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不凡叫住他,低声提醒:“公羊慈,我和他打过交道。原先是品官制时上来的,不过定了个中品,后来因缘际会娶了魏家女,为人尚可,没听说有什么秽名。”
“魏家女?五姓七望的那个魏?”
“是。”
沈清和挑眉,“不是说世家女不向外通婚吗?”他可听说过,世家的贵女连对宗室都是要挑拣的。
“我不知道,或许她硬要下嫁。”薛不凡摊手,这事当时可闹出不小动静,连他的母亲姐妹也听了一耳朵,谈论时恰巧被他入耳,“不过听说这位姑娘身体不太好,出嫁后也很少和家族来往了。”
是不和家里走动,还是被驱逐,这就不得而知了。
沈清和心中有了计较,用肘撞了一下身边人,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兄弟够意思,谢了,等我好消息。”
薛不凡不喜欢对这样的亲昵行为,拍开架在肩上的手,白他一眼,“你能有什么好消息,别惹事就不错。”
“嘿,我可是你上司!小薛你要倒反天罡啊!”
薛不凡头也不回。
师爷也没见过这架势,两人勾肩搭背和兄弟一般。见沈大人回头看他,陪笑两声道:“您请随我来。”
院落深深,小径蜿蜒可见茂林修竹,没什么靡费装饰,各处打理的雅致古朴,倒是别有番意趣。
“沈大人来了。”师爷遥遥冲里面唤,迎送他进去。
沈清和抬手拨开竹叶,公羊慈就坐在院中,他换下了官服,一袭月白夹华青广袖长衫,外罩层透色纱衣,腰间一根大缎随他动作逶迤在地,颇有士林之风。
“不必拘泥,来坐吧。”公羊慈还是淡淡的,倒未像他说的那么‘一见如故’。
“听说你的族地在拙州,我也是拙州人。”
“我父亲曾是拙州刺史,说来惭愧,我的拙州的印象倒不深刻了。”
公羊慈点头,“听说你在京都时曾平了昌州难民之患,很厉害。”
“尚可尚可。”
沈清和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态度,既不热络,也没有多生疏,就是不远不近的隔着层纱。
轻飘又迟缓的脚步踏过回廊,原先一派淡然的公羊慈立即直起腰。
女子身着鲜艳彩裳,头上一顶金莲冠,细长的黛色薄眉,颊边施小朱,恍若天上仙娥。
沈清和已经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富丽打扮,只是艳则艳矣,她唇色却浅淡,加之颦蹙间倾泻的孱弱,是那位魏夫人?
怎么看上去那么像……
心脏病?
第46章 46 白莲观
“小柔, 你怎么来了?”
公羊慈接过妻子手中茶盘,观察一番她的面色,随后道:“你身体不好, 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了。”
魏琼只笑笑,顺着丈夫的力道坐下。
“茶叶是我出阁时带的春蕊, 水是去年绿梅上采的新雪。”魏琼信手沏了两杯,一杯轻放在沈清和前, “你鲜少邀客,若有朋友来, 我当然得尽地主之谊。”
“夫人好。”沈清和与她见礼, 笑说, “听闻夫人美名, 真若仙子下凡一般。”
魏琼红了耳根,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 语笑皆是斯文娴静, 唇角一展便出一个清浅笑窝。沈清和幻想这个时代大家闺秀的样子, 大概就是这样了。
魏琼因为体弱很少出门,丘泉的郡守长着张老少通吃的面容, 故作乖巧时很容易讨得人欢心,他们一时攀谈上, 竟忘了站在一边的公羊慈。
直到魏琼问起他有没有婚配时, 公羊慈才忍无可忍打断两人讲话。彼时正好一阵熏风吹来,他顺理成章将魏琼半拥进怀里, 声音一紧, “时候不早,也起风了,沈大人我们改日再叙。”
拢共来了才不到半时辰。
沈清和只笑了笑, 说声好。
“那我便先告辞了。”
他起身,突然又被公羊慈叫住。仆从拿来了披风,他先低头轻声反驳了怀里人几句,后就将魏琼严严实实罩了起来,漏不进一点风,这才转而看沈清和。
“马上是夏历三月三修褉的日子,你我身在异乡,也多年未参加了。今年日子好,我去消灾祈福,为妻疗病,沈大人要不要同去?”
修褉,是在南方贵族间流传的一种祭礼,常在溸水边举行,用香薰花草沐浴,去病患,除鬼魅,作祈禳。
换言之,就是大家一起在河里泡澡。
沈清和微笑婉拒:“我就不去了,公羊大人此举定能感动神明,尊夫人也会身体康健。”南方贵族他不知得罪了多少,五姓里就有好几家。若修褉祝祷真有用,该有不少人盼着他被鬼上身。
沿着迂回的林道又出去,沈清和不免多想,看来说他们夫妻恩爱的话倒是不虚,公羊大人对待妻子和护眼珠子也没差了。
嗯,爱老婆的,应该不会差。
“沈清和——”
他还在想刚刚的事,熟悉的一嗓子就将他拉回了现实。白衣小将拽着缰绳,骑在良骑上,手中赤金色长枪被阳光一照,闪着片片鳞光,神气得不行。
“遥兄!”沈清和有些惊喜,“你不是去京都了,怎么回得这么快?”
“那地方,我又待不住,哪里有西北自在。我骑马回来的,要不是……还能再早几天。”遥光翻身下马,按不住炫耀的心思,将手里长枪举到他面前,“陛下赐给我的枪,你看看,威武不威武!”
他一副大方给你摸摸的架势,沈清和也不客气,伸手摸了摸枪身,从头捋到尾,触手温热,锋刃生寒,篆刻精美,甚至还有铭文,是件神兵利器。
“帅啊!”
他心跳微微加速,是真心羡慕了。哪个男人能不为这样的兵器热血沸腾!
遥光也头脑一热,兴奋地将霸王枪扔他手里给他玩玩,沈清和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砸的差点手臂脱臼,牵带着全身往下栽。
“你这小鸡崽似的。”遥光被瞪了还哈哈大笑,好心伸手将长枪拎走。沈清和揉揉手腕,没好气白他一眼,有点被伤到自尊了。
他每天也有跑步锻炼,夏日来了才偶尔偷闲几次,身体素质和遥光这每天舞刀弄枪的却比不得。北地是有些人杰地灵的,胡族那个没他高的小狼崽子也是一身蛮力。
只是上帝为你打开一扇窗,就要关上一扇门,两人脑子都不太好使,他想到这里又释然了,点评道:“莽夫。”
“你说谁莽夫呢!”遥光不乐意了,他缠人劲儿上来,“你忘了是谁几次救你了?听说我不在的日子你又差点遇刺,这郡守当的比皇帝还危险。”
要是其他人这么叫他,就得在他枪尖下比划比划,不过遥光自认好兄弟就是嘴巴坏,心还是好的,便迅速翻了篇:“好好好,你最聪明,但是还得我这个莽夫保护你这颗聪明的脑袋。”
沈清和还挺无语的,他不懂初见时英姿飒爽的小将军怎么能变成这样。
“我还是喜欢你一开始那种桀骜不驯的样子。”
遥光暴退三步,仰头望天,“喜欢我?我,你,是吗哈哈哈。”
“……”
是吧,他说的一点没错。
沙尘滚滚,另一驾马车在他身侧停下。车夫一路张望地脖子都要断了,见总算没把人跟丢,掏出布巾擦了擦冒热汗的脸。
从没把马车驾得这么快过!
他是大松口气,可车里的人的就不一样了。孔正卿将帘一掀,捂嘴跳下车,在一棵树下大吐特吐,险些将胆汁给呕出来。
“孔大人?”
沈清和看了眼,还真是孔正卿,他又疑惑看向遥光。
“是萧大哥让我带他来的。”
他们这一程轻装简行,护送的金甲卫在远离京都二十里时就撤散,剩下的路就是遥光在前面骑马跑,偶尔停歇一阵,而身后载着孔正卿的马车则死命地追,就这样一路到了苍州,才叫他去了半条命。
遥光见堂堂御史中丞被他折腾成这副模样,有些心虚地顾左右而言他:“我就说我和这些文官处不来的,颠簸两下就和要散架似的……”注意到沈清和凉凉瞥来的视线,他立刻讪笑讨好:“你当然不一样了!沈大人英俊潇洒国之栋梁,我只和你处得来。”
傻愣傻愣的,沈清和也不和他计较。孔正卿吐得欲生欲死,看遥光的眼神都要带上恨了。沈清和刚要开口,却听到了马车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遥光眼神一利,提枪朝车驾走去,车夫吓得跳了车,他拿枪尖一掀车帘,里头空空如也。耳尖微动,猛地又朝车底刺去,一个瘦小的毛孩子从车底咕噜噜滚下,哎呦哎呦地哀叫。
“什么东西?野猴子?”
看清是个小孩,遥光猛地收枪,“你是谁?怎么会伏在车底?”
小孩穿得破烂,头发像一月没清理过,乱得像个鸡窝,一张嘴就哇哇大哭起来,那叫一个又呕又哭,险些背过气去,显然也被颠得不清。
这一嗓子,众人才发觉这小叫花子竟还是个女娃。
“看你做的好事。”沈清和又将错归责到莽夫身上。看她样子,现在也问不出什么,招招手让州府里的小厮帮忙将人和马都安排回自己的住处。
休息了半刻钟,高容又制了补神安神的汤剂,孔正卿才总算缓过神。他是文人出身,纵使平日对武将没什么偏见,如今也要有偏见了,一边喝着汤药,不带重样阴阳了一刻钟才停下。
沈清和也未料到铁面御史还有这样一面。
遥光摸了摸鼻子,觉着理亏也没反驳。
“沈大人。”孔正卿转头看沈清和,才转变了态度,“陛下听闻丘泉郡在你治下已是沧海桑田,特命我前来勘录,若有需要,我当倾囊相助。”
“孔大人是陛下的得力之臣,若有需要我当然不会客气。”
孔正卿无言,他嘴唇嗫嚅两下,面露愧色,“那日……昌州难民之事……本是你的功绩,最后却算在了我身上,并非我有意……”
“孔大人不必多说。”沈清和摇头,“我当时年轻气盛,锋芒太露,你我都不是什么显赫门第,也当清楚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贬谪苍州,并不一定是坏事。”
“好好好。”孔正卿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热泪盈眶,“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是识量清远之人!”特别在遥光的相衬下,他觉得沈清和简直如他知己般心意相通。
“识量清远?孔大人应该对我有误解。”沈清和道,“没准我是想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呢?”
孔正卿还没弄明白他想收什么,绿松探头进来说,“大人,那个小乞丐能好好说话了,她说要见大人。”
遥光拧眉,“耍什么花样?她扒在车底,偷鸡摸狗,怎么想都不是要做什么好事!想见人是吧,你把她带来,我倒是要好好问问话。”
遥光恶声恶气说话,是有些像尊小煞神的,绿松有些怕他,缩回头去,只能让那小孩自求多福了。
沈清和又问了几人一路北行的见闻,就在偏屋躺着的女娃磨了一刻钟,才终于进了屋。
她紧张地将所有人看了个遍,很有眼色地找到了最面慈心善的一张脸,快走几步,在遥光凶狠目光下跪在了沈清和脚边。
“……”
“你有什么事吗。”沈清和表现平常,世道乱,若生在郊野缺少教化的人,这般年纪已经杀过人了,即使她看上去只是个瘦弱的女孩。
看出几人身份定然不凡的女孩咬咬牙,孤注一掷哭求起来:“还请大人救救我的姐姐!”
原来是有事找。
“你姐姐怎么了?”
“我姐姐,我姐姐她要被白莲教给卖了,她就在祁连山脚的白莲观内!”
白莲教。
名字有些耳熟,沈清和略一思索想了起来,听说是从南边兴起的一支教派,近年来香火颇旺,流布四方,竟连苍州都侵入了吗。
原本在床上安稳躺着的孔正卿蹭一下坐起来,陡然目光炯炯,“我查办过几个官员,搜府时找出过他们与白莲教往来书信,都是什么净身行善因果之类的话,表面上虽看不出什么,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这白莲教矫饰的很好,十数年间一直未留下什么把柄,若今日能揪住,还能为大雍剜去条腐虫。
他一谈及公务就精神许多,腰不酸了腿不痛了,盯着女孩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你姐姐又怎么被抓的,一一详实说清。”
小乞丐哪里见过这样的贵人,被严厉训话,两条腿颤得不行,沈清和看她抖得说不出话,安抚道:“我们都是朝廷的官员,你有难说清便好,别怕。”
女孩抽噎两下,总算止住想掉下的眼泪,慢慢说道:“我叫小满,是李家村人,我姐姐上个月被爹娘送去白莲教里当了姑子,我很想她,但正门的人不让我进去,我便,我便找到墙边的狗洞钻了进去。”
小满虽然心中恐惧,但还是一字一句交代得清楚,“我在观里没找到姐姐的房间,却,却听到里面的管事说,要将观里的人都卖作夜度娘!”
“我一不小心出声被他们发现,从狗洞里爬了出来,山林里树密草高,我又躲又藏,直到看到了大人的马车……”
小满脸颊黑红,说起这件事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后怕,她心里想到姐姐,突然又什么都不怕了。只要能救姐姐,就算被观里的人抓住打死也没关系,就算坠车摔死也没关系。
只要能救姐姐。
可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她只怕她死了,草席一裹扔进乱坟堆里,没人知道这件事,姐姐就一辈子出不来了。
“他们是逼良为娼啊!”游洛骂了一声,“立观做这样肮脏的秽事,也不怕遭天谴!”
小满黑亮的眼睛里乘着期待的光,“大人,你们会救我姐姐的对吗?”
沈清和垂眸思量。
孔正卿断然说:“当然,佯修善事,煽惑人民,为首者绞,为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若他们真行此恶事,我定彻查到底!”
沈清和看他语气铿锵,欲言又止。
“多谢大人。”
小满泪如泉涌,深深将额头叩在地上。
第47章 47 白莲观,你完蛋了
孔正卿沉吟片刻, 准备现在就动身。
沈清和迟疑,“这事儿有蹊跷。”
“等不了这么久,他们现在已被惊动, 如今朝廷有几件大案就与这白莲教牵扯不清,现在就从这地方的开始拔除, 说不定还能一举勘破!”
遥光也赞同,这一路是同孔大人一起来的, 也不好直接丢下人去找匪头打架,现在有送上门来的, 正好手痒。“不过一群搬弄神鬼的乌合之众, 等真打到家门口, 不全成了乖乖的鹌鹑。况且我连几万人的沙场都赢过, 难道还不敢去这不足百人的白莲观?”
看他们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沈清和按了按眉心。
“几十个人当然好对付, 只是……”
“搞传教的是有点抽象的, 跨界执法, 难度很大啊。”
可见群情激奋下,加上孔正卿这个事业脑, 似乎暂时没有人参考他的意见。
他敲了敲忧郁中的系统,“你的赛道终于来了, 去这个什么白莲教, 高低能当个圣子。”
系统:“……程序里设定了,不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噢。”
好吧。
要试试就逝世吧。
苍州府前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脚商的锣鼓鸣响被马蹄疾驰盖过, 不消片刻又恢复熙攘。远在三十里外的连苍山里,萦绕草叶间的,只有沾衣欲湿的露水, 和夏日不息的蝉鸣。
白莲观深红色木门常开不闭,时时迎接来往香客,此刻已被成群官兵占满,灰衣的洒扫童子被门外气势汹汹的场景吓倒,手脚并用想去通知观中主事,却被截在半道。
香客惊叫四散,一时鸡飞狗走,混乱不堪。
“公门办事,闲杂人等统统站在原地不许动!”
官兵一声厉喝,止住所有人的奔逃。
孔大人的主场,沈清和与学生都避退后方,戴着帏帽,翻身下马时白纱翻卷,“没想到山脚下一座小观,这么多人来参拜,香火还挺旺。”
观口中心就放着一尊四足香鼎,整座冠宇莲香缭绕,让人闻了浑身一轻,这香气似乎有愉悦身心的作用。
闻这浓度,应该不止一座炉子。
因为一些刻在基因里的教育,沈清和对这些让人飘飘然的东西格外敏感,上次见到的还是清谈集的春水煎。
侧身问高容:“能闻出里面有什么吗?”
高容深嗅,片刻后答:“许是沉香,夹着杜衡,白芷,水莲……?我对香道并不精通,只能闻出这些。不过香道与医道也有共通处,医术上也有以香入医的先例。”
“以香入医?”沈清和视线顺着那大香炉往里看去,洞开的阁门里,一尊玉制金漆菩萨像正跣足端坐莲台上,面相丰圆,头戴蔓冠,胸饰璎珞,雌雄莫辨,含笑睥睨来往行人。
隔着层纱幔看不太清,沈清和眯着眼打量。
“既然香能作药,是不是也能作毒啊。”
“当然。”高容点头,突然意识到老师在说什么,凝神往香炉看去。
沈清和:“你去抓把香灰来。”
观中管事齐聚,皆是平冠白帔的道人打扮,浮尘微抖,颇有仙风道骨。见是官府来人也丝毫不怵,见他们将观里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出什么东西,才开始发作,“我等都是一心侍奉白莲圣昙菩萨的信徒!你们虽是朝廷的人,但要给不出个交代,我们也不是白白叫人欺负的!”
孔正卿是这次调府兵的主理人,站出来一甩袍袖,“哼,什么菩萨,什么信徒,你们有在道录司刊过册吗?有拿到度牒吗?大肆敛财,搜罗拐卖,办的就是你!”
沈清和作壁上观:“看到没,这就是没拿到编制的下场,说办就办。”
道士们一噎,迅速反口:“白莲圣昙菩萨神威昭昭,庇佑生灵!大人说我们敛财害命,可有证据吗!”
“那就让你们这里的姑子都出来,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如实!”
轮番搜查中,观里无论男女都被从屋中赶了出来,他们有人镇定,有人泪流满面,具都身形羸弱,面貌清秀,穿上道服还真有菩萨前侍奉真人的味道。
只是不论谁问话,他们都似统一口径般,一口咬定是自愿留在观中侍奉白莲圣昙菩萨。
沈清和也看到了其中小满的姐姐,她左眼下有颗小痣,很好辨认。她此刻躲在最后面,温和恭顺的样子,也在口口声声说着同样的话语。
嘶,深度洗脑啊,那还真不好办了。
若是外人此刻站在这儿,必然认定是他们仗着朝廷,在欺负这无辜可怜的小道观。
“我们的钱都用来塑像贴金,门人都是虔信笃诚,若没有证据,就是当今皇帝来了,也是没理的!”管事道士手底浮尘一扫,颇有分稳操胜券的自得。
“证据?将你们带回去,审一审不就知道了。”连陛下都敢攀扯,孔正卿是见过大风大雨的人了,也从未见过如此死到临头嘴还这么硬的,扬手一挥,身后官兵便要一拥而上。
“你们这是亵渎!”
“触怒尊者,是要大难临头的!”
“将永世不登往生极乐!”
几个道人带头一喊,原本还在惶恐的香客瞬间清醒过来,竟齐齐张开手臂,挡在这些道人面前!
官兵威慑的刀都举到了眼前,他们却都和魔怔一般,避也不避,就直直面对这锋刃。
还真不是一时之勇,他们是真愿意豁出命去!
有几个官兵没收住刀,就见那人直直撞过来,转瞬间就见了血。
“他们是疯了不成!”
遥光也是大惊,这些香客竟真不识好人心,要舍命要护住这些道人!
沈清和有所预感,但香客的疯狂还是出乎意料,他将一切尽收眼底。
“羊群效应。信仰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赋能我,我留存你,大家疯狂对其颗粒度,一种很玄妙的关系。”
高容停顿,老师又开始说听不懂的话了。
孔正卿又不是什么酷吏,总不能真就这样大开杀戒,弄得一地腥血。面对这些已经陷入极端情绪,随时能够暴起的平民,他也只能退让一步安抚百姓,暂且退出这白莲观。
“一群刁民!”孔正卿一拳砸在墙上,他没想到原本只是捉人封观的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
沈清和:“毕竟活在这世上,不如意事常□□,那怎么办呢,只能托在这神佛上了,现在要把人抓了,不就是让他们的梦也一起碎了。听听他们承诺的什么,往生极乐,多么朴素梦幻的愿望啊!”
“听你的话好像还挺认同?”遥光看他。
沈清和微笑:“我的意思是,科学教育刻不容缓。”
回了州府,公羊慈见他们借调了这么多府兵,只差人来问了一句,便也没在过问。
斜晖已经洒在芦苇丛上,小满叼着根狗尾巴草,坐在离官府不远的河岸旁,见人马回笼,将草根一吐,拍拍屁股追了上去。
“大人——”
她跑得汗津津。
“怎么样,大人有没有看到我姐姐?”
孔正卿摇摇头,“白莲观人冥顽不灵,还蛊惑百姓回护。看来若要拿下,真要如沈大人所说,从长计议了。”
小满顿时臊眉耷眼,又去看她一开始便看好的漂亮官员。
沈清和也摇摇头,“我们尽可使强硬手段,只是看那架势,白莲观上下宁愿与我们玉石俱焚,包括你姐姐。”
小满大失所望,她急得红了眼,也不管不顾了,直接抓住沈清和的衣摆。
沈清和静静看她。
众人面色复杂。
小满眼中沁出泪来,喊道:“好,你们当官的都是这样说话不算话!你们不救,我自己救!”她转身就走,左脚拌右脚摔在了地上,又爬起来继续跑。
她等不及什么从长计议,现在就要救!
沈清和叹了口气,一把揪住她的领子。
“小毛丫头,你急什么,我说不救了?这一趟去的,也不算全无收获吧。”
孔正卿狐疑:“什么收获?”难道还有什么他没发现的?
“你们没发现吗——这白莲观很会选地方,依山傍水,虫鸣鸟叫的,很适合作为新校址啊!这地皮,我要了。”
“……”
沈清和手腕一翻,将女孩的脸蛋扳过来,“仔细看的话,长得倒还行。”
“你,你要干什么!”小满护住自己的脸。
“既然从外面进不去,那就只能换个方向入手了。”他将女孩放下,“若真如你所说,白莲教要卖了你姐姐,我们只能找人乔装潜伏,从里面一窝端。”
遥光挠挠头,他端匪窝都没那么麻烦!
沈清和挑剔地看着小满,“当然,就只有你这个小丫头也不行。”他回头看向众人,笑眯眯发问:“你们谁愿意男扮女装,舍身入观,作为特务完成大计啊?”
所有人缓缓移开视线。
“以前没发现,孔大人倒是生的标志啊……”
孔正卿连连摆手,“沈大人,我都要三十岁了……况且今天我当众对峙,白莲观的肯定已经记住我相貌,不可不可。”
高容游洛也纷纷退后半步。
“我们真不行的老师……”
“我以前也不是没做过探子,扮女装,也不是不行!只是你看我,”遥光摊开双手,原地转了一圈,捏了捏自己孔武有力的臂膀,龇牙咧嘴说:“我这一拳就能将他们头打歪,看着也不像啊!”
“要说最漂亮的……其实你就挺合适……”
他看着沈清和憋着坏水时,格外生动的眼睛。
“哦?”沈清和转头看他,笑容有些危险,“我合适吗。”
对对,就是这样的表情!白莲教但凡长了眼睛……
遥光只能在心里想想,嘴上还是硬着头皮说:“是啊,你的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还有一个聪明的脑子。”
其他人都默默点头,没有异议。
沈清和抱臂,指尖在手臂上点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遥光你小子还会捧杀了。”
“句句肺腑之言,要是沈大人出手,一定可以的吧!”
系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宿主,他说的没错,确实没人比你更合适了。”
沈清和额上青筋跳了跳,默默给白莲教又加了一笔账,假笑道:“好好好,舍生取义(地),我当然是愿意的。”为了建分校,院长亲自出马。
白莲观,你完蛋了。
第48章 48 cosplay
沈清和从站在这里, 被老道挑选的那一刻就有点裂开。没人和他说过,男的也能光明正大入观啊!
也是,大雍男风盛行, 若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男人也挺抢手的。
他去看谎报军情的小满, 小满扬起脸,对他讨好笑笑。
好的, 白莲教,这账得再加一笔。
“站直了, 你们以后要侍奉白莲圣昙菩萨, 菩萨座下可不是什么人都要的!那得有缘法才行!”
被选中的少女少男昂首挺胸站在一边, 而被掠过无缘进入白莲观的灰心短气, 颇为沮丧。
隐在人群里的沈清和嗤笑一声, 什么有缘法, 是要颜值吧。若世上真有什么引渡往生的圣昙菩萨, 早该显灵收拾这帮倒行逆施, 看人看脸的‘信徒’。
近日让官府的人吃了个闷亏,上头赏了丰厚一笔, 管事老道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脚步都若行在云中般轻快。他一排一排悠哉地走, 看到明显矮个头的小孩时弯下身, 要去仔细瞧清她的脸。
“嗯?你……”
小满又恐惧又恶心,强撑着不啐在这杂碎脸上。
道士见女孩低着头, 眉头一皱, 就要上手抓她,小满腿一软,突然被个影子罩住。沈清和突然倾身半伏在小满身上, 拿捏着语调:“你一定要收了我妹妹啊,我们姐妹的诚心,天地可鉴啊。”
管事一愣,这大高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立即臭了脸,牙保今年是突然瞎了眼吗,不知道上头要挑什么样的?这都是什么货色!
“去去去,你们这样的一看就没有慧根!就算到了白莲圣昙菩萨面前……”
沈清和抬起脸。
“——但是话又说回来!”道士一个大喘气,胡子一翘,差点没给自己憋死,“我仔细那么一看,你们姐妹诚心足够,定能打动尊者!”他说着又多看了沈清和一眼,就是高了点,声音粗了点,长得是漂亮,漂亮得没话说,不愁砸手里的!
他满意地一捋长须,转身向下一人走去。
也是混进来了。
真就纯看脸呗。
沈清和站起身,安抚性地拍拍小满的头,“别怕,别抖,我在呢。”
小满依靠在沈清和身上,呜咽着轻轻嗯了一声。
她满打满算,几月前还是在爹娘膝下耍娇的年纪,今日就要羊入虎口谋划大事,实在没法全然镇定。
那位大人的手一直还搭在她肩上,给她带来些许心安,小满就在心里拼命想着姐姐。
我要坚强,姐姐的性命只在我身上了。
这筛选‘有缘人’的活动,因为某些标准进展的着实快,在场大约数十人,老道只片刻便选好了。
“好了好了,就这些吧。你们没被选上的也别哭丧着脸,在家中对着尊者的牌位日日祈福,还是能得到些许眷顾的。”
沈清和一行挑中的被从小门带进观里,因为身量和长相,他几乎在每个老道面前都受到一番眼神洗礼,饶是自信如他都有些忐忑。所幸最后也没人说什么,摆摆手分了厢房。
他和小满分到了同一间,十人的大通铺,每人还得了件灰白道袍。
为了更具‘仙风道骨’,这袍子不论男女,都从头宽敞到了脚,比他穿的女装还要合身些。沈清和立即换上,行动都方便许多。
“诸位既入了我白莲观,就要守我观的规矩,应衣冠整齐,肃静庄严,不可光身赤脚,也不可高声喧哗,忌轻忽言笑、举止不雅、轻慢戏诙。还应晨昏定省,日日茹素,忘却凡尘,潜心侍奉白莲圣昙菩萨,方能得极乐往生。”
管他们厢房的是个中年女道,黑发一丝不苟扎起,神情严肃地讲了一堆规矩。
沈清和装作温良洗耳恭听,心中却想:这道观做的是乌糟事,面上功夫倒是一丝不苟,模拟游戏也没那么真的,难怪那日孔大人来时抓不出错处。
就是这规模,这配置,还是全国连锁,背后必有大势力经营。
到底会是谁呢?
正思索之际,女道已经说到他们除了每日诵念道经,还要学弹琴品茶,五音韵律,沈清和突然对这白莲教幕后人的用意有了新认知。
道观佛庙在大雍风行过一段时间,又在清学的推动下到达高峰,宝华寺,极清观之流,还一度被封为国寺国观过。在书卷记录中也向来被称作‘清净地’,只是礼乐崩坏世道纷乱下,许多东西已随流水去,就连这清净庄严的地方也被有心人敢来用作淫乐。
苍州的白莲教修建刚满一年尚不知情况,其他地方那些长存多年的自然脱不了已是一滩泥沼。
普通美人已经不新鲜了,硬要弄些‘别出心裁’的花样,要在白墙青瓦,庄衣素色间找刺激,不惜绕这么大一个圈子,造了个伪神,骗这么多良家民女,真会玩,真下作,真令人作呕。
什么是亵渎,这才是亵渎!
沈清和看着房中那尊供人参拜的白莲圣昙菩萨坐像,冷笑连连。
……
铜钟一敲,余音袅袅,又是新一日。
白莲观的守备巡查在孔正卿登临那日后开始森严,沈清和一连三日都没找到时机,反而被这观中香火气折腾得出现头晕症状,偶尔在晨起诵经时,对着那巨大俯视的菩萨像,有了他正对自己咧嘴笑的错觉。
第一次幻视时他打了个激灵,掐着大腿清醒过来,那泥塑的东西待在原地一动不曾动,也没有突然张嘴。用余光打量周围人,他们面色恍惚,唇角含着幸福的微笑,显然有了症状。
没错,这观里的香火有致幻作用,闻多了人就要开始‘见小人’。
他们这些侍奉的人每日晨晚打坐都在香炉边,吸入的最多,头几天只是眩晕犯恶心,管事道士谎称因为刚开始近距离接触菩萨宝相,威压之下都会有这种反应。到后来适应的越来越好,见到什么不该见到的也只以为是菩萨显灵。
外面的香客也如此,来的次数越多,吸入的香气也越多,自然对白莲观更加深信不疑。那日敢和官府对峙,怕是也因深信观里有真神庇佑,才如此不怕死。
所以白莲观发展到这么大的规模,信众广布四海,就是靠药物催生来的。
沈清和给这背后势力的形象再添一笔,不仅有资源有见识,还有会制药和批量生产的手段。
本想再找找其中密辛,现在是来不及了,系统只能分析药物成分,谁知道这药物对身体智力会不会有影响,必须尽早脱身。
事不宜迟,今晚就动手。
傍晚,沈清和在水缸里下了几丸药,没什么危害,只是叫人格外困倦,同时和小满交代好不要用饭用水,静待夜深。
月黑风高,乌云蔽月,万籁俱寂。
沈清和睁开眼,小满已经紧张地坐了起来。
“我给你的东西放好,每个地方香炉都要覆盖到,点引线时离远些,这东西伤害很高。”他一边披道袍一边说。
小满从下午就开始紧张,她已将路线在脑中过了无数遍,就是摸黑也能找到。
她跨出门栏,沈清和在背后叫住她。
“如果遇到人了直接走,别想太多,我们还用不着一个小孩冲在最前面。”
“要记得,你姐姐还在等你。”
小满努力点着头,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下,小跑着去了。
沈清和深吸口气,单手将长发攒好,换回了男人装束。
其实他后面的日子并未刻意装扮,但观里管事似乎已经确信他能卖个好价钱,并不在乎他到底是男是女。
夜晚的莲花观伏于夜色,初露它的狞恶。
天上乌云被一阵夜风缓缓吹散,枝头蝉鸣在寂静中更加嘹亮,迎来了清月皎皎辉光,于是便更卖力地振翅,要为接下来的戏幕添个彩头。
系统小小声对他说了声加油。
沈清和微不可查点了下头,一路走到正门口,孔大人先前就是在这里铩羽而归的。他先将门上沉重的腰木取下扔在地上,随后一步一步接近那端坐阁中的泥木菩萨像——
他依旧笑容悲悯,睥睨世人,身下莲座已被塑成金色,假以时日或许真能脱去泥身,成就金体。
不过不会在这里。
沈清和收回视线,已经站定在巨大的香鼎前。
爬上鼎座,从腰间取下一只陶瓶,弯身将仍旧温热的香灰扒开。靠的越近,那股怪异的甜香就越令他头疼烦躁。底下的陈灰是凉透的,他将陶瓶在里面深深埋好,转身要跳下鼎座时突然脑中有惊闪划过,回身又往深处扒了扒,一本账簿似的卷册正埋在里头。
这里距离正门不过十米远。
哈哈。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是懂心理学的。”
他掏出账目来翻了翻,果然是他想要的东西,这就是观中男道女道迎来送往,进出买卖的收支簿,买主遍布苍州,一目十行看去甚至还有熟面孔,昔日州府见到的有两位同僚也赫然在列!
沈清和眼神冷下,他将账簿在怀中放好,信手抽了罐里两根香,点燃后轻吹,夹在指尖甩了甩,打量着星火微明,丢进了炉鼎里——
“敬您,白莲圣昙菩萨。”
他站远了,头一回微笑着叫了这泥像的全名。
白莲圣昙菩萨依旧回以浅笑。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天地为之一颤,菩萨面庞陡然被爆炸火光映亮,悲悯微笑头一回展现出狰狞。
宝莲殿里打坐昏睡的小道人们猛然惊醒,惊慌抬头,看见的就是被烛光映亮,在黑夜里略显诡异的菩萨造像。
他们以为是自己大不敬睡着了,尊者大怒降下惩罚,连忙跪好虔诚参拜,祈求尊者息怒。直到第二声爆炸惊动天地,整个大殿都开始摇晃,梁上沉积的浮灰簌簌往下掉,他们才意识到是外头的响声。
于是都慌慌张张推门去,和其他往外跑的白袍道人碰了面。
他们都呆呆抬起头,看着殿外耸立的菩萨像正在熊熊燃烧,一只巨大手臂直直砸落在地上,瞬间星火四溅。
下意识的,他们想高喊走水了,赶紧去救火,但反应过来时,塑像在烧,树在烧,连廊在烧,火舌吞吐发出恐怖的哔啵声,将要咬上他们所站的檐角。
他们年龄都不大,资历最深的也才堪堪进观一年,此刻都呆呆望着猩红的地,猩红的天,热意滚滚舔过,尖锐的叫声才迟迟响起,然后是接二连三的哭喊。
“叫什么叫!”
突然被喝止,发出叫喊的人看向声音来源,宽袍大袖,简单束冠的青年从火光中走来,他面无表情开口:
“我是白莲圣昙菩萨,你们道观假借我的名义谋财害命,现在我降下神罚,来重惩你们这群假名托姓之徒。”
他面容雌雄莫辨,眉目如画,眼瞳被火焰染成鲜红色,袍袖在烈火中翻飞,众人的脑子在火焰和理智的煎熬下沸腾,几乎相信这是白莲圣昙菩萨降世。
也有人从这层迷障中猛然抽身,他指着沈清和质疑:“你和我们穿一样的道袍,明明就是观中人,凭什么说自己是尊者!”
其他人才注意到他衣服有异,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丝清明迟疑。
该醒的时候不醒。
沈清和冷笑,他打了个响指,天地间恰如其分又响起一声巨响,所有人条件反射抱着头蹲下,又听几声吱呀呀令人牙酸的闷响,几颗树木重重倒下,等着轰隆隆余音散去,就只有自称尊者的唯一一人还站着。
“不敬神佛,你们将不入往生极乐,永受狱火煎熬之苦。”
像是一句咒语,又像是打开秘锁的钥匙,所有人听了这话立即齐刷刷跪倒在地,已然是全信服了。
“我们是被这观里的道长蒙骗,还请尊者原谅!”
“我愿终生侍奉您!”
还有人已经开始念起长段长段绕口的祷词。
“……”
真是,魔法打败魔法。
看着火焰已经燎上廊柱,时间已经不多,沈清和转身就走,身后徒留一声声哀切的呼唤。
他侧脸,指尖,半身已缠上红光,似批戴一身红莲业火。
“不是都想往生极乐吗,跟我走啊。”站在这里凹造型,快热死了。
所有人欢呼一声,又急急压下呼喊,紧紧跟在尊者身后。
在厢房里小住的香客都跑了出来,鞋袜也来不及穿,他们看着眼前亦步亦趋的大部队一愣,随后就听到什么‘真菩萨降世救苦救难’的话,茫茫然跟了上去。
这把火是从里朝外烧的,沈清和几乎绕着白莲观转了一圈,路上将躲着的小满也召回来,一路见见着被烧坏的建筑,焦黑的地皮难免有些心疼,这是他选定的校址啊!他亲手毁了!倒是还得一点点重建!
罢了罢了,脏东西。
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也挺好!
小满见沈大人一路竟汇集了这么多人,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鹅蛋。
好、好厉害!!!
眼神锁定了姐姐的身影,松了口气,安心地缀在队伍尾巴。
几个管事道士住在一处,一齐七慌八乱跑出来,看人群都聚在一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救火!”怎么会起这么大火!他心里又痛又恼!!
他一出声,瞬间被众人眼神锁定,纷纷去看最前方尊者,似乎在等他发号施令。
几个老头一怵,但平日装得道高人,作威作福惯了,拂尘一甩就要开始叫骂,小兔崽子,要反了天了!!
沈清和轻飘扫他们一眼,一摆衣袖,老头们瞬间被一拥而上包围,先是拳脚相加后是五花大绑,要不是领头人轻飘飘丢了句留下性命,他们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当场乱拳打死!
沈清和看他们疯狂的劲儿,也有些恶寒。
“邪教迷信真是害人不浅啊。”
系统:“哇哦!”
“我的技能树是不是点错了,总感觉宿主在其他方向有很强的天赋呢!”
“……”
“不是说好不干违法乱纪的事吗,举报你。”
第49章 49 我入地狱
一把烈火让寂寥的夜升腾, 造型各异的白莲圣昙菩萨在这场火葬中扭曲妖异。正门前,塔阁里细胚雕刻的造像半张面容已然焦黑,再无悲悯之相。
观门已然大开, 遥光提枪走进,见沈清和安然无虞后松口气, 大声命令道:“封观!”
一路跟随跑到这儿的男男女女看见大批的官兵,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面面相看地由着他们动手绑人,被像糖葫芦般串好。
遥光:“白莲观做的一堆破事, 现在老天降火烧观, 你们这些人也跑不掉!若不想被牵连, 招认的时候都老实点!”
道人惶惶, 都去看降临的真人菩萨。
沈清和摸摸鼻子, “法不容情, 我也插不了手。不过你们不是主犯, 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至于罪魁祸首,一个都跑不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所谓‘罪魁祸首’。
老道从被窝里爬起就是接二连三的惊吓, 现在被揍得鼻青脸肿,绑得结结实实尚有些迷瞪, 一见是官兵卷土重来, 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这是中了朝廷的奸计啊!这群人明着动不了,就开始耍阴招!
他蹬着腿, 高大的汉子差点没制住, “你们这样胡作非为,对神灵大不敬,会邪魅缠身, 死后被恶鬼啃食!”
“满口污秽诅咒,你要是再敢说话,我就拔了你的舌头!”不过也是纸糊的威风,遥光佯装动手,他就被吓得一缩脖子。
“你终日拜神,却没有一丝忏悔之心,今日为何遭来天谴难道自己不知道吗?”火光在沈清和脸上跳跃,他恶劣一笑,宛如从地狱里爬上的恶鬼,“供奉伪神,恶事做尽,已然招来神怒,天天想着渡人往生极乐,有没有猜到你后半辈子能不能善终?”
管事老道在白莲观多年,当然知道里面经营的是什么勾当,什么神啊鬼啊,只有泥糊木塑,他一辈子也没见过真的,就是骗人的幌子!
他自得自己能操控神佛,声名银钱就能流水一样进了口袋,没想到今日还真见了鬼,外突的双眼向四周骨碌碌乱转,一时也不敢再狂言。
官兵来按住他肩膀,要将他扣押下狱,他才慢悠悠喊道:“黄口小儿,我劝你识相。以为将我抓去又能如何?不过两日就要乖乖请我出来!”
沈清和目光一动。
“怎么,你还等着你的尊者来救你?那你有的等了,它已经快八分熟了。”
老道呵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凡事三思后行。哼,这里的高官我都认识,出不了三日,你的上峰就要急着来捞我了!”他手中有那么多往来把柄……何况就是苍州本地的官不管用,不是还有那位。
左右这小子是走到头了!
他打定了主意,神情从紧张变作悠哉。
“不怕你被人捞,就怕没人捞你。”沈清和从怀中掏出那卷账本,在老道迅速惊愕的脸上拍了拍,“关起来关起来。”
遥光紧皱眉,“没想到苍州就有这么多棘手的事。”
“他背后有条大鱼,我们得耐心点,好好钓一钓。”沈清和说,“苍州偏远,陛下远在京都,也是鞭长莫及。门阀在中间阻隔,不好中央集权啊。”
遥光听这些就头疼,“不说这个了,你到底使用什么法子将这白莲观……”他指了指还燃着的熊熊火焰,目光闪亮,“听着和打雷一样!要不是知道是你干的,我也以为是有东西显灵,要给他们个痛快!”
“我老师教给过我一句话,叫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他们想用这香害人,却不知道这炮制的香火里有大量马兜铃,硝石,我再加入一定比例的硫磺,就会——‘砰’!”沈清和比了个开花的手势。
遥光惊叹一声,他的脑子只在打仗上能超常发挥,“若是能用在行兵布阵,那我军岂不是如有神助?”眼里已经浮现出火光冲天,敌军倒戈的场景。
“是这样没错,他在战场上的作用的确,超乎想象。”
沈清和笑了,“这叫伏火矾法,不过想达成条件苛刻。”炉子里东西杂,他也是有系统外挂才能精准调配出爆点,一般人想效仿,绝对能玩出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效果。
系统冒头:“没错,是我!”
遥光有些失望,就听沈清和转了个弯,“不过火药只是基础,有更适合对战的东西,刚造出来。等回了丘泉,我拿出来给你玩玩。”他指了指他宝贝似的不离手的金枪,“绝对不输你萧大哥的枪。”
遥光讪笑,将长枪抱在怀里:“那、那还是不一样的。”-
薛不凡与孔正卿都是工作狂,做这些事驾轻就熟,花费几日清点完白莲观擒获的人,不知情被送入观里的发回原籍,与父母团聚。若是被卖入观中,无家可归的,就去丘泉郡,送去上学改造,树立正确价值观。
小满找到了姐姐,原本也要送回家的,但沈清和还挺喜欢她的胆大,抛了回橄榄枝,小丫头现在对他崇拜的不得了,欢欢喜喜接下,已经盘算好什么时候去丘泉了。
孔正卿对沈清和深入虎穴,想出这样奇特刁钻的法子深感佩服,薛不凡只觉得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是他的路数,就是太冒进。
带回来的账本大家也一起看过,桩桩件件直指白莲观阴私没错,但正要细究,参与其中的官员也只落个渎职,丑闻被茶余饭后拿出来说笑一番。真正要分筋挫骨,还得是逮到白莲教的幕后人。
的确有官员私下旁敲侧击来问过,都被挡了回去。几个老道似乎认定会有人来救,有恃无恐的很,纵使威逼利诱嘴里仍撬不出一点东西。
“我言明御史中丞的身份,大可将他们先斩后奏就地处死,可几人态度依旧,想必背后能令他们缄口的人官职不会低于我。”
“不一定是官职。”沈清和指尖在桌上点了点,“我们大雍还有一群特别的人,无需任何爵位傍身,就有力量隐在暗处搅动风云。”
“你是说……”
“没错,只是我二人在丘泉待得久了,这漩涡中心的水是什么样,还是孔大人最清楚。”
孔正卿沉吟片刻,“若是五姓七望,倒是真有能力。只是他们向来孤傲,该不屑踩进这种龌龊污秽的池子。”
“你也对望族门第有滤镜?”沈清和笑他,“孔大人为人廉洁,办事效率很高,有时间可以来我们清北书院坐坐,很欢迎您这样的人才。”
“早听说你办了个书院。”孔正卿也笑了,“若得闲,我定要去看看。”他还要多问些,遥光突然着急忙慌推门进来。
“那几个老道死了!”
……
乘车奔至州府内狱,几具刚死的尸体尚且鲜活,还带余温。
“人怎么死的?”孔正卿抓住个狱吏问。
狱吏支支吾吾回话:“大人,我们日日都将人死死看住,都是一把老骨头,也没上什么重刑,也好吃好喝的供着……没想到他们竟将我们送的饭菜偷偷倒了,三日水米未进,我们一时不察,就活生生饿死了……”
“饿死?!”遥光觉得荒谬极了,他跳起来,惹得薛不凡侧目,“你们怎么看管的,活生生的人都能饿死了!你知不知道他们……”
“好了遥光。”一直远距离看着死尸,沉默不语的沈清和出声制止,“你们将人埋了吧。”
狱吏连声应是,四人步伐沉重离了牢狱。遥光觉得怎么都不对劲,“前几天他们还生龙活虎,向我耀武扬威呢!我不信他们随随便便就愿意抹脖子去死了!”
孔正卿:“其中是有古怪,但这几日所有与他们接触的官员我都盘查过,并不像那幕后主谋。”
“看来是有人不希望我们继续往下查了。”沈清和冷笑出声,“手伸得真够长啊,出手就要全部的性命。那老道的话叫我们迷眼了,实则是那主使从未想过要救人。”
是没机会救?还是不想救?
“其他人也没说什么有用的……那到现在,白莲观的线索岂不是全断了。”遥光烦躁的挠头,“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大进展,连观宇都捣毁了,现在就查不下去了,我不甘心!”
“查,当然要查。”
沈清和觉得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牢狱潮热,他踩上台阶走到光亮处。这些年在丘泉,埋首于大大小小的杂事里,已算是长久的韬光养晦,他在此刻泄露出些兴奋的搏动,像是野兽闻到猎物喷溅的鲜血。
“我最讨厌的,就是不把人当人的人。”
三人都在看他。
“我打算去徽州,要好好会会那位阁下。希望我们会有个愉快的结局。”
修褉是从百年前流传下的活动,世家为彰显本族根基深厚,大多会参加,应该能有所收获。
薛不凡是‘徽州’,神色微微沉下。
遥光闻到了硝烟的味道,眼神骤然发亮,他也想找地方发散一下过盛的精力。
和沈清和一起当然更好,他总能遇到有意思的事。
第50章 50 再见越芥
“沈大人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公羊慈立在车旁, 看小厮将行装一件件搬上车马。
“我后来仔细想了想,是得出门看看,毕竟还是大城市机会多。”沈清和微笑。
公羊慈颔首, 看到他多到夸张的行囊,难以移开目光:“你这是……”
“啊, 是这样的。”沈清和敲了敲身边的箱子,“我们郡比较穷, 好不容易遇上个大平台,正好带点本地土特产, 听说带货可赚钱了, 公羊大人要不要一起来?”
“我还是不用了……”
“对了, 不是祈福除秽吗, 尊夫人怎么没来?”
公羊慈闻言垂眸, 神色一派忧愁, “小柔昨日又犯了心悸的毛病, 路途颠簸, 她也受不了这样的奔波,索性我去罢。”他抬眼看向沈清和, 勉强笑道:“沈大人先前不也说心诚为上,徽州燕清山的宝华寺听说有高僧护持, 届时我去上一炷香。”
那账本上倒是没有记录与公羊慈有什么往来, 他为那位魏小姐奔前顾后,或许不为别的, 是真正的情深义重了。
“大人真是夫妻恩爱, 可怜我还是孤家寡人。”沈清和佯装叹息,状似无意提到:“说起庙观,本地的白莲观倒是声名鹊起, 听说也很灵验的,大人没为夫人去上过香?”
“白莲观?”公羊慈思索片刻,“先前倒是有想过,没想到我还没去,中丞大人和遥小将军就来将它抄没了,他们可是跟着沈大人你来的。”他语气里有些嗔怪,“不过倒也做了件好事,百姓们都在传,白莲观触怒神灵,遭了天谴,幸好这神罚来的及时,不然我苍州百姓不知要受多少蛊惑。”
“是,我不仅要抄了白莲观,还想把这观后的经营者抓出来,公羊大人——”沈清和突然凑近,公羊慈没动,由着他的轻狂举动,“您会不会觉得我越俎代庖啊?”
公羊慈摆摆手,眼中倒是多了些欣慰,“你看起来年轻的很,也敢做敢拼,以后成就定高过我这个懒散的不知多少。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就是。”他言语随和,坦坦荡荡,真是个好脾气的人。
沈清和站直了。
“好,那先谢过大人。”
应该不是他。
苍州州牧,大概是苍州最大的官了。不过这位公羊大人清风朗月,没有官腔官架子,不爱处理州务,身上没一点班味,谈诗词茶酒倒是很有见解,逍遥自在的很,比他还不像个当官的。
若他们在京都时认识,说不定还能成为互邀饮宴的朋友。
……
车马慢悠悠走在官道上,车旁一队兵士护送,不是普通人的用度规制,于是一路顺遂太平,没什么不长眼的匪盗搅扰。
见过京都繁华,也见过边境黄沙,这徽州又完全是另一番面貌。微风拂柳,芳草萋萋,连街头的贩夫走卒都昂首挺胸,散发着‘我是城里人’的精气神。
他们的车驾在苍州府是难得一见,屈指可数的气派,在这里就显得很不够看了。公羊慈贴身的护卫小厮都是土生土长的苍州本地人,一辈子没出过郡,此刻纷纷隐秘翘首,观察这富饶无比的大城,心中卑怯瑟缩,被衬得像只只土包子。
沈清和倒是没什么进城的实感,但草蔓长堤,花香漫卷,也确实令人身心舒畅。
“绿化做的挺好,记下来记下来,回去学习一下。”他侧头对薛不凡说。
公羊慈性子平和到发淡,来到新地方也是这样,慢条斯理安排好歇脚客栈,上楼了便掩好房门再没动静。似乎这世上除了结发妻子,没什么能叫他心生波澜。
好内向一人。
沈清和看着他进门,错脚进了自己房间,窗明几净视线开阔,推窗看去是一片错落碧色,绿水中有轻舟微曳。他伸出手,拂过窗外轻摆的柳枝。
徽州城的云中郡,真是大城市啊,五姓中的魏氏好像就在这儿,修褉时候应该能见到吧。
第三日的溸水边,他就见到了云中魏氏。
长亭下嫩绿浅草,再远处溸水潺潺,鸟鸣清越,水源最上游的一块地方被圈了起来,四方布了守卫,贵族官家的男人女眷在水边嬉闹。亭里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名为魏生的人坐在主座,他们即是东道主,又每年都筹办修褉,迎接远的近的客人。
祁常柳都来了人,具是坐在主座。名流圈的服饰风向似有变化,流行起轻薄衣着,宽绰如云雾遮罩。
公羊慈虽然和魏家有那么些微薄的裙带关系,但显然挺不受重视,坐席被安排在末尾,多少还是个州牧呢!不过他本人倒是怡然自得,观观山看看水,并无半分落差不满。
沈清和这个陪客更不用说,能挨上坐席就不错,离核心圈当然远之又远。
五个姓来了四个,只为首的越氏没听人提起。沈清和此刻庆幸世家大族都根深叶茂人丁兴旺,在座的他一个也不认识,不和仇家聚头他乐得自在,真查起白莲教也少束手束脚。
他刚这么想着给自己斟了杯酒,再抬头就撞见个熟面孔,差点把还没咽下的酒喷出来。
“咳咳咳……”
沈清和差点没给自己呛死,越,越芥?
越芥刚掀起衣摆坐下,就听到席尾动静,皱眉去看,也怔愣一下。
“怎么了越公子?”魏生循着他视线望去,尾席上似乎有个人掩着半张脸在咳嗽。没见过,不是云中郡的,应该是被谁带进来的。
“没事。”越芥收回目光。时刻三年,他也算平步青云,已在中书监连升两级,在朝中握有实权,加之背靠越家,朝中几十年的大员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曾经同科高中的三甲,他与榜眼都在朝里站稳了脚跟,唯独一时风头无两的探花郎销声匿迹,已被贬谪驱离多年。
没想到今日遇上了。
越芥昔日对他是颇为厌憎,可年岁见长,也磨了心性,那如稚童般直情径行的讨厌也散了大半,今日遇上,头尾之隔,一时难说心中复杂。侍从给他倒了半杯清酒,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怎么了你。”遥光坐在他旁边,看他咳得难受,替他拍了拍背,“这小碟子小菜,一口就吃完了,难为他们能细嚼慢咽品个把时辰。还有这什么修褉,不就是设宴喝酒,顺便玩玩水嘛!我瞧不出来哪里能除祟了,穿这身衣服实在难受,要不是那边还有女人小孩,我真想现在就脱光,跳进水力痛痛快快游一场,也叫他们看看什么才是好汉子!”
“……”
遥光每次遇上这些场合都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抽象,沈清和按住他抓袖子的手,“或许你想抓着藤蔓在树上荡一荡,一边剥香蕉一边感受返祖的快乐。”
遥光眼睛一亮,“好啊!听着也有意思!不过香蕉是什么东西?”
沈清和扶额,“好了,别现眼了,还有正事要做呢。”
遥光听了,面前按捺下躁动的心思,“薛不凡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大早就不见人了,不然该叫他来陪你。”
“他们薛家族地也在徽州,说不定想家了,正好回去看看。”沈清和缓过气,见越芥偶尔直勾勾看来,视线毫不遮掩,拍了拍遥光手臂,“你待不下去的话,帮我去做件事。”他俯身与他耳语,遥光有点茫然,还是点点头去了。
“沈大人先坐,我去溸水边濯洗了。”
公羊慈无意与上下攀谈,与沈清和支会一声,便往水边走。
剩下沈清和一人独坐,他喝了点酒,颊边升起浅淡的红意,目光微晃地看着杯中酒液,支颐斜坐,风流天成,一时分不清是在沉思,还是已然酒醉。
席间有人见这处春色盎然,心痒难耐去与之攀谈,沈清和只淡淡瞥来人一眼,突然起身走了。被忽视撇下的人一脸迷茫,回头一看,就发现他是提着酒杯,往主座去了。
落了冷待,他回过神来,恼羞成怒说:
“自不量力!他是什么门户,也不照镜子看看!”
“是啊,那几位,可不会像我们一样客气。”
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都等着看好戏,沈清和也不在意,他走到最前头,站定在越芥身边,大大方方地冲他举杯,“越公子,好久不见啊,要不要喝一杯?”
他的白俊的脸蛋被酒色染红,越芥和他见面的次数不多,但能回想起这一幕他似是见过的。在金鳞宴,人人都同他道喜,只有沈清和颠倒黑白鬼迷日眼,对着昭桓帝告状,当时他觉得这人一定会成为一个佞臣。
主座的谈笑被他的骤然插入打断。
魏祁常柳抬头,目光在二人间打转,谁也没说话。
沈清和突然从灵魂深处涌上一阵恶寒,刺激得他头皮发麻。
就是这样!
和被导师带去参加学术年会时,发表可笑言论后被一群行业大拿盯着的感觉一样。
三分讥笑,三分凉薄,还有四份漫不经心,再没有如此准确的饼状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