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蔡洪胜家出来,郑直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市局,手机上的信息弹个不停,毕竟缺席周会不打报告是大事,要是想把原因瞒下来免不了又是一份检讨。
“小郑。”门卫王大爷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水杯,一嗓子叫住飞奔的郑直,“有你的快递,还连带着送来了一封信。”
“信?”郑直三步并成两步跑回去,现在信息传递方式如此发达,应该没什么人会给他写信,“从哪来的?”
王大爷从书桌抽屉里掏出一个摸起来有点厚度的白色信封递过来,他咂摸两下嘴,“本地的嘞,离咱们这儿也不远,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说完嘴唇贴着杯沿吸了一口茶水。
郑直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阵冷气从脚底板窜上来,他捏着信封发现上面所有信息都是印刷,右下角清清楚楚写着发件地址:东文市兴霖区远洋花园18号楼801。
这是他和勾陈一的新家。
【作者有话说】
蔡洪胜——一位可爱的东北大哥。
116 悛戢·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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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直揣着信封飞奔着跑向办公室,刚进门正碰上李富德在屋里喝茶,一道尖锐的目光戳在他的眉间,本就紧张的心直接漏跳两拍,仿佛马上就要带着他归西。
“去哪了?”李富德吐了一口茶叶,语气不咸不淡,眼神转回来盯着茶杯口,“现在不参加早会连假都不请,越来越没规矩。”
“出去一趟,有点急事。”郑直站在门口挠了挠头,有点像还在警校念书的傻小子,他嘿嘿一笑,“下次肯定和您提前报备,这次是真急。”
李富德鼻子哼了一声,眼皮耷耸着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毫无诚意的解释。郑直侧着身子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抬头看了几眼才把信封掏出来。
白色信封上面只有两行打印出来的地址,他小心翼翼地从用壁纸刀在侧边划一个口,然后拽住另一边的两个角把里面的东西抖出来——是一堆照片。
放在最上面的那张背景黑黑的,只能隐约看出他的身影,是那天在市局停车场,他靠在勾陈一的车窗上接吻,隐秘的爱意被记录下来,摇摆的身体连着因为兴奋而翘起的脚尖,整张照片只拍到了他一个人,以及勾陈一的车牌号。
再往下翻就是两人一起遛狗、买菜、散步、在街头打闹……这些表明了两人关系的片段散落在米白色的办公桌上有些刺眼。郑直飞快地看着,他祈祷不要有更坏的情况出现,直到他看见熟悉的厨房,勾陈一像是树袋熊一样缠在他身上,镜头是从窗户外面来的,看位置应该是站在房子对面的小矮楼顶拍的。
所有照片无一例外对勾陈一进行了模糊处理,这些照片被放到市局的目的显而易见。
郑直捏着照片的一角,指甲在上面刻上深深的痕迹,他感觉像是有桶冰水伴着岩浆从头顶倾泻而下,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炸开,催促他做出行动。
“师父。”他一边把照片划拉进塑料袋一边喊着李富德,“我有事出去一趟,等徐望回来让他给我打个电话。”
办公室里没有回答,李富德早就出去了,郑直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一时间有些恍惚,他顾不得这些,拿起塑料袋就冲了出去,下楼梯的时候他感觉脚底和台阶擦过,像是抹了滑腻的油一般,整个人都要飞了起来。
他要从那个房子里逃走,恐惧像蒸笼盖子一样铺天盖地地扑过来。不管是谁寄来的照片,都代表着警告,这段关系随时随地会被用来大做文章,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家门口的福字还和往常一样,右侧对联被勾陈一抠出一个洞。郑直站在门前做了两次深呼吸,但掏钥匙的手还忍不住颤抖,他捅了好几次才插进锁眼,门打开的那一刻,多多的脑袋钻了出来,伸着舌头笑呵呵地看着他。
“多多进去。”郑直关上门把照片丢在鞋柜上,多多缠在他脚边求互动,他蹲下来抱着,胳膊圈住脖子,两只手搭在后颈处揉了揉,顺滑的毛擦过指尖,让人莫名其妙的有点心安。
郑直就这样抱着多多坐在门口,两分钟后冷静了些才想起来应该先联系照片里的另一个人,他掏出手机手指在拨号键上顺利地摁出勾陈一的号码,这串数字他记得清楚但常常只是接听没有拨打。
悦耳的小提琴声从卧室传来,郑直举着手机走了进去,听筒内外的声音十分同步,他一眼看见了床头柜上摆着的手机,上面居中写着“乖乖郑”,后面跟着两颗爱心表情。
郑直泄了气,把手机随意的扔到床上,自己沿着房间来回溜达,他不知道应该干什么,浆糊一样的大脑让他没有办法思考,只能机械地走进浴室拿起洗漱包装走属于自己的那把牙刷。
这个房子不是他的,里面的东西不是他的,只有这些从家属院拿来的生活用品才是他的。
郑直走进书房,他本来只是想写一张字条留给勾陈一,没想到目光全都被昨天还没有拼玩的积木吸引,他半跪在城堡前,手指戳着两个并排站立的小人,多多像是跟屁虫一直围在他身边,此时此刻也和他一起用鼻子拱着人仔,直到代表勾陈一的那个倒下。
“别闹了,多多。”郑直假装训斥,手在多多的鼻子上拍了一下,“我给你爹留了纸条,记得他回来的时候喊他看。”
多多似懂非懂地看向他,郑直只能无奈地把它带出来,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的心颤了一下,这种亲手关停幸福生活都感觉并不好受。如果这件事情他们俩都没有能力解决的话,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分手。虽然他告诫自己要信任对方,但还是忍不住地想勾陈一关机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或许这是他让自己离开的一种方式,毕竟很多话都没有办法当面说……
这种想法逼着他喘不上气,郑直把纸条和小人仔都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他最后一次环视房子,手里拎着宜家的中号编织袋,里面装着他的衣服和一点生活用品,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从这个房子里带走的东西。
临走前郑直还是想再给勾陈一打个电话,还没等他拿起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上面显示了一个陌生号码,打眼一看能找出好几个8。
“喂。”郑直的语气趋于平静,他大概能猜出对面的身份,“你是谁?”
“郑直——”对方略带嘲讽的念出他的名字,“照片收到了吗?”
“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啊,为人父母都想让孩子过得好点,郑警官也应该体谅体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郑直把袋子一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照片是合成的,以现在的技术,只要能采集到我的正脸,做点假照片不是什么难事儿。”
“是不是合成的你最清楚,我也不和你绕弯弯。”
郑直觉得对面不是陈鸣,但他怎么也想不出谁会做这样的事情。
“我女儿准备和勾陈一订婚。”吴配华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盯着远处的蓝天,“为了孩子的幸福,我找人买了一点你们俩的信息,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商业联姻,所以我更要保证我能得到的东西是否安全。”
“订婚” 二字把郑直的脑袋砸开花,他无法接受后面的信息,心中先是震惊,而后又是恍然大悟。勾陈一这些天的遮遮掩掩找到了原因,比他想象中更要狗血几分。
“我不评价你们俩的感情,但你已经得到的足够多了,现在住的房子就算是二手货也得花掉你几十年的工资,我是个比较讲究的生意人,只要你不再打扰,我保证这些照片只会成为你的纪念。”
手机从郑直手里滑落,他呆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慌张地乱摸,如同溺水之人求得一线生机,刚才的每一句话都压得他喘不上气,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他和勾陈一的感情围绕着同一时间线展开,过程不变结局不变,唯一变得是他越陷越深的心。
··
时针接近12:00。
勾陈一撑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他打开房门整个屋子都黑漆漆的,周遭的气氛和刚才喧闹的宴会完全不同。他打了个酒嗝,右手在墙壁上拍了好几下才摸到开关,白色灯光刺得它眼睛疼,只能用胳膊遮挡,然后颤巍巍的往沙发走。
“郑哥——”他扑倒在沙发上,蹬着两条腿把鞋脱下来,“多多——”
房间里寂静无声。
他强撑着眼皮,用胳膊撑起上身,耍赖似的大喊:“宝贝——”
无人回应。
勾陈一用尽全力站起来,一只手扶着墙走向卧室,结果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人和狗都不在家。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冲向床头拿起自己今早落在家里的手机——在一串狐朋狗友的信息中间夹着郑直的未接来电,他立马回拨过去,却听到耳熟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多多的消失让他有些慌张,毕竟郑直的工作性质很有可能加班到半夜,但他绝对不会带着狗一起上班。意识到这点后,勾陈一又打通了徐望的电话,得到了郑直下午请假的消息。
应付陈鸣和吴配华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勾陈一下意识走进浴室,发现牙杯里的牙刷只剩下一只,他已经短路的大脑终于拼凑出一点信息:郑直离开家带着多多走了。
【作者有话说】
小勾:我这辈子没这么后悔过!
郑哥:纸条应该贴脑门上。
117 悛戢·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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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直坐在熟悉的沙发上,多多趴在他脚边。
一人一狗,一个大脑停止思考,一个脑仁太小思考不了。
阳光退潮,从客厅中间渐渐挪到窗边,对面居民楼的灯光亮起,郑直瘫坐在黑暗里,等待被信号唤醒,但不知道怎么了,平日里响个不停的手机今天也没了消息。唯一能听到的只有墙上时钟运转的声音。
下午从远洋花园出来,他用了点私人关系查到手机号的信息,用户名叫吴配华,他女儿叫吴韵,比勾陈一大两岁,长得知性漂亮,工作能力很强,确实是不错的结婚人选。
郑直一开始还想联系勾陈一,到家后认真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他相信勾陈一的爱但不代表他能无条件的接受这份爱,自己在生活和工作上没办法给予他帮助,况且根据他以前在论坛上的了解,大多数人都走不到最后,他相信概率,更重要的是他怕勾陈一后悔。
多多的呼噜声响起,像是一台小型发动机,可能是因为房子里充斥着郑直的气味,小家伙顺理成章地把这当成新的住处,期间还爬起来吃了半盆狗粮,郑直发着呆,渐渐开始走神,脖子歪倒在沙发靠背上,睡着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入户门响起沉闷的敲击声,多多站在门口狂吠起来。郑直被吵醒,在半梦半醒之间揉了揉眼睛,酸涩的眼皮费力抬起,他光着脚走向大门,从猫眼微弱的亮光里看见那个既想见又情怯的身影。
“开门。”勾陈一烦躁地握着门把手,“郑直,你开门。”
郑直把多多抱起来,像块石头似的立在门口,他用舌头舔舔嘴唇,沙哑着说:“你回去吧,明天我找你。”
门口顿时没了声音,郑直不放心,想等勾陈一走了以后再进屋,多多挣着脖子直哼哼,听得他心烦意乱。
下一秒,钥匙插进锁里,还没等郑直反应过来,大门就被勾陈一一把拽开,他眼周发红,脖颈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像一头怒火攻心的雄狮,要把眼前人撕得粉碎。
“郑直你什么意思!”一个纸团正中郑直眉心,勾陈一往前上了一步,一巴掌推在郑直的胸口,“你给我解释解释!这张破纸上写的什么!”
“把门关上。”郑直的声音出奇的冷静,他转过身打开客厅的灯,“就是字面意思。”
勾陈一带上门,弯腰捡起那张被他蹂躏多次的纸团,颤抖的手急迫地打开它,大声地朗读上面的内容,“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最近我工作有些忙,所以先回家属院住了。”
郑直把多多放回窝里,在沙发上坐的太久大腿有些发麻,他一只手我成拳在两侧轻轻敲着,“就是这样,我最近查案子太忙了。”
“那冷静冷静是什么?”勾陈一几乎是吼出来,手里的纸又被他团成团,狠狠地砸在地上,“你有什么地方需要冷静的!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就能冷静了?”
“小点声,都几点了。”郑直皱了皱眉头,仿佛真是被他吵的头疼,“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勾陈一拽着郑直的胳膊,咬牙切齿道:“就现在说。”
他被郑直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点燃了,如果不是还有一点理智,他真想掐住郑直的脖子逼他把这种讨人厌的表情憋回去。
“吴配华今天往市局寄了几张照片,是你和我的。”郑直抬手打掉勾陈一的胳膊,“他还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女儿马上就要和你订婚了,让我好自为之。”
勾陈一愣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想到问题会出现在吴配华身上,然后赶紧辩解道:“这件事我可以解释,我和吴韵,就是他女儿只是合作关系,并不会真的结婚,至于吴配华的事情我以后……”
“我知道。”郑直打断他,“我认真的考虑了一下,除了我们之间可能并没有…特别合适,我的工作,你的家庭,都值得我们再好好想想,我不是说要怎么样,就是这段时间咱俩先冷静一下,有可能就发现没那么合适了。”
郑直越说声音越小,直到最后他自己都听不清,“勾陈一,我今天真的有点累,你先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勾陈一呆愣地站在原地,他晚上喝得有点多,激动过后眼前的景都在晃,他扶着脑门对着太阳穴使劲按按,然后摆着手说:“郑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挺晚的了,你要是不方便回去就睡主卧。”郑直关上客厅的灯,抬腿走进自己的房间,“我睡了。”
客厅又恢复黑暗,勾陈一靠在墙上,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头疼越发剧烈,他半蹲着栽倒在沙发上,粗糙的布料摩擦过他的鼻头,郑直的味道混合酒精反复进出鼻腔,一滴眼泪涌上眼角,他转过身看向天花板,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郑直反锁房门,两人说出这些话后再睡一张床实在是不合适,他怕勾陈一半夜摸过来又担心他不过来,耳朵支楞着听外面的声音,直到两种鼾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他才偷偷开门往外看了一眼,“爷俩”在沙发上安营扎寨,此时此刻都睡着了。郑直转身拿起床上的毛毯,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盖在勾陈一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勾陈一就醒了,这一晚他疯狂做梦,发根都湿漉漉的,浑身上下如同刚参加完突击战,酸疼得不得了。
郑直的房门依旧关着,多多瞪着眼睛看向他,两只前爪来回踏。
“才五点半。”勾陈一坐起来,多多兴奋地凑上来,他摸了摸毛绒脑袋,“走,爸爸带你出门散步。”
清晨的东文有些湿,海浪带来的水汽铺满城市上方。多多像英国护卫挺着胸脯在小区里穿行,身后跟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穿着不合时宜的西装,脚趾局促地躲在老北京板鞋里。
“勾陈一。”
勾陈一回头,绳子拽住多多的脖子。
“你怎么在这?”李富德应该是出来晨跑,速干短裤都贴在腿上,他快步走过去,扫了多多一眼,“哪来的狗?郑直呢?”
“在家睡着呢。”勾陈一拽了下衣摆,“我昨晚喝多了,正好赶上早上遛狗就没换衣服。”
“他昨天怎么了?你们吵架了?”李富德拽着勾陈一往前走,警惕地问道:“怎么回来住了。”
“他说最近工作忙,来回通勤不方便,我们住的那个地方早晨总堵车,有这半个点不如多睡会。”勾陈一低着头,语气十分温顺,仿佛早已经忘记他当初和李富德的剑拔弩张,“狗是之前养的,前段时间送到宠物学校,前天刚接回来。”
“狗上什么学校,不够累的。”李富德白了他一眼,“赶紧遛完回家把衣服换了,一会儿人都出来像什么样子,还有你别打扰他在这的生活,这里的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别让他难堪。”
勾陈一点点头,嘴角扯着,“我这段时间不过来住。”
“心里有数就行。”李富德拍拍他的肩膀,“告诉郑直我早上在办公室等他。”
勾陈一继续往前走,小区西面栅栏外面有个早餐摊,他要了两碗豆浆、四根油条还有三个油炸糕,顶着鸡窝头回家。
郑直看到他进门还有点意外,多多冲到水碗前喝起来,两个人站在客厅里,都在逃避看对方的眼睛。
“多多。”郑直先开了口,“你想带走吗?”
勾陈一没回答,走到厨房拿了两个碗,把豆浆倒了进去,“吃早饭吧。”
“你要是想带走也行,就是…如果你养不了我也可以照顾他。”郑直朝反方向走,莫名其妙地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开始擦桌子,“昨天带他回来也是害怕你昨晚不回家。”
“你不是也没回吗?”勾陈一摆好筷子,又重复了一遍,“吃饭吧。”
“我昨晚和你说的事情,不是气话。”郑直把纸扔进垃圾桶,又摆弄起多多的狗窝。“咱们俩先分开一段时间吧,我还是觉得咱们当初在一起太冲动了,你现在也有需要处理的事情,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有点……总之,先分开吧。”
勾陈一撸了一把头发,他抓起筷子“爬”的一声甩到墙上,“郑直,你是要和我分手是吗?”
这两个字何等刺耳,郑直蹲在地上迟迟不愿意站起来,他的背影在光里黑乎乎的,让人看不清,“我们应该重新考虑下我们的关系。”
“郑直!你是要和我分手,是!不!是!”勾陈一的语气可以算得上是咄咄逼人,他一步步走向郑直,地板被踩出响,多多显然被吓到了,跟着叫了一声。
“是。”郑直依旧没有回头,“咱们分手吧。”
勾陈一停住了,他握紧拳头,耳朵里的响声比他喝大时还要剧烈,额上的青筋都报了出来,他看着郑直拱起的脊椎骨,咬着牙说道:“刚才遛狗的时候遇见李富德了,他在办公室等你。”
郑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下,他刚想站起来就听到关门的声音,勾陈一还是离开了。
郑直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和冒着热气的豆浆,哽着嗓子,哭出声来。
118 悛戢·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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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浆最后被倒进下水道,郑直拎着垃圾袋站在门口穿鞋,出门时下意识踢了一脚勾陈一刚穿过的老北京布鞋。
他走在楼道里,比平常都慢,刚过了一个拐弯,二楼靠左的大门打开,韩知行从里面出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都吓了一跳。
“郑警官上班啊。”韩知行笑笑,用钥匙反锁房门,“没想到这么巧,正好住你楼下。”
“二楼这间挺长时间没人住了。”郑直的手扣在后脑勺上,“上次的面包谢谢你,这两天忙,本来想请你吃饭的。”
“顺手的事。”韩知行把钥匙扔进包里,“吃早饭了吗?食堂一起吃点?”
“昂,行。”郑直把手里的垃圾袋别到后头,里面还装着热乎的油炸糕。
“我搬来好几天都没看见你,他们说你平时不住这了。”韩知行走在前面,讲几个字就要回头看一眼,“之前还说要一起吃饭,本来想邀请你来尝尝我的手艺。”
郑直有点走神,过了半分钟才回过神来,他根本没听清韩知行在说什么,只能嗯嗯啊啊的敷衍回应。
“小直。”韩知行站在楼道口,郑直差点撞在他身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郑直低着头,“就是昨晚没睡好。”
“好吧。”韩知行抬手揉了揉郑直的耳垂,“如果有没法对别人说的烦恼可以随时来找我,随时愿意倾听。”
“好啊,就怕到时候你嫌我烦。”郑直觉得这个动作有点暧昧,耸耸肩抖掉韩知行的手,“快点走吧,市局今早有煎饼果子,限量供应,我保证比你们环宁的好吃多了。”
韩知行笑了笑,揽着郑直的肩膀往前走,“好啊,正好我饭卡没拿,今早你请客。”
郑直放松下来,顺着韩知行的步调往前走。市局后院的小门旁种了一颗银杏,这两天风大,好多黄色叶子被打下来,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
可能是因为来的不算晚,食堂里还没有什么人,郑直挑了靠窗的卡座,从这能看见后院的花坛,运气好的时候还有从树上下来的松鼠。
韩知行端着铁盘示意他往里挪挪,然后在郑直旁边一屁股坐下来,一边用纸巾擦筷子一边问:“你也喜欢早上晒太阳啊?”
“就是习惯了。”郑直刚想去拿筷子,韩知行就把刚擦好的那双递到他手里,又从他盘子边上拿起另一双擦了起来。
“楼上最近好像不是很忙。”韩知行眯着眼睛,“刘法医这两天都不叹气了。”
“案子没什么进展,全是死胡同。”郑直夹起小菜放在煎饼果子上,“慢慢来吧,这个工作不急于一时。”
“我还担心你会着急。”韩知行也学郑直的吃法,语气中略带调侃,“看起来不是因为工作睡不好觉。”
郑直咬着饼没接话,市局家属院是老房子,暖气管道上下连接,如果昨晚韩知行没睡,他一定听见了勾陈一的声音。
“放宽心,我最近心里也很烦恼。”韩知行叹气,“感情问题总是很难处理。”
郑直听着,赶紧追问:“什么问题?不会是被家里催婚了吧?”
“我父母知道,所以……”韩知行挑了挑眉毛,“是因为小朋友苦恼,小男孩总是一意孤行,太难缠了。”
郑直不得不承认,韩知行确实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这一款在圈子里应该很受欢迎,但他又觉得“小男孩”是暗指勾陈一,所以只能装傻,“韩哥看起来很有市场,自然让人穷追不舍。”
“别开我玩笑了。”韩知行把包装袋折起来,“今晚你加班吗?”
“应该不用吧。”郑直的眼睛往上瞟,“但也说不好,我们这个工作哪有准信。”
“要是不加班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朋友昨天送了几只蟹,我自己实在是处理不了。”
“行。”郑直把最后两根榨菜塞进嘴里,“但我晚上得先回去遛狗。”
“你还养了狗?”韩知行看起来有点兴奋,“我在环宁的家里也养了狗,阿拉斯加,特别漂亮,这次调任我爸妈舍不得就没让我带过来。”
“是小拉布拉多,才几个月大。”郑直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给他看多多的照片,“我也没照顾几天,其实也不太会养。”
“那今晚把他也带过来吧。”韩知行把两人的盘子放在一起,“我给他炖小骨头。”
郑直点头应付,他确实需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以填补独处时的空白,韩知行知道他的取向,了解他的工作,和勾陈一没有交集,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两人在市局一楼分开,郑直把手揣在兜里,撅着屁股往楼上爬,他走到门口看见李富德对着窗户站着,小声咳嗽了一下,“李队,你找我。”
李富德转过来,手里抱着两罐旺仔牛奶,“去天台说吧。”
郑直低着头跟在后面,旺仔牛奶罐子反射出的阳光在墙上聚成一个完美的圆,他盯着看了很久,眨眼的时候眼皮上印出一块黑。
天台上已经刮起秋风,两个人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贴着墙坐下,李富德打开一罐旺仔递给郑直,轻描淡写地问道:“昨天干嘛去了。”
“见了个线人。”
“蔡洪胜。”李富德打开另一罐旺仔,“那下午呢?”
郑直震惊了,眼睛都快要瞪出来,“您怎么……”
“我让明明定位了你的手机。”李富德按着他的后脑勺,“小子不细心,下回注意。”
郑直咬着嘴唇,牙齿琢磨上层的死皮,一点一点撕下来,露出颜色偏深的嫩肉。
“你和勾陈一吵架了?”李富德漏出意味深长的笑,“前两天不还好好的。”
“没吵架。”郑直喃喃地低声说:“就是这两天为了案子上火,拱了他两句。”
“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李富德拍着郑直的大腿,“他今早和我讲话都心虚。”
“那是他的事。”郑直抬手看了眼不存在的表,“师父,要是没别的事就回去呗,我还得和徐望对对案子。”
“要是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别放在心里头。”李富德举起旺仔和他碰杯,“还有,别拿我当老顽固,我见识的可比你玩的花多了。”
“我知道。”郑直站起来把右胳膊伸过去。
“你先走吧。”李富德往旁边看了一眼,“我在这儿等人。”
郑直也没和他客气,点了头转身就走,他有时候挺害怕李富德。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刑侦干久了看人太毒,每次和他聊天就像是被扒光了放在烤架上转圈,有一种被逼无奈的难堪。
徐望倚在猪肝色的门上,他眯着眼睛反复确认走廊尽头的小点是郑直才跑过去。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土不土?”郑直斜了他一眼,“坏的。”
“重选!”徐望从他手里夺过旺仔,把最后一点一饮而尽,“昨天下午市局所有车送出去车检了,回来以后我去摸了,发现录音器不见了。”
“所以坏消息呢?”
“第一,我们查了监控发现设备应该是在外面就被摘走了,所以我们目前没办法锁定嫌疑人。”徐望把罐子放在两掌中间,用力一按出现了和手掌吻合的坑,“第二,是关于你的。”
“我的?”郑直踢着步子,满不在乎地说,“昨天缺席的事情我解释了,李队没让我写检讨。”
“谁说这个了。”徐望声音低下来,他的胳膊岔在郑直身后,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你和勾总最近怎么样。”
完蛋!他早该想到,勾陈一要是订婚,徐望应该是第一批收到消息的。
“没怎么样,掰了。”郑直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或许是觉得“掰了”这种说法不好,于是补充道:“我们准备冷静冷静。”
“他要订婚你知道吗?”徐望掐着他的小臂,“这个傻逼,昨天我哥特意打电话和我说的,对方家长就差举着喇叭满城喊了,他什么意思啊!”
“知道。”郑直轻轻推了他一下,把自己的胳膊拯救出来,“不管他什么意思都和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他妈的我看他是活腻了,什么人都想玩,之前还觉得他人模狗样的,现在可到好,骑到头上来了,真恶心。”徐望像炮仗一样输出,越说越来劲,掏出手机开始翻微信,“近墨者黑,杨川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得让我哥注意点,别再被他骗了,这玩意可真行,嘴上一套行动一套,你看我这段时间忙完收不收拾他,我让他订婚,还真是什么好日子都让他过了!”
“望哥,你冷静点。”郑直摁住徐望蠢蠢欲动的手,“我知道他为什么订婚,不是你想的那样,分手也是我提的,杨川对你哥不错,你别误伤无辜。”
徐望被一声“望哥”打得晕头转向,火气更旺了,“你提的也是因为他有错在先,不可原谅,再说了说分就分啊,他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跪在你家门口七七四十九天求你原谅!还是没有心。”
“不说这个了。”郑直的手掐住额头,在太阳穴上揉了揉,“我昨天去见蔡洪胜了,他提供了点线索或许有用。”
119 悛戢·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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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望眼睛瞪得溜圆,他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说:“你为什么会猜……他可是!”
“我知道。”郑直踢着花坛里的灌木丛,上面的叶子窸窸窣窣地落下来,“不排除蔡洪胜骗我。”
“理由呢?”
“如果我是那些人,他会是我的首选。”郑直在地面上跺了跺脚,泥土在旁边散开,“而且这么多年你不觉得太快了吗?”
“太快?”徐望被他这段云里雾里的暗示搅得脑热,“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吧。”郑直把土拢到花坛下的石头缝里,“我现在不敢保证蔡说的是实话,不过就他能主动联系我这点来说,他肯定知道的更多,但我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
“你们俩那天除了这个还说什么了?”
“他说想让我从中间搭桥,想把世友卖给勾陈一。”郑直故意在提到名字的时候口齿不清糊弄过去,“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他要是想卖,不如直接去找,东文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城市,但能收了他的还是不在少数。”
“这个等一会儿再说。”徐望扯着郑直的胳膊,拽着他往回走,“金宁的案子要判了,张集不用说,原明伟的律师昨天过来了解了情况,他肯定是跑不了,但主张轻判。”
郑直两手插兜,耳朵往徐望那边贴,“怎么说?”
“他没有对三名死者造成直接伤害,私下调查金宁当年的事也只是出于好奇,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爱,但不管怎么说,轻判是肯定的。”徐望咂咂嘴,颇为不满地弹了下舌头,“我现在只害怕林斌从中作梗,让他直接变无罪。”
“不能,请个律师打点关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郑直略做停顿,步调慢下来,“他自己的女儿都不管还能管原明伟这个便宜儿子?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即保全了自己在外道德高尚的面子,又保住了和老情人的里子,差不多得了。”
徐望皱起眉和郑直对视一眼,他上下打量着,艰难地搜肠刮肚出一句,“有点冒犯,但我突然觉得咱们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
郑直站定,像是也想到了什么,他微微抬起下巴,“你说。”
“我举个不太合适的例子,如果你是林斌,当年在夜校看上原卫平,这多年来一直护着他让他结婚生子,给他安排工作,甚至于把他儿子的烂摊子也接过来,你说是为了什么?爱吗?成本是不是高了点?”
之前在调查过程中他们把这些定义为“风流韵事”,如今想来确实有很多漏洞。
徐望接着说:“如果说之前张集的事情里原卫平出了力,那么按照林斌的一贯作风,灭口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不是像个大爷一样供起来。”
“查。”郑直扣住手心在徐望的后背上拍了一下,“从他出来上夜校开始查,几十年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他做的说不定不止张集一件。”
瘦弱、胆小、温吞……是别人加在原卫平身上的形容词,这些印象反而塑造了坚硬的外壳,把真实的躯体包裹在内,混乱视听,让一个又一个“蔡洪胜”拽他出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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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五点,郑直接到韩知行的信息,说在家做饭等着他来。
正好今天的事情都忙的差不多了,窗外太阳西沉,天空都被染成粉色,宋明明和徐望约着看电影,早早就把包收好,郑直干脆什么都没拿,揣上手机从小门直奔韩知行家门口。
早晨还有年代的破门已经被换成冷灰色的钢制门,韩知行开门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把铲子,“你自己随便坐,还有两道菜就能开饭了。”
郑直换好拖鞋跟进去,他撸着袖子抬起胳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有。”韩知行举着锅颠了起来,火苗沿着锅边往上跑,看起来像一场杂技表演,“冰箱右边开门有一瓶酒你拿出来吧,今晚搞了点羊肉,配红酒刚好。”
“这个?”郑直举着一瓶只剩一半的黑皮诺,“杯子在哪?”
“旁边的柜子上。”韩知行关了火,从上方掏出一个圆盘把肉都倒进去,“摆盘欠佳,但味道我能保证。”
郑直笑笑,脑袋歪向一侧,“比我做的好多了。”
“那你也不能赖掉下次的饭。”韩知行端着小汤锅从厨房出来,郑直很有眼力见的把隔热垫放在桌上,盖子一掀开,奶白色的汤和香气一齐冒出来,“鲫鱼豆腐汤,我妈给的独家配方,和外面的都不一样。”
“那下回去我家你也教教我。”
“教会了我可要验收成果。”韩知行脱下围裙挂在厨房门边,一边倒酒一边摁着郑直坐下,“你平时喝酒吗?”
“不怎么喝。”郑直突然响起前天让勾陈一把家里的酒都扔了的事情,“我酒品不怎么好,徐望能喝,他有时候能带着李队喝一宿,师母气得总打他。”
“你们组里关系真好。”韩知行在郑直对面坐下,他显然更放松,两条长腿在桌子底下随意伸着,一不留神就碰到郑直的小腿,“我听后勤阿姨说你和李队的女儿有娃娃亲。”
“什么娃娃亲,你别听他们瞎说。”郑直连连摇头,“我爸和李队是好兄弟,他走的早,李队就相当于我半个爹。”
“不好意思。”韩知行端起手边的骨瓷小碗盛汤,“我不知道你父母……”
“也不光是李队,市局这些上了岁数的老警察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档案室的王大爷你见过吗?我刚会走的时候他就带着我看卷宗,等哪天带你看看他那儿的老古董——一个手摇铃,常年放在档案室门口桌子上,那是我小时候的玩具。”郑直接过汤碗,嘴角忍不住扬起来,脸上透出一点粉色,“你以前是不是没怎么来过东文,等过两天不忙了,我带你去爬山,东边有个香火很好的寺,他们家的素食特别好吃,你肯定喜欢。”
韩知行不说话,单手托腮,眼睛微微弯着,像听刚放学的小孩分享校园趣事一样看着郑直,“好啊,以前听说东文秋天的时候气候特别好,我来这一礼拜光收拾房子了,都没顾得上出门转转,朋友问有什么推荐,我是一个也讲不出来。”
“来日方长。”郑直夹起羊肉,“客厅的地毯是在哪买的?贵吗?我想给多多弄一个,怕他老趴在地上不舒服。”
“我的那个还行,从环宁直接带过来的,你要是想买可以去网上选,我有经验,挑好了发给你。”韩知行扶着眼镜,低头喝了一口汤,“多多晚上是不是还没出去玩,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可以一起带他出去。”
“好。”郑直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传来咚咚地上楼声,他顿时警觉起来,一个想法沿着嗓子往上钻——勾陈一来了。
果然,脚步声消失后敲门声紧接着登场,多多的嚎叫传下来,郑直有点尴尬,拿筷子的手微微发抖。
“好像是多多叫。”韩知行抽了一张纸擦手,“要不要去看看?”
郑直有些犹豫,他想挺到勾陈一离开,可敲门声不仅没消失反而愈演愈烈,韩知行挑眉看向他,“要不我出去应付下,楼上还有别的邻居。”
“不用了,我去吧。”郑直起身,“等我两分钟。”
勾陈一半蹲在郑直家门口,眼睛透过猫眼往里瞅,要不是今早冲动忘了拿钥匙,他也不至于被一道破门拦住。
“别敲了。”郑直微怒,他拦在勾陈一前面,硬生生把他和门隔出距离,“你来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虽然是质问,但从勾陈一嘴里说出来就变成委屈,“早晨的事情我还没说完。”
“说完了。”郑直双臂抱在胸前,后脑勺紧紧贴在门上,“你要是还有什么要问的等过两天再说吧,我现在没心情和你讨论这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勾陈一丛身后拿出一个黑色的大袋子,“给多多买的玩具和尿垫,你最近要是没有时间遛他可以打电话给我,也可以打给陈妈。”
“放下吧。”郑直瞥了一眼,“我能照顾好他。”
“那我走了。”勾陈一后退一步,“你等我,等我处理完这些一定给你一个解释。”
“再说吧。”郑直实在是不知道回应什么,仿佛两人之间只有逃避才能解决问题,他拎起袋子准备开门。勾陈一突然注意到他脚上的拖鞋,家里并没有这种款式。
手机铃声响起,界面是一串号码,他看了一眼,有点紧张地低下头,“你注意休息,别总想着工作。”
这次郑直没回答,转过身用后背对着他。勾陈一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往下走,刚下了两个台阶又回头看了一眼,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路过二楼的时候他看见韩知行站在门口,白衬衫被挽到胳膊肘,结实的小臂漏出来抵在门上。他上下扫了一眼,发现了那双和郑直脚上同款的居家拖鞋。
【作者有话说】
勾:(扭曲)(发疯)(抓心挠肝)(想把拖鞋撕碎)
120 悛戢·三十三
◎更新◎
“你怎么在这儿?”勾陈一压抑着声音,眼睛不停地瞟向楼梯。
“单位提供的住处,我现在是他的邻居。”韩知行踩在门框上,上半身前后晃了晃,右手抬起来扶着眼镜,“我以为勾先生只是喜欢打扰别人的生活,没想到还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
勾陈一像个马上要上场的角斗士,握紧拳头定在那儿,隔着面皮都能看见他紧咬牙关。
韩知行低下头,嘴角扬起耐人寻味的弧度,“老楼的隔音实在不好,昨晚被吵得没睡好觉。”
这是赤裸裸地挑衅,勾陈一的眉头倏地皱起,然后像变脸似的漏出坦然的神色,“情侣吵架,常有的事,我们下回注意。”
韩知行没理会他的说辞,反而转过头,“小直,收拾完了?”
勾陈一的余光扫到郑直的身影,他顿时闭上嘴,把脸扭向另一边。
“嗯。”郑直走下来,奶黄色的拖鞋在水泥楼梯上格外显眼,“我饿了,咱们进屋吃饭吧。”
勾陈一的后背顿然僵直,他猛地一回头,正好对上郑直那双略带疲态的眼睛,嘴唇死死咬着,越用力越是颤抖,犹如被被丢弃的珍宝,脸上写满了愤怒和难以置信。
“汤凉了就不好喝了。”韩知行拽着门把手,身体偏向一边,留出一半门,郑直侧着身子进屋,他在鞋柜里又拿了一双拖鞋换上,头也不回的走向餐桌。
“脚让开。”韩知行俯下身子,左手不着痕迹地在勾陈一的肩膀上推了一把,“我要关门。”
勾陈一眼睁睁看着门关上,他想拉住把手,想走进去,想拽住郑直,但实际上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呆愣地站在原地,在不算宽敞的走廊里,面对一扇不会为他开启的门。
郑直站在餐桌前,直到韩知行进来他才拉开凳子坐下。
“冰箱里有度数更高的酒,你想试试吗?”韩知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醇厚的液体从玻璃杯中浪荡地流进嘴里。
“我能抽根烟吗?”郑直下意识摸裤兜,发现烟没在身上,“算了,吃饭。”
“我有。”韩知行回首打开身后柜子上层的抽屉,他从里面掏出一盒新的万宝路,熟练地打开并从里面掏出一根叼住,然后把烟盒顺着桌面滑给郑直,“蓝莓爆珠,不知道你习不习惯。”
郑直倒出来一根,夹在两个手指的老茧处,“都一样,给个火。”
“没打火机,用这个。”韩知行在装着香薰灯托盘里找到点火器,一条明黄色的线连在上面,郑直把脸凑过去,烟头被熏的发亮,青烟伴着舒适的喘息声飘出来,室内顿时充斥着工业蓝莓香精的甜味儿。
“没想到你喜欢这种。”郑直夹着烟放在眼前观察,“我以为你不抽烟。”
“为什么?”韩知行端起碗往酒杯里倒了点汤,“家里没有烟灰缸,凑合一下。”
“因为你家没有烟灰缸。”郑直笑出声,身体靠着椅背,一只胳膊搭在身后,他扬了扬下巴,“因为刘法医说你们做法医的都不爱抽烟。”
韩知行掐着烟头在杯沿上磕了一下,用一种极其不屑的口气说:“不是所有法医都想活到九十九。”
“那你家里没烟灰缸。”
“我喜欢坐马桶上抽。”韩知行拿着烟在空气里划拉,像是在作画,又像是在做法,眼镜后的眼神变得玩味,“为了放松。”
郑直点点头表示赞同,他有段时间肠胃不适也爱在厕所抽烟消磨时间。
两人在餐桌旁对坐,有规律地让烟头在嘴里进出,由于都不说话,气氛逐渐诡异起来,郑直隔着似有似无的气观察韩知行,在他来到东文之前他们只见过几面,微信里的聊天记录也只有节假日简短的祝福。他们在不了解对方的前提下坐在一起,静静地、认真地抽烟。
蛮奇妙的。
“在看什么?”韩知行摘下眼镜,他捏了捏被鼻托压红的地方。
“我突然想起你弟弟,感觉你俩下巴长得很像。”郑直敷衍着回答,“你们感情应该很好,你上次说他很粘你。”
韩知行把烟头丢进杯里,微微摇着头,“那是小时候,后来我出去读书就不常见面了。”
“有兄弟真好。”郑直随口感叹,“你为什么想学法医?”
“因为想当医生又害怕处理不了医患关系。”韩知行的手背撑着脸颊,上半身的重心都压在桌子上,“而且这份工作比临床能闲点,我好有时间享受生活,比如和朋友像这样坐着聊天吃饭。”
郑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鱼塞进嘴里,像仓鼠一样咀嚼着,眼睛转来转去,点头如捣蒜。
“那你呢?为什么做警察?”
“子承父业。”郑直苦笑着说道:“我爸就是警察,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牺牲了,李队和他关系好,好到能穿一条裤子,他走了就剩我这一个念想。”
“那你想做警察吗?”
“我没得选。”郑直说出这四个字地时候极其冷淡,“这里的人都爱我,他们为我选了一条没什么差错的路,我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但有时候走着走着就觉得还有点意思,没别人看到的那么‘迫不得已’。”
“如果不做警察,你想做什么?”韩知行垂着眼,睫毛抖了抖。
这个问题有些超纲,活了将近三十年基本没人问过。
“不做警察啊,那就……”郑直语塞,眼睛往上翻了下,表情有些失落,“不知道,以前没想过,感觉假设没什么意义。”
其实还是有一点意义的。
小时候他也曾幻想父亲没有去世的生活,上了学又假设自己拿了那一年的奥赛金奖,工作后预设自己未来的高度,亦或是上个月他认认真真的惋惜和勾陈一错过的这些年。
但郑长青没能活到他出生,自己还是在奥赛前天发烧,工作依旧不温不火,成堆的卷宗和没有头绪的案子压得他喘不上气,至于勾陈一,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错过了都只能感叹一句可惜。
“快七点了。”韩知行把烟盒放回柜子里,问:“我们要不要先去遛遛多多?”
郑直从乱七八糟的想法里醒过来,他伸了个懒腰,随手拉着短袖的衣角,“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韩知行起身收拾餐桌,郑直想要帮忙却被他推开了,只能回去带着多多下楼。
一人一狗站在韩知行家门口,郑直顺便换了条短裤,虽然入秋,但算不上太冷,多多像只小马驹,昂首挺胸地站在他旁边,随时等着可以行进的指令。
“你是多多吗?”韩知行在门口穿鞋,他办蹲在地上,视线正好和多多齐平,“久等啦小朋友,我拿了一个球给你。”
“球?”
“我儿子的,本来想带过来留作纪念,昨天给家里打电话和他视频,马上就不认识我了。”他说的是那只阿拉斯加,“以后我多和多多拍点照片,发过去也醋醋他。”
郑直一边拍着多多的脑袋,一边笑得前仰后合,“韩哥这么多技巧,以后你对象吃不消。”
“这不是还没有对象,只能先拿小宝贝做做演习。”韩知行从郑直手里接过链子,“多多,我们出发。”
郑直跟在韩知行身边,他接着刚才的话题调侃道:“我以为追韩哥的人从这里排到了法国。”
“胡说。”韩知行低头盯着多多的动向,防止他搜罗地上的“食物”,“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
“那你还说小男孩难缠。”吃过一顿饭郑直说话也放肆起来,“我以为你深有体会。”
韩知行答非所问,“多多现在都吃什么?狗粮吗?可以适当加点肉,喂得好毛才亮。”
“狗粮为主,每天还得喝一点奶,我们还是小孩子,只需要关心吃和睡。”郑直两只手背在身后,学前边花园里排队遛弯的大爷,“只有成年人才有数不清的烦恼。”
“我每天早上六点半要跑步,明天早上一起吗?”韩知行抬头看他,路灯照得眼睛发亮,睫毛根根分明,看起来多了几分诚恳。
“好啊,到时候我下楼找你。”郑直兴致勃勃地蹦了两下,“咱们到时候出门往北跑一站地有个馄饨铺,他们家的玉米鲜肉馄饨,我从小吃到大。”
“那我们为了这个馄饨可以一早出发二十分钟。”韩知行顿了一下多多的绳子,“明早带你一起去,可不许赖床。”
花园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数都是吃完饭出来散步的老警察,郑直拽着韩知行一一打过招呼,赵自立的妻子还拉着他聊家常。韩知行也不着急,抱着多多在旁边听,随时随地向长辈漏出亲人的微笑。
正聊得起劲,郑直的后背挨了以掌,他猛地回头发现是李富德。
“快去办公室换身衣服咱们去医院。”李富德应该是跑过来的,他边说边咳,吐沫都点在手背上。
“谁出事了?”郑直给李富德顺气,“其他人知道吗?”
“蔡洪胜现在正在人民医院抢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祝福,虽然生日是这周末~
最近有很多烦恼和烦心事需要解决,祝大家生活愉快,天天开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