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悛戢·二十四
◎短更◎
东文市的夜雨来去匆匆,雨滴像是细碎的针戳在玻璃上留下一片斜线,然后被月亮驱赶到远方。
郑直像头威风的母狮,右胳膊圈着勾陈一,虎口卡住他的后脖颈,用目光描摹在月光下更显挺拔的鼻梁。
他终究没回杨川的信息,这件事应该从勾陈一的嘴里说出来,也只能从勾陈一的嘴里说出来。
淡漠的光从窗帘缝中投进来,郑直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睡眠,毕竟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充电”时间。
等再睁眼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大脸。勾陈一用胳膊支着脸,嘴唇上沾着透明液体,看起来十分可口,他笑着靠近,“早上好。”
“几点了?”郑直的手在脸上乱搓,下眼皮因为过于用力翻了出来,上面布满深红色的血丝,“怎么不叫我。”
“还早。”勾陈一扑上去,半个身子压在郑直胸口,脸对着脸乱亲,“一会儿我送你去。”
郑直觉得痒顺手挡了一把,没想到勾陈一一口咬上去,在食指侧又啃又舔,嘴里还发出哼哼声。
“你还真和儿子一样啊。”郑直觉得有点疼,他扭着身子企图坐起来,可他越是挣扎勾陈一就越来劲,不要命的吮吸那块肉,硬生生把它薅起来。
“别咬…嘶——”
勾陈一松口,一只手紧握着那根被折磨的手指,嘴唇贴在上面嘬了几下,另一只手则放在郑直胸前,恶趣味地捏了捏,“行为转移。”
郑直能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吗?自从搬进来后两个人的亲密行为屈指可数,连接吻和拥抱都变成奢侈品,更别提其他的,他故作严肃实际上嘴角都快扯到天上,“马上要上班了,听话。”
勾陈一如果有长耳朵此时一定耷拉下来,他撅着嘴,翻身躺在郑直身上,像小孩子一样扑腾双腿,震得床垫里的弹簧嗡嗡响。
“明天你有事吗?”郑直摸着勾陈一的下巴,那里有刚生出来的坚硬的胡茬,看起来可一点不像小孩子。
“没事。”勾陈一有些兴奋,“约会吗?”
“明天调休,楼下刑侦留人值班,我们应该能休息。”郑直捏住勾陈一的鼻头晃了几下,“我想在家待一整天,和多多一起,养他半个月就带过两天,太不负责了。”
“好。”勾陈一一下子窜起来跪在郑直身边,“到时候郑哥可不许用‘听话’搪塞我!”
“我不是搪塞,是解释。”郑直滚下床,随便踩了两只拖鞋走进浴室,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可能真是因为最近有了家庭滋润,即使高强度工作也没能让他的精气神垮下来。
勾陈一拎着两只不同颜色的左脚站在他身后,“你穿了两只右脚。”
“左右都一样。”郑直一边往自己脸上拍水,一边把蓝色的那只从脚上脱下来,“给你。”
勾陈一无奈地看着郑直悬空的右脚,他蹲下去抓住郑直的脚腕,把蓝色拖鞋又套了回去,然后掐了下他的左小腿,把对应的鞋穿上。
郑直洗完脸,一回头发现勾陈一蹲在他旁边正用手掌比划什么,来回几次都不得章法。
“干嘛呢?”
“我可以握住你的脚踝。”勾陈一抬起脸,像发现宝藏的海盗,门牙乐得都漏出来。
“所以呢?”郑直举着牙刷反问道。
“所以…”勾陈一站起来握住他的手轻轻拉扯,看着镜子里的牙刷在口腔中顶出一个包块,“我干你的时候可以握住它们,这样你就跑不掉了。”
郑直听到后没有惊讶,只是哼了一声,而后口齿不清地说道:“我还有手。”
“谢谢郑警官提醒。”勾陈一把下巴搁在郑直肩膀上,“到时候会注意的。”
郑直习惯了他的玩笑,不管是这个小兔崽子是口嗨还是他确实准备这么做都没关系,反正他对这件事的阈值很高,只要不闹出人命,怎么折腾都行。
“不如到时候我去你们市局偷一副手铐回来。”勾陈一拿起牙杯放在郑直嘴边示意他漱口,“白天绑别人,晚上被人绑,这种剧情你喜欢吗?”
“少看点三无影片。”郑直把水吐出去,他打开水龙头冲刷粘在洗手台边缘的泡沫,“我去做早饭,你洗漱完赶紧换衣服,别磨蹭了。”
勾陈一有时候觉得郑直真的很懂他,不是那种相处久了后的了解,而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契合。他果然在换衣镜前耽误很久,两件衬衫被他拿着左右摇摆,最后不得不一件套上一只袖子,像拼装错误的玩偶一样站在郑直眼前。
“哪件好看?”
“都好看。”郑直抬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端着两碗只冒热气的现磨豆浆,“赶紧穿好过来吃饭。”
“选一个。”勾陈一叉着腰往前走了一步,“根据你对李依婷的了解,哪件能帅翻她。”
“长得好不穿衣服才能帅翻她。”郑直回头站在厨房里拍黄瓜,“穿粉色条纹的吧,看起来休闲一些。”
勾陈一立马脱下蓝色那件扔到沙发上,“那我不穿衣服能帅翻你吗?”
“你怎么样我都喜欢。”郑直解开上次在超市买的粉色蕾丝边围裙,“衣服不穿就挂起来,别乱扔。”
“好好好。”勾陈一嘴上答应,实际一动不动,屁股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伸手去抓屉笼里的奶黄包,手指被烫得缩回去,麻利地贴在郑直的耳垂上。
“滚蛋。”郑直耸着肩膀,“鸡蛋也烫,先喝豆浆。”
勾陈一看向盛着淡黄色液体的碗,嘴巴贴上去嘬了一口,“和郑哥一样甜。”
“嘴贫。”郑直把剥好的鸡蛋放回盘子里,他拍拍手,然后端起碗把豆浆一饮而尽,“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
“看完画怎么也要中午了,到时候请女士吃顿饭,回来……”勾陈一掰开奶黄包,看着中间的馅料发呆,“下午六七点吧,我去市局接你。”
“别了,李依婷要回东文大学,你送完她去接多多吧,我到时候自己回来。”
“你就不怕我和人跑了?”勾陈一把另一半奶黄包喂到郑直嘴边。
“跑哪去?”郑直用筷子夹起两块黄瓜塞进嘴里,笑着说:“去李队家入赘啊?他不能要你。”
“他不要我,你要就行。”勾陈一被鸡蛋黄噎到,梗着脖子顺气,“那你今晚想吃什么?我带回来,咱们就不做了。”
“什么都行,你看着买吧,要是不想吃外边的你就去超市买点菜,我回来做。”郑直拿起桌子上的水瓶倒了一杯水递出去,“不许浪费,拿不准的问我,家里冰箱被陈姨塞得半满放不下那些东西。”
“咳咳——”
一口水下去勾陈一才算缓过来,他哄着眼睛望着郑直,“以后蛋黄给儿子吃,让他替父受过吧。”
郑直把桌子上剩下的那个鸡蛋掰开然后挑出蛋黄放在一旁,心里盘算着下次把蛋黄碾碎了扔粥里。
时针逐渐挪到八点,勾陈一回房间抽了一条卡其色西裤套上,郑直收拾完厨房把碗扔进洗碗机,然后站在门口穿鞋。
两分钟后二人终于走进电梯,勾陈一对着镜面墙整理自己的头发,即使抹了足量的发胶,后面还是有几根不听话的毛倔强地立起来,郑直低头看向大理石花纹地面,广告播放器在他耳边嗡嗡响,时至今日他依旧不懂那些口水句子重复叠加组成的广告词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资本如此青睐。
“看什么呢?”勾陈一双手揣兜,脸拐着弯伸到郑直眼前,“地上有通缉令?”
“我在想广告词。”郑直盯着花花绿绿的屏幕,“感觉好吵。”
“这样才有记忆点。”
电梯门打开,勾陈一牵起郑直的手,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郑哥我爱你。”
“我也爱你。”郑直的拇指用力扣住勾陈一的掌心,这是他制造的记忆点。
【作者有话说】
下章正式开始刀了,大概得刀十章
112 悛戢·二十五
◎更新◎
大周末除了值班的小警察外整个市局只有重案组上班。郑直刚进办公室就看见徐望趴在中间的大会议桌上,宋明明站在前头扯着衣服,李俊涛拿着药酒往他腰上招呼。
“这是怎么了?”郑直背着手站在桌旁,弯腰和徐望对视,“上班享受按摩?”
“今天早上非要骑自行车上班。”宋明明嫌弃地撇了他一眼,“在楼下表演骑车下楼梯摔的。”
李俊涛憋着笑,手上的劲儿没收住,摁得徐望直锤桌板,“意外!我徐某当年可谓是……轻点轻点要断了。”
李俊涛赶紧把手举起,褐色的药酒顺着掌心往下淌,郑直碰了他一下示意他去洗手,自己接过为徐少爷理疗的艰巨任务。他把手掌对着搓了搓,然后轻轻放在徐望的侧腰,边捏边说:“一会儿我去找蔡洪胜。”
“我也去。”徐望使劲扭着脖子,呲牙咧嘴地看着郑直,“你下手也轻点,不要趁机报复。”
“我要是想报复你还用等这个时候。”郑直拿起桌子上的运动毛巾,自从上次勾陈一用它擦锅以后,它就正式失去了接触脸的资格,“你要不还是别去了,和明明在家待着,我带俊涛去。”
徐望的脸紧贴桌面,脸颊肉把鼻子挤歪,“那咱们今天是不是能提前下班?”
“按理来说是的。”郑直双手叉腰特意在他面前扭,“要不你直接回家得了。”
“我不回家,你上次答应我的。”徐望坐起来,衣服还卡在胸口,看上去像夏天烧烤店门口吃爽了的流氓,“去你新家吃饭。”
郑直一拍脑门才想起来暖房的事,最近太忙还没来得及和勾陈一说,他的眼神挪到窗外,“再说吧。”
“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明天休假。”徐望拐着宋明明的胳膊,“勾总今天不是和婷婷姐一起去买画了吗?正好一起。”
郑直有点意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俩去买画了?”
“婷婷姐和明明说的,本来今晚就是要约她吃饭来着。”徐望从桌子上下来,对着郑直眨巴他的大眼睛,“你要不打电话问问勾总,看看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郑直撇嘴,他掏出手机打开聊天框,最后一条还停在昨晚他发给勾陈一的信息上。他想了又想,手指挪到一只小狗的表情包上方,后面接了一句:今晚队里的人想去暖房,方便吗?
“郑哥。”李俊涛推门进来,手里多了一个精巧的包装袋,上面画着复杂的烫金花纹,“刚才遇到韩法医,他让我带给你。”
郑直以为是检测相关的文件,于是赶紧接过来,结果打开后只闻到小麦的香味,仔细一看里面装着几条面包。
“这是环宁那家店吧。”徐望的脑袋快要掉进袋子里,“中心街上那家。”
郑直当然知道是哪家,他以前每次去环宁开会都要买,只可惜这家店太过火爆,加之新鲜面包保质期短,好久都吃不上一次。
“你在哪看见他的?”
“一楼,他好像从后门出去了,应该是回家吧。”李俊涛站在郑直身后,“听刘法医说他最近搬家,每天忙到半夜。”
“面包给我留一条。”郑直回身搂住李俊涛,“咱俩现在就走,今天周末蔡洪胜肯定要去世友。”
金沙区的街道远离夜晚的喧闹彻底变成一条唯美的复古街区,那些仿制的西式建筑整齐排开,中间还夹着一所教堂,白色十字架比周围的房顶高出一大截,但看起来并不觉得突兀。
世友坐落在道路尽头,和其他娱乐场所差三四个路口。走到门口能看见一条暗红色的地毯,门面并没有任何显眼的招牌,很符合私人会所的定位。
郑直推开大门,前台的年轻人抬起头,冲着他们喊了句,“中午开始营业。”
“我找你们蔡总。”李俊涛掏出警官证,“有些事情需要和他核实下。”
年轻人眯着眼睛看证件上的姓名,他张开嘴支支吾吾地说:“蔡总今天没来。”
“那就联系他过来。”李俊涛的眼底闪过厉色,“我们在这儿等他。”
郑直站在旁边一直没出声,他在观察世友大厅的装潢,和礼物的“西式冲击”不同,这里是带着古韵醇香的“中式风味”,梁上多用榫卯结构,中间的隔断采用木质造景,一颗形状怪异的松树被从房顶投射下来的阳光洗礼,后面是一道只见流动不闻声的水帘。
“两位先坐一下吧。”年轻人终于从吧台后走出来,他伸手把两人往休息区引,“我马上联系蔡总。”
“辛苦了。”郑直大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靠门的沙发上,他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介绍册粗略地翻了一通,整本书刨去目录都凑不出四十个字。
“虽说公职人员下海经商是常有的事,可这么多年下来蔡洪胜也就只有这一家会所,他当年去原家村就是为了下基层锻炼,回来后平步青云可是板上钉钉。”
“所以呢?”郑直津津有味地看着页面上的照片,那是蔡洪胜和几个领导的合影,林斌作为书法协会的副会长站在最右边。
“我和明明姐去工商局查了这里的营收情况,算是不温不火吧,和礼物比起来差远了。”李俊涛说着说着脑袋又低下去,“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奇怪。”
“不奇怪咱们也就不来了。”郑直把宣传册放在茶几上,上方的小射灯正好投在林斌的脸上,“有这几位在,这里黄不了。”
李俊涛看完立马掏出手机拍下照片作为证据,他一边把消息传给宋明明,一边往郑直那边靠,直到两人中间没有缝隙才小声嘟囔道:“明目张胆。”
郑直把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揉了揉,“前年大搜查的时候列了一个名单,东文市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都在里面,几家大的都被查出点东西,就连礼物那段时间都关门避风头。”
李俊涛歪头看向郑直,像乳臭未干的奶狗。
“蔡洪胜都没出面,下面的经理领着查,连厕所手纸的牌子都查了。”郑直双手一摊,“毛都没有。”
做生意,太脏了直接进去吃牢饭,但是太干净也会惹人怀疑。在商言商,商人逐利是本性,要是只为了收支平衡不如在家躺着。
李俊涛销声了,别说他来市局不足半年,就算是算上之前在分局的日子,参加工作也没多长时间,有些话他不敢说也轮不到他说,只能闭嘴静观其变。
大门被推开,蔡洪胜的肚子先走了进来,他整个人挺着腰,脖子快要仰上天,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皮质信封包,拉链处因为使用过多已经出现白色线头。
“谁要找我?”蔡洪胜在前台稍息,右手摸着自己反光的脑袋,“怎么一天这么多事,不会说我不在啊!”
郑直起身走上前,他站在蔡洪胜身后半米的地方,前台小哥的眼神马上挪到他身上,“蔡先生。”
蔡洪胜回头,像大量一块没用的石头一样扫了两眼,然后上身往前台一靠,胳膊肘架在上面,“什么事?”
“东文市局重案组郑直。”郑直掏出警官证,“最近有个案子和您有关,想对您进行询问。”
“问吧。”蔡洪胜咧开嘴,舌头在金牙上舔了一下,“我配合。”
“我们还是找个办公室坐下来好好聊吧。”郑直盯着蔡洪胜的眉心,“有些事不方便别人知道。”
蔡洪胜的眼珠转了一圈,他回头就给了前台小哥一巴掌,“郑警官让你给耳朵堵上,听不懂人话啊!”
前台小哥低下头,眼睛怯生生地网上瞟,一边捂住耳朵一边缓缓蹲下,蔡洪胜转了回来,用鼻孔对着郑直,“这把能问了不?”
“请您配合调查。”郑直的语气很坚定,李俊涛站在他身后感受不到他的情绪。
“事真他妈多。”蔡洪胜的两条腿叠在一起,“没有搜查令就在这问,要不你就给我抓走。”
郑直翘起嘴角,“蔡老板不必这么说话,开门做生意的都不想和我们沾边,要不这样,您和我们去车上聊聊。”
“聊就聊。”蔡洪胜把手包扔到前台小哥的后背上,“走吧。”
李俊涛跟在两人后面,他有点奇怪,按照之前收集的信息来看蔡洪胜八面玲珑,多年来在东文还算是个人物,怎么也不可能公开和警察叫板,还当着别人的面打骂员工,难不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套心慈都是装出来的,
郑直坐在后座左侧,蔡洪胜上车后他感觉屁股明显往上抬了一下。李俊涛开车离开世友门口,沿着大路直行。
“蔡老板,我会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你只要如实回答即可。”郑直掏出笔记本,“你认识林斌吗?”
“认识。”蔡洪胜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他是书法协会的副会长。”
“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年轻的时候共事过,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那这个人你认识吗?”郑直拿出原卫平的照片,一共有两张,分别是现在和二十年前。
蔡洪胜没说话只是点头,他拿着那张照片,大拇指在少年右脸的酒窝处捏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最近想给自己放个假,预算一万,时间一个月,大家觉得可以干点啥?
113 悛戢·二十六
◎更新!◎
好好的天突然阴沉,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窗上,顺着风汇成水流。蔡洪胜眨了几次眼睛,像是陈述又是感叹,“好些年没见过了。”
“他和林斌走得很近,你们不联系吗?”郑直在本子上随意画着,故意不看蔡洪胜的眼睛。
“没有。”蔡洪胜哽咽得喘不上气,说话有些断断续续,“我不太清楚他和别人的关系。”
“我以为他们是因为你才认识的。”郑直像是讲起风流韵事似的轻蔑嘲讽,“听说当年你在原家村的时候你俩关系不一般。”
蔡洪胜像是被重物猛击,惊恐地瞪着眼,“你说话要负责任!什么叫关系不一般?你听谁说的?别以为你是警察就能在这胡说八道!他妈的你警号多少?东文市局对吧!郑直是吧!你他妈给我等着,明天你就不用干了!”
郑直平静地接受这一串狂轰乱炸,等到车厢里彻底安静,他才淡淡地说:“原卫平的亲儿子说的,市局有笔录,要不您先和我去看看。”
蔡洪胜一下子定住了,汗水从他的脑门上渗出来,明明没有开窗,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反手拽住自己的袖子往下抻。
“我没有去原家村取证。”郑直从裤兜里掏出一包手纸递到蔡洪胜眼前,“他现在回到村里养老了,我觉得不应该打扰他。”
“谢谢。”蔡洪胜接过纸巾,哆哆嗦嗦地从里面抽出一张,然后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地上掀起一层雾,车在海边公路旁停下,附近除了被风吹得乱飞的树外什么都没有。
“我和卫平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蔡洪胜把用过的纸巾放在大腿上叠起来,“九五年我参加工作,当时在市政府做科员,说白了就是跑腿的,本来以为就这样了,结果来年开春,领导说有一个下乡锻炼的机会问我要不要,你们可能不知道,这样一个名额大家都会盯着,我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大饼砸在我脸上,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就这样我去了原家村。”
郑直的身体往窗边靠,挡住了大部分光,李俊涛回头的时候顺手把前排的灯点亮。
“那个时候的原家村穷的不像样,好多小孩都没裤子穿,光着屁股在村头玩,刚进村我就看见了卫平,他那个时候很瘦,一点肉全长在屁股上。”说到这里蔡洪胜的眼睛发红,“当时他光着身子被拴在牛棚的柱子上,他爹拿着根柳条抽他,浑身上下全是血印子,他也不坑声,就那么站着让人打,我气不过上去拦了一把还被他爹骂了。”
郑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按照原明伟的话,当时原卫平家因为他和副主任的事还得了一块地,就算是家丑也不应该这样。
“人要是淳朴过了头必定带着压迫人的恶,当天就有人而我讲了他的事,好几个版本吧,总之一个比一个出彩,从两情相悦到蓄意勾引再到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反正都挺难听的。”蔡洪胜轻轻呵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所以你去找了他?”
“对,我去找了他,单纯觉得他可怜,那双眼睛那么美,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蔡洪胜的语气很坚定,像是在宣布法案,“他是被强迫的,他爹图人家的权,生生把亲儿子送出去!”
郑直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蔡洪胜,明明一副东北黑大哥的长相,此时此刻却像怀春少女一般漏出期待和暧昧,“你信了?”
“你他妈什么意思?”蔡洪胜的眉毛吊的老高,那股莽劲儿又显现出来,他举着原卫平年轻时的照片,“你是不是瞎眼,这模样放在哪不行,那副主任长得像根老腊肠,谁能平白无故和他好,还有卫平那个爹……”蔡洪胜突然捂住嘴,拍了几下鞋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他只把卫平送给那老货一家?也就是个小子,要是丫头片子他们家就敢在村里开妓院!”
“后来我在村子里办小学,卫平年龄大了不能念书,我让他过来帮忙,这样至少不会挨打,而且有我在,那些人也不敢在他面前嚼舌根,我都不敢想他是怎么过得,一个半大的孩子,没疯没傻已经不容易了。”
“所以……”郑直琢磨自己的措辞,最后还是很官方的问了句,“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在村里时间久了有人传我俩好上了,其实他想和我那什么来着,我没同意,我承认我有点喜欢他,但我不敢对他怎么样,说出来惹人笑话,可我那个时候就是…就是想让他觉得不用做什么也能爱。”蔡洪胜低下头,要不是有肚子挡着,他的脑袋就要埋进膝盖,“后来我离开村子的时候就带着他一起回来了,我那个时候供他读夜校,再后来就……就那样了。”
郑直从兜里掏出一块糖塞进嘴里,“不好意思,烟瘾上来了。”
“他和林斌是在夜校认识的,那个时候林斌在那里做老师,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蔡洪胜往窗外看去,不远处白色的浪打在礁石上,搅得他心酸,“能送我回去吗?”
“还有两个问题。”郑直把笔抬起来戳在脑门上,“你从原家村回来后就辞职了,为什么?”
“那个时候流行下海经商。”蔡洪胜轻轻地说:“下一个问题。”
郑直合上本子,把笔往旁边一扔,“为什么不让我们进世友?”
“我们这种娱乐性场所总招待警察有点晦气。”蔡洪胜看着郑直,“以后也少来!”
“如果今天我们在市局,刚才那些话你会说吗?”郑直的身体往前倾,“当初辞职只是为了下海经商吗?那为什么这么多年只有世友这点产业,无儿无女无妻无子孑然一身,蔡老板你的境界真是高啊。”
“年轻人,很多事知道了不如不知道。”蔡洪胜不合时宜地拍了下驾驶座的头枕,“送我回去吧,小警察。”
雨天的东文有一种独有的寂静,石板路上反射出破碎的光点,向上看只有灰蒙蒙的天。
回到市局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只剩房檐上滴落的水,郑直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勾陈一坐在中间,手里还掐着一块面包,像在自己家里似的打招呼,“回来了。”
郑直点点头,徐望立马冲上来,把两杯奶茶塞进他和李俊涛手里,“勾总说给你发消息没回,我就直接让他过来了。”
“没什么进展,听蔡大爷追忆青春。”郑直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扔,“回家吧,好久没下厨,今天露一手。”
“你要往哪露一手?”李富德甩着手进来,拿着桌子上的毛巾擦了擦。
郑直愣了一秒,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求助地扫了一圈在场的其他人。
“李队说要和我们一起去。”徐望搂着郑直的肩膀,推着他往门外走,“走吧,今天重案组团建了。”
郑直后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拽着徐望跑了两步,直接拐进卫生间,“什么情况?”
“勾总带着婷婷姐来的时候他就在了。”徐望摸着郑直的后背,“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我看他俩刚才聊得挺好,你别太担心。”
“他俩还聊天了!”郑直整个人都震惊了,他觉得他的世界观正在被重新洗刷,“这都是什么事啊?”
“既来之则安之。”徐望抬腿就要往外走,“我要吃油焖大虾和蒜蓉西兰花,李队说他要做鱼。”
直到所有人都坐上饭桌郑直还在想刚才的场景——勾陈一在厨房剥虾,李富德在他身后拿牙签教他挑虾线。他使劲掐了一把大腿,感觉不过瘾又捏住虎口扭了半圈,钻心的疼痛告诉他这就是现实。
徐望指着酒杯碰了碰他的胳膊,用口型比划着,“提一杯。”
郑直端起刚没过杯底的白酒,“那个……最近大家都辛苦了,喝完这杯以后继续努力。”说完他一饮而尽。
“李队长不点评一下?”徐望故意往李富德身边凑,冲着他挤眉弄眼,“怎么样?”
李富德夹了一个饺子塞进他嘴里,小声嘟囔着,“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郑直看向桌子对面的勾陈一,他突然间意识到这个家的意义,不仅仅是下班后有个人在等你,而是像现在这样,新家融入之前的生活组成新的阶段,他的人生变得更加圆满,幸福感与日俱增,从此他不必面对空荡荡的墙壁,说出口的心思也有了回应。想到这些,他突然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鼻头一酸,一颗饱满的珍珠从他眼角滚下来,李富德看见了,也往他碗里夹了一个饺子,“喝酒那么急,辣上头了吧。”
一家人待到七点多才离开,郑直被勾陈一抱着冲了个澡,他下午喝得有点多,此时晕乎乎的双腿发软,就算是扶着墙也忍不住往下倒。
两人坐在沙发上,勾陈一的手在郑直胸口乱摸,刚才洗澡的时候他吃够了豆腐,现在迫切需要更多。
………………
【作者有话说】
勾陈一:和不懂哇绝激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郑警官:温馨提示,所有情节均为小说创作需要,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您的伴侣想要在亲密时录像请严肃拒绝!
114 悛戢·二十七
◎更新◎
郑直第一次觉得阳光晒屁股是有感觉的。
眼睛肿得睁不开,在枕头上蹭了好几个来回,眼皮火辣辣的像是被锉刀打磨过,身体不疼但是很乏,负重跑十公里也不过如此,他张开嘴哼叫道:“勾陈一——”
没人应答,他又喊了一声,声音比刚才大了点,可还是没有回应。
狗男人!郑直在心里暗骂,翻身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喊语音助手把电话拨了出去。
“郑哥。”
勾陈一那头有点吵,汽车鸣笛的声音穿过听筒显得格外刺耳。
“你去哪了?”
“接你儿子回家。”勾陈一嘴角上扬,郑直不耐烦的语气落到他耳朵里变成撒娇,“还有两个路口就到了。”
“昂。”郑直两指揉着脑门,昨天家里一下子来了太多人,多多就留在杨川那多住一晚,想着想着,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我饿了。”
“饭也在车上,小烧卖。”勾陈一都快哼出小曲,“十分钟后就上桌。”
郑直把手机扔到一边,也不管是否挂断,他用脑袋拱着枕头,身体在在被窝里缩着。昨晚做完后他又拉着勾陈一喝了一点,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楚细节了,只有几个高能片段在大脑里播放。
房门打开,多多哼哧哼哧地冲进来,站在床边摇头摆尾,勾陈一跟在它后面滚到床上,手指点住郑直的鼻尖,温柔地唤了一句,“乖乖。”
郑直勉强抬起一只眼皮,手指打圈快准狠地在勾陈一脑门上弹了一下,“今天我就把家里的酒都扔了。”
“扔吧。”勾陈一的脸颊蹭着郑直的下巴,“物以稀为贵,反正郑哥耍赖的样子我都记下来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郑直才想起来相机的事情,他一把推开勾陈一坐了起来,敷衍着摸了摸多多的脑袋,疾步朝客厅走去。
“吃完饭再扔啊。”勾陈一贴上来,手里拎着半瓶山崎,“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和他们告别。”
“相机呢?”郑直抖了下肩膀,眼睛四面八方地瞅着,他伸出手放在勾陈一脸前,“给我。”
“什么相机?”勾陈一装傻,“郑哥睡迷糊了吧。”
“就昨天晚上你……拍我的相机。”
“我什么时候拍你了?”勾陈一笑着亲了亲郑直发红的耳廓,“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拍你什么?”
“滚蛋。”郑直的脸像是要滴血,他转过头不敢再看沙发,只是眉头紧锁,怒道:“快给我!”
勾陈一摸着他的后背,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相机,“在这儿呢。”
郑直一把拽过来,颠倒着看了几下才找到开关,点开后发现屏幕上方有一排红底白字:未插入SD卡。
“卡呢?”郑直把摄像头抬起来避免看到自己光裸的大腿。
“没有。”勾陈一摊手,“昨晚逗你玩的,我刚买的相机,还没来得及插卡。”
“靠!”郑直骂了一句,回手把相机塞到勾陈一怀里,气哼哼地走回房间,从门口的椅子上随便拽了一条裤子往腿上套。
“不生气啦?”勾陈一蹲下来拉着他的裤脚,多多在他身边坐下,一人一狗抬着脸眼巴巴地看着郑直。
“我不生气。”郑直拉进腰间抽绳,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我只是觉得这样做很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就算拍了我也不会给别人看。”勾陈一搂住多多的脖子,“顶多也就是自己拿出来欣赏一下。”
“那也不行,你不主动给别人看,不代表别人不想看,知不知道网安找到的那些网站里有多少是没经过对方允许就放出来的片子,现在设备联网,万一有个病毒什么……”郑直摸了摸勾陈一的头,“我不想有这种意外。”
“好好好,下次不敢了。”勾陈一站起来,“吃饭,正宗纸皮烧卖,好多人排队。”
“吃饭。”郑直又摸了摸多多的脑袋,“我怎么感觉才几天不见他就长大了。”
“小狗就是长得很快。”勾陈一拉开餐桌旁的凳子,“他现在已经不用喝奶了。”
“那我是不是错过了它的成长。”郑直一边解袋子上的结一边盯着多多,“有点可惜。”
“错过不要紧,不缺席就行,今天下午咱们带她出去玩,我前几天勘查过了,小区西面有一个小花园,好多狗狗都在里面,多多应该交些朋友。”
郑直点点头把第一只烧卖夹到勾陈一碗里,他抿着嘴咬了一点皮,“好吃。”
人和人在认真说话的时候回避会变得更明显。勾陈一用搪瓷勺托住烧卖,从上咬了一大口,温热的汤汁在他嘴里奔腾,大概嚼了二十下他才说了一句,“是挺好吃的。”
人在感情上总是贪心不足,想要对方给的更多,又害怕爱意过后留下的是不可弥补的空洞。
吃完饭已经快下午一点,窗外的阳光铺满整个客厅,两个人住进来后鲜少看到这样的风景,郑直若有所思地看向阳台栏杆,他打了个哈欠,“我们今天下午干点什么?”
还没等勾陈一开口他又补充了一句,“不出门,不在床上。”
勾陈一会心一笑,打开手机软件搜索“情侣宅家能做的事”,边翻边念,“做手工、看电影、打游戏、看书,嗯—还有互相给对方按摩,你喜欢哪个?我喜欢最后一个。”
郑直把拖鞋一甩,一脚踹了上去。
勾陈一没躲,反而把手伸到桌子下方握住郑直的脚踝,恰好是昨晚掐的泛青的那只,他揉了揉,笑得有些谄媚,“玩乐高吧,之前买了就想和你一起拼。”
“手松开。”郑直端起碗,使劲往回拽了一下,“你去找出来,我把碗洗了。”
“好嘞。”勾陈一立马松手做投降状,嘴里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在书房等你哦。”
郑直没玩过这种积木,以前买过两次都是为了送人,他自己觉得这些东西都是给小孩玩的,所以当勾陈一在地板上铺满零件并拿出一厚摞说明书时他有点惊讶地问道:“这是一个?”
“对啊。”勾陈一在他对面摆上两个厚坐垫,他拿起包装盒指着上面的图案,“迪士尼城堡,这个容易,就是看起来吓人。”
郑直甩了甩手上的水,他坐下来,抱住企图捣乱的多多,“城堡?”
“对啊,相爱的人最后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勾陈一学着译制片里的腔调,“摆在家里寓意好。”
“那不是王子和公主吗?”郑直轻轻挑眉一笑,随后立马意识到问题,赶紧找补道:“所以你是公主。”
“没有人规定王子和王子不能在一起。”勾陈一把说明书放到地板上,从手边拿起一个透明密封袋,长得和周围其他的不一样,里面装着两个人偶,一个穿着警服,另一个系着领带,“我特意买的,到时候把门口的米奇换掉。”
“幼稚。”郑直嘟囔了一声,“抓紧吧,你不是还要带多多去交朋友。”
多多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在郑直的下巴上舔了一口,他仔细观察主人的表情,凑上去又来回舔了几次,直到下巴上沾满口水才肯停下。
郑直算是发现了,这爷俩大的精小的作,他一个也应付不了。
拼积木的时候郑直突然想起蔡洪胜,他用脚趾碰碰勾陈一的大腿,“你认识世友的老板吗?”
“蔡先生?”勾陈一专注地对着两个零件,“认识但是不熟,我以前在礼物消费不去他那,他可能知道我但是没怎么见过。”
“为什么不去世友啊?”
“老气横秋,你看那个装修就不是年轻人该去的地儿,陈鸣好像去过几次,都是和人谈事,他喜欢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
“表里不一的地方。”勾陈一倒出手在郑直的脚背上弹了一下,“休息日不想工作。”
“我这不是闲聊吗。”郑直闷着头看说明书,他早已经对上面花花绿绿的标识失去耐心,于是又找了另一个话题,“徐希和杨川怎么样了?”
“浓情蜜意,今早还说想一起出门度假来着。”勾陈一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郑直仔细想了想,他出门一般都是为了任务,要不就是陪他妈妈在周边玩玩,基本没有自己旅行过,“以前想去看极光。”
“现在呢?”
“现在工作忙,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去趟环宁还是看工作的面子。”郑直有点沮丧,“别说出去玩了,这两年连好好看海的次数都少,以前没事的时候还能去海边爬爬山看看日出什么的。”
“那下次你休息我们就去看日出。”勾陈一扒开地板上的零件,俯身趴到郑直怀里,“我们去山顶露营,在后备箱里看星星,到时候我带你认哪一颗是勾陈一。”
“这一颗就是。”郑直放下手里的东西,两只手搭在勾陈一的肩膀上揉捏,余光瞥见躺在地上的两个人仔,脑袋靠着脑袋,脸上的表情笑得有点傻,和他现在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08 01:53:39~2023-03-11 13:1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菠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5 悛戢·二十八
◎更新◎
郑直和所有打工人一样憎恨周一,到哪都堵的交通情况,让人心惊胆战的周会以及毫无头绪的案子都让他渴望坐着时光机回到昨天,虽然乐高没有拼完,多多也没能找到新的朋友,但和家人待在一起总让他觉得格外放松。
他从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里掏出最后一盒硬中华揣进兜里,偷偷摸摸地顺着走廊溜到档案室,“室长”王大爷下个月正式退休,他得珍惜这点做“心理治疗”的机会。
“啧,稀客。”王大爷没回头,单站在窗前摆弄两盆绿植。
“最近忙。”郑直不好意思笑笑,扯开门口的凳子坐下,用手背试探壶里的水温,“没烧水啊?”
“才几点,哪有闲工夫。”王大爷背着手,三角眼扫着郑直的脸,“听说你和人出去住了?”
郑直不爱在局里讨论私人感情,偏偏这些看着他长大的大爷最关心这些,他只能搪塞道:“没有,就出去住两天。”
“还不好意思了。”王大爷坐在他对面,两只手放在膝盖上,鼻孔里喘着粗气,语重心长地说:“我还是那句话,早点定下来对谁都好,干咱们这行的,特别是你……留个孩子。”
“我要孩子干嘛,就这点工资,养不活。”郑直嬉皮笑脸的,准备把这个话题赶紧别过去,对于这些问题他向来就是这个答案。
“怎么养不活,你们这些小年轻。”王大爷在他脑门上敲一下,“过了今天还有明天,你不得往后想啊,再说了这对人家小姑娘也是个保障,你们俩结婚了就受法律保护,我警告你,不要搞只玩不结婚那一套,让我知道了可抽你。”
“不是不结婚。”郑直低下头,“是结不了。”
王大爷没听明白,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眼袋都鼓起来,过了半天他才像有了主意一样坐定,权衡再三小心翼翼地说:“人姑娘有家了?”
“哪能!”郑直摁住王大爷的手背狠狠地拍两下,“是个男的。”
“什么是个男的?”
“人是个男的,我对象是个男的。”郑直长舒一口气,他盯着王大爷有些浑浊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我喜欢男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主动袒露自己的性取向。
王大爷愣了一下,·脚趾在鞋面上顶出一个小山包,过了一会又缓缓放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挺好的,就是有时候有点幼稚,像小孩。”郑直说着嘴角就翘起来,完全忘记对面是个快六十五的大爷,“他有自己的工作,生活上也挺照顾我的。”
“你师父知道吗?”
“知道,他见过。”郑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帮王大爷点上,“反正我就认定他了。”
“兔崽子。”王大爷吸了一口,淡白色的烟从鼻孔里喷出来,“别声张,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小人难防,你别因为生活作风问题吃亏。”
“您不骂我?”郑直故意逗乐,打火机被他甩得团团转。
“骂你好用吗?”王大爷拿过桌子上的铁盒,把烟放在边上卡一卡,“我可不是老古董,再说了,你过得好比什么都强,我们看着你长大对你也没什么大指望,只要平平安安不缺胳膊不缺腿就行,至于别的你高兴比什么都强。”
郑直觉得自己眼睛湿湿的,他转了个角度轻轻咳嗽两声,装作被烟呛到,面子上依旧嬉皮笑脸,“那不行,我这么多年努力也不能光图一个平安啊。”
“那图什么?图一百个三等功?要我说当初就应该让你跟着我,坐在这儿每天喝喝茶水、看看报纸,你师父还有那谁非要你去搞什么重案组,你妈也是,就听他俩瞎摆活也不劝着点。”
郑直靠在椅子上,回头看向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划过“九”,他慌里慌张地起身,对着窗户拽了下衣角,“过两天忙完再来找您玩,楼下开大会,现在我坐前排不能迟到。”
“赶紧去吧。”王大爷摆摆手,“让你师父少操心,实在不行来接我的岗,能在局里养十年。”
秋老虎来得猛,眼瞅就要国庆了,短袖还是贴在身上扒不下来。越靠近礼堂人越多,郑直看见韩知行的背影快步走到他身边,还没等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地震起来。
屏幕上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在东文市,郑直接起来喂了一声,对面出现一个沉闷的声音,“是我。”
“蔡老板?”郑直左右看了下,改道走向大门口,“等下,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对面不说话,只是喘着粗气,像是刚做过激烈的运动。
“好了。”郑直站在玻璃大门前,“蔡老板有什么事?”
“你能来一趟我家吗?”蔡洪胜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地址你自己查查,一个人来,别开车。”
“为什么啊?”郑直看着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随手抓了两下头发,“这事太危险了,万一我有去无回谁能说得清。”
“怎么废话这么多。”蔡洪胜明显有些不耐烦,郑直几乎能想象到他扭曲无奈的表情,“我就等你到十点半,过期不候。”说完听筒里只有嘟嘟声,再拨回去就是无法接听。
现在已经过了九点半,礼堂里老旧的音响散着赵自立低哑的声音。郑直站在大门前沉默了半分钟,最后还是抬腿走了出去,他先朝东走五百米坐公交车,两站后下车再打车去蔡洪生家。
蔡洪胜住得离世友不远,房子是十年前的小区,发售之初在东文红极一时,号称城市中心最佳选择,只可惜东文这几年发展的太快,这里的房子早已叫不上号,反而因为当时户型的设计缺陷,二手价比附近几个小区低了几千。
郑直刚下电梯蔡洪胜就打开房门,左眼角可能因为刚才闭得太紧还有些抽搐,他从鞋柜里随便掏出一双竹编底拖鞋扔到地上,挺着肚子背着手看向郑直,慢悠悠地说了句,“来了昂。”
“蔡老板自己住?”郑直套上拖鞋,他进门后四周看看,好像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客厅出奇的干净,装修风格也和世友一样——贵且自然的中国风。
“我每天晚上找十个小鸭子陪我住。”蔡洪胜对着地板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着,“人不大屁话不少。”
“那您可得注意身体。”郑直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站在客厅里谁也没坐下,“蔡老板找我干嘛?”
“给你看看世友的账,你不是说我这么多年没什么产业,我给你介绍介绍。”蔡洪胜趴在沙发靠背上,屁股扭着撅起来,下巴点点右侧的沙发,“坐吧。”
“您不是把赚钱的方法都印在宣传册里了?我那天坐在大堂看了会儿,挺有内容。”
蔡洪胜两只手交叉搭在一起,脑袋别到另一边哼笑一声,“就看见这么点?”
“这还不够?”
“算了。”蔡洪胜站起来,“今天找你来就一件事,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下勾陈一,让他给我这点地盘收了?”
郑直听到勾陈一的名字突然警觉起来,但还是装作疑惑地盯着蔡洪胜。
“怎么?他不是你男朋友吗?”蔡洪胜端起茶杯,“我之前找过他好几次他都不见我,要不然我也不能找你,你回去问问他,这买卖只赚不亏,他不是弄那个什么小岛嘛。加上世友和他那个还没开业的新地方,以后东文在休闲娱乐方面他能横着走。”
“好处。”
“还要什么好处啊?良心价卖他!”蔡洪胜一抹嘴,看起来更有几分不讲理老大哥的感觉,“你就回去问问他,我也不是非得出手。”
“我说我的好处。”郑直翘起二郎腿,“我想知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肯定不是林斌,也不是宣传册上那些人,上次和你聊完以后我发现你话里有话,当年去原家村的名额究竟为什么落在你头上?世友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在里面是什么角色?东文上头的天究竟飘的是哪朵云?我想要个答案。”
蔡洪胜面不改色地听完郑直这一连串如同炮火一样的问题,“小警察,有一句话你听过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今天张开这个嘴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你连毛都没长齐,我就算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
“那你别张嘴,我问你,你给我个反应。”郑直四周看了看,明明在空调房里,脑门上却冒出一层汗,他鼓足勇气,对着口型说出心底那个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