只好不停地写信。
纪楚每到逢年过节,需要回复的信件本来就多,这次更是离谱,只好把这些人的信退回去。
这态度,更让这些人咬牙切齿。
可纪楚越是这样,他们越是不敢再多嘴。
欺软怕硬,就是这些人的本能。
整治几次就老实了。
其他人看着,心里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私下里还说:“本以为纪楚脾气不错,流言蜚语那么久了,也没见他处理,没想到一玩就玩个大的。”
“纪楚脾气好?你是不是听错了啊。”
“挺好的吧,我跟他公事上有往来,相处得挺好啊。”
说话的人忍不住笑:“那是因为你脾气也好,所以纪楚对你如此,你不看看那些性格恶劣的人,他又是如何行事的。”
纪楚简直是一面镜子。
对他好的人,他必然会回报。
对他不好的人,下场如何,大家心里明白。
反正不管怎么样,经过这事之后,纪楚在陇西右道的风评直线上升。
各地闹事的也已经老实了。
除了曲夏州之外,各地都在赶制军需补给的预算。
看看各家能挪出多少银钱给到西北常备军。
翻出几十年前的预算来看,那时候给出的银钱可不少。
不过当年的经济跟如今不能同日而语。
和平发展这样久,无论什么地方,都会有所进步的。
尤其是陇西右道基本能种油菜跟棉花,这两项产业着实提高了五州府的税收。
即使不如曲夏州,不如永锦府跟咸安府,那也差不到哪去。
越是看到这些账目,越能感觉到纪楚给陇西右道带来的改变。
不是他的话,那会有如今的愈发繁荣的五州府?
尤其是这几年的税收,明显增加了不止一倍。
“按照纪楚的功绩,他就算直接开口,说插手五州府的事,其实也有资格吧。”
“对啊,你看着油菜籽的税收,再看棉花收益。”
“再看看大家身上的棉衣。”
开口说话的,正是咸安府户司安主事,他跟曲夏州的蔡一繁,纪楚关系还不错。
以前那些人也爱挤对他,说他舍了本地商户的利益,讨好曲夏州的农户。
可实际上,因为油菜籽定价公平稳定,惠及的不只是曲夏州,是所有种油菜的百姓。
包括咸安府的农户。
这会提出,让大家看看身上的棉衣。
如今他们陇西一带,哪家不穿棉衣?
别说什么俗气不俗气的。
这有暖和重要吗。
真正有家底的人,或许不需要棉衣,可以穿上好的皮货。
但就算自己不穿,家里小厮下人们不用吗。
谁家老爷夫人要敢说,棉衣俗气,所有下人一律不准用。
你看这些下人们跑不跑,骂不骂人。
就连他们自己,晚上也是盖棉被的,谁让这东西真的暖和。
想到这,不由觉得,之前骂纪楚的话实在过分了。
反观曲夏州这边,州衙门基本已经放假,今年事情虽然多,好在都处置得妥当。
明年要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而且经过工司景主事周旋,已经买来大量原材料,等明年开年就能动工。
只是工业作坊园又要扩建一圈,从原本二十多个作坊,发展为三十多个作坊。
商业订单跟火器订单也能重新分配,好让一切都平衡起来。
工司明年还有个重担,那就是边关城墙以及工事的修缮,大概率会提上日程。
这件事不止曲夏州一处工司来做,大概率是五州府一起。
纪楚虽然不是工司的人了,但他到底是通判,军事上的事跟他也有关系。
他跟景主事已经商议好,边关的工事跟城墙修建,他肯定会去负责。
赶在年前,陇西右道五州府为常备军后勤筹集款项的事,自然也送到岳将军手中。
岳将军先是给皇上与内阁回信感谢,分别又给陇西右道长官们写信。
这件事的达成,让常备军五万将士们兴奋不已。
终于重视他们了!
先是火器,然后是后勤补给。
朝廷终于正式给补给了。
不仅如此,朝廷那边的冷兵器也提上日程。
冷兵器不用再研发,想来做得不会太慢。
西北常备军听到这一个个好消息,只觉得身上更暖,底气更足。
关外宵小也不用看看,他们背靠整个平临国啊!
岳将军跟邓成等人,则终于放下心里忧虑。
事后邓成也反应过来,只怕是地图的事传到皇上那,让朝中改变了想法。
没想到这次的危机,竟然能给他们提供帮助,也是让他学到了。
其实不止西北常备军受到鼓舞。
平临国各地军队,基本被这个消息振奋。
朝廷多少年没有重视他们了,以至于很多处边塞都有匪盗。
新皇终于重视他们了啊!
远在广宁卫的邓将军同样高兴。
既是为邓成所在的西北常备军高兴,同样为自己这里感到兴奋。
这几年来,几乎每年都有好消息。
听说广宁卫这边的后勤也不远了。
不说这些,只讲火器的成功,便足以让此地的将士们兴奋。
相比曲夏州那边,他们这边只能造手榴弹,而且造得比较慢。
但不管怎么说,到底是造出来了。
前段时间还用在实战上。
这东西实在太好用了。
只要运用得当,便是大杀器。
火器重启,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纪楚可真是人才啊。
要是能来广宁卫就好了。
说起来,他的侄儿,以及师爷的儿子,都很不错。
正式当兵之后,进步也是非常快。
邓将军看着关外,让众人打起精神,大过年的,不能让关外的人闹事。
听说那些人看上他们的棉衣了。
这东西金贵着呢。
运过来可不便宜,绝对不能被抢。
邓将军不仅想让纪楚来广宁卫,还想把棉花种在广宁卫。
可惜纪楚还要负责西北常备军的后勤。
而棉花在他们这根本活不了。
此时的纪楚确实在筹备西北常备军的后勤补给。
实地看过,再跟将士们交流之后,纪楚对常备军那边有个大概的了解。
其实就是武器盔甲太过老旧。
这部分有火器,以及朝廷调拨,调拨这边,只有银钱到账,别的没什么问题。
另一个就是边卫的防御需要加强。
要说利用城墙彻底抵御敌军侵扰,那不大可能。
但修好之后,就不会有那样多漏洞,只要守住几个险要的口子就行。
这对西北常备军来说,压力就会减轻很多。
“都是钱。”李师爷总结道。
确实。
火器的建造需要钱。
盔甲也需要钱。
还有边卫防御加强,还要买各种材料,同样是钱。
这还没算人力跟运费。
常备军就是吃钱机器,这话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大家又知道,如今的常备军再不给补给,那是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纪楚则看了看岳将军给他送来的边防图。
这图在外面已经满天飞了,给纪楚一份也不过分。
而他看的,则是关外的部分。
地图上对此也有标注,但显然不够精准。
在他的记忆里,再往西走,其实有贸易可做。
甚至有矿产可以挖。
当然了,这就是很远的地方了。
但要是能把这些矿弄到平临国就好了。
肉眼可见的,全国各地对煤矿铁矿的需求都在增加。
因为不止一个地方要建工业作坊园,等大家都发展起来,本地只会更缺原材料。
这种情况下,自家矿产不够,肯定要往外面看看。
总不能只有你惦记我家的粮食,不能我惦记那边的矿产吧。
火器都造出来了,只用来防御,是不是太小题大做。
纪楚还在看关外的地图,李师爷跟其他人还在发愁建设边关的银钱,以及明年要做的事。
“大人,明年肯定要跟很多商贾打交道了。”李师爷不用斟酌,直接道,“您在那的名声,可不算好。”
这会也就他们两个,说起话自然没有顾忌。
从油菜开始,一直到棉花。
前者控价,后者压价,基本断绝了很多人借此发横财的心。
再加上工业作坊园产能问题,不少商贾是对纪楚有意见的。
虽说当官的,不用在意商贾怎么想。
但自古以来傲慢都是罪过。
如果真的这么想,以后有的是亏让他们吃。
而且西北常备军位处边关,想要让他们运送价格合理的物资过来,本就是难事。
平临国内部的市场那样大,没必要吃这个苦。
再加上纪楚对商贾的名声,这事还不好办。
大实话就是,纪楚在商贾那边的名声,简直叫商贾鬼见愁。
谁都别想在他那占到便宜。
纪楚深以为然,开口道:“所以要让他们便宜点卖给咱们,还要自愿卖。”???
大人,您看看您说的话,这合理吗?
纪楚分析:“后勤补给压力如此之大,钱肯定要省着用,能讲价自然要讲价。”
“至于自愿,咱们这自有吸引他们的地方。”
工业作坊园。
确实能吸引大半平临国的商贾。
可缝纫机跟链条车也卖两三年了,真让他们大出血,只怕也不能。
再者,全国各地不少作坊已经开始模仿,虽然不如他们这的质量好,但也是能用的。
原本就压低了这些物件的产能,再来一个要求,肯定不行吧。
李师爷虽然疑惑,却也知道纪大人自有想法,肯定不会随随便便这么说。
难道是大人又有了新主意?!
可以让工业作坊园比之前更受欢迎。
确实是这样。
想吸引天下的商贾运便宜好用的物资过来,又要修缮边关城墙跟工事。
另一样东西,便呼之欲出了。
水泥。
之前修路的时候,纪楚就想过这个东西。
但想要造水泥没那样简单。
水泥的很多原材料都需要火炉烧制成粉末,才能成为水泥的雏形。
换句话说就是。
需要有一点点工业基础,才能大规模生产。
水泥的优点便是便宜量大。
如果用手工研磨材料,那还不如用老方法。
所以在安丘栈桥修路的时候,纪楚也只是想想,并非真的去做。
现在却不一样。
他都有工业作坊园了,如果再不把这个神器拿出来,那他自己都觉得不对劲。
水泥这东西不用说,不管哪里都用得到。
只要做出来,便不愁销路的。
缝纫机链条车的吸引力降低了是吧。
那就再搞个新东西!
就不信大家不来!
等纪大人说了水泥作用之后,李师爷直拍大腿:“这东西好啊,有了这个东西,那些人肯定来的。”
是啊,这可是极好的建筑材料。
对于现在的数科来说,根本不用纪楚多管,他只要把配方送到那边即可。
相信很快就能拿出成果。
数科有小宋训导,以及刘学政他们在,根本不愁这个。
纪楚对年后工作已经做好安排,剩下的就是等开年了。
说起来,开年之后,安丘沾桥两个县令也会到州城做事。
安丘县的县令朱吉胜去了户司下的农司,继续研究他的良种培育。
而沾桥县的颜骥则成为纪楚的手下。
沾桥县的被服作坊远近闻名,一个作坊的税收,比得上其他三四个县了。
故而官运亨通,不仅调到州城,还升为从六品,更能到纪楚手中为官,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
颜骥更是明白,自己能有这般顺利,还是靠的纪大人,调任的时候,特意来的这边。
他有被服作坊的经历,纪楚已经想好让他做什么了。
到时候监督水泥的工作,基本上都会交给他,自己也是很放心的。
工作安排,人事安排全部谈妥。
也终于到纪楚放假的时间了。
抬眼看了眼消寒图,已经是腊月二十八,马上就要过年。
听说陇西右道其他州府,至今还未休息,想要赶在正月就把预算送过去,这个年肯定过不好的。
听着外面的消息。
纪楚笑道:“那就等过了正月十五,再给那些人回信,让他们过不好这个年。”
纪楚说的,自然是对他多有诋毁的官员。
再晾他们一阵,年后再缓和关系。
毕竟过了正月十五之后,陇西右道五个州府,就要一起商议军队后勤的事了。
那个时候给点好脸色,更好办事。
李师爷咋舌。
那他们这个年,是真过不好了。
不过能长长记性,也算不错。
说起来,陇西右道五州府,在军队后勤这件事上,明显有以曲夏州为首的意思。
就连永锦府也不例外。
毕竟经过这么多事,大家也都明白纪楚的本事。
再者给补给也是纪楚先提起来的。
不出意外的话,等到年后,其他地方的通判会齐聚曲夏州,跟纪楚一起商议后勤补给事宜。
这也是纪楚跟李师爷要在年前就做好准备,让自己心中有数。
这份默契,被很多人看在眼里。
不由得想到当年的事。
纪楚当县令第一年,他那的粮食均产,直接成为陇西右道倒数第一,还成为不少人的笑柄。
谁想到第二年,人家直接成为第一啊。
迄今为止,那安丘县的粮食亩产,在整个陇西都名列前茅,说是他们那的粮种是专门培育,所以产量很高。
到如今,纪楚更是成为陇西右道领头羊一般的人物。
可大家都是心服口服的,若不是服气,你也学着纪楚做事?看看能不能做成功。
说到这些,在陇西时间长的官员都知道,但刚来的年轻官员却是不了解的,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不少人都想跟着自家通判一起,去见见这位厉害的纪通判。
过完年,又是新年号了。
从安建三十五年,再到康绛元年,也有喊安建三十六年的。
反正今年又是新的年份。
年前通知就下来了,称为漳兴元年。
年号对普通人来说,也是来计算时间的,也没那样重要。
但对朝廷来说,意味着权力一点点过渡。
更别说今年还是乡试年,明年会试再一开,这些年的学生便都是新皇的门生。
朝中臣子也会慢慢向皇上靠拢。
平临国的局势就能更加稳定。
至少纪楚希望如此。
真要打仗,受苦的一定是普通百姓。
所以为了避免这些,今年的边关建设,一定要认真细致。
事实上。
不管是西北边关,还是广宁卫,以及沿海商船,都饱受外族侵扰。
今年春天,对西北边关来说,更是一种考验。
打仗的事,纪楚帮不上忙。
但这后勤补给,必然跟上!
纪楚这边已经做好准备,另外四个州府经过鸡飞狗跳的年节,也终于定下拨给常备军的预算。
他们都等着京城回消息,只要那边点头,他们就可以行动了。
岳将军甚至派人专门过来问问,估计也在等消息。
漳兴元年,正月十七。
朝廷的文书也是加急发来的。
同意陇西右道五州府的预算。
再令纪楚监管此事,由他调配各地预算。
对于这个结果,他们怎么一点也不意外啊!
简直在纪楚本就高的官职上,又层层加码。
纪楚对此倒是坦然。
他对李师爷道:“还记得咱们过年那会,说今年是乡试年。”
记得啊。
李师爷已经傻眼了,还要纪大人继续跟他解释。
“皇上缺人用。”
毕竟才是漳兴元年。
太子那边的人,确定不好用了。
想要有自己的班底,至少要等乡试,会试过了之后。
才能逐步安稳。
也就是说,这几年里,纪楚这官运,还远远没有到头。
新皇那边也是。
知道一个人好用,就往死里用啊。
纪楚很怀疑,会不会是许义许大人给新皇出的主意?
因为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皇上甚至还送来上好的布料金银,明显是犒赏他的意思。
李师爷还是摇头:“皇上是缺人用,那也是您好厉害,所以如此优待。”
李师爷颇为激动。
楚哥儿身份水涨船高,他肯定也跟着升啊。
如今不过一介秀才,就能做通判的师爷,还是如此被重用的通判师爷。
跟对领导,就是不一样啊。
再想到纪大人接下来要做的水泥。
就等着整个平临国知道他们大人的本事!
纪楚没好意思说。
他建设边关的防御,实际上是为关外再往西的矿产。
只要把关外大大小小的部落都打服了。
自然而然能让他们去做这运输的贸易。
到时候,他们平临国就有源源不断的矿产,就不会为那点产能争来争去了。
谁说他刻薄商贾了。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可是大大地有利于商贾们!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
纪楚摸摸鼻子,又问了外面对此事的看法。
急忙赶来做纪楚下属的知事颜骥立刻道:“怎么可能有人敢说什么啊。”
经历过年前的事,那些敢挑事的刺头都被收拾了。
这会正老实呢。
而且皇上几次三番表示赏识纪楚,若再敢有什么想法,那是真的找死。
去年的亏,还没吃够?
还想再来一次?
纪楚笑眯眯的,看不出心思,只道:“那就好,看来今年的工作会很好做了。”
颜知事一脸兴奋:“大人!要做什么!您尽管开口!”
一想到要跟纪大人一起做大事!
他就高兴得睡不着啊!
第95章
漳兴元年, 正月二十。
陇西右道各地州府衙门刚刚开门,几位通判便派手底下的知事去往曲夏州,替他们先探探路。
纪楚看着各地来人, 又看了各家的预算,跟他猜测得差不多。
其中以永锦府拨出的预算最多, 其次是咸安府, 接着为仙阳州,善钦州。
各地的税收基本也是这个排序。
而曲夏州的预算则跟永锦府基本持平, 也算是陇西右道一州一府的担当。
几地加下来,一年给常备军拨款五十万两银钱, 用于后勤补给。
平均到五万常备军的头上,一年不过十两银钱。
这些银子,囊括了士兵们的衣食住行。
想想就知道有多头疼。
就算这样,也是各地省出来。
曲夏州跟永锦府就算了,他们各出十五万两,还能维持得住。
咸安府一年十万两。
剩下两个州则是一州五万两, 就算这样, 对这两个州的百姓来说, 也是额外的负担。
不管是仙阳还是善钦,这两地的油菜跟棉花起步都晚。
也好在有这两者补充, 否则那五万两白银, 都不知道要从哪里挤出来。
所以这两地的官员脸色也是最难看的。
你们有钱的地方, 觉得那点钱不算什么, 我们不行啊。
哪哪都缺银子, 这还要配合你们做政绩。
纪楚看着众人,大概知道大家的想法。
对于仙阳州,善钦州的想法, 他更能理解。
只能大家都难,都缺钱。
“后勤补给千头万绪,大人想从哪里做起。”永锦府的官员问道。
纪楚身边的李师爷,以及颜知事站在两侧,看向说话的人,永锦府跟曲夏州出钱一样多,自然也想要话语权,故而头一个提问。
纪楚笑着道:“自然从穿衣吃饭上开始。”
穿衣,吃饭?
永锦府官员下意识道:“大人的意思是?”
后勤补给,无非是衣食住行。
如今的西北常备军,只有棉衣,还无棉被,正好给他们补上。
按照如今的市场价格来说,五万常备军的厚棉被大约需要八万五千两银子。
如果是官府采购,还能再压低些价格。
听到这,永锦府官员高兴了。
说到衣服被褥,肯定要从他们那采购原料啊。
纪通判够意思,这一下子,就回流了一部分银钱到永锦府。
这么大的订单,能让本地商户跟百姓,都能从中赚点银钱了。
咸安府指了指自己。
他们出了十万两,那他们呢?
“粮油也要收购,给常备军补充伙食。”
说到粮油,咸安府官员也笑眯眯了。
好好好,能回去一部分就行。
仅剩的仙阳,善钦两地官员立刻站起来,那他们呢?
不过他们两地,都没什么突出的产业啊。
纪大人打算怎么安排?
就听纪通判拱手道:“两地可听说过安丘沾桥两地修路的事。”
他接下来要讲的,跟当年修路也有关系。
而纪楚当年修路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
尤其是曾经的沾桥县令,如今的颜知事,他最为了解。
“当年安丘率先修路,由衙门,以及各地乡绅出钱,本地百姓,以及外来的长短工出力,共同修好了安丘县的路。”
“沾桥县百姓离得近,也从中赚到不少银钱。”
颜知事继续说着。
修路是苦,可在安丘县修路,却能保证一日三餐的同时,保证大家有钱可赚。
当年沾桥县不少百姓赎回田地的银钱,就是从安丘修路赚的。
这点大家都听说过。
甚至当年安丘县修路的待遇,大家也都听说过。
纪大人提起这个做什么?
纪楚道:“仙阳州,善钦州两地百姓,愿不愿意去边关修城墙。”
“待遇跟当年的安丘县一样。”
潜台词就是,苦是很苦的,这点谁都不能否认。
可能挣到钱。
对穷地方的百姓来说,他们最不怕苦,能挣到银钱是最好的。
仙阳州,善钦州两地官员面面相觑。
只要能保证,跟当年的安丘县一样待遇,他们相信两地百姓肯定愿意过去的。
毕竟能保证安全,还能挣钱。
两个穷地方百姓都愿意过去。
永锦府官员先反应过来:“等等,按照这样的待遇,银钱够吗?”
五州府加起来,今年筹集了五十万两银子,棉被加上粮油,顶天十五万两。
还剩三十五万两银子,这些银子,都当作工钱发出去?
就算去掉修缮边关的材料钱,也至少能剩二十万两银子,难道全都当工钱?!
这么算下来。
五州府就是在补贴仙阳州,善钦州两地百姓?
纪楚看了眼永锦府的官员,没想到他反应这样快。
就听这位官员直接道:“要我说,边关的将士们就该再多备些衣物,马上天气变暖,还需要春衫夏衣。”
“既然咱们接了这些补给,就该都备上才是。”
咸安府官员立刻也道:“没错,都后勤补给了,还有每季的米面粮油,都要定额定量才是。”
在场众人都是老狐狸了。
也就跟着的书吏们还有些不明白。
不过听着听着,终于反应过来。
永锦跟咸安两家,都在争取更多的补给份额。
如今两家加一起,只占了五十万两银钱的十五万,现在就是想要多点预算。
不然剩下的三十五万两,都给曲夏州,以及另外两个穷地方?
听纪楚的意思,还有意照拂那两地,让他们的百姓从中获利。
这合适吗?
众人再看向纪楚,想知道他怎么应对。
谁料纪楚点头:“好啊,两地愿意给,那就出个方案,看看衣食要如何供给,给个具体的数额出来。”
这么快就答应了?!
不是纪楚的风格啊。
仙阳,善钦两地官员互相看看,则道:“大人,那曲夏州呢?”
如果这么算的话,他们各地,或者说各地的百姓以及商户,都能从中获利。
大有取之他们,用之他们的感觉。
那曲夏州张罗这件事,会得到什么?
纪楚道:“建筑材料的一部分,会从工业作坊园出。”
什么?!
你们工业作坊园,还生产建筑材料?
开什么玩笑啊。
如果这么说的话,还是你们赚钱,毕竟如今的建筑材料价格,可是高得惊人。
尤其是你们曲夏州。
百姓们生活好起来,第一件事多是修缮房子。
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材料涨价。
这些年下来,曲夏州的建筑材料早就比之前翻倍了。
你们工业作坊园,该不会是看着材料价格飞涨,所以要吃这块肥肉吧?
此刻也就仙阳州,善钦州的官员没什么意见。
毕竟他们那的百姓,能按照安丘县做工标准挣钱,对他们来说,花出去的税收甚至能完全收回来。
虽然是收到百姓们手中,那也是回流啊。
而对于永锦,咸安来说,则是纯粹的亏本。
他们一个出十五万两银子,一个出十万两银子。
总共收回来十五?
那他们是冤大头吗?
就知道纪楚不肯吃亏的!
怎么就派他们来打头阵,难道不知道纪楚尤为难缠?
纪楚让他们稍安毋躁,开口道:“我们的建筑材料,绝对会比外地便宜,而且会给边关优惠。”
纪楚不肯吃亏的名声大家都知道。
而他说话算数的名声,更是清楚。
他说优惠,就不会故意涨价。
只听他又道:“而且不止仙阳,善钦两地百姓去修城墙,陇西右道,甚至整个陇西的人都能过来修,待遇都一样。”
如果这么算的话,其实这两个穷州,也不会占太多便宜的。
各地官员还在争论,谁占的份额多谁占的份额少。
而一旁的颜知事则睁大眼睛。
如果以五州府来区分份额多少,确实有人吃的多有人吃得少。
那换个角度呢?
如果以穷人跟有钱人来看呢?
纪大人这么做,倒像是把收上来的税收,再以另一个方式返还给百姓。
尤其是穷苦百姓。
毕竟去边关修城墙这种苦差事,有钱人,稍微有点家底的人,绝对不会干。
反而是穷人觉得是个机会。
就看永锦,咸安,仙阳,善钦的反应就是。
前两者对做工的事并不是很感兴趣,因为他们有各自的产业,而且他们的税收也集中在这些产业上。
后两者官员则是高兴的,估计回去就要组织人去修城墙。
这哪里是富地方补贴穷地方,分明是让税收高的地方,补贴穷人。
经过这么一循环,不仅边关将士们得到补给,还能让普通人挣到钱。
放在之前,颜知事是想不到这些的。
可他在纪大人帮助下,开过被服作坊。
其实被服作坊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但纪大人就是把所有活计平摊开。
技术工只做技术,其他不用技术的岗位,则找些身有残疾,或者年纪大的人。
并非故意压榨后者,而是要给大家一个岗位。
这个疑惑放在颜知事心里,等其他官员走了之后,才敢说出来。
“大人,您就是想让普通人挣到钱吧?”
纪楚意外地看他一眼,李师爷也没想到颜知事反应这样快。
说起颜骥颜知事,他跟当年曲夏州礼司主事周大人是亲戚。
也因为周大人跟纪楚做的局,才抑制棉花的价格。
颜骥为了给棉花“洗脱”名声,执意要来曲夏州。
之后知道原因,就纪大人佩服不已。
故而他能猜到这一条,其实也不算意外。
纪楚微微点头:“无论是各地油菜作坊,还是依靠棉花起来的各类作坊,都是少数人在赚钱。”
甚至缝纫机,以及链条车,都是少数人挣钱。
前者方便各大纺织户,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卖出去的布匹越来越多。
后者则是各种运输行业,提高了运力,利润更加丰厚。
当然了,这些产业也让各地的税收越来越高。
曲夏,永锦,咸安都是如此。
这么高的税收,却并未真的用在百姓们身上。
要么是让本地衙门油水更丰厚。
要么是送到朝廷,得一个纳税优秀的好称号。
唯独没有用在普通人身上。
就连各地的道路,也是勉强修缮的。
既如此,不如借这个机会,再给散出去。
还是那句话,建设边关很苦,但能挣到钱。
急需银钱的穷苦人,不怕吃苦,就差一个机会。
颜知事眼睛瞪得极圆。
差事还能这么办吗?
如果这么说的话,岂不是收了商贾们的税,再用军需之事,补贴百姓跟边关?
李师爷道:“只能在曲夏州,以及西北常备军这样办,毕竟这里的人都熟悉,咱们能把控局面。”
意思就是,这里面知根知底,这么大的交易不会出问题,能真正地发给百姓们。
“好啊!下官一定好好监督。”
纪楚想让他做的,也正是这件事。
到时候边关修缮城墙时,发给劳力们的工钱伙食,都需要极为严苛的监督。
纪楚觉得,颜骥正合适。
他家亲戚周大人在京城很有威望,还是许阁老的人。
再者不管周家还是颜家,都是说得上话的。
颜知事过去,就不怕得罪人。
颜知事根本不知道,他家通判又瞄上他的背景,准备以此做个依托,这会还傻呵呵笑呢。
不过就算知道了,大概率不会介意。
以他对纪大人的了解,绝对不会让他吃亏的!
而且这事做成了,那可是大功一件。
有人因为贪不到银钱,从而记恨他?
开玩笑!
他表舅周家那是好惹的吗!
周大人远在京城,依旧背负一切。
纪楚为此还有点心虚,专门送了辆自行车过去。
自行车,满京城就这么一辆。
周大人含泪收下,日日跟同僚们展示。
问就是他们花大力气从曲夏州弄来的。
买?
谁也不买不起!
非卖品!
其实到现在,已经有人怀疑,当年棉花之事,是周大人跟纪楚做的局,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毕竟小道消息传,人家周家,还是头一批盖上棉被的人,当然这也无从考证。
而这辆自行车,则有些佐证这个观点。
所以周大人并非没有品位。
只是想配合纪楚,压低棉价而已?
时隔多年,周大人也算分明了。
再说回曲夏州。
纪楚对后期补给的分配,各方大体上还是满意的。
五州府加上常备军,也都认同他的做法。
那五州府之前被整治过,而且看得出来纪楚全无私心,那就好办了。
常备军这边,则是完全地信赖他,派来的幕僚天天抱着预算表嘿嘿笑。
棉被。
米面粮油。
还给他们修城墙。
真好啊。
这样的好日子,从来没享受过!
只是看着这些预算表,都觉得心里舒爽。
如果真的一一落实了,那他做梦都会笑醒吧。
西北常备军的将士们,也算苦尽甘来了。
还有他们岳将军,岳将军也能安心回京城养老,让他最后的心愿达成。
一想到每月运过去的火器,还有即将过去的后勤补给,他就乐得睡不着!
说起来,朝廷那边还承诺了冷兵器,不知道什么时候运过来。
等全都到齐之后,他们西北常备军,肯定不一样!
常备军那边对纪楚自然更加相信。
五州府虽各有商议,但拿出去的税银还能回过来一部分,已经算好事。
这让大家对纪楚的态度显然更好了。
尤其是仙阳,善钦两地百姓,已经做好去修城墙的准备。
修城墙这种苦差事,大部分人肯定不愿意干,这是人之常情。
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却是个赚钱的机会。
谁让负责这事的人是纪楚。
纪大人在陇西一带的名声响亮。
不论官员中如何评价,但对百姓,实在没话说。
当年他在安丘修路时发的工钱以及平日里的待遇,至今还被人称道。
倒不是说工钱额外高,而是绝对不苛待劳工,更不会动辄鞭打。
多数人去那边,纯粹就是挣钱,只要认认真真做事,一两个月就能攒到不少银钱,这钱拿回家,就能改善自己生活。
“若是其他官员说这事,我们肯定不干,谁知道过去之后,会不会当牲口用。”
“对,纪大人牵头来做,我们就去,至少能挣到钱!”
“去吧,挣了钱,咱们也能多开几亩地,多种点油菜跟棉花。”
各方都在高兴的时候,只有一个地方在犯嘀咕。
那就是陇西的建材商会。
要说古代建材,无非是砖瓦梁柱,以及各色器具。
器具不用多管,人家工业作坊园能做。
那就是砖瓦,以及各色石料。
修城墙用的多是各种石料,拉过来不容易。
以前陇西的这一行当,算是平常,除非跟官府打交道,其他各个商户维持在饿不死的地步。
但随着这四年的发展,曲夏州成了他们的大主顾。
无论州城还是各县村里,家家户户都需要修缮房屋,让他们好好赚了一笔。
因为材料紧缺,时不时还涨价。
毕竟市场在这,大家都明白的,也确实是市场规律。
这下不靠官府的建设,他们依旧能挣到银钱,自然高兴。
所以听到曲夏州那边说,修城墙需要石料,看有没有商户愿意做。
他们就有点胆怯。
修补城墙是个大活,用到的料极多。
不是一家两家可以接手的。
但凡接手,这一两年的营生都不用愁。
问题在于。
主持这事的,是纪楚啊!
普通百姓有多信任他,商贾们就多怕他。
不是说纪楚不好,这是个好官,大家都认的。
每次有什么事,也会让他们喝汤。
问题就是,只喝汤,不给肉啊!
油菜,棉花,白叠子,一样样事情都证明了。
就连工业作坊园也一样。
好好的产能,说停就停,给多少钱都不行。
各路商贾都记着呢。
当然,大家肯定不敢报复,更不敢记仇。
但大家躲着走,这总行了吧。
尤其是他们建材商会的,更要躲着走。
这事完全被李师爷言中。
因为是纪大人主持,所以大家根本不接茬。
原因就在于,如今的陇西建材畅销得很,没必要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银钱。
大家就不往前凑了。
一时间也有人笑:“这不跟工业作坊园的产能一样吗,不过这次受伤的是纪楚。”
去年作坊园有产能,但就是不分给商业订单,要做火器订单。
现在的建材商会运送能力也有限,只卖给普通人,不卖给官府,也很合理吧。
而且他们确实运力有限。
就城墙需要的石料,实在是太重,太费事了。
运一趟下来,人跟马匹都受不了。
他们肯定更愿意买卖百姓们需要的物件。
这么看起来,颇有些角色转换的意思。
纪大人这次总没有办法了吧。
之前说什么,作坊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人不能管。
如今建材商会想卖给谁就卖给谁,谁又能管得着呢。
“低调些。”
“放心,纪大人做事很讲道理,不会无缘无故折腾人。”
说白了,换个名声恶劣的,逼着建材商会过来,他们也不得不来。
偏偏是纪楚,既不喜商贾赚太多钱,也不会为难人,养了他们的大胆。
颜知事气得咬牙:“大人,恶名下官来担着,让他们过来,给咱们运石料!”
纪楚跟李师爷都笑:“做事要讲道理,不必这样。”
那要怎么样啊?
总要有个解决办法。
单看手里预算还有三十五万两着实不少了。
可这是修城墙,修工事,人工费用还不低,剩下的银钱真的不够用。
尤其是如今建材价格如此之高,根本买不了多少东西。
让官府出面施压,是最好的选择。
廖知州那边也透露出消息,甚至陇西五州府都是这个意思。
不过是建材商会而已。
怕他们做什么。
官府下令,他们还敢不听话?
反了天了。
各州府长官们心里明白,纪楚给出的人工费用必然是大头。
而且此举富民,是善举,受益的是他们各地穷苦百姓,对他们没什么不好。
既如此,只能在原材料那边施压了。
石料的价格,肯定越低越好,这才能控制成本。
让各地预算花得更值。
听到这个消息,陇西各个建材商会话事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也是舒坦日子过多,也是觉得纪大人是个讲道理的,竟然真敢有其他想法。
纪大人讲道理,其他人是不必讲的啊。
这个时候,只要有个厉害官员站出来相逼,难道他们还能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