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纪楚跟陶乐薇当天还在道观里吃了饭。
道观里人不多, 一位观主,也就是跟纪楚交谈的穿云道长,下面还有六个道人, 以及三个小道童。
多是无家可归之人,道童则是他们捡来的小孩, 身上多有残缺病症, 都是道观里养着。
他们道观不算大,耕地也少, 日常生活倒是够了,就是看病有些为难。
不仅三个小孩要看病, 还有两个老道长,身体同样不好。
“小病症我们都能给看了,但吃药费钱,所以才做了这项营生。”
他们道观确实喜欢炼丹,都是以前留下来的传统,而且只求长生, 其他的一概不问。
当年赵家那些人想让他们做奇怪的丹药, 还被穿云道长拒绝, 也因此被记恨上。
不再提当年了。
穿云道长继续道:“这不是前几个月,咱们州城兴起放烟花。”
“我们想着, 这个我们会啊。”
于是就做了一些, 没想到意外卖得不错。
谁让他们做出来的烟花, 比其他烟花要好看。
主要是添加各种矿物, 肯定好看啊。
这项营生, 让道观不仅有钱买药,还能继续炼丹,大家自然高兴。
而且他们卖得不算多, 应该影响不了什么。
也考虑过办个正式的文书,不过还没去呢,就被纪楚无意间发现。
纪楚无奈摇头:“办文书也是为大家安全着想,那些东西多危险。”
“没事,我们炼丹的,还能不知道这个,硫黄等物怎么存放,我们都知道的。”
“是啊,更危险的东西我们都处理过,没事的。”
“我们道观的库房都是特殊布置的,安全上有保证。”
不仅如此,他们炼丹时还有专门的“防护服”,十分厚重,还能防火,防一定程度的爆炸。
总之,如何保证安全,他们门清。
毕竟这是自己的命啊。
纪楚得到想要的答案,却更是无奈了。
别管民间的偏方偏不偏,确实有用就行。
放在其他人那,穿云道长肯定不会说这样多,但眼前的人是纪大人,自然不一样。
虽然他不认识自己,可自家道观里,逢年过节都会替纪大人祈福,希望他平安顺遂,一切顺利。
这些也不必说出来,因为是他们真心的想法。
纪大人帮了太多的人,可能他自己都记不清,但被帮助的人,肯定会记在心里的。
下午时,纪楚夫妇还看了道观的后山,又嘱咐他们注意安全,等到年后一定要去官府报备。
穿云道长立刻答应。
纪大人都说了,他们肯定照做啊,反正本来就要申请正式文书的。
不过纪大人走了之后,这位四十多岁的道长才反应过来。
大人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干什么啊。
专门来上香的吗?
可州城有那么多热闹的寺庙道观,为何要来他这里?
难道说,大人早就知道他们在做非法烟花,特意来提醒?
纪大人真的太好了啊。
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吗。
自己这么偏远地方,他都能发现不对劲,实在太厉害了!
纪楚哪里是知道他这里在偷偷作烟花,明明是冲着炼丹来的。
不过这一趟,算是让他彻底安心。
并不夸张地讲,曲夏州已经具备一切重启火器的条件。
该准备的他都准备了。
还趁着几个烟花作坊成立,找来不少厉害的调配师傅。
放在后世,可以喊他们化学老师了。
以及数科那边的钢材,基本已经成功。
年后三月份,天气暖和一些,曲夏州钢材厂就能正式成立。
当然了,这批钢材能不能用,还要造一些三轮车来看看。
三轮车造好后,运输能力必然大大提高,而且其中的减震能力,更方便火器运输。
纪楚细细琢磨,恨不得把所有细节补充完整。
天时地利,就差一个人和了。
如今战事四起,虽然都是小规模的,可倘若这个时候不准备,总不能等真的开打了再说吧。
小火苗不扑灭,必然会引起熊熊大火。
去年跟关外的冲突,就让本地百姓人心惶惶,真要打起来,对百姓们来说,更是不可估计的损失。
想到这,纪楚手头的方案显然更厚了。
事实上,不管朝中同不同意重启火器,在曲夏州这边,基本已经成了。
火器所需要的东西,全都在曲夏州,那些烟花作坊还有充足的材料,随时都能调配。
再加上他这边选好的人手。
纪楚从未干等着,手头的动作比谁都快。
知道这些事的廖知州半个字都不会说出来,只会看到纪楚的时候,便无比欣慰。
有人还调侃,纪楚太有上司缘了,之前的知州许大人对他就很好,如今新来的廖知州同样如此。
甚至还有好事的,把同为原化州过来的官员黎士杰拿过来比较。
两人是同乡,还是同一年到的曲夏州,情况却天差地别。
之前黎士杰明面上瞧不起纪楚,已经不是秘密。
也就是纪楚彻底在曲夏州站稳之后,那黎士杰反而从礼司调到司狱司,明面才缓和些。
甚至有人专门在黎士杰面前说纪楚大度。
“以前你那样对他,人家也没什么反应啊,这还不是大度?”
黎士杰气急,但没什么办法。
毕竟纪楚的前途还用得着说?
但凡有许大人在内阁一日,纪楚迟早都会被调到京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的举人身份或许不够好,可谁让人家上头有人。
一介穷苦出身的纪楚,能有这般造化,已经很好了。
过年期间,纪楚还碰到黎士杰了,两人都是原化州的人,那边送信件物件的时候,时间也差不多,有时候自然会碰到。
黎士杰多年历练,已经不再挂脸,但态度已经不算好。
纪楚稍稍摇头,并未多想,他着急把家里寄来的东西拿回去啊。
李师爷还等着吃家乡美食呢。
不是李师爷不想来,而是他手头上的事还没忙完。
知道原因后,黎士杰颇有些尴尬,忍不住道:“他不过是个属下,就该让他来取。”
说完之后又道:“这么多年,你身边连个小厮丫鬟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要说家中的帮手,那自然是有的,院子要扫,饭菜要做,都请得有人。
但贴身小厮跟丫鬟,他家确实没找。
其中原因,纪楚也懒得解释,只说:“这样习惯了,不至于让人伺候。”
“假清高。”黎士杰咬牙,随后想了想道,“你什么时候回老家。”
从家中出来,五年多的时间了。
这点纪楚还真考虑过,直接答:“等这任满了就回。”
也就是明年过完年。
正好一年的时间,无论接下来是什么官职,他都打算跟娘子,李师爷夫妇回老家一趟。
虽然那并非自己亲生爸妈,可他既然用了原身的身体,就一定会履行承诺,帮他照顾好家人。
黎士杰思索片刻,他显然也是想家了。
可他明年还不能走,不出意外的话,依旧是在曲夏州做事。
方才黎士杰那样问,就是觉得纪楚明年会调走,还有可能调到京城,所以颇有些羡慕。
纪楚看着,干脆道:“到时候有什么需要带的,尽管跟我讲。”
平时的物件可以托人带回去。
但稍微贵重点的,自然不好让车马行带,请同僚帮忙,是最好的选择。
黎士杰迟疑,稍稍点头,最后道了句谢。
说到底两人没有太大的矛盾。
就是升官那点事,对比起来确实扎心。
纪楚大概知道对方的想法,虽不认同,但也能理解。
回到家后。
家里显然有不少人都在等着。
小宋训导肯定是在的,还有蔡夫子的小儿子小女儿,安丘县出身的数科学生祝亚祝耘。
哎,过年就是热闹啊。
不管有什么事,全都年后再说。
希望明年一切顺利。
大年三十晚上,纪楚还带着大家一起放了烟花,都是从穿云道长那里买的。
确实如他所说,烟花非常安全,而是很好看。
新的一年,终于来了啊。
而且今年已经改了年号。
这一年,为康绛元年。
想来京城那边,太子已经快登基了吧。
大年初一,各家照例出来拜年,就连岳将军都让人送来拜年信件。
其中说的,也是感谢纪楚带来的棉衣,还隐晦讲了火器重启的事。
看来大家对此都很期待啊。
不过岳将军这封信的主要内容,也不是上面两项。
而是数科正在忙碌的另一个东西。
三轮车。
当三轮车设想提出来之后,很多人都在期待。
毕竟以数科之前的“战绩”,不期待才奇怪啊。
岳将军自然也知道这事,等他得知,有更便捷的车马时,自然无比高兴。
对于打仗,其中运输能力,同样是战力的一部分。
而且这个三轮车还不用马匹,可以更加快速地把货物运到指定地方。
在岳将军看来,这简直是运送粮草到前线的最佳工具。
还能把有限的马匹腾出来,用作冲锋。
而运输方面则可以依靠人力三轮车。
听说制造三轮车的钢材还是特质的,非常结实耐用。
这让岳将军更加高兴。
不止如此,就算不用人力,继续用马匹。
数科造出来的马车运力,也远远超过常规的车马。
这是肯定的,特制的轮子,以及更好用的链条,自然能让运输能力大大提高,而且更加方便灵活。
如何提高运输能力,一直是个难题。
想到这个难题即将得到改善,很多人就激动不已。
最活跃的商贾们自然更是如此。
所以整个过年期间,不管数科还是纪楚这里,大家都在询问三轮车的作用。
还有些官员也趁机来访,基本都是围绕三轮车的话题。
之前油菜棉花,缝纫机等等他们都没赶上,这次真的不能再错过了啊。
跟着纪楚一起做事,就会有政绩,这事大家还不知道吗?
没看安丘沾桥两地,都发展成什么模样了。
在这种热闹的气氛下,康绛元年的开头很不错。
人人都等着新皇登基,让平临国发展得更好的。
而三轮车也没辜负大家的期待。
正月十五当天,纪楚就被喊到数科。
今天是三轮车组装的日子,而且一口气做了两种。
第一种便是人力三轮车,带脚蹬那种。
第二种则是马匹链条车,通过改变链条结构,让马匹拉货的时候更加省力。
从纪楚提出想法,一直到康绛元年正月十五,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东西就已经做成了。
这样的速度,让纪楚都大为震惊。
蔡夫子道:“之前缝纫机不就是这个速度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怎么没有!
缝纫机那是个意外,链条车不用那样着急的啊。
不过做都做了,纪楚肯定不会多嘴。
但怎么觉得良心有点痛。
好像无形之间,让大家误以为两个月是正常的效率?
这也太可怕了吧。
“人太多了,需要清清场。”
“数科怎么回事,每天都有这么多人。”
“还没开学呢,你们怎么都来了?”
看三轮车,链条车啊!
还能为什么!
缝纫机已经风靡整个纺织行业,新发明的车子,会不会也是这样?
在众人期待下,负责组装的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一时间,周围鸦雀无声,只等着成品做出来。
因为都是数科夫子跟学生,不少人都在关注里面的结构的,在想如何才能更省力。
这已经是物理的范畴了,但如今数物分的不算清晰,众人也能说上一二。
纪楚看着印象里的三轮车被组装好,车把手,脚蹬,轮子,轴承,链条,应有尽有。
这样的人力三轮车在后世已经是非常成熟的工艺。
可放到如今,便是最先进。
其中轮子等部位,自然没有橡胶可以用,都是用木头代替。
木头的重量又让轴承必须更加坚固,好在这样做出来的三轮车承载量很大,而且足够结实。
总体看下来。
大致就是木头车厢,木头轮子,以及铁制品组装而成。
但人力三轮车想要拉更多的货物,车子本身的重量也不能太重,所以里面还做了不少巧思
不管怎么样,最后的成品看起来,颇有些古今融合的感觉。
纪楚看着三轮车一步步造出来,别提多高兴了。
这也意味着,冶炼处改进的钢铁,确实很好用啊。
人力三轮车造好之后,不少人都想上去试试。
脚踩着就能拉车!
这能省多少力气啊!
“我来试试!”
“凭什么你去,应该我来才是,我力气大!”
“你们都不够格啊,让纪大人来吧。”
纪楚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就被点名了,他笑着道:“你们试吧,我看看就行。”
小宋训导跟蔡夫子想要上前,被纪楚直接拉住:“别。”
小宋训导扶额。
让他们着急,还没彻底组装好啊!
只见一人着急上去,刚踩到踏板,那三轮车直接散架。
众人哄堂大笑。
让你们着急!
还没弄好呢!
正说着,组装的学长十分无奈,指着他们道:“你过来帮忙!还有你!”
“没安好呢!”
怪不得纪大人不试,他看出来了!
数科一片欢声笑语,等两辆车都组装好,让人不住感叹。
不愧是他们数科啊,真厉害!
先是人力三轮车,还是刚刚跌倒的学生去试,这次上车之前,自己老老实实检查一遍,然后才开始踩。
按理说两个脚蹬而已,后面拉着那么重的车厢,应该很累才是。
谁知道直接踩下去,三轮车滑过去好远,要不是及时刹车,真的把人吓一跳。
这个刹车也好用,还能及时止住轮子,那样就减少很多意外。
纪楚看着学生们一圈圈骑车,自己的手都有点痒痒。
早知道就把自行车也要造出来了。
至少在官道上,还是能用的吧?
纪楚一边跟夫子们讨论,一边看着大家试车。
果然,不管现代还是古代,交通工具对人的吸引力,真的太大了。
这还只是人力三轮车,人的力气到底不如牛马,那边链条车已经准备好,让马来拉车。
选来的马匹都是老马了,平日里用来拉货载人都是习惯的。
马儿本就聪明,似乎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乖乖等着。
但等马儿往前走的时候,明显往后看了看。
好轻!
所有人都读出马儿的神态。
这种拉货的老马,都觉得后面很轻,可见跟平常的马车真的不一样。
这也意味着,新设计的链条式马车,载重更多不说,还能减轻马儿的损耗。
成了。
两个类型的新车都成了!
驾车的人又在场地里走了几圈,惊讶道:“真好用啊,而且还很平稳。”
肯定,这可是为了运送火器准备的。
别的不说,稳定性是第一点。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数科再次改进了日常用的马车,让它变得更好用了。
要说人最重要的衣食住行,数科已经改变了两样,实在让人惊叹。
其实不止曲夏州数科,全国各地的数科基本都在发力。
有的在改进农具,有的是在改进各个作坊的机器。
因为大家相信,所有的东西,都能变得更好。
这个信心,自然是缝纫机带来的。
千百年来的缝纫方式都能改变,其他东西也能有所变化啊。
对于曲夏州数科这边,已经把人力三轮车跟链条式马车玩出花了。
组装好之后,大家都在算如今的承载量,以及马匹受的力,以及最高承载量是多少。
夫子们更是对比实物改进,看看哪里还能更精进。
就像缝纫机还在更新迭代一样,三轮车同样会一步步改进。
数科众人的精益求精,在州城衙门官员看来十分吃惊,不过随后也道:“若不是这种态度,也做不出那么好的东西啊。”
“没错,我已经让家中子侄同去学数科了,以后必然还有发展。”
“三轮车真的有那么好?我刚从老家回来,还没看到啊。”
那就看啊!
谁不让你去了。
看了之后,你肯定想买一辆。
他们各家都已经预定好几辆,就等着以后坐三轮车办差。
美中不足的是,三轮车的产量还不够,主要是钢铁产量太低了。
大家一问,那钢铁跟其他铁器不同?
“肯定不一样啊,那是纪楚冶炼处改进的,产量极低,只有等到工业作坊园的钢材厂建好了,才能批量生产。”
此话出来,不少人都沉默了。
说好的纪楚最近很低调呢。
这还叫低调?
去年纪楚把户司的事情交给右都事之后,一直在埋头做事,外面还在奇怪,他怎么突然低调了。
现在终于明白,人家哪是低调,人家是在做事!
让众人都垂涎的三轮车,都需要人家改进的钢材。
但这个结果大家也不意外,谁让这是纪楚,谁还没习惯吗。
为了买到更多三轮车,不少人明里暗里都在催促工业作坊园赶紧建好,那样钢材厂就能建好。
同样期待的,还有永锦府,永锦府那边的织造户们,刚把缝纫机买到手,然后又听说三轮车。
这让他们简直沉默了。
怎么感觉忙活这么久,就是给曲夏州打工啊。
我们辛辛苦苦卖货,然后去买你们的“高科技”东西?!
但不买吧,又不对劲,人人都能看出三轮车跟链条式马车的好处,这都能提高效率!不买才是傻子!
而且不管能不能买到,先把订单下了再说啊。
小宋训导冷笑看着各类订单。
他早就习惯了,不就是催订单吗,催就催吧,他又造不出来。
还不如早点催工业作坊园赶紧建好。
工业作坊园这边由衙门工司负责,刚刚开年,就被无数人催促。
催催催,我们也恨不得一日建成啊。
户司给钱不及时,那又有什么办法。
一时间,不少人又找到户司。
赶紧批钱给工业作坊园!
不然造不出三轮车啊!
一轮轮催下去,纪楚去衙门办公的时候,总觉得同僚们眼神冷飕飕的。
别这么看他,他也在被催啊!
康绛元年的假期一过,整个曲夏州衙门都忙得热火朝天。
大家被催了!
他们立刻去办差还不成吗!
说好的年后清闲呢!都是假的!
所有人都知道,本地官员的政绩不用发愁了。
这一项项东西拿出来,足以让朝廷知道他们这里的厉害。
现在都有人说,只要来了曲夏州,肯定能升官,谁让他们这有数科在,还有纪楚在。
不管永锦府,还是咸安府,那边官员看着都羡慕得很。
官员升迁最想要的政绩,在人家那边,随随便便都能得到,早知道去曲夏州当官了,至少有出路啊。
纪楚一边听大家八卦,一边在冶炼处整理钢材厂的文书。
工业作坊园基本已经成型,他们的钢材厂早就选好址,二月份就能开工。
不过因为炉子特殊,修建的时候需要格外仔细,所以等到五月六月方能建成。
只要能建好,那就是平临国最先进的冶炼炉,大批好钢材便会炼制出来。
暂时以建造三轮车的名义炼制,应该不会有人怀疑。
所以他火器重启的文书呢!
怎么还没送过来!
他这是真急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康绛元年,正月二十八,阳光明媚。
州城衙门如往常一样热闹。
各项差事有条不紊进行,都盼着今年能更顺利些。
而一封急报从官道而来,送信的人小心谨慎,直奔廖知州书房,又送去给吏司左都事薛明成一份。
看完信件后,一向淡定的薛明成跑着去找廖知州。
而廖知州已经坐在原地,很久没有回神。
两人的表情几乎一致,都是震惊不敢置信中带着少见的慌乱。
按理说这种表情不该出现他们两人脸上。
“一切都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今年的开年,一切都很好啊。
所有人都以为,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廖知州再次看看那封密信,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子没了。
就在大年初六那日。
风寒入体,人没了。
第82章
先皇刚下葬不到一个月。
太子也病故。
这说出去谁相信?!
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 眼看就要成为皇帝,人没了。
原本明媚的春日,似乎立刻笼罩一层阴霾。
廖知州跟薛明成的眼中透着不安。
平临国只怕真的要乱了。
信里说太子身体不算好, 年前就在咳,老皇帝下葬前好得差不多了, 大家也没怎么在意。
直到给先皇守灵三日, 回去便一病不起。
两封信件内容基本一致,廖知州跟薛明成知道的信息也基本一致。
从去年六月三十, 老皇帝病逝之后,太子便哀思不断。
要说老皇帝今年六七十了, 生病去世再正常不过。
放在民间,甚至算得上喜丧。
但孝顺的太子要按照最严格的礼仪祭拜,以至于身体都不大好,从入秋后就一直咳嗽。
这点信上也说明了,似乎是老皇帝的病症有问题,容易让身体本就不算好的人感染。
太子侍疾最久, 受到的波及肯定更深。
平日里看不出什么, 等天气稍冷, 便发作了。
其实到这也没什么太子今年四十三,按理说正值壮年, 不该一命呜呼。
可大冬天的, 他又守灵三日, 那三日里自己亲力亲为, 身边的宫人也很少。
宫人们确实也懈怠, 那么冷的天,炭火烧得也不充足。
没办法,这丧事折腾得太久, 宫人们也是人啊,实在熬不住。
本就有些病症,一直咳嗽,再加上冬天三日连夜守灵,人回到太子府,就昏迷不醒了。
要不是太子妃能稳住局面,年前就闹出来了。
当时还传来广宁卫,曲夏州都有战事,更会闹得人仰马翻。
但局面能稳住,不代表其他事情依旧顺利。
比如太子的病情。
太医院试了多少方法,最终都没有成效。
等到正月初六凌晨,太子妃忽梦忽醒,再去试太子的气息,人已经没了。
太子妃当场晕过去,醒来也是抱着九岁的世子泣不成声。
她纵然殚精竭虑,可又有什么用,太子还是没了。
最后只喃喃说了句:“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此话说得有些大逆不道,但屏风后的太傅等人都当没听到。
京城中的这些重臣,大约明白太子妃的意思。
先皇年轻时心重多疑虑,倘若太子不是这般性子,必然当不了三十年多的太子。
可他也是这般性子,所以才会因孝一字,断送自己的性命。
他以孝得太子位,又因孝失去太子位。
怎么不是以此兴,以此亡呢。
但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朝中无君主,是件大事。
京中秘不发丧,也是这个缘故,必须有个好的解决方法才是。
可各路信件,已经到众心腹的手中。
今日正月二十八,他们就收到信件了。
想来是太子府实在瞒不住之后,才往外透露。
根据信里的时间,正月初六太子病故,一直瞒到正月十六,这才逐渐有消息传出。
他们两人手中的信件,则是正月二十发出的,在二十八的上午就拿到手中,可见有多紧急。
曲夏州的廖知州跟薛明成是第一批收到密信的人,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批。
两人对视一眼,开口道:“先告诉纪楚。”
纪楚被喊过来的时候,还有些疑惑。
李师爷道:“大人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廖知州找我有事很正常,薛明成去找我也很正常,但两人在一起,颇有些怪异。”
以前也没觉得这两人关系特别好啊。
好像是这么回事?
等纪楚刚踏进衙门大门,就见沈通判小跑着过来,他眼神更带惊恐,直接道:“纪楚!你去哪?”
这更奇怪了。
纪楚拱手刚要行礼,就被沈通判拉到一边:“京城出大事了。”
还未等他说完,那薛明成突然出现,再看看沈通判的表情,显然明了,点头道:“去找廖知州吧。”
沈通判深吸口气,对手下道:“所有人警醒起来,万不可出差错。”
“倘若岳将军派人来见,让他们直接进来。”
纪楚看向众人,李师爷自然也发现不对。
有大事发生。
还是天大的事。
比先皇去世那会,还要更加严肃。
进到廖知州书房,此刻连刘学政都在了。
廖知州,沈通判,刘学政,吏司薛明成,再有兵司主事,以及纪楚。
其他官员还未得到消息。
这里面也就纪楚对此并不知情,可在场众人让他过来,就不打算瞒他。
“太子,病逝了。”
什么?!
纪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师爷更是瞪大眼睛。
谁?
谁病逝?!
纪楚看着众人表情,就知道这不是开玩笑。
再等薛明成说了其中经过,更是觉得荒唐可笑,可又带了点合理。
京城孝子,用自己的命诠释了孝道。
但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纪楚脸上的讽刺之意太过明显,还好很快收敛起来。
这自然是可笑又荒唐的。
作为天下君主,作为封建王朝的统治者,竟然真的全心全意信奉孝道那一套。
如今官方推崇的儒学,无非是为了忠君,无非是为了玩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
这本来是统治者的工具,可用着用着,连统治者本身都信了这玩意。
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呢。
打个比方说,钱这东西用着很好,本质是因为钱可以换资源。
但你用着用着,真的信奉钱本身,而忽略了钱背后的东西。
那人就是钱,就是物件了。
工具好用,不代表你就要成为工具本身啊!
纪楚只叹口气,人都死了,还能说什么。
可他的死,跟老皇帝的死不一样。
老皇帝死了,大家日子照常过,那是因为人家把生前事身后事都安排妥当了啊。
死之前,该放权的放权,该治理的治理。
人家很早之前就选好了继承人,朝中大小事情都交给太子,太子管政务,管军事,连胞弟都能说禁足就禁足,说惩治就惩治。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早就把皇帝的工作交接好了!
甚至放权前,还惩治了一波贪腐。
也就是纪楚突然有官做那一年,那就是老皇帝最后的余威,清理了朝中一大拨老臣子。
所以老皇帝死了之后,大臣们该做事该做,平临国继续能够运行。
远在千里之外的曲夏州,很快恢复正常生活。
太子呢。
太子死了之后,一切事情都乱套了。
这么大的国家,以后谁来管?
他的政令谁来执行?
因为继承问题搞来的风风雨雨,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住的吗。
帝国确实都是在内部崩塌的,这话一点也没错。
内忧外患,如何解决。
这就是跟上班一样。
同样是离职了。
一个把自己工作安排得明明白白,谁接手什么事,谁做什么差事,全都弄得明明白白,甚至还给了接任者好几年时间上手学习。
另一个搞得一团糟,留了半年的差事没处理,谁来接任更是不知道,然后就退生物圈了。
这辈子,他也就当孝子合格了。
也不对,他老爹要是知道,他为了孝顺,把自己国家弄成这样,估计会被气活。
众人沉默了半晌,互相看了看对方。
沈通判则看向廖知州跟薛明成,还有兵司主事。
自己是从许大人那里得来的消息,他们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而且并不亚于他的速度。
沈通判招手让纪楚过去,开口道:“太子病故,京城事情肯定多,最近一段时日静观其变,低调行事。”
纪楚点头,不过他有个疑惑。
太子没了,朝中不可一日无君。
那下一任皇帝是谁?
是世子继位,还是下一位王爷?
太子之后,就是二王爷啊。
纪楚看向众人,可大家都不知道,或者说,大家不敢想那个猜测。
薛明成倒是直接开口:“大人们都在这了,咱们不妨明说。”
意思就是,早晚要讨论的,现在就说吧。
在场众人深吸口气,廖知州先开口:“倘若太子殿下已然登基,那自然是世子继位,理所应当。”
“但问题就在于,殿下还没登上皇位。”
纪楚的心沉下去。
果然,大家的想法一致。
平临国的皇位继承,一直是父死子继,两三百年就是这样。
先皇去世,就该是儿子继承。
太子作为长子,肯定尤为合适。
问题在于,他死了啊。
如果按照父死子继,那接任的,该是先皇其他儿子。
太子之下,便是二王爷。
众人想到这,自然眼前一黑。
二王爷什么德行,大家还不清楚吗?
不说他的品行,只讲跟许大人之前的恩怨,他要是坐上那个位置,曲夏州大半人都要遭殃。
许大人身边的沈通判,以及一干官员,肯定会被清算。
当年如何拔除二王爷的羽翼,大家还历历在目。
就不说曲夏州这边,只讲京城的许大人首当其冲,命都保不住。
在座众人想到那个可能性,就觉得后背发凉。
别说自己了,父母妻儿,没有一个能跑掉的。
沈通判慢慢开口:“所以,只能是世子登基。”
世子登基,再有太傅等人辅佐,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
至少能够限制二王爷的权力。
廖知州跟薛明成对视一眼,并未说其他,眼下来看,支持世子登基,是最合适的。
纪楚却皱眉,世子不过九岁,他就算登基,也不过是其他人干政。
真正主持大局的,要么是世子的母亲,要么是朝中其他大臣。
而能够被绝对信赖的,二王爷绝对算一个。
太子一死,这个局怎么看都难破。
按照正常来说,父死子继,老皇帝死了,太子也死了,就是下一个王爷接任,二王爷便提上来。
强行说太子为储君,他的儿子为世子,所以爹死儿子上位,勉勉强强也说得通。
但九岁的世子,年纪实在太小。
作为他的亲叔叔二王爷,肯定会被重用。
所以二王爷依旧是实权王爷。
对于朝中大臣,尤其是忠于太子的大臣们来说,这简直是两瓶毒药,一瓶是砒霜,另一瓶是剂量稍微减轻一点的砒霜。
无论怎么选,都避免不了遭受二王爷的清算。
当初一起扳倒二王爷的大臣们,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这位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甚至有机会,直接坐到那个位置。
众人商议许久,只能得出沈通判那个结论。
推举世子登基。
这样才能尽量保全大家,削减二王爷手里的权力。
可二王爷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真的会放弃吗?
跟侄子抢别的也就算了。
这是皇位。
即便是亲兄弟之间,也会拼个你死我活。
这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纪楚对沈通判道:“倘若想让世子登基,此事必须要快,片刻都不能拖。”
趁着二王爷对太子还有兄弟之情,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即将拥有什么样的权力前,必须快点让世子登基。
沈通判也想到什么,立刻道:“我现在写信,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只要稍微拖一拖,必然会有人在二王爷耳边吹风,而他也会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权力。
权力这滋味,他肯定拒绝不了的。
众人点头称是,只有薛明成还是皱着眉,似乎有话想说。
可纪楚已经看向他跟廖知州,眼里带着探究。
朝中已经分了好几派。
无论怎么看,二王爷绝对不能登基,他要是当皇帝的话,那平临国立刻迈入倒计时。
当年他如何残害曲夏州百姓,如今还历历在目。
就连那穿云道长也受过他爪牙的毒手,这些年才逐渐缓过来。
作为王爷,就能把百姓欺凌成这般,真要当了皇帝,那天底下的百姓还会有好日子过?
单是想想,所有人就觉得不寒而栗。
曲夏州这个短暂的小会议结束,所有人都带着凝重离开。
廖知州让手下众人打起精神,不管外面发生什么,本地绝不能乱。
但他也知道,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开,必然闹得人心惶惶。
果然,先是岳将军那边派人来问,随后陇西右道五个州府所有长官互相通信。
等到二月初五,州城衙门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惊天“秘闻”。
太子没了。
平临国的继承人没了。
接下来他们该何去何从?!
对于这件事,朝野上下都有争论。
“平临国向来父死子继,太子殿下还没登基,世子就不能继承大统,该是其他皇子登基才是。”
“太子掌管政务多年,早就实权在握,他的儿子登基也是正理。”
“错了,没登基就是没登基,如果让世子当皇帝,岂不是有违祖制,以后人人效仿,那该如何?”
说到这,有人直接道:“那太子之下是二王爷,你让二王爷当皇上吗?”
此话一出,反驳的人都闭嘴了。
二王爷,二王爷如何能当皇帝,他没有这个品行跟能力啊。
于是,不管京城还是地方,多数人都支持九岁的世子上位。
没办法,虽然世子只有九岁,二王爷今年三十九,正值壮年。
但对比起来,还是九岁的孩子更靠谱。
各方都在讨论时,也有人提出来:“那不是还有个五王爷,五王爷人品如何,他今年三十六,年纪也合适啊。”
“五王爷向来低调,十多年前帮太子处理军务,之后赋闲在家,这几年顶多做点杂事,并不知道他能力如何。”
关于五王爷的讨论并不算多,但也传到纪楚的耳朵里。
等家中自己商量的时候,纪楚跟李师爷都有些无奈,他们知道的情况并不多,不好分析。
但现在能够确定的,那就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倘若二王爷登基,许大人必然危险。”
纪楚沉声道:“就算是世子登基,许大人也好不到哪去。”
无论怎么看,当初让二王爷禁足的人,这次都危险了。
其实这跟纪楚反而关系不大。
因为当初扳倒二王爷,惩治赵家时,许大人并未让他冲在前面,而是找借口让他藏在身后。
就算二王爷要清算,基本不会刻意针对他这个六品小官。
许大人他们当初小心谨慎,确实是有原因的。
可纪楚看着他们深陷其中,又怎么会忍心。
除此之外,纪楚又看了看火器重启的草案。
万事俱备,只欠一纸文书。
别问他支持世子还是二王爷,又或者五王爷。
谁要是能干实事,他就支持谁。
就在举国震惊,京城对谁继承大统争论不休时,连带着平临国各地都受到波及,甚至周边小国都在蠢蠢欲动时。
京中对谁当下一任皇帝的争论,已经逐步升级了。
二月十一,太子府噤若寒蝉,二王爷府中嘈杂一片。
太子没死之前,这两府的下人好得都跟穿一条裤子一般。
二王爷依附太子殿下,众所周知。
特别是后者夺权之后,吃穿用度都指望太子府。
但太子人没了,情况发现微妙的变化。
原本坚不可摧的同盟,逐渐出现裂痕。
太子府的人,自然希望世子登基。
其下党羽多数跟二王爷有过节,肯定支持世子。
二王爷这边则不一样。
手底下的人憋屈太久,眼看那个位置就在眼前,若不争一争,那就太可惜了。
而这一切,其实大家很难左右。
最重要的,还是二王爷自己的态度。
他毕竟占着正统。
太子没登基,按照父死子继的说法,他就该是下一任皇帝。
倘若他一定要上位,很难有人阻止他。
所以太子府这边迅速行动,跟太子妃商议,让世子赶紧登基。
可世子登基之前,还要办太子的丧事,以及追封太子的哀荣。
再者如今国号都改了,也算有道理可依。
太傅跟许大人等臣子,表情无比严肃。
私下里裴大人则慌了阵脚:“老师,二王爷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有了心思,您怎么办。”
当年惩治二王爷,出力最大的就是许大人。
甚至惩治了之后,还被太子重用。
当初这边有多风光,等二王爷掌权之后,就有多难受。
所以最想让世子登基的,肯定有许义许大人以及裴大人等人。
“不要慌,先让世子登基再说。”
这次不能再拖时间了,一切必须要快。
至于二王爷本人的想法。
他没想法啊。
直到大哥没了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是震惊。
大哥这人极好,对谁都很温和,对他更是如此。
就算不让他管事之后,吃喝用度都从太子府拨,更不会亏待他。
从小大哥就是他的依靠,如今更是。
他还指望他哥登基之后,再求个实职。
现在跟他说,他哥没了,所以第一反应便是:“谁害得我哥?本王要替太子报仇。”
再说太子是纪念父皇,所以没了的,一时又很迷茫。
这是他哥能做出来的事,并不奇怪。
还没等他有其他想法,便有人对他道:“王爷,太子殿下没了,那您便是继承大统的人选,以后的平临国都指望您了。”
指望他?
“那不是还有我侄儿。”二王爷立刻道。
“平临国父死子继,太子殿下还未登基,世子只是世子。”
手下幕僚藏了又藏,那股兴奋劲还是表露无遗。
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没想到伺候的主子竟然还有翻身的一天,这一翻就翻个大的!
要是二王爷登基当皇上,他们这群人,还不要位列三公?
之前受到的憋屈,统统都要找回来。
特别是那位许大人。
都说风水轮流转,现在确实转到他们这了!
“把他拉下去砍了。”二王爷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本王大哥没了,你这样高兴?!”
这幕僚眼神惊恐。
砍了?
他?!
不要啊!
幕僚刚想说,太子殿下一向宽厚,他若知道您随意杀人,必然会斥责您的!
但这话根本说不出来。
因为太子没了,没有人再能约束二王爷。
不止这位丧命的幕僚意识到这个问题,满朝文武全都发现问题。
要让世子快点登基!
尽快!
不能给二王爷一点机会。
好在太子妃这边早有准备。
太子薨逝秘不发丧这段时日,就是为了准备这些。
她已经说服太子府众幕僚,全力筹备太子葬礼。
正月初六人没的。
消息在月底才散开。
而在二月就要下葬,三月初世子登基大典。
一切都要快,半点都不可拖沓。
对比先皇隆重的葬礼,太子葬礼显然迅速许多。
消息传到曲夏州,纪楚并未放松,只是督促工业作坊园最后的施工,以及钢材厂锅炉的修建。
不管外面如何变化,他们手头的事绝对不能停。
现在比的就是时间了。
太子妃要快点让世子登基。
二王爷身边的人,则要快点让他尝到权力的滋味。
所有人争取的,就是时间。
而纪楚家又有人登门了。
二月二十五晚,薛明成拿着另一封京城密信过来,说的正是太子妃的计划。
放在之前,纪楚自然想知道密信内容。
他最欠缺的,便是这各渠道的信息来源。
如今也就林元志还在翰林院,能给他发些边角料的消息。
但如此机密之事,肯定没掌握。
到了此刻,纪楚问出薛明成早就想回答的问题。
“薛大人,您的信息渠道堪比廖知州,当年也不逊色于许大人。”
“倒是让本官有些好奇。”
薛明成并不意外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说了,甚至还能买一送一,再回答另一个疑问。
“纪大人,太子薨逝消息传开前,我与廖知州请你过去时,你就在奇怪,为何我们二人消息来源一致,来的时间也差不多吧。”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一样。”
“纪大人,我曾任五王爷的幕僚。”
“廖知州做将军时,也曾是五王爷的手下。”
再多的,已经不必再说。
纪楚这样聪明,必然了解他此次前来的目的。
“纪大人,世子尚且年幼,即便太子妃手腕了得,但二王爷的身份在那,以后必然掌权。”
“等他掌权,幼年皇帝如何自处,又怎样防止二王爷野心膨胀?”
“让世子立即上位,不过饮鸩止渴,阻拦不了成年的二王爷。”
“到时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难道是纪大人想看到的。”
“您想要火器重启,想要百姓安居乐业,还能实现吗?”
“远的不提,等二王爷稍稍回过神,您猜他第一个要报复的官员是谁。”
是许义许大人。
当年的仇怨早就结下,确实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纪楚在曲夏州做官,许大人帮他太多。
去年陷入棉花低价风波,许大人远在京城也在帮他。
再者,他们都看得出来。
世子登基,依旧阻止不了二王爷掌权。
唯有一个方法。
换个更靠谱的,而且绝对会对二王爷下死手的人,方能阻止这一切。
薛明成给了答案。
五王爷。
曾掌兵权,被先皇夺权给太子让路,随后赋闲在家近十年,近两年才能做些杂事的五王爷。
曲夏州的薛明成,廖知州,以及兵司主事,都是他的人。
说明这些年来,他虽被打压,但依旧有所经营,还特意派人到颇具潜力的曲夏州,甚至早就注意到纪楚。
这才有廖知州的赴任,廖知州想要的火器重启,跟曲夏州的数科太契合了。
薛明成摊开手里的密信,直接递给纪楚:“这是五王爷的给你的亲笔信。”
信件上的内容一目了然。
跟世子,二王爷,以及谁当皇位并无半点关系。
是一封准许火器重启的文书。
这封信并无日期,但落款竟然是漳启皇帝。
五王爷还未上牌桌,已经自称帝王。
这封信是五王爷的投名状。
拿着这封亲笔信,纪楚上可告知太子一派,让他们提防五王爷,下可威胁这位,让他不再生事。
又或者帮他完成心愿,从此火器重启再无阻碍。
只看纪楚此刻的想法。
五王爷,好魄力。
薛明成上前一步:“纵观平临国三位皇子,唯有五王爷可行。”
他一直都是五王爷的人,甚至许大人都知道一二。
当年消息灵通不说,还不站队,更是滑不溜手。
他这样的人,早就认准五王爷。
只是太子根基太深,先皇压制得又狠。
他们以为此生无望,只能暗地里做点事。
而且太子宽厚,等太子殿下登基,还会给五王爷机会,让他重整军备,再次被重用。
没想到,就在他们认命为太子做事的时候。
老天又给了机会。
倘若这次再不把握住,那就太可惜了。
纪楚不是他们唯一在招揽的官员,但却是名册上最重要的人。
这位见识本事都不俗。
让他站队五王爷,则此事必成。
薛明成少见激动:“纪大人,以你的聪明,肯定能看出来,京城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多犹豫一分,便多一个人受苦。”
就在薛明成还要再说时,纪楚家门又被敲响。
这次是沈通判的家丁前来,家丁面带惶恐,直接道:“纪大人,我家老爷请您前去议事。”
“是许大人,许大人被二王爷扣下了。”
“说要治他杀头的死罪!”
第83章
纪楚去沈通判家中的时间, 已经分析出曲夏州势力的大致情况。
州城衙门大部分人,基本是许大人留下的。
而许大人属于太子旧部,这点毋庸置疑, 在太子临走之前,对他一直重用。
这些人以沈通判为首, 都可以说是太子党羽。
剩下的一小部分, 甚至可以说中坚力量,竟然都是不声不响的五王爷手下。
在太子出事之前, 他们甚至也是太子的人。
但如今那边出事,五王爷的人便立刻泾渭分明, 开始自己的谋划。
这确实是个好时机,倘若五王爷想要成事,不把握此刻,那以后更难达成。
毕竟迄今为止,五王爷都不算是好人选。
倘若以情理来说,二王爷是正当人选。
只是他太过荒唐, 多数人都不赞同, 所以推世子上位, 也算勉强合乎情理。
只有五王爷。
无论哪里数,都轮不到他。
可偏偏他不仅有这个心思, 甚至敢直接以皇帝之名, 给他写火器重启的文书。
这便是表明他的态度, 不成功便成仁。
以此推断, 京城中的“三股势力”已经暗潮涌动。
太子一脉必然推选世子, 争取在三月登基,让大事定下。
到时候就算二王爷心里转变,他们也有转圜的余地。
时间拖得越久, 二王爷那边必然会起心思。
而二王爷身边的人,肯定也在活动。
第三股暗潮,那就是五王爷的人手。
他既不占人多势众,更不占礼法。
但要说毫无优势,那也不对。
五王爷今年三十六,年富力强,比九岁世子登基显然更靠谱。
比之二王爷,能力更是靠谱不少。
而且廖知州跟薛明成都不是蠢人,能让这两人追随,还在这种关口暴露身份,确实不容小觑。
总结来讲,五王爷身份不合适,但其他方面,却意外契合现在的情况。
但不管怎么说,在局势还不明朗的情况下,就敢以皇帝自居,要么狂妄自大,要么颇有自信。
更重要的,是拉拢他。
用这个堪称把柄的文书拉拢他。
纪楚叹口气。
看来五王爷势力确实单薄,为了拉拢他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潜力股”,都敢如此破釜沉舟。
难道里面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纪楚颇有些头疼。
在曲夏州,乃至陇西地带,他都能洞察情况。
偏偏就是京城,他甚至自己都没去过,何谈消息来源。
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实在难作判断。
但不管怎么说,五王爷的这封文书,确实写到他心坎上。
因为无论世子登基,还是二王爷登基,肯定不会那么快处理火器的事。
他们内部还有许多争斗。
即使太子妃能力远超太子等人,但只要陷入内斗,便会牵扯无尽的精力。
事情怎么就那么难啊。
他只是想搞搞军火,提升一下军备,让百姓免于打仗。
除非这些事了结了,否则他们想做的事,永远都做不成。
到了沈通判家中,只见他家灯火通明,许大人不少旧部都在里面,皆是在商议许大人入狱的事。
纪楚人一到,立刻就有人跟他说明情况。
京城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太子没了近两个月,各方势力都在争斗。
太子这边由太子妃带着,想要尽快让世子登基。
二王爷那边,刚开始还好说,感念自己大哥没了,肯定会照顾侄儿嫂子。
但渐渐地,他从杀第一个人开始,情况就变得不同。
以前太子在的时候,还会斥责他,劝导他,把他搞得心烦意乱。
现在大哥没了,再也没有人会因此事不满,他的权力得到无限膨大。
再有人说大哥家孤儿寡母的,需要有男人出来理事,那他就是最合适的那个啊。
作为亲兄弟,亲侄子,他不出面,还有谁更合适?
老五?
老五又不是他们同胞兄弟。
不怕蠢人懒,就怕蠢人还爱做事。
二王爷一开始做事,太子妃这边便很难行事。
太子在的时候,两人意见虽然不合,好歹有太子在中间。
现在两人想法直接交接,分歧就越来越大。
争吵当中,许大人便是那个炮灰。
众所周知当初二王爷被夺权,跟许大人有直接关系,更是他在曲夏州收集的证据,让他再无实权。
如今情况转变,他第一个就要拿许大人开刀。
找的理由,竟然跟曲夏州有关。
说曲夏州许多情况他隐瞒不报,欺上瞒下,更说他私结党羽,学生裴大人等官员都是铁证。
总之罗列出种种,当场就让人把许大人抓起来。
要不是太傅出来说情,此刻必然已经被百般折辱。
消息传到曲夏州,自然是二王爷放话要派人过来查账,放话要追查到底,还他当年一个清白。
纪楚听到这的时候,简直被气笑了。
知道二王爷这种人掌权,必然会引起大乱。
没想到还是低估他的破坏力。
曲夏州众人,脸色难看到极点。
要说曲夏州的账目有问题吗?
肯定是有的。
当年不说其他人,纪楚所在安丘县,确实算欺上瞒下。
无非是太子发话,帮忙遮掩二王爷的丑事。
现在可倒好,帮二王爷遮掩所做的事,却成为许大人,以及他们这些官员的罪证。
众人一片哗然,已然知道钦差真的到曲夏州,那就是曲夏州人仰马翻,天翻地覆的一日。
“曲夏州辛辛苦苦发展至今,我等上不愧天,下不愧地,竟然平白受此羞辱。”
“我等刚来这里时,本地粮产如何,田地如何,税收如何,不信他们不清楚,现在要来查,真是好啊。”
“二王爷欺人太甚,倘若他彻底掌权,天下百姓还有好日子吗。”
“沈通判,您怎么想。”
沈通判脸色难看,他知道的事情还更多一些。
比如太子妃跟二王爷之间的争斗,比如二王爷心思愈发大了,甚至扬言要带走世子,亲自教养。
为了不让二王爷带走世子,许大人这才挺身而出,把自己当靶子,好让二王爷把心思用在其他地方。
全都乱套了。
康绛元年,开年时的阳光明媚,都是假的。
太子没能登基,一切都没能如常。
平临国这般乱象,仿佛只是个开始。
稍微聪明点的,就能意识到以后的艰难。
沈通判最后道:“要阻止钦差过来查账。”
如果是正儿八经地查,那没什么。
二王爷派来的人,只会把这里搅成一团乱麻。
说起来,当年清除二王爷身边的党羽,所以他身边能做事的,基本死干净了。
能留在他那的,基本是酒囊饭袋。
倘若人聪明,还有谈判的空间,一群蠢货,实在不能多言。
让一群蠢货掌握权力。
沈通判都有种眩晕之感。
太子的突然离世,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更为难缠。
众人吵吵嚷嚷,吵不出个结果。
纪楚过来,也并未多说什么,只跟众人一起听大家分析。
沈通判找他过来,多也是视他为许大人故吏,来听听情况。
毕竟真出事,肯定会牵连到他,只是深浅的问题。
而且当年扳倒二王爷时,虽然故意隐下纪楚的名字,但难免会被查出来,总要有个准备的。
不过等天光大亮,人群散去,沈通判还是留下纪楚。
他现在有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行。
现在曲夏州想要摆脱困境,并且救出许大人,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主动前往京城解释。
可谁去解释?
选的人必然要聪明,口才好,还要心系许大人。
手下众官员的名字,在沈通判脑子里过一遍。
似乎只有纪楚了。
想到这,沈通判还有些为难。
当年就是用这个理由,偏纪楚出了清算二王爷的局。
如今还是这个理由,却要让他入局。
如果许大人知道,肯定不会同意。
纪楚的宝贵之处他们太明白了。
放他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把当地发展起来。
世间人才难得,如纪楚这般的人才更是难得。
在沈通判迟疑时,纪楚已经道:“沈大人不必为难,下官愿意去京城一趟。”
沈通判下意识抬头,他还什么都没说呢,纪楚已经看出来了?
越是这样,他越不想让纪楚过去。
再次迟疑过后,沈通判道:“算了,本官另选他人,你好好待在数科,最近低调行事,静待时机即可。”
无论滔天风浪,最终都会平息。
他们要有耐心。
纪楚明白这个道理,都说事缓则圆。
可他们缓了,有些人便会被牵连。
他既做不到看着许大人入狱,更做不到看着二王爷权欲熏心,却继续当缩头乌龟。
世上的事总要有人做,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因为他比别人聪明,比别人有见识?所以就不能去冒险?
那可太高看自己了。
遇事则退,那万事皆退。
他不想退,他有肩负责任的能力。
纪楚抱拳:“沈通判,许大人他等不了。”
“当年二王爷被罚,羽翼皆被斩断,这般恨意,只会越来越深。”
“二王爷一旦真正掌权,必然会要许大人的命立威。”
“更会要曲夏州这五年来的税收作为他的补偿,下官不会同意的。”
“京城之行我要去,而且必须去。”
不管是为了许大人,还是为了守住曲夏州这些年的发展,他都要去一趟。
沈通判沉默许久,有些说不出话。
可他看得出纪楚的坚定,更看出对方不是盲目自信,而是有着一般人都不具备的责任感。
“好,本官会同廖知州讲,派你前去。”
沈通判起身,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你需要什么,想带什么去,尽管同本官讲,本官一定会满足。”
这次情况不同以往,愿意去京城办差的官员肯定极少,但他都会帮忙协调。
纪楚对这个倒是并不在意。
他只要三天时间,让他好好准备即可。
纪楚看向冶炼处,以及那处偏僻的道观。
谁家出远门,不带个火器啊。
反正他要带。
带几个手雷日常防身,肯定没问题吧?
这纪楚准备随身物品的时候,沈通判那边还在考虑,让谁陪纪楚一同前往。
没想到吏司左都事薛明成直接请命:“在下愿意同往。”
话音还未落,就见在常备军任职的邓成急匆匆赶来,他也要陪纪楚一起。
就连工司的景大人都要前去。
再有刘学政亲笔写了书信,让纪楚带着,一到京城就去找刘家求援。
廖知州这边不用讲,他只让纪楚跟薛明成去找五王爷即可。
不遇事就罢了,真遇到事,纪楚也没想到,自己人缘还挺好?
不管怎么样,他倒是要去京城看看,那边到底乱成什么样,再看看到底什么事,比火器重启还重要。
你们能不能别打了。
好好发展民生,好好发展经济,好好建立军备,难道不香吗?
第84章
纪楚要去京城的消息一出, 曲夏州大半官员竟然放下心了。
原本还在担心,朝廷派来的钦差会很难缠,现在让纪楚过去阻拦, 大概率是能成的?
“你们是不是太相信纪楚了,他就算有能力, 但也没有人脉啊。”
“京城的水有多深, 难道你们不知道,他去了又有什么用。”
“可在曲夏州的官员, 多是许大人的人,倘若他们过去, 肯定会被二王爷忌惮,也就纪楚关系没那样紧密。”
顶天说一句故吏。
二王爷又不知道许大人对纪楚的额外欣赏。
甚至扳倒二王爷的时候,纪楚也没怎么现身。
所以他去是最合适的。
美中不足,就是没有人脉。
在大家担忧的时候,先是薛明成站出来,要跟纪楚同去。
就连邓成也回来, 说是正好一起回京。
薛明成所在的薛家, 在京城颇有些威望, 虽说他为旁支出身,但好歹说得上话。
而且他为人聪明, 这点大家都知道。
不过他之前也不会这般热心的人, 这次主动请缨, 颇有些奇怪。
邓成就不用说了, 他父兄都在边关作战, 谁也没他底气足。
即便二王爷那般狂妄的人,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不过工司景大人还是没让他同去,纪楚请景大人帮忙, 在他离京这段时间,一定要把工业作坊园,以及钢材厂建好。
这可比他重要多了。
但刘学政的书信,他肯定收好。
刘家在京城的底蕴,堪比之前礼司主事周大人的周家。
有刘家跟周家一起,他其实并不担心什么。
当然,在外人看来,周家跟纪楚也不对付,并不觉得这是个靠山。
京城的事暂且不说了,纪楚埋头在冶炼处以及城郊道观忙了几日,另一边还要安排家里的事。
按照原本的计划,等到今年过完,他这届任期也就到了。
到时候带着家人回老家一趟。
如今事情有变,他再回曲夏州也不知道是何时,不如趁着天气暖和,让乐薇跟李娘子先回老家。
其中还有乐薇母亲身体不好的缘故。
去年前年,他们每年都寄人参回去,但总觉得心里不安。
李娘子的儿子李纹不在这,她同样想回家看看。
干脆趁这个时候,托人送她们先回老家。
曲夏州事情多变,回家也心安一些。
家里的事,乐薇并不用纪楚操心,只让他安排好自己去京城的事即可。
原本顺顺当当的开年,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好在两人都稳得住,各自安排离开曲夏州的事。
纪楚是要带足东西,做好应对的准备。
乐薇则要托付好制糖作坊。
不过两人迟早还是要回来的,租下的房子都没退,只等着事情全部解决,他们好再回曲夏州。
这里还有太多的事等着他们做呢。
不少人都知道,纪楚迟早要去京城,或是升官,或是访友。
但谁也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去京城。
临出发之前,纪楚跟李师爷肯定要来一次谈话。
李师爷这次跟着去京城,也是他一再请求,倘若他这个师爷都走了,岂不是当逃兵。
既然要去,那纪楚肯定会事情说个明白。
纪楚直白地对李师爷道:“这次去京城,只为做一件事。”
什么事?
“当炮灰。”
李师爷一愣。
他们不是去解释曲夏州的事吗,让二王爷高抬贵手,放过曲夏州也放过许大人?
怎么是去当炮灰。
纪楚细细解答:“因为京城中,并无确定的话事人。”
俗话说群龙无首,先皇没了,太子没了。
那话事人就没了。
王公大臣们到底听谁的,大家更有说法。
太子妃急着安葬太子,让世子登基,就是推世子当新的话事人,这样一切就能稳固。
这个计划不错,可二王爷真的甘愿放弃即将到手的皇位?
只怕是不行。
所以二人必然有一场争斗。
许大人下狱,就是争斗的一部分。
而他们曲夏州的人上赶着过去,便是继续当炮灰,当双方比赛里的道具。
所以不管谁输谁赢。
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其他事上不好争抢,但在曲夏州的事情上,却可以分辨一二。
倘若太子妃赢了,那就可以压下二王爷,按照她定下的时间,让世子顺理成章登基。
若是二王爷赢了,那可以“洗清”曲夏州一案带来的污名,让自己重回继承人的位置,甚至是占据更有利的那一方。
可以说从许大人下狱那一刻。
太子旧党跟二王爷的争斗就已经拉开序幕。
他们过去,不过是把争斗白热化。
太子妃为了世子登基,肯定会抢曲夏州的话语权,帮许大人,以及曲夏州“脱罪”。
二王爷的人为了让登基推迟,则会一个劲给许大人,以及他们这些曲夏州官员“定罪”。
几番争斗下,他们这群主动错过来的炮灰,便完完全全是这场争斗里的道具。
无论谁输谁赢,都不会有好日子过,肯定被连番折腾。
倘若太子旧党赢了还好说,扶持世子上位,一切都能恢复平常。
但若二王爷赢了。
曲夏州去的人,便是羊入虎口,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也是最坏的结果。
沈通判一直犹豫的,便是这件事。
他都不确定这场政斗该如何结束,既想保全纪楚,也想让自己这方胜算更大。
李师爷听完,最后重重叹口气。
他本就是平庸之辈,跟着纪大人似乎学到很多,但如今又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
但他说什么,也要跟着去的。
曲夏州是他们一点点建设起来的,真的见不得这里出问题。
倘若太子旧党输了,世子没能登基。
那他们连带曲夏州的努力,全都化为乌有。
李师爷之前就知道这一趟不容易,此刻更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好在妻儿既不在京城,也不在曲夏州。
这是他唯一一次,觉得儿子李纹去广宁卫是个极为正确的决定。
纪楚道:“放心,你只是帮我跑跑腿,倘若有什么变故,我已经托邓成送你去广宁卫,到时候李娘子也能同去。”
纪楚接下来要说的,则是家人的安排,让他们全都去广宁卫。
他们对广宁卫也算有恩,李纹纪振都在那边,是个好去处。
不过纪楚也有私心,不等李师爷说话,他就道:“到时候我们全家就拜托你家照顾了。”
此话一出,颇有些悲凉的意味。
但都是纪楚真心实意要讲的。
决定去京城之前,纪楚就已经想好家人的退路,更想好此事最坏的打算。
李师爷重重点头。
到时候他只是个师爷,想要离开并不算难。
真到了那会,他一定会照顾好纪大人的家人。
纪楚见他面色如此凝重,反而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再说,做这场争斗的道具又怎么了,做炮灰也没什么。
谁规定的,炮灰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只要能按死二王爷,做什么都行啊。
一想到辛辛苦苦建设的曲夏州,要被这样的吸血,纪楚便淡定不了。
没错。
这就是纪楚此行的目的。
他不在意世子登基,还是五王爷登基。
因为现在看来,无论是太子妃,还是五王爷上位都差不多。
不管谁登基都好。
二王爷必须死。
只有他死了,平临国才能稍微太平。
曲夏州百姓的税款,才不会被这般惦念。
有些人活着便是浪费空气啊!
抱着这样“大逆不道”想法的纪楚,面色如常收拾去京城的行装。
康绛元年,三月初三。
纪楚拜别廖知州,沈通判,带着众人离开这里。
从安建三十年到现在,已经是第六个年头。
纪楚穿越也是六个年头,这里承载了他新世界的所有记忆。
他回头再看一眼这个地方,曲夏州这五六年的发展,会不会毁于一旦,就看京城那个人死不死了。
纪楚,李师爷,薛明成,邓成,等一行人,虽说轻装简行,也有十五六人。
主要是他们还带了不少物件。
其中一样东西,就是纪楚这三日从数科,以及冶炼处弄来的好东西,一直被黑布裹着,没人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想到数科众人的表情,纪楚都要擦擦头上的汗,不是他故意催促,实在是时间紧急啊。
其实大家并未多说什么,都知道纪楚肩负的重任,几乎沉默着做事。
要说整个曲夏州,最不想让纪楚去京城的,肯定有数科一份。
曲夏州数科能有如今,靠的就是纪楚。
两位宋训导都极为沉默,小宋训导更是连连叹气,最后只能暗骂太子死得早,以及二王爷真不是东西。
当年把曲夏州折腾得还不够吗。
如今又来。
想来,二王爷一是为了报当年的仇。
二是曲夏州税收年年攀升,让他眼红嫉妒。
可他们辛辛苦苦把本地税收变成如今这般,怎么愿意让人摘桃子啊。
本地官员不易,本地百姓更加不易。
不能被轻易毁了。
所以纪楚想要什么,他们就不吃不喝连夜赶工。
看得纪楚都有点心虚了。
都说他对数科好,没看数科对他也好吗。
这么无理的要求,都能给他办到啊。
纪楚他们一行十六人,风餐露宿,连夜赶路,只盼着早点赶到京城。
不过他的身边,一个薛明成是五王爷的人。
一个邓成,则是太子府的人。
很多话只能暗地里讲。
邓成认为纪楚是许大人故吏,肯定支持世子登基,显然把他当自己人。
就跟沈通判会找纪楚前去商议一样,全都默认他是太子党羽。
而薛明成看着着急。
都要到京城了,没看到纪楚表态,实在不安。
纪楚在心里默默吐槽,说起来巧了,两人名字都有成字,像是老天爷约定好的一样。
但他真正的选择,暂时还不能说,至少现在不是时机。
众人都是快马加鞭,终于在三月二十赶到。
刚到京城,一个让纪楚都措手不及的消息传来。
世子已经被接到二王爷身边抚养。
太子妃罔顾礼仪,提前将太子下葬,有违人伦纲常,没有资格抚养世子。
曲夏州一群人匆匆赶来,根本来不及当炮灰,也来不及当筹码。
太子府这边,已经输了。
世子被二王爷抚养,证明他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成功夺权。
李师爷浑身一震。
二王爷已经赢了。
他们这些人日夜兼程,只为同太子旧党一起营救许大人,只为让胜算多上一成。
现在他们人刚到,就告诉他们,仗打完了,你们来晚了。
谁让按照礼法来讲,太子还未登基便病逝,就该是二王爷登基。
仗着这一点,他可以横行无忌。
而他对太子大哥的心痛,早就在这一两个月里全部消散。
从正月下旬知道太子大哥去世,一直到如今的三月二十。
二王爷的心态早已转变。
皇位本就该是他的,名正言顺,合乎礼法!
他才应该登基,他才是未来的皇帝!
以前觉得太子妃是个好的,没想到她草草处理大哥的丧仪,就是为了抢他的位置。
要不是身边人告知,自己就要被蒙在鼓里了。
那可是皇位。
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皇位。
作为皇子,没想过那个位置,是不可能的。
但之前有大哥在,他知道自己绝无可能。
现在不一样了。
大哥没了,接着便是他啊。
二王爷从未这么感激大哥的重礼法。
即使太子妃已经以最快的速度经办这一切,还是低估二王爷的贪念。
听说不少太子旧党细数太子生前对二王爷的好,对他的宽恕忍耐,对他的兄长之情。
全都被二王爷用两句话打发回来:“大哥极重礼法,他能严格按照礼法,为父皇哭孝六七个月,便是证明。”
“倘若以太子大哥之愿,他会支持本王,还是支持世子?”
听到这句话,纪楚闭上眼。
那位重礼法的太子,必然会说支持二王爷继承。
这是众所周知的。
父死子继,乃天经地义,不可更改。
太子啊太子。
你重礼法,先是害死自己。
再害死妻儿。
你若泉下有知,又会是什么表情。
纪楚等人脸上浮现苦笑。
仗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他们辛辛苦苦赶过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见证二王爷登基?
邓成,薛明成一脸颓败,唯有纪楚拍拍身上灰尘,开口道:“走吧,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还怎么做?
胜局是不是已经定了吗。
就连薛明成都深吸口气。
二王爷拿住世子,又有礼法可依。
谁还有其他办法。
不管太子旧党,还是暗中的五王爷,似乎都没了机会。
纪楚却慢慢摇头:“还未到山穷水尽那一步。”
别说二王爷还没登基。
就算登基了又怎么样。
这会就说失败,那还太早了点。
第85章
这是个混乱的年份。
有人说, 应该称之安建三十六年。
还有人说,这就是太子定下的康绛元年。
为何争论,大家心知肚明。
在世子被二王爷带走之后, 称今年为安建三十六年的人,自然更多了。
无论从哪方面看, 似乎都该是二王爷登基。
驿馆当中, 纪楚,邓成, 薛明成三人关起房门,对他们要做的事, 自然也要商议。
三人过来的目的,就是为许大人开脱,以及坐实二王爷手下在曲夏州犯下的罪行。
可他们还未起作用,太子旧党便败了。
这让他们来得毫无意义,甚至根本没人管他们的行踪。
李师爷等人把名帖递到刑司,以及报到的吏司, 也没人搭理他们。
文武百官乱成一团, 谁还管这些作甚。
从去年先皇去世之后, 一直到如今的三月底,朝中停摆太久了。
眼看京中无人管他们, 只有他们自己想门路了。
邓成跟薛明成家就在京城, 一会两人就回家探听消息。
邓成本想让纪楚也住在邓家, 但他家为太子旧党, 如今是不合适的。
薛明成倒是愿意让他过去, 可现下这种情况,唯有住在驿馆最为安全。
混乱,大概才是这一年的本质。
好在同样处境的人还有不少, 他们在里面并不显突兀。
就连驿馆也是,外地官员基本在打听情况,听到纪楚是曲夏州来的,下意识后退:“曲夏州?那不是?”
那不是二王爷倒霉的开始吗!
那边的案子,让二王爷被太子责罚,若不是这次意外,至今还无实权。
众人看向纪楚的眼神带着悲悯。
惨啊。
谁能想到,二王爷会咸鱼翻身?
曲夏州前知州许义许大人都下狱了,这些人过来,那不就是找死吗。
大家虽然可怜他,但更不敢同他说话,只能暗地里送些酒菜,以示他们的心意。
留在驿馆的纪楚跟李师爷等人,颇为哭笑不得。
算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啊。
等关上门,纪楚反而笑道:“这是好事。”
好事?
纪楚对李师爷道:“二王爷非常不得民心。”
好像是这么回事。
连这些外地的官员都如此,想来京城官员更是这般想的。
纪楚刚刚坐下,忽然又站起来,再去听驿馆其他官员说话,暗地里都是对二王爷的抱怨。
“无才无德,如何能继承皇位。”
“太子未登基,方才九岁的世子,确实不能当皇帝,名不正言不顺。”
听着外面的话,纪楚反而笑了。
竟然觉得这一年其实也没那么混乱。
这不是已经有了解决之法。
纪楚胸有成竹。
太子府跟五王爷府却一片愁云惨淡。
两边不少人,都觉得局势已定,甚至有了动摇的心。
太子府这边人多,想跑的人更多。
想着二王爷是太子胞弟,应该不会亏待他们。
五王爷这边则措手不及,本想着等双方争斗,他们好渔翁得利。
没想到朝中看中礼法的人竟然那样多。
五王爷深深叹气:“太子留下的人,自然如此。”
说白了,太子府这边败得如此之快,还不是因为太子重礼法,手下的人也如此。
而二王爷如今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薛明成回来之后,已经拜见过五王爷了,他同样一脸愁容。
本以为能大展拳脚,谁料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五王爷府中小厮进门看看,悄悄走到薛明成身边,低声道:“大人,门房有人给您递信。”
还直接递到王府来了,看来是要紧事。
薛明成有些奇怪,不过再看字迹,就不奇怪了。
纪楚能猜到他从驿馆出来,便直奔五王爷府中,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信件一打开,让他脸色一变,随后惊喜。
估计是薛明成脸上变化太快,让五王爷都注意到了。
薛明成一直在曲夏州,知道京城的事后不顾危险回来,五王爷自然看重。
“明成,这是怎么了?”
薛明成急忙把纪楚写的信递上来:“您看看。”
五王爷身边近臣不多,但个个忠心,这会听到此话,竟然都围上来了。
只见信上写着几个大字。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这几个字众人既认识,也知道说的是什么。
尤其是太子妃说过后,满朝文武心里都认同的。
太子以什么起家,就是以什么没的。
可如今说这话?
薛明成立刻提醒:“如今兴的又是谁?”
二王爷啊。
二王爷兴的理由又是什么。
礼法,名正言顺。
那他会因此而亡?
如何亡?
这个纪楚怎么还打哑谜啊。
五王爷沉思片刻,手指微动。
而薛明成则继续解释:“二王爷如今的行径,已经把名正言顺坐实了,对咱们来说,反而是好事。”
五王爷想要登上大位。
难点有两个。
太子府太过强势,必然力保世子登基。
二,他上头还有个二哥。
可二王爷一通胡搅,再通过自己跟太子府千丝万缕的关系。
以及亲叔侄血缘,还有对太子大哥的熟悉程度。
硬生生让人都承认礼法,承认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一番缠斗,让父死子继成为正理。
所以现在看着,二王爷占据上风。
问题在于,二王爷是第一继承人,那五王爷就是第二顺位啊。
从这方面来看,对这边来说,如今的局面反而是好事,并不用这般忧愁。
至于二王爷还在前面,这个障碍如何越过?
纪楚那八个字,再次给了答案。
二王爷怎么夺来的,就会怎么送回去。
如何让礼法,再次成为结果二王爷的工具?
这点薛明成也参不透。
以前没觉得纪楚是个爱打哑谜的,他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这次是怎么回事啊。
这一番话语,让五王爷府上众人兴奋起来。
对啊。
这个叫纪楚的官员说得对。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说起来也是五王爷府上的窘境。
多年的打压,让他府上可用的幕僚极少,很多谋划都要五王爷自己去布置。
还算好用的薛明成,也被他派到曲夏州,为的就是搜集二王爷的罪证。
如今说起曲夏州扳倒二王爷的大案,都归到许大人头上,甚至还为此入狱。
实际上纪楚,五王爷都在背后出过力。
五王爷那会倒没有夺权的想法,太子的地位太稳固,他纯粹是不想再被二王爷欺压,让他长长记性罢了。
再者曲夏州为边城,倘若再让二王爷那样横行无忌,到时候肯定会出乱子。
种种原因下,只好把薛明成派过去,以至于自己身边无人。
总之就是,五王爷身边武将不少,智囊团却不多,多数时间都靠自己。
而纪楚给的建议,正是他需要的。
甚至隐隐契合他的想法,不过这种话只能手下说,自己讲出来则不合适。
难道他能直白地告诉手下,世子被带走是好事?
他更加名正言顺了?
实在不合适啊。
现在有纪楚点破,再有薛明成解释,原本仇怨惨淡的五王爷府中,逐渐有了信心。
那就剩最后一个问题。
也是最艰难的问题。
如何扳倒二王爷。
这简直又回到曲夏州那件事一样。
他们要齐心协力,再次把二王爷拉下马。
而这次可比上次难多了。
不仅艰难,还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话说到这,即使不懂谋略的五王爷手下都道:“说起来只有一个法子。”
那就是让二王爷死了。
这话一说,大家都看向这个官员。
别这么直白啊!
虽然话糙理不糙,但这也太糙了点。
五王爷没说话,薛明成则道:“二王爷品行不端,逼害太子妃与世子,还陷害忠良许大人,确实为世人不容。”
“太子如此德行出众,倘若他在天有灵,看到孤儿寡母被亲弟弟欺凌,必然愤怒。”
想要除掉人,要有个合理的借口啊!
纪楚那边分析了形式。
薛明成这里给了理由。
总结起来就是。
五王爷才是天命所归!
除掉二王爷,那是为平临国除害,为仁德的太子报仇。
五王爷稍稍松口气。
身边还是要有幕僚在的。
话出自谁口,这也很重要。
薛明成凭着几句话,立刻成为五王爷更为看重的人。
同时两人也在思考另一件事。
他们要如何除掉二王爷,还要用名正言顺的借口?
纪楚是不是有主意。
薛明成立刻道:“下官一会就去找纪大人。”
谁料五王爷却道:“本王一同前去。”
您去?!
这怎么可以!
身边众人立刻起身,您是王爷,要亲自去见一个六品小官,是不是太屈尊降贵了。
五王爷环视一周,颇为无奈,这些都是自己的心腹,没什么不能说的,可真话说出来伤人啊。
他身边能用的幕僚太少,想要有个解决之法,亲自登门怎么了。
当年刘备都三顾茅庐啊。
五王爷沉寂多年,也不是自持身份的性子。
再说都这种时候了,面子重要,还是足以改变命运的建议重要?
真等到越来越多人向二王爷靠拢,还是等到人家登基?
还是那句话。
太子是可以容人的。
但这位,绝不可能。
别的不说,曲夏州那事,就不会放过他全家。
让本就贪婪狂妄的人登上皇位,会带来什么后果?
大家可想而知。
五王爷的感触甚至更深。
先皇五个子女。
老大老二一母同胞,其他三人母妃各有不同。
自小在宫中长大的他们三个,没少被二王爷欺辱。
三公主四公主级每每都要躲着那位,便可证明那人的恶劣。
倘若他有了更大的权力,五王爷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已经到这一步了,不成功则成仁,去见一个六品官员怎么了,难道要犹犹豫豫,等着机会落空?
五王爷说做就做,立刻让薛明成带自己前去驿馆。
京城驿馆当中,纪楚已经给许家送了拜帖,虽说天色已晚,但还是让人送了过去。
当时许义许大人给他留的名帖,原本是想让他有事可以求助,没想到这会送去,是这般情况。
做完这些事后,纪楚并未歇息,而是静静等待。
旁边的李师爷已经蒙了。
给许家送拜帖之前,纪楚先让他送了封信到五王爷府中。
这就让他满腹疑惑,等回来之后,疑惑变为震惊。
因为他看到了五王爷给纪楚写的文书,火器重启的文书,那落款是不是太大胆了。
同时也从纪大人那了解到全部情况。
听完之后,李师爷深深觉得,怪不得自己只是个秀才,怪不得考不上功名。
这里面的事情也太复杂了吧!
但说复杂归复杂。
归根到底,那就是弄死二王爷,那就天下太平。
看清楚问题的本质,一切便简单多了。
问题在于,那二王爷身体康健,如何行事?
现在他身边,肯定如铁桶一般啊。
还有,就算您有主意,那也不能讲啊。
如果帮五王爷解决了麻烦,回头再清算您怎么办?把锅全都扔到您身上,那他可就清清白白了。
所以就是。
要杀二王爷。
如何杀,怎么杀,却没人敢提。
谁提谁背锅。
纪楚更不可能上赶着给建议。
他一个人事小,后面还有全家十几口人,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被牵连进来。
这也是纪楚为何要给出语焉不详的信件。
说得太直白,那便是他的罪证。
更不能上赶着出谋划策。
打个比方说,有人需要办一个差事,你知道解决方法,还知道这个方法说出来会得罪人。
那你会上赶着讲吗?
一定要对方求着你,立下誓言,甚至立下契约,绝对不牵连你,甚至许你好处,你才可以讲。
再退一万步讲。
想杀二王爷这事本身,就不能由纪楚提起。
必须是对方提,他再给建议。
否则时过境迁,五王爷再起疑心,觉得能杀一个二王爷,就能再杀一个他。
到时候又是后患无穷。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稳坐驿馆,等着有人上门“求他”。
求到没有办法,才能“勉强”说出方法。
献策的时机也至关重要。
就跟打牌一样,手里同样是那几张牌,但出牌的顺序,决定了这副牌能不能赢。
纪楚闭上眼。
等着薛明成登门。
又或者,五王爷亲自登门。
不知为何,纪楚竟然觉得这位可能会自己过来。
看他平时的行事作风,似乎不无可能。
若真的是这样果决的人。
那站队他,好像也不错。
最重要的是。
这位同意火器重启啊。
他就是个想好好发展工业的官员而已,能不能让他好好做事,不想动脑子啊。
纪楚面上淡定,心里吐槽。
平临国这里的事,必然传到关外,希望这段时间他们不要异动。
否则对自己国家来说,真的是内忧外患。
京城的事情拖得越久,这种可能性就越大。
纪楚闭上眼,认真梳理这次的事。
千头万绪,也有解决的办法,没必要自乱阵脚。
驿馆下面还是闹哄哄的,反而纪楚的房间非常安静,连带着他带来的人,似乎都底气十足。
“曲夏州来的那个纪楚,看着年轻,反而沉稳。”
“是他啊,那难怪的。”
“你知道他?”
“我有个亲戚在永锦府做官,跟纪楚打过交道,出了名的厉害人物,曲夏州如今地位节节攀升,他从中出了大力。”
“棉花知道吧,他一手发现,还送到广宁卫十万套。”
“要不然喊他下来,商议商议这事,京城到底谁当家?”
其实他们想说的是,到底是继续投奔太子旧党,还是去找找二王爷的门路。
他们倒是想投奔太子门下,可世子都被带走了,真的还有机会吗。
众人说着,就想找纪楚聊聊,可又顾及曲夏州被二王爷不喜,只得又坐下来。
直到深夜,其他人都散了。
驿馆才来了个戴帷帽的中年男人,他看着气势十足,身后跟着的,正是薛明成。
五王府商议再三,王爷还是决定亲自过来。
纪楚的本事,别人不知道,薛明成能不知道吗。
他也主张王爷亲自前去。
等房门敲开,纪楚显然还没睡。
纪楚也头一次看到名声并不显赫的五王爷。
两人互相打量,五王爷震惊于纪楚的年轻,更震惊于他的沉稳。
等薛明成介绍,纪楚才像恍然大悟,连连行礼,看起来还有点诚惶诚恐。
见此五王爷有些无语。
不至于啊!
这位小哥你演得有点过了。
而且我还有把柄在你手中。
真不至于这样。
五王爷这边却也要演下去,他赶紧握住纪楚的道:“还请敬安救我。”
纪楚一顿。
您才是这不至于啊。
五王爷说着,开口就是:“如今局面,如何才能替大哥主持公道。如何才能让世子回太子府。”
“这般下去,吾命休矣!”
意思就是,太子府如今遭受不公,他很想帮忙,也很想救救世子。
可他没办法!
因为二王爷势大,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死的。
为何?
这还用说。
二王爷的品行,大家还不清楚吗。
纪楚自然顺势问了下去。
五王爷如实说了许多。
比如还是皇子时二王爷的种种恶行,以及曲夏州纵容手下贪污银钱,甚至连河道的钱都敢贪。
总之一句话,这不是个好人,他为了自保,也为了帮太子讨回公道,所以想要谋士救他。
现在亲自过来,就是走投无路了啊!
要不是早知道五王爷早有夺嫡的想法。
李师爷真就被糊弄过去,以为对方真是没办法了,才来招揽人手。
说完这些话,五王爷定定地看着纪楚。
这位心有城府的王爷在看到信件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他有办法。
否则不会亲自跑一趟。
五王爷非常好奇。
纪楚到底有什么好法子,既能让二王爷离世,又能让他脱身干净。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明摆着说了,是二王爷自作孽,他不会有丝毫牵连。
想要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坐上那个位置。
他确实要脱身干净才是。
这会的情况就是。
五王爷想要问方法。
纪楚也想说方法。
但前者不能明着问,后者更不会明着说。
纪楚只是听着五王爷说从前如何如何,宫中被欺辱的日子苦闷,皇子公主们日子也不好等等。
看着似有同情,其实并不然。
被欺辱就苦闷了,饿几天试试,把你换成曲夏州百姓就不苦闷了?
不过说到最后,纪楚叹口气:“这般行径,确实会遭天谴。”
“微臣老家有个传说,就说人作了恶,必然会有天雷降临,这就是天谴。”
“希望二王爷早日回头。”
天雷,天谴?
这都什么跟什么。
纪楚最后又道:“太子殿二月二十六下葬,还有六日正好一个月,希望他回魂的时候,看到世子被亲弟弟扣下,不会恼怒。”
五王爷跟薛明成对视一眼。
似乎听出什么。
等纪楚送两人离开,又对李师爷道:“咱们带来的那车东西看好了吗。”
薛明成耳朵一动。
纪楚千里迢迢从去曲夏州带来两箱东西,他一直以为是土仪,难道不是?
等纪楚他们休息,五王爷身边的人立刻前去查看。
看的时候就发现,那两箱东西根本无人看守,似乎等着人去拿。
等箱子打开,里面黑压压放着十个圆球。
这是什么玩意?!
消息传到五王爷耳中,他立刻站起来道:“是火雷!”
“火器中的火雷!”
“他们竟然已经做出来了!”
作为极力支持火器重启的人,五王爷自然对此了如指掌。
薛明成那边喃喃道:“天雷,天谴。”
“三月二十六,太子回魂。”
五王爷深吸口气。
显然也想到了。
二王爷如此行事,必然会遭天谴的!
还是太子亲自降下的天谴!
谁让他刚走,二王爷就如此对自己的妻儿?
弄死二王爷,并伪造成天谴,就是纪楚给的方法。
这方法甚至早就想过了,所以随身带着火雷。
至于让谁实施,纪楚一直在作判断。
等他们到京城之后,便决定请五王爷他们动手。
给出的信件,便是这个意思。
天谴而死。
再合适不过了。
知道火器的人并不多,知道火雷的人更少之又少。
更重要的是。
二王爷死了,没人会可惜。
不管太子旧党,还是其他官员,多会松口气。
这种情况下,更不会有人替他翻案。
只会说死得好,太子把他带走,那是真仁德。
等五王爷登基,更不会有人深究,只会说这是真正的天谴。
还有六天时间,如何能伪造成天谴,成了重中之重。
等薛明成带走这两箱东西的时候,纪楚就知道,这事成了。
都说了人做恶事,会遭雷劈。
这是天意啊。
纪楚心道:“要不是因为你们兄弟俩,火器早就重启了。”
“现在也算让你们看看火器到底是什么玩意。”
到京城的第一天,纪楚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不过第二天,邓成,以及许家便找过来了。
邓成所在的邓家对纪楚自然感激涕零,一定要他去家里住。
许家那边自然知道老爷多番夸过纪楚,还十分感激纪楚能在这个时间主动过来。
故而许大人的大儿子亲自招待纪楚吃饭,但其他事情却是不指望他的。
许大人下狱是二王爷亲自开口,如今朝中这局势,谁也见不到许大人。
许家长子还道:“让你强行去狱中看望父亲,便是牵连你,咱们静待局势吧。”
静待局势?
很快,纪楚就知道许家这话的意思。
二王爷如此行事,太子府支持世子登基的旧党肯定不甘示弱。
太子妃为了要回儿子,更是频频出手。
从二王爷之前的旧案,再到最近冒出来的几桩惨剧,都是当年太子为了弟弟强行按下去的。
这些事之前捂的都很好。
如今为了孩子,自然顾不得什么。
尤其是指荒为田的买卖,更是让朝野震惊。
“此般行径,如何为九五之尊?!”太子妃直言道。
随后就连三公主四公主也出来,聊起当年在宫中时,二王爷调戏父皇其他嫔妃等等丑事。
太子旧党跟二王爷全面开战。
一方说二王爷人品不行。
二王爷这边说自己父死子继理所应当。
总之各有各的道理。
这期间,一向低调的五王爷还受到牵连。
因为有人说这都是五王爷指使的,所以二王爷要囚禁自己弟弟。
二王爷甚至还说,要换掉的边关的将领,那些人都听太子妃的,所以必须换。
纪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蒙。
不过越是这样,他越是安心。
估计他以为自己必然能登基?
要说当年曲夏州事发之前,二王爷身边还是有聪明人的。
但那会事情做得过分,太子斩断他的人手的,让他身边的幕僚只剩酒囊饭袋。
一个二王爷,加一群酒囊饭袋。
若不是太子留下的旧党都讲道理,都讲礼数,他们连起势的机会都没有。
纪楚安安静静在驿馆坐着,只听着京城的乱子越来越多。
直到三月二十六清晨。
不管太子妃跟二王爷之间如何争斗。
到了太子下葬的第一个月,他们还是要一起去上坟。
纪楚忽然理解,为什么先皇要让太子当储君了。
不管这人性格如何,确实是个黏合剂。
他在的时候,甚至连五王爷也没什么心思。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算得再准,也会是一场空。
三四月份的天气,堪称阳光明媚。
纪楚早早起来,听着祭拜的动静。
这种大事,他们住在驿馆的官员,肯定没资格参加,只是看看热闹罢了。
而许久没见的薛明成此刻也过来了。
他同样没资格参加,但在家里实在坐不住,五王府里更待不住。
想来想去,不如来找纪楚。
至少在纪楚这,能够安心。
西郊皇陵方向,薛明成不转一瞬看着,紧张得说不出话。
邓成来的时候还道:“你这是怎么了?”
不过邓成也没心情再问,跟纪楚道:“不知道谁向二王爷进献的谗言,说岳将军跟太子妃勾结,所以要把岳将军从西北常备军调回京城。”
“岳将军是常备军的支柱,怎么能这样做!”
那边没有岳将军,就跟广宁卫没了他父兄一样。
邓成甚至还在担心,他父兄也会步这般后尘。
等他们走了,边关的百姓怎么办?
关外难道不会趁机劫掠吗?
到时候,就会战火四起。
偏偏火器重启的事一再推迟。
邓成满腹心酸,肩膀被纪楚压了压,让他坐下:“没事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真的会有路吗?
这般乱象,到底什么时候会结束。
午时三刻。
从西郊奔袭而来的差役大声道:“天生异象!天雷劈死了二王爷!”
邓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往街道上一看,只见那差役苍白着脸,见人就道:“二王爷,二王爷被天雷劈死了!”
“太子显灵,劈死了二王爷!”
啊?!
邓成揉揉耳朵。
他没听错吧?!
薛明成长长舒口气。
而纪楚也已经坐下来了。
这下,火器真的重启了。
看来威力还不错嘛。
第86章
二王爷死了!
消息传到京城, 让原本躁动的京城众人忽然安静下来。
又死一个?
平临国这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地出事。
先皇没了,还能说是年纪大, 身体一直不好。
太子病逝,倒也能说积劳成疾, 而且咳了许久。
二王爷又是怎么回事!
“听前去祭拜太子的人说, 二王爷带着世子给太子殿下上香,似乎惹怒太子, 天雷从天而降,人就没了!”
这不是开玩笑吗。
但更多消息传来, 看到天雷降世的人不止一个,在场所有人都目睹当时的经过。
二王爷眉飞色舞说着自己会继承大统,一定恪守礼仪等等。
总之就是,当着太子灵位前,宣布自己要登基的消息,身边还有不敢作声的世子。
太子妃站出来, 要他把孩子还给自己, 二王爷不肯。
争执当中, 天雷便来了。
在场那么多人,就劈二王爷一个。
“那脸都成焦炭了, 真的是天雷。”
“在外面的人也听到动静, 青天白日里的雷, 那不就是天谴吗?”
“世子跟太子妃离得那样近, 他们没事?”
“不仅没事, 还母子团圆了,都说这是太子殿下显灵,实在看不下去。”
“肯定是, 他刚走多久啊,就这么欺负老婆孩子。”
“太子在世时,帮二王爷遮掩多少丑事,竟然这般回报,肯定会遭天谴。”
“不过天雷声音太大,似乎把世子吓到了,最近一直在看御医。”
啊?
这样的话,那孩子会不会也出事啊。
一时之间,不少人都胆战心惊,心里偷偷想着自己做过什么恶事,万一也遭天谴了怎么办。
毕竟这事还能作假?
也有人第一时间怀疑五王爷。
因为二王爷死了,对一个人来说最为有利。
那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五王爷。
朝中兜兜转转,皇位竟然要落到他头上?
开什么玩笑。
可仔细一想,无论是谁上位,都比二王爷强啊。
而且太子府跟二王爷的争斗,已经让太子府元气大伤,而且中间不少人早就跳反,也不能再回来。
世子被天雷吓到,最近也病了,宫中的御医全都被五王爷派过去,让他们一定好好诊治。
御医们摸不清想法,仔细问了问五王爷身边近臣。
而他们的意思很明白:“救啊,那是九岁的孩子,先太子唯一血脉,怎么能不救。”
只这一句,便给五王爷拉了不少好感。
事情吵吵嚷嚷到现在,太子妃知道大势已去。
于情于理,太子都已经没了,他们孤儿寡母已经要退后了。
况且孩子还病着。
世子年纪本来就不大,因为前面几个哥哥都是夭折,所以养得也精细。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小小的孩子已经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被二叔抢走之后,无论心里还是身体,都承受巨大压力。
最后因为天雷的动静,自然而然就病了。
想到之前夭折的几个孩子,太子妃便觉得心绪难平。
现在能保全太子最后一点骨血,已经是万幸了。
再者,太子府里有异心的人太多,之前勉强支撑,如今已然分崩离析。
京中谁也没想到。
世子与二王爷子的争斗,最终会是这个结果。
甚至双方都算满意。
因为前段时间,两党明显见了真章,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现在好了,两人都当不成,五王爷上位。
众人再想想五王爷平时的性格,竟然有些摸不清楚?
只知道年轻的时候带过兵,之后就做些杂事。
他能行吗?
不管能不能行,都是他了。
朝中纷杂的局面终于有了头绪。
先皇仅剩的儿子,五王爷正式踏入勤政殿。
刚进宫殿,他的行为明显与太子,二王爷不同。
先是让工部重修太子的灵位的,修缮被天雷炸毁的庙宇。
再者低调安葬二王爷,以及处理二王爷之前闹出的风风雨雨。
不仅如此,还让太医院倾尽全力救治世子,更是把宫里库房大开,但凡有好药都送过去。
几项事情做完,足可见雷厉风行。
事到如今,朝中大部分人也算认了五王爷。
但问题在于,他们跟五王爷不熟悉啊!
以前大家基本是太子的党羽,中间跳反一段时间,成为二王爷的人。
可从未去烧过五王爷的冷灶。
如今这位登基,那该如何是好?
不少人注意到,从曲夏州来的另一个官员,叫薛明成的,他倒是聪明,已经巴结上五王爷了!
还是五王爷身边的红人!
都说曲夏州来的纪楚聪明,没人告诉他们,这个叫薛明成更聪明啊。
薛明成最近忙得厉害。
自从二王爷天谴而死,五王爷走上牌桌,他作为铁杆五王爷派,自然不用藏着掖着。
五王爷府大小事情都要经他的手,身份自然水涨船高,想要巴结他的人,更是排着长队。
要说五王爷这边缺人吗?
肯定缺啊。
当初都因为人手不够,主动去驿馆找纪楚帮忙。
现在正式接手政务,事情只会更多,更需要人手。
可贸贸然让不清楚底细的人帮忙,难免会出差错。
这种关头,万不能有什么错处,到时候有嘴都说不清。
所以薛明成日日都让人去找纪楚!
你能不能别在驿馆待了。
能不能出来一下?
能不能卷一卷。
在曲夏州的时候,一人身兼职,还能抽空扶持数科!
现在呢!
赶紧出来干活!
但纪楚明面上也不是五王爷的人。
他不愿意主动出来,自然也不好直接点名,总要有个合适的由头才是。
这种情况下,只有纪楚主动“找关系”去五王爷身边做事。
然后薛明成再强烈举荐,方能顺理成章。
可纪楚不出来!
就连五王爷都写信过来,他还是在驿馆待着。
现在忙成这样,真的需要你啊!
薛明成看向纪楚的眼神都有些怨念了,但纪楚肯定不会插手,更不能再有太深的牵扯。
说到底,二王爷的死跟他有莫大关系。
甚至连工具都是他带来的。
如今五王爷看他还算顺眼,以后呢?
杀皇储这种事,还是不要参与过深才是。
薛明成等真正的执行者肯定没关系,那都是人家自己人。
他这种半路杀出来的,最容易祭天。
正因为这样,同为曲夏州过来的官员,他们一冷一热,形成鲜明对比。
好不容易从宫里脱身的林元志听到这话,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何必这样比较呢。
他们纪大人是不想掺和京城的事,否则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林元志为曲夏州安丘县的学生,以前还帮纪楚种过官田里棉花,对纪楚更是一口一个老师的喊。
考上进士之后,按理说他年后就该赴任的,可京中事情太多,一直耽搁到现在也没见吏部发话。
知道纪大人来京之后,他便想过来拜见,只是翰林院这群人早就归为太子党羽,去哪都有人看着。
直到二王爷没了,他们才能自如行动。
能走动的第一时间,林元志毫不迟疑地跑到驿馆,看着纪大人淡定的表情,他差点落泪。
太难了。
在京城中太难了啊!
什么事都要小心思量,什么事都要步步谨慎。
可他们再怎么小心,依旧会被卷入里面。
纪楚笑着点头,谁说不是呢。
京中局势变化莫测,谁也捉摸不透。
想要在这做成事,真是千难万难。
好在他们这一趟,也是有成果的。
问到接下来的打算,林元志要等到吏部腾出空来,让他们这批官员赴任。
纪楚则要等到刑部,户部忙完,把曲夏州的事给了结了,那样他跟李师爷就可以离开。
“快了,顶多两个月时间,咱们耐心等待。”纪楚跟五王爷接触过,大概知道对方的脾性,不会拖延太久。
两人在这说着话,驿馆其他官员匆匆忙忙。
林元志好奇道:“他们干什么去啊。”
李师爷答:“走动关系。”
京中局势大家都清楚,现在正是走动的好时机。
说白了,就是想方设法,找找五王爷那边的门路,能不能投诚啊。
林元志啊了一声,挠头道:“大人,您也可以去吧,薛大人不是五王爷眼前红人吗,您跟他关系似乎不错。”
在曲夏州州城时,薛大人经常去找纪大人啊。
正说着,旁边有人道:“你这小孩说得轻巧,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人家平步青云了,跟咱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对啊,不过是同僚,若想拉一把早就拉了。”
听说前段时间,还有人给纪楚写信,薛明成还过来走动,最近一段时间根本不来了,看来那交情差不多散尽了。
这些官员说着,还朝纪楚打招呼。
同为天涯沦落人啊。
偌大的京城里,他们既没有亲友投奔,也没有银钱买宅子,只能寄居在驿馆中,太难了。
纪楚笑着回礼并未多说,他还是对林元志道:“我记得你功名不错,怎么会外放到滇州府下的小县。”
那边也是山高路远的。
不过纪楚隐隐有个猜测。
林元志嘿嘿一笑:“大人,您知道的。”
别说纪楚知道,李师爷都清楚。
因为棉花。
纪大人曾经提过,滇州府那边,可能有更适宜黄河流域种植的棉花,而且产量不俗。
可滇州府有多大,又有多少山路,林元志知道吗。
从西北跑到西南,林元志确定吗?
“当然确定。”对方答道,甚至起身郑重说,“大人,您可是下官的榜样的,当年安丘县什么模样,沾桥县又是什么模样,要不是您,我也考不上举人。”
说着,林元志更加激动:“从读书时我便想效仿您,如今有这个机会,必然要去做的。”
就算滇州府极大,就算穷尽一生,或许也找不到那边的棉花,他也会去做的!
作为纪大人的学生,这点坚持跟信念都没有,那还配当他学生吗。
别看林元志在同僚面前喊老师喊得欢,但在纪楚这只敢一口一个纪大人,就怕老师不认他这个学生。
纪楚知道林元志是个极有坚持的学生,却没想到能做到这种地步。
若能找到滇州府的亚洲棉,那整个平临国,基本能种棉花了。
到时候棉衣就能更加普及,这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
提起这些极难做到的事,反而让纪楚打起精神。
这才是他想做的事,也是他想完成的事业。
并非什么钩心斗角,也并非参与到政斗当中。
有那么功夫,能不能去犁两亩地?能不能去劈几捆柴?
所以他在耐心等待,等着回曲夏州。
那边还有未完的事呢。
他们这边说得热闹,丝毫不觉得自己在京城里不过微末小官,却有着一腔为国为民的热血。
驿馆里难免有人酸言酸语,觉得纪楚跟林元志不过两个傻子罢了。
大家都在走关系托门路。
就你们两个,想着赶紧离开京城?
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啊。
林元志在京城受过的冷眼显然不止一次,可这么对他老师,便很不高兴了。
但这次根本不用他出头,因为驿馆里忽然来了一群人,领头的官员大多数人都认识。
许义许大人的爱徒裴大人来了。
许大人在户部做事,这位裴大人自然也在。
自纪楚进京后,大家自然见过面,还深聊许久。
可不管官职还是年纪,都是纪楚去找他,这还是头一次他来找纪楚。
户部官员裴大人身份不同,众人见了纷纷行礼。
裴大人这会却管不了那么多,直奔纪楚道:“敬安!”
“快!快去接许大人出狱!”
许大人要出狱了?!
纪楚惊喜万分,但又奇怪:“裴大人,为何您不先去?”
怎么还顺路喊上他啊。
裴大人瞪眼:“薛明成那小子说,必须你去。”???
什么叫必须他去?
正说着,许大人的大儿子也跑过来了,他之前还请纪楚吃过饭。
当时只感念这个年轻人有情有义,并不觉得他能帮什么忙。
没想到现在却真的要靠他!
许大人儿子也道:“薛明成那边说,你对我爹的事最熟悉,所以让你过去说明情况。”
好好好,原来是这个意思。
纪楚就说,最近怎么这般安静,薛明成也不来烦他了,原来在这等着。
五王爷跟薛明成想让纪楚过去帮忙,但又不好明说,所以给了个台阶。
那就是由他去给许大人说情。
都是从曲夏州出来了,而且他还对当时的情况很明白。
再加上跟薛明成这层关系,所以让他过去。
只是这件事,谁都能做啊。
以薛明成如今的地位,他开口说放人,就不会有人反对。
等于说,薛明成就是要把这个机会让给他,好让他光明正大走到台前。
那纪楚能拒绝吗?
肯定不行啊。
事情都摆在这了,倘若他拒绝,那真是把所有人都得罪干净。
许大人那边的太子一派,以及五王爷这边的人,肯定觉得他不识抬举啊。
纪楚跟薛明成接触也不是一两回了,不用想就知道,这主意肯定是他出的。
这也确实,薛明成在家还嘿嘿笑。
想闲下来?
不可能!
说什么也要让你忙起来。
之前觉得薛明成把纪楚忘了,自己平步青云了。
现在才知道,在这等着呢!
给许大人请求这种好机会,都要留给纪楚,可见两人的关系有多好。
纪楚之前丝毫不慌张,难道是早就知道?
不管别人怎么看,纪楚面对裴大人和许大人的大儿子,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这次过来,也确实是为许大人的事情而来。
去求情,也是他来京城的目的。
见纪楚点头,裴大人跟许大人儿子皆松口气。
许大人二月份下狱,如今都四月十六,关了差不多两个月,终于能见到人了!
知道大家的心情,纪楚不用多说,直接从驿馆出发去找薛明成。
纪楚还回头看看林元志道:“元志同我们一起吧。”
他?
一起?
这么多厉害人物,他过去干什么。
李师爷道:“总要有个人打下手。”
此话一出,驿馆其他官员激动了。
他们也可以啊!
他们可以去打下手!
去给许大人求情这事,既能交好五王爷,还能攀上太子旧党。
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也想去露露脸。
可惜他们只能看着林元志跟着过去,最后感叹:“曲夏州是什么风水宝地,怎么出来的人,运气都这样好。”
官员运气好,那里的学生运气也好。
林元志晕晕乎乎的,但他自然知道这是个好机会,甚至是同年中最好的机会了。
他更是隐隐觉得,这似乎是纪大人帮他在铺路,或者说是给他前往滇州府的奖励。
纪楚没有想那么深,单纯觉得这学生人不错,若初心不改,以后必然是好官。
而且京城情况如此复杂,还是要有个护身符的。
接下来半个月里,算是如了薛明成的心愿。
因为纪楚为许大人求情,五王爷“这才”想起许大人被关押的事,立刻让手下调查当年的情况。
调查的结果自然不用讲。
有纪楚在,还有许大人在,当年曲夏州的种种都被揭露出来。
从指荒为田,到强买强卖,以及贪污受贿等等。
平临国律法能犯的条例,他们一个不落全都犯了。
做出这般行径,竟然还说曲夏州的事是冤枉他,实在太让人气恼。
官员们觉得太子当初偏私过甚,不过人死了,不好多说。
引起百姓们哗然的则是另一件事。
二王爷差点禁止曲夏州种棉花!
那可是棉花啊。
经过真多年,哪个普通百姓不知道,棉花是便宜又好用的保暖物件?
还有广宁卫那边的士兵们,全靠这个冬日驱寒啊。
如果真的如了二王爷的意,那就会有无数百姓继续挨冻。
只因为他觉得棉花俗气?
所以不许大家种?
不许百姓穿?
如此荒唐的人,就该遭雷劈!
经过纪楚的调查,还在二王爷家中发现另一个意想不到的物件。
当年永锦府丁家购置的甲等棉花,做出十五尺白叠子。
而这白叠子做成的衣服,就在二王爷家中。
当时就知道,是有人花几千两银子买来送礼。
没想到是送给二王爷的。
看那衣物的模样,似乎还是经常穿的。
他口口声声说棉花俗气,却对白叠子钟爱不已,倒是让人觉得更可笑了。
无数人还在后怕。
这样的人,差点成为皇上!
成为平临国的君父!
实在是太可笑了。
幸好老天爷有眼,让天道看清他是个什么人,所以降下天雷!
真是活该啊!
已经准备登基的五王爷,更加明白,为何薛明成一定要让纪楚来做事。
他这一出手,之前对二王爷死因有异议的官员立刻闭嘴了。
谁让那位做的事罄竹难书,还全都给曝出来。
至于含冤入狱的许大人,自然被五王爷亲信亲自接出来,以后依旧是户部侍郎,依旧是阁臣。
这番示好,许大人自然而然成为连接五王爷与太子旧党的纽带。
再有这帮臣子加入,京城的乱子,基本已经平了。
林元志在这里面忙前忙后,还被五王爷夸了几句,这便是他以后的护身符了。
得知他依旧要去滇州府,还要寻棉花的时候,未来君主五王爷叹口气,开口让滇州府各地一起寻纪楚说的棉花。
虽说还是犹如大海捞针,但比现在的情况要好得多。
这件事倒是让纪楚有些意外,随后又摇摇头。
他这是傻了吗。
正常人都会让手下大力寻找棉花的,之前的人不正常而已。
许大人出狱当天,纪楚自然被请到家中。
出狱第一顿小宴,请的都是极为重要的人物。
太子太傅年纪虽然大了,可依旧过来。
以及太子妃的两个亲弟弟,再加上三位阁老。
可以说太子以前的班子,基本在这,如今再加上一个纪楚,可见许家对他的看重。
许大人出狱之后,就听众人说了最近发生的事。
不管二王爷到底怎么死的,确实死得好,没有人会多问。
让他更感慨的,还是纪楚为了自己的事,还来京城了。
当然,他也是为了曲夏州百姓们以后的生计。
真的让二王爷得逞,曲夏州必然不会有好日子过。
为了他们,纪楚也会过来的。
许大人心念一动,却并未再多想,只对老友们介绍:“这就是我说的敬安,你们家里的棉被,可都是他弄出来的。”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
他们都是老家伙了,平日里畏寒,一入秋就要盖棉被的。
别看外面都说什么俗气啊,他们可不怕俗气,这么好的东西,肯定要用上。
众人深聊到最后,自然提起太子,皆是掩面哭泣,随后又叹息太子的性格,却也不奇怪有如此结局。
再聊到五王爷,大家表情不一,显然还有疑虑。
纪楚看这样子,京城朝局还要磨合几年。
你们磨合你们的,反正我要走了。
即使到如今,纪楚也没打算多待。
按理说,自从被薛明成抬到台前,纪楚的地位自然更高。
连林元志都被五王爷夸赞,何况是他。
不少人都说,五王爷任用年轻人,一个薛明成,一个纪楚,必然是未来栋梁。
薛明成就罢了。
不少人都知道他是五王爷的人,而且他本家在京城,不难打听他的过往。
纪楚却不一样。
格外年轻的年纪,加上举人出身,家里毫无根基。
可要是再深问几句,则是更加震惊。
“陇西一带盛产油菜,就是他推广的?”
“棉花也是他?!”
“数科还是他?!”
“数学联盟的人,各个都尊敬他?!”
原来不知道纪楚的名字,才是孤陋寡闻啊!
如果再了解细节,那更不得了。
怪不得薛明成要把救许大人这个天大的人情让给他,原来是知道纪楚的本事,提前交好?!
已经从驿馆搬到许家的纪楚大大松口气。
驿馆出入是方便,来找他的人也方便啊。
眼看京城局势逐渐平稳,就等着五王爷登基,走亲访友的人愈发多了。
以前的老朋友邓成,还有周家,以及数科联盟的人就算了。
还有很多不认识的,说是什么都要交好。
只要这些人愿意,随时都能把人捧到天上,纪楚实在不耐烦跟他们应酬。
不少人都在猜测,纪楚留在京城会是个什么官。
他今年不满三十,在曲夏州已经是正六品的户司右都事。
若留在京城,大概率也在户部?
户部有许大人,裴大人在,必然手把手带他,确实合适。
王爷看重,王爷身边红人薛明成捧他。
再加上跟许大人这边的关系,这位入阁,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吧?
前段时间还说人家无人问津,短短一段时间,众人又变了口风。
这大概就是京城吧。
四月末,京城局势已然稳固。
太子妃带着世子依旧居住在原来的太子府,现在的王府。
两人已经不再是太子妃与世子,而是被称为王妃,世子则称为小王爷。
不出意外,两人会是富贵闲人的一生。
太子府旧党绝大多数归于五王爷,少数告老还乡,还有一部分则因为站队二王爷,被其他党羽清算。
二王爷一党更不用讲。
这位遭天谴,他手底下的人日子不会好过。
他们得罪的人也多,不用多说,已经被分而食之。
刚刚热闹没多久的二王爷府,此刻早就落败,人人躲着走。
五王爷作为未来储君,基本已经住在宫中,只差一个登基大典。
对于登基大典要不要隆重办,朝中意见不一致。
最后五王爷自己拍板,父兄一年内亡故,他的登基仪式从简即可,还是朝中政务要紧。
这番态度,不管内心如何想的,朝野上下一片赞誉。
确实,平临国经不起折腾了。
准备来说,从去年六月底先皇去世,一直到如今的四月底,将近一年的时间,都在丧事上打转。
让纪楚更加意外的是,就连今年的年号,五王爷都没更改,仍然按照太子所说的旧例,也就是康绛元年。
仔细想想,又明白对方的用意。
实在是前头死的人太多了。
先皇,太子,二王爷接连去世。
甚至连世子都病了。
那些告老还乡的,以及二王爷党羽都把矛头指向五王爷。
理由很简单。
这件事谁受益谁就是凶手。
此话简单粗暴,却也并非毫无道理。
不管过程对不对,结论没问题。
死的人太多,五王爷为了手中权力稳固,也要尽力安抚更多人。
再加上手中太子旧党太多,没有完全消化之前,必须小心谨慎。
现在的五王爷只盼着前世子,如今的小王爷身体赶紧好起来,否则他身上的指责就更多了。
纪楚如今就在京中,大约明白这是太子妃最后的努力。
不是为了夺权,只为了世子能保住性命。
看到五王爷不改年号,就说明这是有用的,双方基本维持了平衡。
五王爷登基的日子,就定在五月二十六,钦天监算过是个好日子。
不得不说,五王爷的动作可比太子快多了。
这期间还把积压的政务处理得七七八八,内阁重新组建起来,让大家赶紧办公。
确实有不少事情都压在勤政殿,迟迟没有处理。
比如,火器重启的文书。
五王爷最后核准签发,却并未送到纪楚的手中,反而把薛明成召过来谈话。
薛明成一早跟着五王爷做幕僚,以前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最近身份转变,反而有些不自在。
君臣都在适应这种关系。
提起纪楚这人的时候,更是如此。
未来君主问臣子:“纪楚改主意了吗。”
从一开始,纪楚就没打算留在京城,五王爷显然看出来了。
他想问的是,最近有没有改主意。
之前无人问津的六品官员,到如今炙手可热的新秀,手中的权力早就非同一般。
只要纪楚点头,他就能留在京城。
所以他改主意了吗。
薛明成稍稍摇头。
没有,纪楚依旧想走。
薛明成如实答:“他说数科还未建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
“京城做不成。”
放在之前,五王爷跟薛明成都觉得这太夸张了。
可真正做了储君,他们才知道这话再真不过。
很多事放在曲夏州可以做,放在京城,确实有阻碍。
这让五王爷十分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