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现在她身后,刻意暧昧地靠近,似乎只是想帮忙拉开凳子。
紧紧盯着在自己对面坐下的男人,叶明宜犹豫地坐在凳子上,忍住了想拿起筷子和碗的欲望,手捏紧裙子给自己打气,慎重地开口:“虽然我昨天晚上的情绪不太稳定,但我说的话…都不是在…”
“明宜,那一份协议,我给你,不是想逼迫你短时间做一个选择,也不是想给你造成什么压力。”孟谨礼弯了弯嘴角,缓慢地卷起自己袖子,端起碗盛粥,“你可以把它看作我能给你的,看得见,摸得着的诚意。”
“嗒!”碗和桌面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如同在提醒回神。
叶明宜愣了愣,垂眸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盛着粥的碗。
“我想为你做的,帮忙也好,送你的首饰也好…”孟谨礼沉吟了几秒,眼尾上挑,“你都可以把它当做一种追求的方式。”
想到了什么,他嘴角弯起的弧度也随之深了几分:“我和顾望津不一样,我有足够的能力做我想做的事,哪怕是那份协议,你签了字,我也能保证,不会有人越过我,找你麻烦。”
这也许是他循规蹈矩,按照那些被赋予的意愿,一步一步成为合格的继承人,一步一步掌握话语权,到最后能够为自己争取到的权力。
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顾承昀那些话,是无能者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也理所当然的认为,顾望津配不上叶明宜。
当然,他也不认为自己有多么的高尚,甚至是卑劣。
有一件事,他对她说谎了,
她身上的睡裙,是他换的。
目光克制地收回,孟谨礼轻叹一声气,向前探身抽出被叶明宜攥在手心里的筷子,又帮她换成了勺。
手心里,勺子冰冰凉凉的温度持续不断地刺激着神经。
什么也还没来得及吃,叶明宜却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东西堵住了。
逃避地躲开眼神,她胡乱地用勺子搅拌着热粥:“随便你吧。”
思维凝滞了。
“我…我现在,不想想感情上的事。”
第76章 Chapter76需要我帮忙吗?
声音越压越低,也越来越小,清甜的音色,让慌张里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娇嗔。
柔顺如绸的发丝被光勾勒,发顶带着一圈柔和的光晕,细密的眼睫一颤一颤,眼尾处因宿夜含泪,染着一抹脆弱的嫣红,小小的泪痣楚楚含羞。
孟谨礼的眼底浮现了一层很浅的笑意,狭长的眼皮拉着温柔的弧度,嘴角始终微不可察地上扬。
直到看着她舀了一勺粥,吃了东西,他才收回了自己的眼神:“现在不想想,就不想。”
孙子兵法写:“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他会按捺自己,也有足够多的时间和耐心,
除非…
眸中极快划过了一缕暗芒,很快又被遮掩。
有人不自量力,当着他的面觊觎,甚至发出愚蠢地挑衅。
叶明宜忽然觉得静谧的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很奇怪的氛围,像是羊入虎口,无时无刻不被猎食者的气息缠绕。
似有似无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巴黎,每一次用餐。
筷子夹住了粉糯的南瓜,她缓缓撩起眼帘向前瞟了一眼。
男人举止矜雅地吃着,和她筷子夹得一样的南瓜,眼神没有看着吃食,反而懒懒散散地顿在她的身上,唇角张合,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好像吃的不是南瓜,
而是…她。
“一会儿,敷眼睛需要我帮忙吗?”
正正触碰到镜片后深邃的黑眸,叶明宜迅速收敛了眼神:“不用…”
她又不是不能自理。
顺着咬了一筷子南瓜,她有些食吃无味。
懊恼的情绪是忽然降临的。
叶明宜觉得,当时孟谨礼提出“找冰袋”,怎么看都像一个临时走开的拙劣借口,为了防止她多问。
她应该拆穿他的。
——
今天天气很好,湛蓝的天空澄澈如洗,从门诊大楼通往住院楼,人渐渐稀拉,日光影影绰绰落在林荫大道,偶尔有穿着蓝白病号服的病人在家属陪同下散步。
透过车窗朝外望,叶明宜缓慢地戴上了最普通的蓝色口罩,同时找了一副平光眼镜架在了鼻梁上。
之前她从南南那里收到了记者蹲守在医院的照片,当时这条林荫道边停了不少车,从前车窗能看见,里面坐了人,甚至有人堂而皇之架起了摄像机。
她自己也在网上看到了许多人的吐槽,大概是那次有些记者假装病人家属想混进住院部,还有人直接蹲在住院楼外面引来了门卫无条件驱逐,本来清幽的地方变得乱糟糟的,失去了
秩序……
“嗯,你发给我。”男人手肘撑着车窗,半阖着双眼,眉骨拧得极深,疲惫中带着嫌意,声线也恢复了寻常的冷峻。
他耳朵上的蓝牙耳机,从上车后就一直在闪。
在最开始,叶明宜知道自己要和孟谨礼一起去医院,甚至还要一同坐后面的时候,她还有些不自在。
出门之前,她委婉地询问过孟谨礼,真的要和她一起去吗?
当时,穿着外套的男人随声回:“红欣福利院一直在悦和希望基金的资助项目中,我去探望病危的关悯院长,也是情理之中。”
话锋一转,他直勾勾盯着她:“当然,还有一个真实原因,你想听吗?”
对着那双含着笑意,又写着志在必得的眼睛,叶明宜大概猜到了他会想说什么。
不等她回拒,孟谨礼又抛出了一个更诱人的条件。
“我能帮你避开人群,也不打扰到别人。”
他几乎看穿了她的所有顾虑。
最终,她妥协了,和他一起坐进了这辆,第一次见的低调灰色奥迪。
一路上,没有让她尴尬的顾虑,他也没有更过分地做一些事情。
孟谨礼一直在和其他人通电话,看上去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对她完全没有一点防备和避讳。
她听见了他的收购计划,他的目标公司是她最开始签约被坑得很惨的经纪公司。
商场的事她听不懂,只知道孟谨礼在周旋压价,似乎要把那家公司的总裁坑得更惨。
车停了。
在看见叶明宜握住了车把手,准备下车时,孟谨礼克制地拉住了她的手腕,轻言提醒:“不急,等会儿有人来接我们。”
顿了几秒,他收了手,眸色变沉,语气也冷了几分,是在和手机另一端的人沟通:“我不是和你说话。”
“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暂时先这样。”
叶明宜眸光闪了闪,搭在车把手的手指也微微向里缩了缩。
犹豫了几秒,她转身看向了刚好挂断了通话的男人。
“怎么了?”孟谨礼摘掉了耳机,也向着她的方向探了探身。
“你工作,是不是很忙?”叶明宜视线落在了他手心的耳机,抿了抿唇。
说话的间隙,她看见有一对散步的人路过了他们车,紧接着,又有手里拿着报告单的病人家属,形色匆匆路过。
温暖的阳光照进车内,洒在他们中间。
孟谨礼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耳机,将它们收进了口袋,唇边弯起了一抹温和的笑意:“还好。”
他利用碎片时间,顺手处理工作习惯了,也是担心她会尴尬。
四目相触,融着暖光的笑像燃着的小火星,溅在身上,烫得发躁。
“我觉得…”
蜷在一起的手又捏紧了几分,叶明宜说出这三个字后向旁边躲了躲眼神,红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也记得在恋综一同往巴黎的飞机上,顾望津和孟谨礼的对话。
——“…公司也不是离了我不能转…”
当时这句话和现在这句“还好”莫名重叠了。
在知道,他上节目的目的是因为她,发现现在挂断电话,口中那件“很重要的事”也是因为她后,她都有一种……
孟谨礼作为悦和集团的总裁,工作不是很认真的感觉,尽管他处理工作,下达决策时是心无旁骛,有过思量斟酌的。
不过现在,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你…工作的事比较重要。”她重新对上孟谨礼的眼睛,像是找到了支撑的勇气,缓慢地把自己的话补充完整了。
车窗外站了人,没有上前打扰,而是恭敬地等在一旁。
孟谨礼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
他懂了她的意思,
不是在关心他的工作是不是很多,也不是在担心他工作有没有办完,她是不想让他跟着一起去。
可能是怕被关系亲近的关悯母女知道他们的关系,也可能是怕不小心,被其他路人看见了他们在一起。
还是聪明的,机场知道上顾承昀的车,避免被人发现行踪,现在和他一起,也能借他为自己打打掩护。
深深看了她一眼,孟谨礼顺着她的意思,说出了她此刻最想听的话:“嗯,你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
叶明宜拎着准备好的补品,一路畅通地来到了HDU病区,走廊幽深,四周更是安静得可怕,白色冷光照着墙壁有些刺眼睛。
和护士擦肩,她看见了关芸,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她小幅度向她打了声招呼,加快了步子向她走来。
“你怎么来的?楼下还有没有记者?你这一趟会不会被人发现,被人围堵?”关芸着急地望着她,用着一连串的气声追问她。
“我都和你说了,你现在正是风口浪尖,还是少露面好一点,妈妈今天从ICU转出来了,这是一个好的迹象,你也要好好的。”
看着关芸,叶明宜微微摇了摇脑袋,嘴角动了动:“不亲自看一眼,我始终不放心。”
“这是一些补身体的。”
说着她把手里提着的补品递给关芸。
“你…你不要…这么客气。”关芸感激又分外难为情地咬了咬唇,“你帮了我们太多了,你…我今天去银行,才看见你在妈妈的卡里汇了钱,我…我现在找到地方工作了。”
“我知道住院的开销都挺大的,比起工作,你还没毕业,先好好学习,这些事情不要想。”叶明宜话落,想到了关芸网络账号的事,又歉疚地低垂了眼眸,“很抱歉,网上的事牵连了你们,给你们带来了麻烦。”
“网上的事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太不讲道理了。还有你的那个…”关芸欲言又止地牵住了叶明宜的手,吸了吸鼻子,“反正,除了之前对你有误会,我都没有怪过你,你一直是我的榜样。”
“榜样”这两个字出口,叶明宜也感受到关芸握住自己的力气变重了。
心头很柔软的地方被不轻不重撞了一下。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能担得起“榜样”这两个字,也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做得都太少了。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病房门口。
“小苏姐姐…”推门之际,关芸拉住了她,“你的事儿,我没有和妈妈说,她现在意识清醒了一点,能进行简单的交流,我怕她知道又担心。”
“她现在…对你的记忆,大概还停在,你去参加了那个,恋爱节目。”
想到了楼底下妥协并等在车里的男人,叶明宜眸光轻滞,眉眼有过一瞬的不自然,而后推开了门。
第77章 Chapter77“我,有奖励吗?……
病房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仪器发出的“滴滴”声不断刺在耳膜。
病床上,关悯院长半眯着眼睛,看上去精神不太好,脸颊向里凹陷瘦脱了形,苍白的面容不见一丝血色。
“呼吸机是上午撤的。”关芸心疼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妈妈,向叶明宜说清情况,声音不自觉有些哽咽,“已经很好了…前天早上…甚至下了病危。”
呼吸窒住了,叶明宜觉得自己的喉咙被眼前的画面和耳畔的声音勒住了,所以发不出一点声音,连向前再走几步的勇气也没有。
在苏欣身上,她曾短暂感受过母爱,也许在刚出生的那段时间,还是有爱的,但她记不清了,最后她给她留下的回忆,只是一个人在冷清破旧的屋子里,靠着邻居一点可怜的救济,在窗口目送她早出晚归。
“拖油瓶”“要不到一分钱”,这样的字眼,她第一次听见,乃至往后不断听见,都不是从邻居嘴里,而是在她——抱着她说“相依为命”的妈妈口中。
所以母爱,家庭的爱,对小时候的她来说是奢侈的,然后她进到了红欣福利院,遇见了关院长。
“母爱”这个词在她的生命中,开始变得具象化。
福利院的小孩很多,一百多个,爱也被分成了一百份,可是当这份爱真正落在身上的时候,她却惊觉,这比曾经完整感受到,那一整份的爱,更加温暖。
缓慢地呼出一口浊气,叶明宜走到了病床边,忍了忍眼中泪,慢慢俯下身子,像一个小孩一样蹲在床边,没有出声打扰。
发觉到了身侧动静,关悯院长吃力地偏过脑袋,黯淡的眸中划过了一丝亮,艰难地从喉咙间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霜霜?”
听见声音,叶明宜微微抬了抬下颌,挤出了一丝笑:“是我,我来了。”
“你,瘦了,你,不是…在国外…节目不会…”关悯院长的声音细得如同蚊蝇,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神却柔和慈爱,隐隐有些担忧。
“我的部分录完了,后面行程也不赶。”叶明宜笑着摇了摇头,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关悯,“您的身体,我也放心不下,来了医院看一眼,才能安心。”
想到了自己有些肿的眼睛,即使知道冰袋敷过,也化了妆,她还是不太敢直视病床上的人。
对视一秒后,叶明宜迅速垂落了目光。
“别担心,我感觉,好,很多了…还要看你新电影。“关悯弯了弯嘴角,看着床边的毛茸茸的脑袋,眼中的心疼转瞬即逝,尝试着放松气氛,“你,也照顾好自己节目上,有喜欢的吗?”
听着慈爱的声音,叶明宜微微一怔,长睫掩住了眸底的不自然:“暂时…”
“没有。”
“不着急。”关悯轻轻眨了眨眼睛,有气无力地嘱托,“节目里的…不适合你。”
“霜霜,重要的是,品行…端正,能力相当,踏实爱护你的,不然,吃亏…”
——“比起家世和外貌,更重要的,是对方的人品,爱和尊重是一体的,感情还是纯粹一些美好。糖衣炮弹,不要轻信。”
当初妈妈的叮咛无形中和这句话叠在了一起。
不管站在哪一边,
楼下等在车里的男人,看上去,都不是良配。
叶明宜敛着眉眼,乖乖地“嗯”了一声。
“关妈妈希望,霜霜,一直幸福地,被爱着。”
——
一直到出了住院楼,叶明宜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知道关妈妈情况好转,不仅换了病房还撤掉呼吸机,甚至能和她聊天,心底压着的石头也落了地。
但是,
看着停在路边角落的灰色奥迪,她忽然萌生出来了一点怯意。
她和孟谨礼的开始,就是稀里糊涂,也没有纯粹可言,现在突然一下,他就变得“非她不可”,捆绑他们的名和利变成了真情。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会有几个瞬间,屏蔽掉了关于现实的一切,向往他用语言给她建造的乌托邦。
听见他早上说的那些话的时候,她真的妥协了也动摇了,她不知道,这份妥协和动摇是对还是错。
他给她的协议,是他的诚意,看上去能够让她,在这段感情破碎之后,成为一个赢家。
可是当她陷进去,他又抽身把她抛下后,她真能开心的享受赢吗?
就像这么久,她一直劝导自己洒脱,可真正看孟谨礼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煎熬。
和现在一样。
远处忽然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也是病人!我是看病的!”
在住院楼前的小道和林荫路的交叉口,叶明宜看见了一个穿着亮粉色长裙的中年女人举着病历,和门卫起了冲突。
女人嘴里不停骂骂咧咧,尖锐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异常清晰,旁边还有其他人专门停了停脚步看热闹。
“打人吗?动手是不是?我都录下来了!”
中年女人拿出手机的刹那,叶明宜看清了她的容貌,瞳孔剧烈收缩。
苏欣!
她小时候很少会用电子产品,视力一直保护得很好,虽然女人和视频里的穿着打扮不太一样,但是五官容貌不会骗人。
她很确定就是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病的,还是……
那边的争吵还在继续。
门卫也没有想到苏欣这么不讲道理,立马抬起手,还向着路人解释,至于解释的什么,因为声压不高,她听不清,只见连路人都拿出了手机。
苏欣却哭哭啼啼闹得更凶了:“有没有天,和我计较?我就是走错了,我都快死了,还不放过我!”
陆陆续续又有安保人员从楼里出来。
“不看了。”
手腕被人握住了,灼热的温度隔着轻薄的衣料顺着她胳膊蔓延。
压低的男声,妥协中藏着一缕温柔,和微风一起,拂过了鬓边发丝。
叶明宜缓过神,看见孟谨礼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上下来,脸上甚至配合得戴了和她一样的蓝色口罩。
冷色的银丝镜框后,男人掀起了纤长的眼皮,漆黑的瞳仁中含着微不可察的关切。
因为独留一双漂亮的眼睛露在外面,这份真实情绪的流露明显得让人晃神。
“诶!我好像看见我女儿了!你们都跟我让开。”苏欣的声音很大,轻而易举地钻进人耳朵里。
叶明宜意外自己成年后再没见到过苏欣,甚至在做了口罩和平光镜的伪装后,隔得这么远,她还能把自己认出来。
“别转头,走。”
口罩闷着的音色有些沉。
在不止不休的吵闹声中,孟谨礼果断地拉着她向着车停的方向走去。
穿过了午后的布满阴翳的林荫路,和身后所有都渐行渐远。
黑色蹭亮的男士皮鞋抬起,白色带着小碎钻的球鞋又落下,轻风带起了裙摆,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孟谨礼后面,影子在地上重叠,又一同和树荫融在一起。
叶明宜眸光颤了颤,目光最终落在了被男人紧紧握住的手腕上。
没有回头。
——
“医院那边因为之前记者蹲守的事,加强了住院楼的进出监管。”
车行驶在路上,街边错立的高楼轮廓在日光中清晰,又很快模糊在远处。
“现在家属进住院楼都要登记并出示陪护牌,苏欣跟着其他人混进去被查到了。”
听见“苏欣”两个字从男人微凉的嗓音中念出来,叶明宜不受控制地攥紧了手机。
这个名字连接着她的身世,她的过去,她认为最难堪的那一部分。
此刻,又发生了这么不好看的一件事。
她知道自己的过去,如果孟谨礼想知道,没有什么是能瞒住的,
想是想,现在真的听见……
他知道,她以前的名字是苏寄霜吗?
心中那个被锁上,甚至落了灰尘的房间门,无意识被人敲了敲。
发现了身旁人在发呆,孟谨礼特地向她的方向偏了偏身子,温声安慰:“现在医院那边没有事了。”
“我知道了,我和婧婧姐报备一下。”从短暂的情绪里抽身,叶明宜从唇畔弯出一点牵强又客气的笑容。
看见她疏离的伪装,孟谨礼眸色一暗,又缓慢地向她的方向倾了倾身。
车内的后视镜倒影着他深邃的侧影。
“关院长那边不会有人打扰的,网上你也不用太担心。”
阴影罩下,车后座的空间有限,雄性特有的压迫感向她袭来。
叶明宜在回神,孟谨礼已经越过了中间位置,上半身靠她靠得很近。
也许是去的路上相安无事,也许是脑子里想的事有太多,她有些失掉防备心。
“谢谢。”谨慎地说出这两个字后,她的手向着旁边的空间挪了挪,想重新拉开距离。
孟谨礼却更快,手按在了她并拢的腿边,连同她的裙摆一起被按住。
后视镜只能看见他一点点发顶。
“你的衣服洗好后,我会让他们寄给你,其他的东西,我也按照你的想法,让他们装好了,会一起寄来。”
不知道是不是孟谨礼温和有度的现在,让她差点忘记了,他危险起来是什么样子。
侵略性的目光停在了她的身上,近到能感受到呼散在她颈边的灼热呼吸。
“谢…谢,麻烦你了。”叶明宜缩了缩身体。
眼神略过了男人,落在他身后的车窗,窗外的景色,看上去是快到她的小区了。
“走神?”孟谨礼微微挑眉,语气有些不满,按在她腿侧的手朝前逼近了几分,快触碰到了裙子后的腿。
“诱之以利,待之以宽,如果这次你满意的话…”
“我,有奖励吗?”
第78章 Chapter78他想要的奖励很简……
时间分分秒秒,明明孟谨礼的手没有碰到她,她却觉得整个人都像放到了架子上炙烤。
脑袋很懵,心口处的警铃在疯狂作响。
此时此刻,她一点暧昧,甚至是想暧昧的心思都没有。
残余的恐惧心理作祟,抵触的情绪开始泛滥滋生。
叶明宜蹙着眉心,眸子里流动着不适,缓慢抬起胳膊成拳,抵住了男人的胸口。
该坦诚…
谢谢是真的,
什么奖励也给不出也是真的。
如果他真的非要这样,那她……
车又开到了繁茂树荫的阴翳下,一瞬间,后座的光线变得黯然,
静谧得连呼吸也是悄悄。
当再次有光照进时,阴影和压迫感一齐消失了。
“今天的晚餐,明天的三餐,吃之前和吃之后,都拍照发给我。”顿了几秒,孟谨礼眉心轻轻拧起,修长的手指搭在裤腿上,敲了敲。
日光伴随着眨眼的频率,重新勾勒着眼前人的身形。
叶明宜微微发怔,隆起的眉松散了,连同握成拳的手,也卸了力气。
他说…什么?
孟谨礼眉梢轻挑,随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镜框,身子也坐得板正,恢复到最开始泾渭分明的距离:“但我私心希望,能收到的,是之后我看不见的每一餐。”
半晌,他从喉间闷出了一声轻笑:“或者,你愿意把我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
“那是我的私人手机号,只要在有信号的地方,你拨打它,我都会接。”
叶明宜犹豫着轻声问:“这是…奖励吗?”
清透的桃花眸微微睁大,沾着窗外明光,水盈盈的,还余留着方才的惊魂未定,细长浓密的睫毛如受惊的蝶翼,随着她的试问,缓慢地颤动。
“你…要的?”
不忍心,
那点被排开在外的酸恼顷刻都消散了,只是淤积在胸口的情绪,依旧涨得发麻。
他知道不能急躁,又难以控制住,竖起锋芒也好,冷言冷语也好,他都不在意,唯独……
在意她的不在意。
孟谨礼浅浅颔首,眼角上扬着柔和的弧度,手指动了动,又落回原处,忍住了想帮忙别好她散着的碎发的冲动:“嗯。”
目光缓慢地移到了她因为力气重,而捏成拳,泛着白的指尖。
“明宜,不开心的话可以说,像刚刚拒绝我一样,表达自己。”
他想要的奖励很简单,
她,好好照顾自己。
车正好停住了。
看着熟悉的位置,叶明宜把手机放进了包包里,有一丝无措,又有很多的踟蹰。
抬眸极快地瞥了一眼孟谨礼。
“因为以前…我说了也没有用。”
别开脸,她不想再去看孟谨礼的表情,拉开门像是在发泄什么,也像是在逃避什么。
闷着的嗓音,委屈的情绪转瞬即逝。
“砰!”车门关上了,
连同她所有的小脾气一起。
仓促间,叶明宜发现自己连口罩也没有戴。
“表达自己”。
很难得会听见这四个字,更难得是这四个字是被孟谨礼说出的。
她的声音总会被淹没,苏欣不会管她,福利院的孩子太多能被爱已经难得,她不想再添麻烦,于是,无形中她习惯了不说。
在镜头下更是如此,不会有真的感同身受,说一些事,反而被人无限放大,用你的痛苦和难过取乐……
之后,是在他面前,从前维持关系,她有意逢迎,他也受用她的逢迎,掌控她的一切,她在感情中失声,后来,她有过拒绝,有说过不要,根本没用。
他凭什么,冠冕堂皇对她说这些。
极快地坐电梯上楼,打开家门,
没有开灯,在有些昏暗的环境里,她吐出了一口浊气。
——
回复了婧婧姐和工作室的消息,又分别和关芸,还有爸妈报了平安,窗外天色已经暗了。
落日残晖逐渐褪去,天边晕染着深深浅浅的紫橙色,彩灯还没亮起,伫立的高楼静默朦胧。
新租的房子没有露台,却又一扇宽阔的长窗在厨房,叶明宜很喜欢这扇窗,也喜欢这扇窗后,一览无余的街景。
网上的舆论还是那样,有好有坏,她搜索了几个关键词,又去到相关词条,甚至是苏欣的微博下翻找了很久。
就和南南告诉她的一样,没有人讨论苏欣混进医院并与门卫起冲突的事。
在准备切换账号的时候,她想到了那位——“金主妹妹”。
在出了这些事之后,她会站在哪边?觉得她是一个心狠又不孝的女儿,还是觉得她故意像白眼狼一样隐瞒身世,营造书香门第人设,还是……
有些犹豫,她戳进了Ba13gf75Hh的主页。
她一天前上过一次线,点赞了一条微博——【我只知道,从头到尾,叶明宜没有做错一件事。】
从头到尾……
她们真的知道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吗?
或许不是。
但就是这看上去很盲目的一句话。
明知道是有失偏颇的,她却有点高兴和心酸。
抿了抿唇,她又顺着看上一条,没有新的了,就是转发那次在恋综上嗑到的奇怪CP。
甚至不止嗑了奇怪的“CP”,还关注了超话——“春和谨明”。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和孟谨礼还有CP超话,甚至有CP名。
像是有特殊的感应一般,手机连着发来了三条新消息。
L:【我没有资格请求你为以前做一个句点,但能不能,把它当做一个逗号。】
L:【除了两件事,一件事是放弃你,一件事是你把自己的身体和感受放到次位。】
L:【其它的,我会听,只要你愿意说。】
黑色的文字,接二连三地钻进了她的眼睛,目光隐约有些模糊。
从现实上幻想出的乌托邦,不争气得在脑海中出现。
她能够一下子反问很多串问题,如同赌气一般,
和他,也和自己。
凭什么她要对他说?
凭什么要给他机会?
凭什么要她相信他?
……
仍旧很想落荒而逃,和坐在餐桌边一样能够给出的答案一样。
——“我现在,不想想感情上的事。”
顺着向上翻着微信,
她上一次回他,还是导游时期,为了规划行程。
对话框的输出都来自一个人,孜孜不倦地唱着一出独角戏。
莫名其妙又联想到了那三封大概早石沉大海的感谢信。
良久,她把眼神从手机上挪开,疏疏散散放到别处,回避式的打开了冰箱的门。
过期的汤圆,过期的芝士片,过期的黑椒酱,长了霉的蛋挞……
算了,
她本来也没什么胃口。
在即将打消吃晚饭的念头时,她脑袋中又闪过了很多。
妈妈的语音说:“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网上那些不要看,都当他们放屁好了。”
关妈妈心疼的目光:“又瘦了…照顾好自己…”
还有…
他说:“今天的晚餐,明天的三餐,吃之前和吃之后,都拍照发给我。”
透过厨房的窗,无意掠到了窗外一角。
灰色的奥迪围着她的单元楼,专程绕了一圈,不起眼地停在了背面,再旁边一点是小区的垃圾桶。
如果不是太熟悉这里的景色,她根本发现不了。
孟谨礼,没有走?
手机又震动了两下。
L:【我安排了人给你送晚餐,20分钟后到。】
——
车内环境幽暗,唯有一缕淡淡的荧光从车后座发出。
司机在一个小时前被打发出去,整辆车都安静的过分,依稀只能从前车窗望见一团模糊的人影。
孟谨礼摘掉了眼镜,长时间盯着手机让他有些疲劳。
以前是什么
样子的?
像是被戳中某种英雄情节,自以为是地捉住了受伤的小鸟盖上玻璃罩,在知道小鸟伤好之后,也不愿意让它再去蓝天,然后告诉自己,这是一种拯救和保护。
像是被规范压缩的青春期迟到,毛手毛脚证明自己的存在,做出了和那些故意拉掉喜欢女生橡皮筋,以此博注意的幼稚男学生,一模一样的行为。
如果不能找到被爱的证据,
那么用疼痛,憎恨,锐利,都可以提醒他,他于她的与众不同。
情愿成为一个甩不掉的阴影,十恶不赦地紧跟在她的身边,扭曲得想让她也放不下,就和他的每一次午夜梦回一样。
可是,他忽然在另一个相处模式里尝到了甜头。
想看见她和“霜霜”一样,把他当做一个能够倾述秘密和烦恼的“知心姐姐”,无话不说里是藏着星星的孺慕之情;
想和早上一样,得到她的心软,得寸进尺安安静静吃完一顿早餐
……
诱之以利,待之以宽。
其实,他的奖励,她已经给他了。
信也好,不信也好,
这辈子,他有足够多的时间耗下去。
终于,那一扇临近厨房的窗后,亮起了灯光。
顿了几秒,他没有一点犹豫地戴上了眼镜,
似乎能看见,一转而过的人影。
手机弹出了新的消息,他立马点开。
讨债鬼:【哥!我们要回来了,你现在进展怎么样了?不会真的未来我孩子都会喊人了,也收不到舅妈红包吧?】
讨债鬼:【哇塞你是不知道,我和爸妈怎么绘声绘色讲你故事的,他们是有点介意明宜姐姐的家世,但在我极力的渲染下,鉴于你负心薄幸的形象实在有损孟家颜面,以及你已经荣幸成为一个大龄剩男后,他们觉得你能成家已经很不错了!QWQ】
讨债鬼:【记得给我的大红包!勉强不计较你提前走,让我和阿忱哥应付了好久宾客这件事!】
孟谨礼:“……”
很久很久之后,
对话框终于动了。
幸好刚才没有熄屏。
小祖宗:【谢谢。】
配图是他吩咐保姆做的养胃的饭菜。
第79章 Chapter79“跟我走?”……
嘉澜会馆的走廊一如既往的浮华静谧,一扇又一扇的玻璃倒影着一抹淡色的倩影。
叶明宜的打扮很低调,头上戴着黑色的渔夫帽,遮挡了上半张脸,远远看去,只能瞧见挺翘的鼻梁和白莹莹的下巴尖。
简单宽大的白色衬衫套在身上,搭着黑色阔腿裤,纤细的骨骼支撑,远远看去,休闲的穿搭也难掩清冷的气质。
侍者刚推开门,一个穿着洗得有些褪色,发质干枯,肤色蜡黄的中年女人,嚎啕大哭地冲过来抱住了她。
嘴里不停的闹声像一首卡了的破损磁带,偶尔又伴随着尖锐的啼哭声。
叶明宜觉得自己被一个呛人又劣质的香水瓶紧紧得禁箍着,要掐进肉里的力气,让她极为不适地蹙了蹙眉。
侍者也没有意识到这个突发状况,他愣了愣,非常有职业操守的选择对客人的隐私保持沉默,略显鄙夷地瞥了一眼失态的中年女人,不动声色地关上了门。
叶明宜推拒地抵住了苏欣的肩膀,嘴上勉强维系着客套的淡笑:“请放开,可以吗?”
“霜霜,妈妈真的很想你,这么多年了,妈妈每天都想着你,刚去美国的时候,我就没有睡过一次好觉,当时我没有正经的工作,不是去前台坐班,就是去餐馆当服务员”
苏欣的力气变得更重了,她仿佛想身体力行告诉自己女儿,这些年,她有多么想她。
“你知道房租多贵吗?我一个月六千,房租水电就占了五千,我养不起你,不想你跟着我去过苦日子,那时我才20出头,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叶明宜始终垂着眼帘,手指凸起的关节泛着白,下颌崩得极紧,渔夫帽恰好遮掩了漠然的眸子。
她是认为一个五岁的孩子没有记忆吗?
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吗?
她记得很清楚。
苏欣带着她,去过一个装修非常豪华的会馆,在那里见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哭着乞求女人给她一点钱。
反反复复的强调:“她是文哲的亲生孩子,我有亲子鉴定!”
她也记得在回程的路上,哭着把怨气撒在她身上,力气很大得揪了她的脸:“要不到钱我生你做什么?我都要你上去喊奶奶了!你为什么不是个儿子?”
那是第一次,苏欣对她动手,又在动手后抱着她承诺以后会和她相依为命。
她见过很多次,她穿得很漂亮去和不同的男人约会,有时候把她带给邻居看着,有时候把她托付给门卫大爷,还有时候,会教她说一些甜话,告诉她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讨好,带着她去见不同的叔叔,用着同样的话术,哭诉着她一个人的不容易。
她放弃她了,
在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下家之后。
她可以理解苏欣撇下她的做法,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心性不定,更爱自己,过不了艰苦日子的女人,生活不容易需要精打细算也是真的。
但她做不到,配合着她去演一出母女情深的戏码,这段母女关系她明明已经放弃了,却要在落魄的时候,唱一出情深意重的戏。
哭得如此拙劣,和表演课上自以为是的差生一模一样。
如果她坦诚一点,兴许那五年对生养的感恩,她会心软。
见着叶明宜不再吭声,苏欣自顾自着急道:“我想过要来接你的,那个时候,我生下了你弟弟,在美国这边也稳定了,可是我回国的时候,听说你已经被人领养了,明宜你一定要相信妈妈。”
说到这里,她立马松开了手,泪眼婆娑地深吸了一口气。
“我还在你当时的养父母家楼下看过你,你这么高,扎着两个辫子,一手牵着一个…”
眸光颤了颤,叶明宜正了正神,深吸一口气:“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在医院,查出了肝癌晚期,没有多少时间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和牵挂,我回来,是想见你。”苏欣忍了忍眼泪,发着抖握住了叶明宜的手腕,“妈妈…妈妈还想多活一段时间,看看你。”
“只是,医药费的开销太难负担了,霜霜…成全妈妈,也救救妈妈,好不好?”
眼前的女人声泪俱下,那双早已生了细纹的桃花眸满是疲惫和恐惧,胳膊颤抖着,近乎于哀求。
叶明宜静默了片刻,声线听不出喜怒:“你要多少?”
听见这句话,苏欣亮了亮眸子,暗中打量了一圈这个豪华的包厢,又想到了网上有关于明星片酬的爆料,不假思索:“霜霜,妈妈就知道,你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一千万!”
“一千万?”叶明宜撩起了眼睫,语调里带了一丝淡淡地讽刺,“人民币。”
“是…或者三百万美元,我可能会回到美国治疗,最好的医院我查过,一个月起码要三十万美元…”说到这里,苏欣低下脑袋苦苦哀求,“霜霜,你现在是大明星,出息了,我知道,这点钱对你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包厢内的光线太亮了,亮得有些刺眼,连渔夫帽也难以压制住。
抓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枯瘦干燥,和记忆里白皙幼嫩,永远涂满了不同色亮晶晶指甲油的手浑然不同。
叶明宜嘴角动了动,声音温柔宛转:“我可以负担你的医疗费,不论是一千万的人民币,还是三百万美元,你在哪里治病,我都能负担。”
苏欣眼神中难掩欣喜,或许是觉得这份喜色太明显,下一秒她又低下脑袋:“霜霜是个好孩子,好孩子,亲生的就是亲生的,血浓于水,妈妈知道霜霜不舍得看着妈妈死。”
“一次性,我转账不了那么多,我能够按月支付,你把医院的账单寄给我,我汇款报销。”话说到这里顿了顿,叶明宜抬起下颌,神色一片清明,“如果现在需要,你把医院的报价单和病历拍给我,我能报销,也能帮忙联系权威的医院。”
“你什么意思?”苏欣面色一僵,意识到不对后,又软了声调,“不用麻烦你的,妈妈知道,你现在是大明星,忙,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叶明宜轻轻摇了摇头:“事情孰轻孰重我能分清,这些事不麻烦。”
“我知道了,什么给不出来,你就是不想给,你也不信我这个将死之人是不是?你现在日子过好了,光鲜亮丽了,我呢?我生你,怀胎十月,你难道一点感激之情也没有吗?”苏欣彻底变了脸色,也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眉目有些狰狞。
“你用人脉关系停掉我的节目,私信我发十句你回一句,约了见面地点后一声不吭,网上舆论玩得一手好公关,哪怕是现在,也要见死不救!”
苏欣声嘶力竭地瞪着她,抬起手高高指着她的鼻尖:“我生了你,怀孕十个月一个人,苦苦养你到五岁,我知道,
你现在养父母是林大的教授,李湘情,叶…”
“够了。”叶明宜的眉眼染上了一层薄怒。
“怎么,我说实话不中听了?我看见了,你昨天去看关悯,看见了我被人欺负,你这个当女儿的,不管不顾地扭头走掉,是嫌我丢人了是吧?”
“旁边还跟着一个男的以为我没看见,那男的谁啊!看穿着打扮不一般吧?你不该感谢我吗,给了你现在的外在条件!你现在和年轻时的我有什么两样!”
苏欣一声比一声刻薄,一声比一声响亮,是一种无声的泄愤。
愤恨叶明宜作为她女儿对她不管不顾!
愤恨昨天被一群人欺负看了笑话!
愤恨她这副不冷不热高高在上的态度!
更愤恨她现在混得比她年轻时好多了!
“节目不是我停的。昨天,您看错了,这是我五岁后第一次和您见面,认错也很正常,医院那边我怕给关院长带去麻烦,还没去探望。”叶明宜镇静地否认了医院之行。
“我和您年轻的时候也不一样,我不打算把未来都压在男人和孩子身上。”沉默了片刻,她摘掉了遮挡眼睛的渔夫帽,冷静地直视着苏欣那双和她一样的眸子,“我小时候不喜欢扎两个辫子,唯一一次,是福利院节目表演需要,也拍下了网上传的那张照片。”
“还有,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和我…现在的爸爸妈妈没有关系。”
——
离开包厢的时候,叶明宜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力气。
对于这次和苏欣的见面,她其实没有一点期待。
昨天她切换大号看见了她发给她的信息。
指责,哭求,想念……
每一条消息,情绪都不一样。
幸好没有期待,所以发现那些可笑的漏洞时,她没有那么难过。
离开的时候,苏欣还在打包饭菜。
头疼得很,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缺乏同理心了,所以在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时候,她的脑子能不断转动,收集她话语里的错处。
手机传来了几声震动,有电话打过来。
还没等她接,她发现为她带路的侍者,电梯不是下行而是上升。
顶层的按钮亮着。
“这是去哪儿?”她摸出手机,戒备地盯着侍者。
“叶小姐,这是我们老板吩咐的。”侍者毕恭毕敬地看着叶明宜。
“你们老板吩咐…”
没等她问完话,电梯门缓缓打开了。
站在电梯口处,有人等着。
男人逆着光站着,深灰色西装勾勒着高大挺拔的身形,里面的白色衬衫规整得系到了最上一颗,鼻梁上架着窄边的银丝眼镜。
“送到这儿可以了。”孟谨礼向着侍者递去了一个清淡的眼神。
下一刻,他微微伸出手,眼神柔和地看向叶明宜:“跟我走?”
第80章 Chapter80他得寸进尺
完全没有想到孟谨礼会亲自在电梯门口等她,在以前,她见他,见沈副总,见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会迎在门口的,不是助理秘书,就是其它下属侍者……
更何况在这种会馆里,一般等在电梯口的都是——专门引路的侍者。
身旁还有其他人,哪怕知道嘉澜这些侍者都非常的有职业道德,无论看到什么都不会往外说,叶明宜还是有些不自然,她像是被定在了电梯里,没有应声,也没动。
短暂的那一秒钟里,耳边只有手机来电不断震动的声音。
孟谨礼的胳膊自始自终都朝前伸着,见她发呆,唇角微微动了动,没有让她继续犹豫,上前迈了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先和我来。”
轻柔的嗓音里含着微不可察的叹息。
身后的电梯门渐渐关闭,空荡富丽的走廊上只剩下了两个人,
明净的玻璃一前一后投影着西装革履,身形高大的男人,和素净清简,窈窕纤细的女人,纹理清晰的大理石地板也倒影着他们交错的影子。
叶明宜在看见来电人是之后,也顾不上被人紧牵的手腕,先选择了接听电话。
“婧婧姐?”
“明宜,你现在还在嘉澜吗?”那边楚文婧的声音有些急,隐含着些许顾虑。
叶明宜红唇轻抿:“嗯。”
“我们这边收到了消息,你和苏欣这次见面,外面不知道怎么传出了消息,网上暂时压下去了,但还是有不少媒体闻声而动。”
“他们虽然进不来,但都蹲在了嘉澜的外面,公关方案已经做好了,你先不要着急…平台那边的电话进来了,稍等…”
伴随着电话挂断,叶明宜也发现自己被孟谨礼带到了一个包厢的门前,他停下了步子,正轻拢着眉骨,眸色深沉地盯着自己。
“里面休息一会儿,等记者走了之后再离开?”
握在手腕上的手也松开了,连同不属于她的体温一起被收回。
“我在想,记者如果是苏欣找来的,她很有可能出去直接接受他们的采访,甚至对很多事添油加醋,我应该去直面。”
孟谨礼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随着指纹的解锁声,包厢门自动缩开,低沉悦耳的男音一同落下:“兵因敌而制胜,如果你现在下去,一会儿被牵着鼻子走的,是你,你现在状态也不适合直接面对媒体。”
“不过这是我个人的建议,离不离开,选择权都在你。”
——
嘉澜会馆的顶层包厢,一般都被私人长期定下,里面灰黑色的冷淡装潢和孟谨礼公寓类似,或许他所有很久了,但这是她第一次进来。
“这边我很少会在,偶尔也是应酬和朋友聚会之类的。”孟谨礼顺手将脱掉的西装外套挂在了衣架上,随意挽了挽袖口。
“你是除我妹妹外,第一个在这里休息的异性。”
他咬字清晰,声线也和平常一般。
叶明宜在原地足足愣了好几秒,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在男人抬眸瞥来时,她微微别开脸,谨慎地把目光放在不远处的紫砂茶具上。
室内点了熏香,清雅的沉香也莫名恼人。
“肚子饿不饿,我想你中午没怎么吃,就让他们做了一点你爱吃的菜。”孟谨礼不紧不慢地朝餐桌走去,随手碰了碰餐盘边沿试温,“刚上不到十分钟,还没冷。”
“不合口味,觉得凉了,就和我说,我让他们换。”
这一瞬间,叶明宜立刻想到了昨天晚上,她接了他送来的晚餐,也真的拍了照发图……
她只是想表达一下感谢,正好他送了吃的,正好她家没有吃的,正好她不想让别人担心,正好,她有一点点饿也不喜欢浪费。
哪里想到,他得寸进尺,又要送早餐。
——【即使你拒绝,我也会让阿姨做。】
他是真的要力行不妥协“把自己的身体和感受放到次位”。
就在今早,被孟谨礼安排的保姆阿姨,特意亲自来她家送早餐,甚至非常热情地把早餐每一种样式都做了简单的介绍。
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孟谨礼的小心思,在听着阿姨说自己做这些做了快两个半小时后,她完全不好意思浪费食物。
即使是在很久的以前,孟谨礼也老是叮嘱她好好吃东西。
法式的黑水晶吊灯在头顶垂落,自然风拂过,晃动了水晶链,光斑也随之发生轻盈的悦动。
叶明宜短暂地离神,脑袋微微低着,
柔顺的发丝自然垂落,宽阔的渔夫帽挡住了眼睛,两只手有点拧巴地搅在了身后。
真的被他说中了,她和苏欣那一餐饭,确实吃得不太好。
即使菜肴色香味全,她也没有一点胃口,全程都是静静看着苏欣吃。
当时她在说完了那一大段有几分讽刺的话语后,苏欣不过是窘迫了几秒。
很快,她恢复了硬气,不以为意地叉腰:“这事儿都过去那么多年,记错了也是应该的!”
“你这孩子就是诚心想和我过不去,是不是?这么斤斤计较,我说一句你记一句是吧?”
像是找到了她的错处,她又得意洋洋地睨她:“你是不是就在等着我说错话,好不用给钱,和我划清关系?”
接着侍者推着餐车来上菜,她一副大发慈悲的模样挥了挥手,目光跟着菜动重新坐了下来:“算了,都说儿女是父母前世的债。我可能前世欠你多了,就不和你计较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前世的债。
“吃不吃糖渍梅子?开胃的。”
忽然,一个装着圆润小梅子的琉璃碟递到了她的眼前,上面专门被人叉了小银叉。
“不会很酸。”
帽檐挡住了视线,叶明宜看不见孟谨礼的神情,但是从他的声音能够听出来,他就是在用哄小孩子的声线和她说话。
走神太过了,她一时想不到他是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的。
男人端着琉璃碟,手维持着抬起的姿势,侧着的手背隐隐能看见用力的青筋。
他控制着高度,让碟子离她的距离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
缓慢的,叶明宜抬起了脑袋,撩起眼帘极快地看了一眼孟谨礼,伸手握住了碟子的另一半:“谢谢。”
孟谨礼微微挑眉,并没有顺着她:“你拿叉。”
看着那快抵住他的帽沿,隔着咫尺虚虚扫过脖颈,他嘴边的笑意深了几分,稍侧过身:“过来吃东西,凉了不好吃。”
真的很饿,叶明宜咬了一颗梅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孟谨礼后面。
默默的,她摘下了自己的渔夫帽,牢牢捏在了手心。
走得越近,饭菜的香味就愈发浓郁,奶油炸大虾,松鼠桂鱼,四喜丸子,山楂鹅肝冻……
除了主菜还有抹茶芝士蛋糕和蓝莓可可奶昔。
摆在她面前的,活脱脱热量炸弹。
见叶明宜迟迟没有动,孟谨礼无奈放下了手中的碟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了。”
“砰!”
琉璃碟和桌子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隔着虚空,重重敲在了心上。
这一桌,怎么就是她喜欢的,明明是一些小孩子的口味。
叶明宜眸光闪了闪,咬住了唇,贝齿很深地陷在了唇瓣。
后知后觉,她感受到了,从苏欣的包厢离开后,迟到的委屈。
从胸口处酸涩发酵了,无限蔓延到了全身。
“啪嗒!”
一滴泪从眼角顺着滚落,低到了餐桌上。
叶明宜极快地眨了眨眼睛,不太想在孟谨礼面前这么不争气的哭。
哪怕不是因为他哭。
冒出来是小孩才会喜欢的念头之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小时候也是喜欢的,可是因为这些吃的都太奢侈了,所以别人问你爱吃什么的时候,她一般会回答“蒸鸡蛋”,“醋溜包菜”……
因为简单好做,也因为这是苏欣为数不多会做的菜。
回忆里苏欣会是什么样子?
在出租车上一边哭一边抱着她,濒临崩溃的女人,开心会买可爱的蛋糕陪她过生日的女人,因为一张床所以躺在一起会把她抱住的女人……
也是会虚伪的对她说“母爱”,满心眼在意的是“钱”,放消息找记者来逼她,言语尖酸又刻薄的女人。
刚进福利院的时候,她也有过幻想,苏欣能回来把她接走。
后来她一遍又一遍想,自己哪里错了,所以她不要她了。
后来她想到了,她留在她的身边,让她负担她的生活,就已经错了。
所以在第一任养父母犹豫的时候,她可以主动提出回去。
眼泪无声。
白色的纸巾被递到眼前。
叶明宜放下筷子望向了注视着她,眉心蹙起,早停了筷子的男人。
知道在餐桌上这样是很失礼的,她接过纸擦了擦眼泪:“抱歉。”
孟谨礼摇了摇头,眉眼温柔平和:“你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道歉。”
手指瞬间攥进了手心中,对上那双勾勒着缱绻色的凤眸,叶明宜眸光微动,搭落了眼睫。
酸胀到发疼的地方,好像在被什么缓慢地轻抚着。
然后是别扭,
她还是不太习惯,和孟谨礼这样相处。
“你…”顿了几秒,她转开了话题,“今天是工作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