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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上书房的休沐日,黛玉本已经和佩瑶并相好的姑娘们约好了,一起到随顾园赏荷做诗。

哪知带着书箱回家之后,才知道荣国府那边提前一天寄来了帖子,请她休沐日去外祖母那里玩乐一日。

由于贾敏的态度明确,这几年贾母已经不再提让黛玉嫁给宝玉的事了。

见母亲已经服软,贾敏的心也软了,林家和贾家的往来也恢复了正常,贾敏隔三差五也会带着女儿回娘家去,在贾母膝下承欢。

如今荣国府以贾母的名义送了帖子,林黛玉还真不好拒绝。

“罢了,郡主那边我派个人说一声,明日的随顾园之行,我就暂且不去了。”黛玉虽然不爱往贾府去,却也不想让母亲为难。

贾敏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你外祖母年纪大了,还不知道有几年活头,咱们做小辈的,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就顺着她老人家的意吧。”

黛玉点了点头,笑道:“我也好久没见迎春姐姐他们了,这回正好和他们聚聚。”

整个荣国府里,黛玉最喜欢的就是三春姐妹。迎春宽厚稳重,探春爽利泼辣,惜春清冷出尘。姊妹三人性格各异,却都善良聪慧,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贾敏笑道:“你到了那边府里,只管跟姐妹们一起玩耍就是了。宝玉那边不用担心,想来他也不敢造次。”

衔玉而诞这回事,外人都以为是后宅妇人争宠的手段。但贾家人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心知肚明这是真的。

偏偏玉器这种东西,自从出了块受命于天的和氏璧,就和皇权有了若有若无的联系。

为防万一,贾母对宝玉极为溺爱,平日里只教他读诗词歌赋,四书五经都是顺带的。正好宝玉自己也不爱那些正经

书,每次贾政逼他读书,都是贾母护着才糊弄的过去。

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把贾宝玉养成个只知风花雪月的废物。以免将来太有出息,被政敌扒出通灵宝玉的事大做文章,连累家族。

偏偏这贾宝玉生来就有些痴病,不爱去书房,爱在内帏厮混;不喜欢年长的嬷嬷抱,天生就喜欢年轻漂亮的小丫头,还喜欢吃人嘴巴上的胭脂。

及年岁稍大些,更是说出了一篇极为混账的话:“女儿家都是水做的骨肉,男人都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家就觉得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

简直没有半点能干正经事的样子。

他父亲贾政是气得三尸神暴跳,若不是老母亲拦着,早把这孽障打死了。

可对贾母来说:不干正事?那好啊,最好一辈子都别想起来干正事。

贾母越发护着他,见他年纪还小,也纵着他在内帏厮混,阖家上下只把他当个姑娘养。

但贾家人能纵容,不代表别人家也要跟着纵容。

自从黛玉七岁之后再到贾府做客时,仍在贾母房中见到贾宝玉。且他们姊妹一起玩耍说笑,贾宝玉非要凑过来之后,回家就告诉了父亲林如海。

林如海是不会直接跟一个孩子计较,却会在贾政面前说些礼仪、端正、修养、齐家的话。

贾政自己是个读书不成的,生平最仰慕的就是读书人。林如海乃是探花郎,说是全天下最会读书的那一撮人,半点不为过。

得了林如海近乎明示的一篇话,贾政羞得面红耳赤,回家之后就让人把宝玉提到了书房,拿着戒尺一顿好打。

若不是底下人报信及时,贾母并王夫人赶了过来阻拦,那一回八岁的宝玉就要废了。

从那以后,贾宝玉对上林黛玉的时候就有些发怵。

可贾宝玉身上的灵气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林黛玉这等钟灵毓秀之人,天然便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因而,前后只过了不到两个月,他就安抚好了自己,等林黛玉再登门时,仍旧陪着笑脸往黛玉跟前凑。

自那以后,仿佛形成了一个循环:林黛玉在贾家遇上贾宝玉,就回家告诉父亲;林如海便去找贾政说话;贾政得知之后,便把贾宝玉收拾一顿;贾宝玉心生怯意,但又很快把自己哄好……

因而听了母亲的话,黛玉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爹爹又去找二舅舅说话了?”

贾敏也无奈地摇头:“宝玉这孩子……也真是的,叫人说他什么好呢?”

其实认真论起来,无论是贾敏还是林黛玉,都不讨厌贾宝玉。

贾宝玉虽然在自家时有许多惊世骇俗的言论和行径,但在人前一向十分知礼。遇上了相貌出众者,又惯会做小伏低。

试问一个长得好,又能放下身段哄你的人,谁能讨厌的起来?

林黛玉之所以对他退避三舍,就是在明确地向贾家表明:两家这一代不适合联姻,我与宝玉更是毫无可能。

她将来必然是要招赘的,可自贾珠死了之后,王夫人膝下就只剩下宝玉这一个儿子。虽然还有个贾环,却不是她亲生的,到底隔了一层。

就算林家愿意,王夫人又如何肯让唯一的儿子入赘?

双方的诉求南辕北辙,与其事到临头闹得不好看,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掐断源头。

双方父母都不愿意,家母知道自己这一头热维持不了多久,干脆也就放弃了。

自从贾母放弃了让宝玉和黛玉联姻之后,王夫人对黛玉的态度一下子就好了许多。

毕竟她又不傻,她敢欺辱在她家寄居的孤女林黛玉,却不敢对父母双全,父亲还是高官的林黛玉如何。

再者说了,她还做着贾宝玉将来为官作宰,替她挣凤冠霞帔的梦呢,又怎么会替儿子得罪这现成的人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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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派的心腹雪雁到晋王府送信,言明了明日不能赴会的原因。

佩瑶遗憾道:“随顾园的荷花正是开的最好的时候,黛玉不能一起去看,实在是可惜。”

让人赏了雪雁一两银子,就打发她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贾敏命厨房做了好几样林家的特色点心,命人送到晋王府,给小姐妹们宴会上摆盘。

奉命去送东西的还是雪雁,佩瑶道了谢,又写了个题目让她带给黛玉:“这是我拟下的诗体,限的韵律也都写在上面了。你家姑娘虽然不去玩,好歹把诗做了。不然姐妹们一起出诗稿,单少了她的算什么?”

雪雁接过来仔细收了,笑道:“郡主放心,奴婢一定把东西和您的话都带到。”

佩瑶笑着夸赞:“好丫头,我就知道你是个稳妥的。”又叫人赏了她一两银子,好生送了出来。

再说雪雁从晋王府回来,把佩瑶的话和那张纸给了黛玉。

黛玉正在梳妆,准备出门的衣裳,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观荷”,“品荷”两个题目,限的是“门”字韵,便挑眉道:“好偏的韵脚,难为她怎么找出来的。”

雪雁道:“郡主说了,韵脚是抓阄抓出来的。”

“那就是天意了。”黛玉把纸递给银雀,“好生收起来吧,等我晚上回来做。”

对她来说,作诗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有手就行。区区两首诗,虽然韵脚过于偏了些,也不过是稍微麻烦些而已。

银雀接过来仔细折好,找出一个绣着荷花的如意型荷包装了,压到了梳妆台下。

这边黛玉打扮停当,时候也不早了,便拜别了父母,登车往荣国府去。

马车一路穿过仪门,在内宅二门处停下,早已有贾家的仆妇抬着软轿等候。周围伺候的男仆早已被赶了出去,不会让黛玉被人冲撞半点。

来接黛玉的是贾母跟前备受器重的鸳鸯,黛玉看见是她来跟轿,很是诧异。

但鸳鸯脸上笑眯眯,半点情绪不露,一路扶着轿子进了荣庆堂,又亲自把黛玉扶了出来,于贾母的上房拜见。

“外孙女黛玉,给外祖母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都是自家骨肉,做什么弄这些虚礼?”

贾母根本不等她拜下去,就一叠声地吩咐扶起来。鸳鸯赶紧从命,搀着黛玉的手不让她多礼,扶着她在贾母身前的脚踏上坐了。

“你最近怎么样?前几天听说你着了暑气,偏你人又在宫里,我除了叫人送些药膏、药

油过去,也只能在家里干着急。”

“老祖宗不必担忧,我已经好全了。”黛玉歪头一笑,依偎着贾母撒娇,“宫里的太医们个个医术超群,哪能治不了一个小小的暑气?”

“那就好,那就好。”贾母怜爱地在她身上摩挲,眼睛往左右看了看,鸳鸯会意,摆手让小丫他们都出去了,只留下几个心腹伺候。

看这场景,必然是有事。黛玉也没多言,就等着外祖母说事。

果然,把闲杂人等都打发出去之后,贾母便道:“其实今日叫你来,也不全是老婆子的意思。我虽然想念外孙女,但也知道你如今不比从前,又得读书,又得经营同僚之间的关系。

是你二舅母,三天前她妹妹带着一双儿女进京,本是要投奔王家去的,但王子腾点了九省点检的缺,三个月前便出京巡边去了。他们家的女人就此闭门谢客,不接待外人。”

说到这里,贾母忍不住撇了撇嘴,淡淡道:“他们娘儿三人无处可去,就投奔到了咱们家门首。你二舅母带着来见我,话里话外都是他们孤儿寡母的,老婆子也不好把人往外赶。”

黛玉敏锐地从贾母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什么,问道:“怎么,莫不是这母子三人有什么不妥?”

贾母平日最是热情好客,若非对方身上带着事,才来家的客人,不会是这种态度。

第127章 传闻中的薛大姑娘当着亲……

当着亲外孙女的面,贾母自然不会替王氏姐妹隐瞒。

实际上她特意派鸳鸯把黛玉接过来,为的就是警告王夫人,让他们姐妹两个收敛些,别把主意打到黛玉头上。

见自己三言两语,黛玉便已察觉出不对,贾母脸上才算是露出了笑影,搂着外孙女冷笑道:“论理说来者是客,人家又才住了两三天,做主人的不好编排客人。但这客若是恶客,也就另当别论了。”

林黛玉从贾母怀中抬起头,满脸都是疑惑之色。

贾母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这才娓娓道来。

却原来,王夫人这个妹妹嫁入了金陵薛家,本是巨商富贾,又和贾史王三家勋爵联络有亲,生意做得更大。

甚至借着贾家做江南织造时的门路,搭上了内务府,替内务府供货,没少从中渔利。

奈何他们家着实有命无运,这位薛姨妈的丈夫早逝,只撇下她和年幼的一双儿女。

那个女孩贾母一时看不出什么,只知道生得端庄貌美,行事说话也颇有章法。

如果是在平时,贾母最喜欢漂亮伶俐的女孩子,少不得日常招在身边说话。手里的好东西随便露出去一点,就尽够他们受用了。

奈何,因为薛大姑娘有个不靠谱的哥哥。

她哥哥姓薛名蟠,表字文龙,虽生得痴肥些,看五官倒是不丑。

名字模样都不差,奈何内里却是个草包,自幼便不学无术,专一在吃喝玩乐上下功夫。他父亲在时还能管束一二,丧父之后变成了没笼头的马,可着劲儿地撒欢。

薛家的宗族人脉都在金陵,按理说他们母子三人留在金陵,有王家做威慑,薛家那些族亲也不敢太过欺凌,怎么着也比投亲靠友、寄人篱下强。

俗话说得好: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

只因那薛蟠看上了人牙子手中的一个丫头,不知那人牙子原是个拐子,那女孩本是拐来的,还要一货卖二主。先卖给了一个姓冯的子弟,又卖给了薛蟠。

两家到底闹了出来,还闹上了公堂,都不要银子,只要那丫头。

按理说先来后到也罢,好生商议也行。哪怕仗势欺人呢,那冯家后生自己不怕,家里还能没个年长的劝着?

薛蟠却不是是仗势欺人,他带着一群人,把那姓冯的给打死了。

正所谓:人命关天。

就算像贾家这样的打死了家里的下人,官府那边要好生打点,下人家里也要多多安抚,才能了账。何况是薛家?何况打死的是良人?

薛姨妈为了避祸,就打着送女儿参选的名头,匆匆变卖了金陵的产业,带着一双儿女来到京城。

原本是想投奔娘家哥哥的,毕竟这些年薛家也没少给王家送钱。

但兄长王子腾奉命巡边去了,她在闺中时和嫂子的关系又不好,嫂子一句闭门谢客就把她拦在了门外。

无奈之下,母子三人只能转头投奔姐姐的婆家荣国府。

黛玉的眉头皱了起来,确认道:“外祖母是说,薛家那位大公子打死了人命,却丢下官司跑了?”

不怪她对此事敏感,林如海是探花出身,身为一甲进士,科举之后便直接进了翰林院。后来又点了巡盐御史,御史本就有风闻奏事之责。

她自幼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的,对这种事情本就格外看不惯。

再有如今朝堂上因女子入朝一事,在某些方面形势十分微妙。一众京官都夹紧了尾巴做人,外官竟然敢干出这种徇私枉法的事来。

黛玉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当做没听过。

听见她这样说,贾母微微一怔,暗道:坏了,忘了我那女婿是御史出身了。

她也知道外孙女既然知道了,回家之后必然会告诉女婿。而女婿一心效忠圣人,也不会因为她的劝说就当不知道。

贾母的心思一瞬间转了好几个圈,最后还是若无其事地搂着外孙女说体己话,但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日过后,就赶紧勒令王夫人,让薛家人尽快搬出去。

他们收留亲戚可以,也不怕亲戚常住,反正家里屋子多。但若是被亲戚身上的官司连累,那就大可不必了。

祖孙让人正在说笑,迎春带着探春和惜春姐妹来了。

探春最爱说笑,双方相互见过了礼,她便指着黛玉笑道:“我就知道,只要老祖宗去了帖子,林姐姐一准早早就来了。刚才我和二姐姐和四妹妹说,他们还不信呢。”

迎春掩唇一笑,并不言语。惜春则是直接坐到了黛玉身侧,细声细气地问:“前儿我听说林姐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她一向性情清冷,也只是对几个姐妹关心几分,旁的哪怕是听亲哥嫂,她也是不假辞色的。

但林黛玉分明记得,贾珍的继室尤夫人刚进门的时候,惜春对这个嫂子态度也是不错的。

后来忽然有一天,她就变了。尤夫人再派人接她回去,十次里有七次惜春都推辞。剩下那两三次虽然跟着回去了,但也不在东府过夜,用了午膳就回来。

次数多了,尤夫人也看出了她的疏离,哪怕时常来奉承贾母,却不再提接惜春回去的事。

虽然不清楚具体的内情,但林黛玉了解惜春的为人,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疏远嫂子。

至于内情具体是什么,既然惜春不想说,那她也不会多问,只是日常多怜惜几分。

惜春也是个有感知的人,谁真心对她好又岂会不知道?因此,她待林黛玉也越发亲近。从贾母口中得知黛玉病了,她就一直挂心,今日见了迫不及待就问了出来。

黛玉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着了些暑气而已。宫中太医都是圣手,郡主请来一位姓周的,替我开了两帖药,喝完就大好了。妹妹不必担忧。”

“那就好。”惜春的神色放松了下来,但只这一句话,再多的就没有了。

好在姐妹几个都熟悉她的性情,知道是天性清冷,并非有意冷场的。

这时,小丫头们端了茶来,探春笑着说明了来意:“前几天,我们在家商量着要起一个诗社,请了大嫂子和琏二嫂子坐庄。

起诗社么,就是人多了才热闹。正好大嫂子的两个妹妹,还有太太的外甥女薛大姑娘都在。

还是四妹妹说,林姐姐和二姐姐都在上学,少了这两个人没意思。要等你们休沐时,大家一起才好。

好在两位姐姐休沐的时间都是一样的,不然这人一时半会儿还凑不齐呢。”

“起诗社?”林黛玉奇道,“怎么忽然想起要起诗社了?再者咱们姐妹一处玩耍,单把宝玉闪在一边,他能不闹?”

其实黛玉是在问:你起诗社不带着宝玉一起,二舅母那边能没意见?

探春名义上虽是王夫人的女儿,但毕竟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到底隔着一层。

日常探春在王夫人跟前侍奉,十分地殷勤小心,就怕哪里做得不到,惹得嫡母不喜。

又因贾珠病逝,王夫人对宝玉看得越发要紧。探春自然紧随王夫人的脚步,虽然是妹妹,日常却像个姐姐一样照顾宝玉。

而且王夫人这人的性格有缺陷,她一方面不喜欢宝玉在内维斯混,一方面又不允许姐妹们忽视了宝玉。

探春夹在中间,时常左右为难,真难为她这么多年是怎么周旋下来的。

听见黛玉的话,探春的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遮掩了过去,若无其事地说:“太太说宝玉一年大似一年,该读些正经书了。姐妹们的闺阁学问不是他该学的。”

听见探春转述王夫人这一段话,不止林黛玉觉得惊奇,就连贾母都不免侧目。

原因无它,只因这么有条有理的话,实在不像王夫人能说出来的。

似是看出两人的疑惑,探春不紧不慢地说:“姨妈家那位宝姐姐,着实是个妙人儿。”

祖孙二人了然:看来,都是那位薛大姑娘劝谏有功。

林黛玉倒是对那位闺名宝钗的薛大姑娘生出了几分兴趣。想到先前探春说的,薛大姑娘也要参加诗会,心下便不着急,只等着诗会上再见。

于是,她便问起了李纨的两个妹妹:“方才听三妹妹说,珠大嫂子娘家的两个妹妹也来了?珠大嫂子温柔娴雅,却不知他两个妹妹又是何等风采?”

探春便告诉她,来的是李纨的婶子并两个堂妹,大的叫做李纹,小的叫做李绮,个个知书达礼,具是闺阁宰相之才。

惜春冷不丁地说:“李家婶子带他们姊妹入京,为的是找一门好亲事。”

场面一时有些冷,迎春和探春都只是笑,不再开口。

还是贾母笑着点了点惜春的脑门,嗔笑道:“你这丫头,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好亲事。”

惜春冷笑了一声没说话,等贾母推说乏了,让他们姐妹自在去玩儿,姐妹们出了上房,惜春便低声对黛玉道:“反正像我哥哥那样的,绝不是什么好亲事。”

黛玉忙伸出食指压在她的唇上,嗔道:“快别乱说话,让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她往左右看了看,见迎春和探春手拉着手走在前面,好像并没有听见惜春在说什么,伺候的丫鬟离的也够远。

黛玉拉着惜春的手,边走边笑道:“今日我回去的时候,你就跟着我去吧。咱俩晚上说说话,等明日我就宫里去了,你喜欢在我那里住就多住几日,不喜欢就叫我娘把你送回来。”

她是客人,只偶尔来玩一次,待得不如意大不了就直接回家。

可惜春却是贾家的姑娘,说这话若是叫人听见了,传到贾珍耳朵里,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

还不如把惜春接到自己家去,随便她爱说什么,说够了再回贾家来。

惜春脸上露出了笑意,仰头看着她点了点头。

第128章 薛宝钗见林黛玉举行诗会……

举行诗会的地方在荣庆堂东边的花园,临着东次院,背靠梨香园。

梨香园在荣国府的东北角,原本是先国公贾代善晚年修养之地。后来贾代善逸一病没了,又做了停灵之所。

贾母年纪大了,对生死之事越发忌讳,在贾代善的灵柩被送回金陵之后,她就让人封了梨香园,以免睹物思人。

薛姨妈母子三人来了之后,王夫人要留他们长住,把府里空着的几处院落盘算了一遍,最合适的还是单门独院的梨香园。

姊妹四个两两并排,说说笑笑走到了花园里的千秋亭里。探春分派小丫头们去请人。

没过多久,离得最近的薛宝钗先来了,笑着和三春见礼,又问黛玉:“想必这位就是林姑娘了。”

“小妹林黛玉。”黛玉还了礼,也笑着问,“想来这位就是薛大姑娘了?”

两人相视片刻,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薛宝钗上前挽住林黛玉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奇道:“我与妹妹分明是头一回相见,怎么觉得有些面善?”

话音刚落,林黛玉和三春就都笑了起来。

薛宝钗一脸茫然,不解地问:“你们笑什么?可是我说错了话?”

探春忍着笑上前,一手拉住一个,请他二位上座,笑着对宝钗说:“刚才宝姐姐说的话,宝玉也曾说过。你们两个都觉得林姐姐面善,也不知究竟是谁和谁心有灵犀?”

众人本来已忍住了笑,听她这么说,又笑了起来。薛宝钗反应了过来,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却不知,还有这等事?”薛宝钗看向林黛玉道,“大概林妹妹生得实在是风流标志,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欢喜,只恨不能早早相识呢。”

一句“林妹妹”,自然而然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惜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宝姐姐说得是。”

众人才止住笑,又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玩笑过一阵,众人在千秋亭落座,就见青色的石桌上摆着一盆紫薇花。

那花高约三尺,卵状叶子铺陈在下,粉、白、紫三色花朵招摇其上。有的花朵已全开了,有的却还半含半露,虽是同株而生,却是姿态各异。

探春对黛玉道:“林姐姐,这盆花是宝姐姐养的,离开金陵时也舍不得,仔细养护着带到了京城。也亏得她细心,千里迢迢的带过来,也没让这花有半分折损,没几天就开得这么好了。”

林黛玉笑道:“爱花惜花之人,从不以侍弄花草为苦。说不得对宝姐姐来说,照顾这盆花,正好缓解旅途寂寞。”

李纹和李绮都是江南女子,骤然跟着母亲离开家乡,说是来京城探亲,其实他们心里明白,寡母是怕他们在故乡无人撑腰嫁得不好。

故而带着他们到了京城,以探望大姐姐的名义投奔荣国府,要借荣国府的势,为二人都谋个贵婿。

这次离乡,很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

如今看见从家乡来的花卉,当真是百感交集。看着这盆紫薇花,就像是看到了故乡那湿热却格外灿烂的夏日。

听了黛玉的话,李纹忍不住点了点头,赞同道:“林姑娘说得不错,爱花的人怎么会觉得照顾花苦呢?”

薛宝钗笑道:“你们快别夸我了,我就实话说了吧,今日这盆紫薇花就是诗题。不拘你们做诗也好,做词也好,填小令也罢,好歹每人做出一两首来。”

提起作诗,迎春和惜春就有些意兴懒散。

姐妹二人虽也读书,学的更多的却是四书五经。至于作诗,也只会切合格律,做些应制的颂圣诗,那是应付科举用的,用做姐妹之间的玩乐,未免太过匠气。

见惜春微微撇了撇嘴没说话,迎春更是一边听众人说话,一边拿针穿茉莉花玩,林黛玉便笑道:“若是不限格律有什么意思?”

薛宝钗正要说话,就见林黛玉给她打眼色,顺着黛玉的目光看到了迎春和惜春,她立刻恍然大悟,闭着嘴把话咽了下去。

也是她一时糊涂了,对于精于诗词的人来说,不限格律更好发挥,也更容易做出脍炙人口的名篇。

可对不爱诗词的人来说,依照格律来写,相对来说更容易些。

见薛宝钗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林黛玉微微一笑,起身拿着笔,饱蘸浓墨,在洒金花笺上一挥而就。

写完之后她搁下笔,笑道:“今日若非外祖母接我过来玩,我就要应了怀嘉郡主的帖子,到随顾园赏荷去了。

不过我人虽没去,郡主却命人送了几个诗题,并限韵一起给了我。咱们今日索性就借借郡主的光,就用郡主限的韵,写荷花题目吧。”

众人都凑过去看,见纸上只写了限“门”字韵,并不见题目。

探春便问:“林姐姐,郡主出的题呢?”

林黛玉道:“今日出席郡主赏荷会的,不是我在尚书房的同窗,就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几位才女。他们每次参加盛会,都会把作下的诗词汇集成册,刊印出来,或自己收藏赏玩,或送给相熟的人。咱们自己写着玩儿的,就别和他们撞题了吧。”

在场众人没一个傻子,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薛宝钗道:“那咱们就自己拟几个题。林妹妹,劳烦你把郡主拟的题写出来,好歹咱们别撞了。”

林黛玉便另拿了一张纸,把佩瑶拟的几个题写了出来。

就在这时,贾琏房中伺候的丰儿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提着食盒。

迎春问道:“你们奶奶呢?说好了替我们坐庄,怎么这时候还没来?”

丰儿一面吩咐小丫头把食盒里的东西摆出来,一面回话:“我们奶奶正在大奶奶房里,两人一起说话呢。她说自己也不擅长作诗,干脆就不来献丑了,叫我送几样熟食来给姑娘们下酒。”

王家主支这一代只有王仁一个男丁,却十分不成器。自从王熙凤做了郡主的伴读之后,王子腾便下定决心要培养王熙凤,当然不会放王熙凤嫁出去。

他在和嫡支出了五服的旁支里,选出了一个性情温和绵软的儿郎,与王熙凤做了赘婿。去岁王熙凤已生下一个女孩,因是七月初七生的,乳名就叫巧姐。

虽有“同姓不婚”的规矩,但若是给女儿招赘,很多大家族都更加倾向于找出了五服的同族。

不管血脉怎样远,大家毕竟是一个祖宗,家产和人脉都比便宜了外人强。

再说贾琏这边,这一世他生母健在,自然不会让他娶王家的女儿。

如今这位琏二奶奶,乃是张家世交的女儿宋芳菲。

宋家也是书香门第,宋芳菲自幼跟着父母学了一肚子经世致用的学问。本朝和前朝名家做的八股文,她肚子里记了有七八百篇。家族历代中举之人的策论,更是不知道读了多少。

她又精通律法,各朝律例会典不说倒背如流,也是记得滚瓜烂熟。

只是有一样,她对诗词歌赋等玩乐之学不怎么精通。她平日里喜欢的是破题作文,和同学经典的迎春很能说到一起去,与喜欢诗词的探春就不大能聊了。

不过,她自己不喜欢做诗,却并不反对别人作诗取乐。

得知几个小姑子和亲戚家的几个女孩子要结诗社,她更是当场就拿出了二十两银子交给迎春,叫她领着姐妹们好生玩耍一日。

迎春问了探春,得知做一次诗社五两银子就尽够了,就先拿出五两给探春,叫她做诗社的总负责人。

“咱们的诗社也不只做一次,剩下这些就在我这里存着,下次再结社时,就不必再麻烦二嫂子了。”

至于另一个挂名的李纨,她是个带儿的寡妇,谁也不会真要她出钱。

只是她娘家两个妹妹都要参加,她却真的一点表示都没有,不免叫李纹和李绮姐妹心里犯嘀咕,私底下和自己的母亲说她太抠门了些。

李婶娘笑着捏了捏小女儿的脸颊,嗔道:“快别说这话了。这府里是个什么样,你们这几天也见识了。

底下的奴才都生了一双富贵眼,做主子的若没有银钱打赏,说是寸步难行也不为过。

你大姐姐一个月才几个钱?她又要养儿子,平日里要用人、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若不俭省些,怎么支撑得下去?”

姐妹二人本是客人,又是小辈,对这些人情世故是没怎么在意的。

如今听母亲一说,才明白大姐姐这个寡妇的处境,顿时觉得羞愧起来,再也不提这回事了。

听了丰儿的话,探春玩笑道:“就她会躲懒。罢了,罢了,就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我们就不和她计较了。”

众姐妹笑着去看宋芳菲叫人送来的东西,却是一碟鹿筋、一碟糟鹅掌、一碟干香肉脯、一碟水晶猪皮。这四样是荤的。

还有四样素的,分别是盐水花生、干炸豆干、什锦笋干、卤鹌鹑蛋。

除此之外,还有一壶金华酒,并一壶惠泉酒。

因紫薇诗社改做了荷花诗社,迎春早吩咐人把那盆紫薇花好生挪了下去。此时石桌上满满当当的,大半都被下酒菜给占据了。

探春便命人另抬了一张桌子过来,把笔墨纸砚全部挪了过去。

见他们这边安排停当,丰儿便告退了。

众人先饮了几杯酒,每人拟了两个题目。做诗的事倒是不急,在花园里开诗社,本来就是以玩乐为主。

一直到了下半晌,大家陆陆续续都做了一首或两首。薛宝钗帮着探春把诗稿收集起来,两人非常默契地拿到了林黛玉面前,请她一起品评。

第129章 薛宝钗的选择林黛玉一篇……

林黛玉一篇一篇都认真看了,若论文采风流、用典精妙,当推薛宝钗和贾探春为首。可若比在科场上的造化,却是迎春的最切题。

她把三人作的各选了一首出来,和自己作的那两首放在一起,准备带回去送给佩瑶等人看看。若是大家都不反对,就把这两首诗也一起选进诗集里。

探春和宝钗虽早明白黛玉那番话的意思,如今见自己的诗真的被选出来了,还是不免有些激动。

特别是薛宝钗,她早通过父亲知晓京城的变化,却也明白自己一个商户女,哪怕是皇商,短时间内也很难找到门路入朝为官。

如果自己做的诗能入了郡主的眼,她也就不必把家里的希望都放在不成器的兄长身上了。

眼见天色已晚,林黛玉先去见了两位舅母,又拜别了老太太,禀明了要带惜春回家住几天的事,就和惜春一起回去了。

回家之后,她并没有立刻把自己的诗送到晋王府,而是好生收在书箱里,第二天带到了尚书房。

她不送诗过去,佩瑶自然要问是怎么回事。

林黛玉笑道:“我昨天去了外祖母家,她家里来了好些亲戚,里面的几位年轻姑娘,个个都是才女。

姐妹们凑在一起玩耍,起了兴致要办诗社,却又没个好的题目。我索性就提议做荷花诗。大家做完之后,我选了几首极好的,你们也看看。”

说着就把迎春三人的诗拿了出来,自己的也拿出来放在一边。

以佩瑶为首的贵女们,把迎春三人的诗传看了一遍,都点头说写得不错。可是等真正评价的时候,却又分成了两派。

一派觉得该是迎春为首,一派觉得应推宝钗为魁。双方各执一词,说得还都挺有道理。

至于原因,自然是评判标准不一样了。

看好迎春的,都是以科举取试为标准的;支持宝钗的,纯粹以文学功底为标准了。

佩瑶问道:“这两位贾姑娘我知道,都是你母族的表姐。这位薛姑娘倒是第一次听说,也是你的表姐妹?”

林黛玉道:“也算是吧。她是我二舅母亲妹妹的女儿,若按照辈分算,我该喊她一声表姐。”

“一表三千里。”徒明珠犀利点评。

黛玉忍着笑点头:“这么说倒也没错,的确是远房亲戚了。”

时下虽有句俗语:娘亲舅大。

可舅舅是亲人,舅母却时常被看成外人。薛宝钗是她舅母那边的亲戚,简直是远房里的远房。

佩瑶道:“这位薛姑娘的文采是不错,从诗文里也能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现状很是不甘心。玉儿,你拿她的诗文过来,是有引荐的意思?”

她可不相信,平白无故的,林黛玉会拿一个不相干之人的诗文来尚书房。

“果然瞒不过郡主。”林黛玉笑道,“昨个之所以去外祖母家,有大半的原因都在这位薛姑娘身上。是她撺掇了二舅母,让二舅母请我的外祖母出面给我下了帖子。”

在场的都不是一般人,自然不反感会是心机手段的人。他们只关心一点,那就是林黛玉对这个人的感官。

林黛玉也不卖关子,直言道:“这是个聪明人,很懂得审时度势。一开始她和我说话

还带着隐晦的试探,但很快就意识到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她只纠结了很短的时间,就决定有话直说了。”

昨天在荣国府做诗会,大家也不是只作诗了,赏景逛花园子也在项目之内。

薛宝钗就趁着这个机会,和林黛玉单独相处了一会儿。

她先是向林黛玉坦白自己撺掇王夫人的事,然后就直接说了缘由:她想入朝做官,哪怕从底层小官做起。

但他们薛家没有门路,王家那边的态度十分冷淡,显然也不愿意帮。

至于荣国府,若她是个男人,稍微考个举人功名,借荣国府的人脉安排一个官职并不难。

奈何上天把她生成了女子,自有科举以来,就没有哪朝哪代允许女子参加的。她身上没有功名,又是女儿身,莫说荣国府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就算有,也不会花在她的身上。

所以,她就把主意打在了林黛玉身上。

林黛玉,是薛宝钗唯一能够得着,又有能力让她实现目标的人。

当时,林黛玉也明确向她表示了:女子入朝本就不易,而你哥哥薛蟠不但打死人命,还出逃在外。有这么大一个把柄在,你就算侥幸得偿所愿,也会很快被人以此为借口踩下去的。

听她说到这里,众人都恍然。

于素撇了撇嘴,带着几分玩味说:“她家里既然有这等事,还好意思求到玉儿头上,是真不懂呢,还是把玉儿当冤大头呢?”

佩瑶的四个伴读里,性情最宽厚的是胡艺,嘴巴嘴不饶人的,就是于素和林黛玉。

听见于素的话,众人都有些无奈。最年长的徒明珠轻轻拍了她一下,嗔道:“往后真见了这位薛姑娘,你可少开口吧。”

“我为何要少开口?”于素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这话当着她的面也说?”

她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引得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林黛玉道:“她虽有些心机,为人却还算坦诚。反正话我已经跟她说明白了,能不能舍了她那个草包哥哥,就看她自己怎么选了。”

如果选择保薛蟠这个哥哥,那他们一家就赶紧离开京城回金陵去,她入朝的事再也休提;如果她选择为了家族和前程大义灭亲,虽然会让人觉得过于冷酷,日后于仕途上未必无意。

敢于大义灭亲的人,最适合做御史。

而本朝升迁最快的,除了翰林出身的,就是御史出生的。

也正因为见过了薛宝钗,林黛玉昨天回家之后,并没有直接把薛蟠的事告诉林如海。

她想给对方一个机会。

佩瑶意味深长地说:“这可不好选呀。”

毕竟薛宝钗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他们虽然也自小接触礼教,却也从小就知道,自己在尚书房学的是为官之道,心中天然就更多几分底气。

而薛宝钗是完全在礼教森严的环境里长大的,对她来说,舍弃薛蟠不仅仅是大义灭亲,更是背弃自己从小学的男尊女卑和三纲五常。

这一点林黛玉当然明白,也正因为明白,她才决定给薛宝钗一个选择的机会。

若是薛宝钗能冲破礼教的束缚,不以男尊女卑为念,不说别的,这些出身尚书房的贵女们,日后有机会定会拉扯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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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过去了五天,到了上书房的休沐日。

上次大家做的诗,并迎春、探春、宝钗的那三首,都已经编辑成册印刷了出来。给他们三个的样刊,都一并送到了黛玉这里。

林黛玉本是随意翻看了一下,却发现了一首很特别的诗,不由了出来:

“碧叶田田隐古村,粉荷摇曳对柴门。

淤泥纵染花依旧,科考难容璞玉存。

墨守陈规迷仕路,才高八斗困闺门。

何时科举新风起,俊彦如莲绽丽魂。”

念完之后,她深深吸了口气,才看向这首诗的作者:关玉荷。

关玉荷,翰林院侍讲学士关敏之女,也是京城著名才女之一,今年二十五岁。

原嫁于寒门进士张超,三年前新寡,因膝下无儿无女,就被父母接了回来,如今在娘家居住。

她是京城几位有名有姓的才女里,性情最为孤高的一位,能做出这样的诗,林黛玉一点都不意外。

让她意外的是,作为诗会的主持者,怀嘉郡主佩瑶,竟然真的把这首抱怨科举不公的诗收录了进去,还刊印了出来。

凭借这几位才女的名气,只要这诗集拿到书坊去卖,少说也能卖出三四千册,影响力不可谓不大。

一个女子写诗讽刺科举不公,原本不算什么事。可在这种男女权利较量的敏感时期,意义可就特殊了。

难不成,是郡主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故意为之?

想到这里,林黛玉坐不住了,正要让人备车去晋王府拜访,忽然听人来报:“大姑娘,薛大姑娘来了。”

薛宝钗?她这么快就做出选择了?

林黛玉道:“快请进书房去,我换了衣裳就来。”

片刻之后,两人在书房相会,薛宝钗先行施礼,用的却不是女子常用的万福礼,而是拱手作揖。

林黛玉笑着还了礼,叫人把残茶撤下去,重新沏茶来。

两刻钟后,薛宝钗告辞离去。比起来时的神情沉重,走的时候,她仿佛卸下了什么包袱一般,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

把薛宝钗送走之后,黛玉便叫人套车,直接去了晋王府。

佩瑶接住她,笑道:“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一直在家等着你呢。”

林黛玉嗔道:“你不是好人,这种事情该早些告诉我才是。你是不知道,我可是吓了一大跳。”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内院,先去给王妃请了安,才去了佩瑶的书房。

“今日大郡主不在家?”林黛玉问。

佩瑶道:“我姐姐如今在太常寺任职,马上就要夏日大祭了,她这些日子忙得很,这早晚哪有空在家?”

第130章 林黛玉问罪徒佩瑶进了书……

进了书房坐定,佩瑶把人都赶了出去,还特意吩咐了:“三姐,你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也不许人在外窥听。若有人敢违背,立刻禀报了母亲,全家打发到庄子上去。”

见她神情少有的严肃,尤三姐不敢怠慢,正色应喏。带人退出去之后,就像门神一样守着,目光如电,扫视八方。

清理了闲杂人等,黛玉就把揣在怀里的《随顾园赏荷集》拿了出来,翻出关玉荷那首诗推到佩瑶面前。

“郡主可知,放任这首诗流传出去,将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我当然知道。”佩瑶容貌尚且稚嫩,却从内而外透出一股桀骜之气,眼神里尽是蔑视,“这种事情,早晚而已。不是吗?”

自从当今圣人起了心思,允许宗室贵女和官员之女以尚书房为跳板入朝之后,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世间女子不会止步于此。

对于代表正统的科举,他们早晚会染指涉足。

“这不是闹着玩的,也不是靠着一腔意气就能成的。”林黛玉微微蹙眉,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佩瑶问:“你反对吗?”

林黛玉道:“我当然不反对,没有人比我更希望能在科场上与他们正面较量。可是,时机还不到。”

佩瑶忽然指着她笑了起来,弄得她满心茫然,不明所以,追问道:“这究竟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得了谁的授意?是皇后?是太子?”

她怕佩瑶年轻气盛,被有心人给当了枪使。

在不成熟的时机里闹出这种事,哪怕她是有爵位的郡主,朝堂上那些把科举视为最后“净土”的男人们,也会群起而攻之,扑上来把她给撕碎。

佩瑶的笑容更深了,提示道:“你可要再大胆点猜。”

林黛玉面色一变:“是圣人?”

见佩瑶点头,脸上仍旧挂着笑,林黛玉也被她给气笑了。

“徒佩瑶,你是不是傻?”黛玉气得咬牙切齿,“人家摆明了指个坑让你跳,你还真跳呀?”

佩瑶反问:“我有不跳的权力吗?”

“那你至少也得和我们商量一下吧?明珠、阿艺、素素,咱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比亲姊妹还亲。你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还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

正说着呢,守在门口的尤三姐大声禀报:“郡主,明珠县主、于姑娘和胡姑娘来了。”

林黛玉冷笑道:“都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你敢见吗?”

说实话,她还真有点不敢。

佩瑶从小就胆大,这世上仿佛没有她害怕的事。

但有一样例外,那就是真情。

她害怕在自己不爱惜自己的时候,来自真心疼爱她的人的眼泪和责难。

“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啊,我还真以为你就是个铁壳王八呢。”林黛玉冷笑连连,更是不给她反悔的机会,拉开门对尤三姐说,“郡主请他

们进来,正要讨论新出的诗集呢。”

尤三姐和他们都是极熟悉的,也知道他们五人的关系有多好。因而不疑有他,应了一声就去请人了。

佩瑶倒是有心想拦呢,但面对似笑非笑的林黛玉,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没过多久,徒明珠三人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双方才一照面,佩瑶还没来得及张开嘴,边听于素冷笑道:“郡主的好大的本事,把我们都蒙在鼓里,要自己去名留青史了。”

林黛玉在一旁补刀:“人家可是郡主,你们这么没规没矩的,见了连个礼也不行。仔细郡主娘娘把你们都发落了,改明儿再挑好的上来服侍。”

这可真是杀人诛心了!

佩瑶震惊地瞪大了眼,她根本没想到,黛玉一点不帮她也就算了,还来埋汰她。

徒明珠三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对她行了个万福礼:“臣女给怀嘉郡主请安。”

万福礼,是女子闺阁中的礼节。自他们这些人入了尚书房之后,慢慢就摒弃了。

天子治国,以德为本,以礼为用。他们就是要先从礼仪上和朝堂上那些大臣们趋同,再慢慢争取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

朝堂上的空间是有限的,他们挤进去了,就必然要有别人被挤出去。别人不甘心,自然就要反击。

作为弱势的一方,他们唯有齐心协力,才不至于被早就占据了全部生态位的那一方打得节节败退。

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似佩瑶这等天生心智超群之人,只会比他们看透得更早。

因而,虽说他们相处的时候,是有基本的尊卑之别。可实际上,他们都把彼此当成盟友,是政治上的盟友,也是志向上的知己。

若说林黛玉那一句话是杀人诛心,他们三人这个万福礼,就更是将她千刀万剐,类似于精神虐杀。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姐姐们,我只是不想连累你们,并没有别的意思呀。”佩瑶连连作揖赔礼,“我已经明白自己这件事办得实在糊涂,只求姐姐们看在我初心是好的份上,饶我这一遭吧。”

林黛玉和于素冷笑了一声撇过头去,打定了主意要给她个教训,根本不搭理她。

佩瑶把目光转向了堂姑徒明珠,徒明珠讪讪一笑,先看了看左边的林黛玉,又看了看右边的于素,最后满脸歉意地看向佩瑶,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在四个伴读里,徒明珠最为年长,她担任的一项是和稀泥的角色。像这种需要明确表达立场的时候,一般是不开口的。

佩瑶无奈,只得把目光投向了最为心软的胡艺,满脸都是祈求。

胡艺果然受不住她目光的哀求,装模作样地问:“咳!你说你知道自己事情办得糊涂,那你倒是说说,究竟糊涂在哪儿了?”

林黛玉和于素猛然转过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于素上前狠狠点了点她的额头,咬牙道:“哎呀阿艺,你怎么这时候了还帮她?”

胡艺讨好一笑,抓住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好了,好了,真是拿你没办法!”于素恨恨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转向佩瑶时才又气势汹汹,“不过你也别想蒙混过关,要真的知道错了才好。”

佩瑶也不废话,连忙道:“我最大的错就是不该想着一个人承担。咱们早就说好的,共同的志向,要齐心协力,祸福与共。我不该违背这个诺言,往后绝对不会了。”

徒明珠问最难搞的两个:“玉儿,素素,你们怎么看?”

林黛玉气笑了:“你问我们怎么看?你们俩把好人都做完了,又来问我们怎么看?”

实际上,与其说他是在气佩瑶自作主张,不如说是知道她瞒着大家干了什么事之后,满心都是后怕,还有就是对后续的担忧。

诗集已经印出来了,也已经送到书坊上开始售卖,这时候再想收回来已经不可能了。

虽说当今圣人已经近乎摆明了车马,要支持女子入朝为官,可却始终没有在明面上说过一句这样的话。

作为天子,在这种事情上,他也不能明确说出来。

这一点林黛玉能理解,于素他们也都能理解。为人君者,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给自己留下转圜的余地。万一事有不谐,可以立刻推出一个替死鬼平息众怒,保住帝王的颜面以图日后。

可理解归理解,当这个潜在的替死鬼变成自己的至交好友时,他们很难心平气和。

这种心态徒明珠与她等同,自然知道她能说出这种话来,已经有软下声气的苗头了,如今只差一个台阶。

而徒明珠,一向就是那个给别人台阶的角色。

于是,她指着林黛玉,对三人笑道:“瞧瞧,瞧瞧,咱们玉儿这张嘴呀,一向是谁也不饶的。我本以为缩着头就能躲过一劫,哪知道不过是多了一句话,火就烧到自己身上。”

林黛玉没忍住,“噗嗤”一笑,扑上前去要去撕她的嘴。

众人人连忙拦住,打闹说笑了一阵,先前那股恼怒,才算是彻底消弭干净。

佩瑶自己去开了门,吩咐守门的尤三姐:“去让他们重新上茶……不,在前面卷棚里摆下一桌好菜,再开库房取一坛上好的杏花酿,我要好生与几位姐姐赔礼。”

见他们终于和好了,尤三姐大大松了口气,欢天喜地地应了,一边往后厨走,一边一迭声地吩咐下去,声音清脆爽利,叫人听了就觉得痛快。

胡艺道:“三姐这几年跟着你,也学了不少的眉高眼低。我看她在读书上虽然平平,办起事来却极有章法,将来你可不能亏待了人家。”

“那是自然。”佩瑶道,“咱们要办的是亘古未有的大事,自然要把盟友搞得多多的。三姐是个人才,不但你能看出来,我心里也清楚。这样的人才放着不用,那不成傻子了?”

于素嗤笑:“你不本来就是傻子吗?”

林黛玉接口:“她可是一点都不傻,但聪明人办起傻事来,可比傻子厉害多了。”

佩瑶满脸无奈地告饶:“两位姐姐,两位好姐姐,这件事就翻了篇儿吧。”

于素冷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一会儿摆好了酒,你先自罚三杯再说。”

佩瑶松了口气,笑道:“这个好说。我不但要自罚三杯,还要敬姐姐们几杯,好好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