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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91 天子之侧

“冯兄!”

潇潇雨声在畔, 躲在二石夹角下的竹笠客僵了一下,回过头去。

“真是你啊。”

一身锦衣的富公子踩在马车上,潇洒摇扇, 冲他抬抬下巴。

“杜光宗?”冯林惊,“你怎么在这儿!”

能在这里见到昔日同学, 虽然是关系不大好的同窗,在这累日奔波中也算是一点慰藉。

书院里待了这么久, 又在世俗里滚过一圈,杜光宗也不复初出茅庐时的趾高气昂。跳了车, 亲亲热热地搭上了冯林的肩膀, 蹭他的篝火。

“别提了。我本来在荆地实践呢, 做生意嘛, 那不说风生水起, 也是小有成果, 书院突然一封天字一号紧急的飞信, 叫我赶紧回去, 我这不走道嘛,谁晓得半道来这么大雨……”

乍见这位昔日同窗灰头土脸的, “你——这是怎么了?”

“书院也给我传信了。”

“对了,信里说了, 若身边带有书院典籍, 要尽数烧毁。”杜光宗指地上半摊着烘干的书,“你这是……?”

冯林半张脸在火光中跳动, 他用树枝拨弄火堆, 自己个鞋袜湿透,却无心脱下一并烤干,杜光宗竟也明白他的未言之意。

一字一言, 都是千金之重啊,

“我帮扶的村子,被屠灭了。”

杜光宗张大了嘴。

“只有我逃出。”冯林抬头,眼里有纵横血色,“他们来头很大,村里一百二十一人,都死了。我能安然到这里,没有一人把我供出。”

“……啊?光天化日,”杜光宗压低了声音,“谁这么大胆!”

一时沉默。

“搜罗清北的学生。”冯林没答,已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端倪,“有人在针对院师。”

书院假托了其他名目,办在丹阳郡魏氏下,但所有学子心中的‘院师’只有一人。

四目相对间,冯林将摊开的书小心包好,站了起来。

“你等雨停吧,我先赶回书院。”

“哎哎——”杜光宗去拽他手臂,人走的决绝,他只拽住了一截袖子,好歹是截停了。

“若真如你所说,传信说要烧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的保护咱们!你这样回去,被发现了就得白白断送性命,老师们一片苦心岂不白费!”

冯林垂眸思索片刻,将包袱郑重交到杜光宗手里,“你带着这个东西藏好。”转身又要走。

杜光宗没见过这么死脑筋的,但也不能见人白白送死不是。

“若还看我们同学一场,就不要拦我。”青年单手将斗笠扣在脑子上,声音夹着今夜阴冷的风雨,“院师传道,王侯将相……就是那京都城的皇帝,都不及他的重要。若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替死,死我一个,乃至成千上万人陪命,也值。”

杜光宗一时间被震慑,竟也没顾及他的大逆不道。他怔怔看着身前人的双眼,终究是没再拦。

——

沾了泥点的一双双长靴踩断地上枯枝时,发出‘咯吱’脆响。

兵贵神速,龙骧卫来去如风,即刻便能拔营出走。

此番沈清和赫然在列,也决定与萧元政一起返回京都。解决一桩大事,他心中轻松不少,从前若只是小试牛刀,那这次干戈绝对够敲山震虎,天下世家垂眸静待徽州一役的归结,这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狐狸,不知现在的结果满意否?

都好说,就一个越家。

沈清和脑中掠过一个身影,心又缓缓沉下。其他人不知道,但这家伙,怕是没那么容易偃旗息鼓。没解决这个盘踞百年的第一门阀,就算不上到事了拂衣的时候。

萧元政覆住他手背,沈清和眼中神光一凝,就见一只形制简单的香缨进了手心。

沈清和单指挑着荷包,翻来覆去看看。

“宫中御医配好的,倍日并行,可以缓解乏累。”

沈清和将这小东西凑到鼻尖嗅了嗅,药香清宜,确实心旷神怡。

“好贴心,那我谢谢陛下了。”

萧元政看他手腕一翻,别在了腰间,视线不动声色在那处转过一圈。

沈清和:“怎么?”

男人伸出手,探向他腰间,沈清和那处禁不得痒,条件反射向后躲。萧元政落了空,眼珠也没向上抬一下,“歪了。”两指拨弄,三两下将囫囵作一团的挂绳拆开,沈清和没怎么看清,那香包就在他腰上端正了。

沈清和这时才想起他们二人间已然揭开最后一层纱,生出些后知后觉的感觉,不算羞赧,但的确抹不太开。

萧元政将他的反应收入眼中,没说什么。

才二十的年纪。

太轻了。

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段脉脉水下的情感,能否或者说该不该存续。但一见沈清和,他自己也知道答案了。一切阻隔,一切顾虑,不待他好好自矜自持,思量君臣人伦,都只作飞灰散去。

“沈清和!”

沈清和回过头,平云郡主衣袂翩飞跑来,高容与她同来,脸色不好看。二人看他与谁站在一起时陡然顿住脚步,行了个礼数。

“怎么了?”

“有点事……”

萧玉姬吞吞吐吐,见她看着皇帝的目光闪动,沈清和抱臂往萧元政的方向倚了倚,“自己人,你说吧。”

“你的学生……书院一些尚且在外的学生,可能有不测。”

“什么?”

沈清和姿态一下不再闲散,他声音迅速沉下。平日时时带笑的人,一下脸色变得这么难看,也是心下有虚,一向无法无天惯了的萧玉姬也收敛起来。

已经准备好动身的沈清和瞬间消了念头,“我不是早一月就说过,书院该关的关,学生该藏的藏,这段时间都要低调行事!”

有力的手掌在他身后稳住,沈清和抬头对上萧元政沉静的双眼,意识到自己太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怎么回事,说清楚!”

高容定了定神,“老师,马上就是隆冬,每年入冬都会死一大批人,尸体能铺满一整条溸水。能捎话的都捎了……他们都是自愿留下的。”

隆冬时候,遮挡风雪的坚固房屋,热腾腾的暖炕,看诊治病的游医,传火人只要多存在一时一刻,便有无数性命得以喘息。

很多人是自愿留下的,即便知晓危险迫在眉睫。

只要散在外边就会留下踪迹,无人扫尾,被追查到也只是时间问题。

萧玉姬吐了口气,她出身显贵,虽说中间经历不善,吃到恩怨爱恨的苦,算富贵的苦,不缺衣,不少食,从不至于忍饥挨饿。至于开办书院,授学天下,她是没有这样的好心的。

萧玉姬扯了扯唇角,这样的人,在从前叫做圣人。含着轻嘲说:“唉,连你的学生,也学得一副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你现在和那些人碰上,即便有——”她目光在昭桓帝身上飞快转了一圈,“有我一个,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既然都叫我一声老师,有出事的,我会为他们讨回公道。”沈清和后退一步,扶着车辕,背后的托持叫他从震动中缓过,露出一颗尖尖的犬齿。

“郡主,不和我一起干这桩大事,你将来会很后悔的。”

他语气无比笃定,萧玉姬看了他一会儿。好吧,她承认,现在是有点佩服这人的。若所有事都要思量权衡,那活着太无趣,成也好败也好,萧玉姬没多想就押了宝。

“算了,当我上辈子欠你。”

“当不起。”

高容眉见间有些忧心,错眼间,他看到老师身后的男人,他垂着头,手心一直搭在青年的背上,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犹疑过。

男人的存在感很强,他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这样的气度,他猜测是某位显贵,但看平云郡主的态度,或许还有其他令他望而却步的答案。

高容佯装镇定收回目光。

“很般配啊,是不是?”平云端详着远行的车马,没来由冒了一句。

高容喉头有些涩,“什么?”

“嘘,沈清和的聪明学生,可要好好保守秘密。”萧玉姬笑了一声,“说不准天地造化,还有你我一分功。”

——

“就是这东西,我们从关内走到这里,偶有几个小城在传。我寻思这东西有意思,带来给你们都看看。”越隐大马金刀坐在禄王下座第一席,扬手示意仆从将一沓纸样的东西呈给所有人看。

这纸倒是奇特,宽大一张折成两折,并不如他们平日用的书纸名贵细腻,摸上还有些糙。

毕竟是隐公子带来的,在场的世家主事人都很给面子摊开瞧。

禄王这两日不知是突然改了地方不服水土,还是因为一路心惊胆战,饭都吃得少了。本来以为又是在谋划什么攻讦的破事,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目光蓦地在捎带放他手边的折页上凝住——

顶上书《雍朝清北新报》六个苍劲的大字,下面的小字规整许多,行行列类,左侧白话写的什么什么农技,他不感兴趣,右边基础算数,嗯看得眼花,最下头的《寒门状元打脸记》倒是抓了他的眼球。

——‘我重生了,回到被诬陷科举舞弊的暴雨夜。前世,我被权贵换了考卷,求告无门,乱棍打死在贡院外……’

萧天心一会儿眉心紧锁,一面抚掌含笑,看的不亦乐乎,尾巴上‘未完待续’几个字意犹未尽地泼了盆凉水。重新端起王室宗亲的架子,禄王含笑问越隐:“这是哪里得来的,竟有这样有趣的……”

越隐似乎早在等着这一问,咬着后槽牙打断:“弄出这东西的,是陛下身边新提拔的中书舍人,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家伙。”

“想不到,陛下身边还有这样的能人……?”

萧天心是清闲富贵的宗室,少不得精于玩乐,可惜是他皇帝侄儿的人,不然他也想召作门客解闷啊!

越隐瞥他一眼,似乎还嗤了一声,似乎对他说的话嗤之以鼻。萧天心摸摸鼻子,也觉察气氛不对,难道这人还有什么其他特别之处?

其他家主可没他这么‘天真’,越家亲点的人,这个节骨眼,他们自当用百般玲珑心思琢磨,魏宏理听这名字,越发觉得耳熟了。

沈清和,沈清和。

这不是将魏生打得半死,魏宏伯恨不得啖尽血肉的人嘛!

他视线移向坐在左侧首席的越隐,和对方轻飘飘对视了一下。越霁今日没出席,但事发之时,他可是亲自来了云中郡,他们的魏家府邸。

穿针引线,魏宏理顷刻便掐住了线头,面色变了几变,将那‘新报’往案上狠狠一拍,“竟是那个狂徒!”

所有人都被他吸引去目光,听他一番分说道来,各自义愤填膺,就连几日前还同他呛声的逄明德也为他说话。

“散布这些不明不白的东西,还做出这样狂悖的事!”

“听说他从前在京都时名声就不好,行事令人不齿,父母亲族,恩师故友都与他断了交情。”

“现在一跃到了中书舍人的位置,不知道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这样的奸佞在陛下身边,实在是令我等忧心啊!”

一言一语间,就已经替人断好了罪,似乎他们仰赖的天子受了多大的蒙蔽,萧天心坐在主位,听了也觉得十分汗颜。他将手里被指名的‘罪证’看出一个洞,也没觉得有什么的。

至于吗这。

下刻这火就烧到了他自己身上,魏宏理红着眼珠,盯着他看,“这次鼓动陛下起兵动我魏家,分明是这沈清和心怀怨愤,此人不除,定要动摇我雍朝江山!禄王殿下您说是不是?”

禄王本人张口结舌,半天也没说出个是与不是。至现在他的想法是最不重要的,来回几个交睫间,所有人心中都定了。

他们要与皇帝调和,皇帝不会错,势必有一个人替罪伏诛。

显而易见,有个好人选。

“可龙骧营都出动了……”禄王讷讷开口,就连他也知道龙骧卫的重要,凡非大事,必不出营的。

因为心情好了,甚至有人窃窃地笑出声。

做出这样震惊朝野的大事,难道真为了个宠臣?天大的笑话!不过是皇帝羽翼丰满,忌惮他们门第权势过重,使唤不动,想要震慑敲打一番罢了。没有人比他们自己更清楚,门阀这两个字,是什么样的分量。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何况他们可远不曾到那步田地,原本借口清君侧,想不到真落到实处。

都退了一步,还亲手递上台阶,别说一个中书舍人……

他们含着笑意,斜眼看了战战兢兢的萧天心一眼。

就是牺牲一个宗室亲王,也是很不要紧的。

第92章 92 ‘众生平等’

大雍深冬最富庶之处, 北面凌空的不再有向南的群鸟,遗留在此的只有无尽肃杀的风。

另有设富贵暖阁,层层帷幔, 暖如朝春。

“你找我,就想说这个?”

越霁声音平淡, 透过芽绿的纱幔看着外头拱手垂立的人,听不出喜怒。

“清北书院的学生我见过, 著的书,做的事我也见过, 虽然与堂兄作对, 但……未尝不能化为己用, 何必赶尽杀绝?”越芥双手有些颤。

越霁诧异, 从小到大, 他这个堂弟从未有过忤逆, 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一次两次对抗他。

“我以为, 上次你已经知道了教训。”

“九辩中说,清玄者万殊之大宗, 他们做的都不算恶事,于我们也是有利的……”

“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越隐很不快, 他抱臂站在越霁身侧, 视线从上刺到下,“没想到, 我越家竟出了个叛徒。”

“那姓沈的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不成?他在世上一日, 就……”

“可以。”越霁清淡的声音叫屋内两人俱是一惊,“清学自然海纳百川,我从没说过不可以。”

越芥猛地抬头, “兄长……?”

“书院,学生,都是我大雍的栋梁,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自始至终,我要的。”越霁莞尔一笑,“都只是沈清和一个人的命。”

……

京都之外,另有陪都所在的东京,萧天心被携着到了此地,才暂停了一路的夜住晓行。

知道他们不再准备抵京师时,他狠狠松了口气。

尚不是要诛九族的罪过,说不定侄儿还能留他叔叔这条小命。

他心惊胆战地等了两日,到第三日时,龙骧卫的旌旗挺进东京,才觉得悬在颈项的刀终于显了形。坐进陪都的祥泰殿,遥望着主座多年不见的昭桓帝,他还是不知道这把刀落,还是不落?

“陛……陛下……”他哆嗦着唇,比之萧家这么多位皇帝,昭桓帝不曾屠城人祭,称得一句仁厚,但绝不是位好说话的帝王。

连日的兵戈洗礼,叫昭桓帝与旧日的影子重合。萧天心抬头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若不是被身后人顶上来,他这辈子也不想面对的。

“禄王。”

昭桓帝叫了他的封号,身侧跪坐的青年也随之看过来,挑着眉毛看他。

——那个地方本来是没有设位置的,现在却摆了张小案,可此刻的他根本分不出心神想这许多。

“扑通”一声,萧天心结结实实跪在了青砖上。

“臣……臣罪…罪该万死……”俨然话都说不清楚,抬起一双泪眼,万般说不出的可怜委屈,就差把‘我被迫的’几个字写在脸上!

三日前,禄王上疏御前,在陪都东京共议。

三日后的今天,席面都还未开始,主角之一就已经溃不成军。

所有氏族长老脸色都不好,胆小如鼠,赔钱亲王,实在坏事!

……不过也无妨,禄王不过是将皇帝从京都引出的筹码,既然皇帝已经入座东京,那就已然达成目的。

魏宏理率先开口打破闹剧:“陛下举兵攻入云中郡,我魏家血流成河,究竟是何意!”

“哼。”王座之侧,有人率先嗤笑出声。俊俏的青年单手支着下巴,这架势,不必其他人构陷,已经十足像个佞臣。

“你不好好待在本家,犯到东京来,难道拿不得?”

魏宏理被一个小子触犯,勃然大怒,瞬间翻了脸,“你就是沈清和?”

“怎样?”

“这里是陪都,哪里有你一个中书舍人说话的份!”他整张脸气得扭曲,没人接他的腔,魏宏理早就明白与之为伍的尽是一群豺狼,但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了。

“陛下天威浩荡,此等小人佞幸万不可留在身边,老夫自知忠言逆耳,但为了我雍朝江山社稷,必得将他缉拿下狱,等候发落!”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盯着主座上的人,等待他的反应。

祥泰殿的并没有和政殿宽阔,主位的表情稍稍一觑便尽收眼底。昭桓帝身体后靠,按着镂刻盘龙衔珠的扶手的手掌,慢慢移到了身侧,覆上了另一只手。

紧紧盯着他的魏宏理惊愕,其他氏族长老也惊愕,就连沈清和本人也暗自吃了一惊。

这是,要与他官宣啊?

“你!你们!”魏宏理目眦欲裂。

沈清和尽览他的丑态,“昔日见面时候,诸位并不曾把沈某放在眼里过。想必今日过后,所有人都会牢牢记得,一辈子忘不掉了。”回到正题,沈清和是真火了,虚与委蛇那套他不爱搞,何况现在,皇帝都为他撑腰,他也要为自己的学生撑腰!

昭桓帝截了他话,他告诉魏宏理:“今天会有人下狱。”他微抬下颚,是沈清和没见过的神色,“但不会是他。”

他们俩离得最近,沈清和的视线从君王的手,移到他的侧脸,离开京都朝堂,好像有什么也随之冲破的皇帝威严的壳子出来,那双眼里有高高的兴味。

魏宏理宛如被一道雷光劈中天灵盖,他想破头,也没想到他们是这种关系!是啊,是啊,要不是床笫间的宠臣,吹了足够的枕头风,怎么能叫一个皇帝色令智昏,昏到要与整个门阀世家抗争!

“要美人不要江山,呵呵呵,那就别怪老夫了!”魏宏理已经失了理智,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锵’一声响,寒光四溢。

昭桓帝贴身的十几个亲卫齐刷刷亮了刀。

“你们还坐着?龙骧卫驻扎城外,陪都的禁军都是我们的人,错过这次,可再也没有机会了!”

魏宏理已经疯了,同席的老家伙们才慢慢悠悠站起来。

一时剑拔弩张。

沈清和皱眉,早知道这些人不是来放低身段求和的。

巧了么不是。

我们也不是来谈和的。

魏宏理扯了一下唇角,陪都禁卫统领是跟随昭桓帝从西北来的,也是他费了大把功夫才收拢的暗棋,如今正是得见天日的时候。昭桓帝决计想不到,昔日出生入死的旧人,有朝一日反叛吧?

“……旧人?”沈清和皱起眉。

“嗯。”萧元政顿了一下,“择主而事,改换门庭,都是常有的事。东京的日子太安逸了。”西北的心腹大多没带出来,心思不对的,放在东京陪都,未尝不是放在眼皮底下,等着一朝清算。

“好好的安逸日子不过,有的后悔的。”投奔一群蠕虫,眼光也不咋样,旧人?或许只是占了个天时地利罢了。他忽而狡黠弯了唇角,上身往侧边挨了挨,“陛下好像司空见惯?那你怕不怕,有一日我也……”

手背被猛地攥得紧了些,沈清和一下就感受到,萧元政垂眸看他,唇边是提起的笑弧,不是他当皇帝时惯常的神情。

“……我开玩笑的。”

“嗯。”萧元政似真当听了个笑话,坦然向后倚的脊背动了,往扶手上靠——他们现在的距离完全到了亲密的程度,沈清和手臂上起了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他咳了一声,稍稍退开点。

魏宏理都要翻了天了,上头两人却调情似得,他气急,回头要呼喝,禁卫没进来,倒是腰佩长刀的越隐大步走来,越霁一身月白束腰的袍,在他身后半步。

“怎么这么咋唬。”

越隐眉目间压着散漫,随手做了礼。

“隐公子……”

“怎么?”越隐目光从那柄细弱的匕首上划过,咧了唇,谑说:“魏宏理,你想谋朝篡位啊?”

握刀的手颤了颤,魏宏理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周围说好同仇敌忾的家伙一点反应也没有。身后都有依仗靠山,全然撕破脸皮才是下下策。

越隐随手一推,匕首当啷就在地上,他扯着魏宏理走到一边,“蠢货。”真不知道怎么在这世上活这么久的。

和越隐的敷衍不同,越霁对着上方的天子微微躬身,谁都挑不出错的周全。

禁卫从大门处鱼贯而入。

天下分久必合,朝代更迭,皇权挺立,世家门阀之权势从未有如此膨胀过,甚至一度到了成为‘天命’,能左右天命之主。

越霁启唇,他所拥有的凭依,让他能与这个世上最尊贵的人平等对话,“陛下,越氏对您的敬重从未减损过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