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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罪堵截 柳南 17582 字 3个月前

101 悛戢·十四

◎就算是成家了吧◎

李富德最近觉得自己精力不济,他坐在市局门口的台阶上,嘴里叼着烟,和门卫王大爷“隔岸相望”。

一大早起来就有两件烦心事,一是张集被无端带走,而且被蓄意攻击,二是郑直今早不在家。

他每天晚上在小区遛弯,路过郑直家楼下必定要往上看一眼,最近几天客厅灯都是暗的,今早他想带着郑直来市局审人,敲了半天门都没开,遇见隔壁老李的媳妇儿,说他压根不在家,前几天有个小伙子来取东西,然后就没人来过了。

乱搞关系也就算了,居然连家都不回。李富德老脸一黑,他现在不反对郑直和勾陈一亲亲我我,但是他怕勾陈一的身份影响郑直的前途,万一被人说成受贿,那就真的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罪犯要管,孩子也得管。他蹲了好半天才看见一辆路虎开进来,还没等郑直下车汇报,李富德就带走了副驾驶上的徐望,他怕横冲直撞激发儿童逆反心理,准备先收集点有用的信息,到时候左手理、右手情,一举拿下。

徐望被李富德拉到小天台上,两个人像是做贼一样找了个三面环墙的角落,李富德又怕隔墙有耳,最后拽着徐望坐在天台边上,要不是因为地点是东文市局,估计马上就要有群众报警,说有两人准备跳楼。

“你最近和郑直聊天了吗?”李富德双手叉在胸口,眉尾高高吊着,嘴角却偏要挤出一个微笑,看起来格外瘆人。

徐望歪头看向地面,在心里把郑直和勾陈一绑着骂了一遍,然后一脸无辜地眨眨眼,“聊…聊没聊呢?”

“你小子别给我装蒜。”李富德点了他脑门儿一下,“我问你,郑直是不是和姓勾的……”

话到嘴边就是讲不出来,他一边用脚在地面打鼓点,一边愤愤地盯着徐望,“是不是!”

“是,他俩搬出去住了,郑哥怕在后院影响不好。”徐望实话实说,他看着李富德的脸,生怕一个没注意让老同志的血压暴涨,更不敢说其他的话。

“出去影响就好了!”李富德声音放大,跟村头喇叭有的一拼,喊出去后给自己吓了一跳,赶紧观察四周有没有人,嘟囔着,“小兔崽子不让人省心。”

“他俩新置办了新房子,绝对合法合规。”徐望的手撑在天台边,他故意学郑直说话,“郑哥心里有数,你就别担心了。”

李富德背对着徐望,他看向远处,“我是怕他吃亏,他在感情上向来是认真过头,我听他妈以前讲他有一个什么网恋对象,和人家分手了以后天天晚上躲被窝里叹气,那个尚且没生活在一起,这个要是出点问题……”

徐望吞着口水,心里想着您老人家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巧不巧,现在高兴的是这个,之前叹气的也是这个。

“而且他们这个同性恋本来就没什么定性,那夫妻还有离婚的,这样不清不楚的在一起能有什么保障。”李富德在徐望眼前转圈,“你心眼还能好使点,平时盯紧了,别让郑直吃亏。”

“亲闻不如亲见,我给您一个近距离观察的机会。”徐望站起来,凑到李富德耳边嘀咕着,末了还加了一句,“您可别出卖我。”

··

郑直回来后直奔孙建树的办公室,他敲了门,还没等人抬头就走了进去,“孙队长。”

“回来了。”孙建树站起来,“那边怎么样?”

“人没事,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郑直的右手撑在办公桌上,上半身低下来,“昨天晚上怎么回事,这种事情都是对着文件找人,不该出纰漏啊。”

孙建树把几张纸推给他,自己绕过桌子去关门,“我一开始以为是小孩办事不利,你看看这个上面写的。”

郑直一看也懵了,这样的文件用的都是模版,平时就是往上填个名字和地址,其他的不会改动,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张集的名字,最下方还有公章,看守所按名运人,确实没错。

“文件谁出的?”郑直翻了几页纸也没见到签名,“签名呢?”

“没人讲得清。”孙建树挤在郑直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早上一来把相关的人跑了个遍,这个推那个,那个推回来,没人认,都说不是自己的问题。”

这种差点闹出人命的事当然没人敢认,弄不好是要把工作都搭进去的。

“之前其实也有没领导签字的时候,毕竟这点小事很难出错,就算是出错了也不过是再运回来,估计都掉以轻心了。”孙建树的音量越来越高,他怼了郑直一下,眼睛却往上瞟,郑直把纸放下,借着擦汗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市局的监控就安在天花板上,黑色的镜头像是看不清的黑洞,吸纳着这个空间里的万事万物。

“人是你审的吗?”

“你们李队和明明去的,那个人半个月前就在看守所了,因为贩毒被抓,现在正等着法院判呢。”

“贩毒?”郑直转过身,屁股靠在桌沿,“哪来的毒品?”

“酒吧里逮着的,以贩养吸,货是从西南来的,纯度低,不是什么好东西。”孙建树的目光如箭一般射在桌子上,“但是量大,按理来说这辈子没出路了,如果我是背后指使者我也选他,但你要知道这种人最有可能反水,要怎么保证他一定不会多嘴呢?”

郑直从办公室里出来,低着头在走廊里晃荡,他知道孙建树话里有话,或许早在很久之前就不止他一人怀疑市局内有“鬼”。

“郑哥,看见李队了吗?”宋明明朝他走过来,“今早人审完了,什么都不说,跟个哑巴似的,就是有备而来。”

“他找徐望有事。”郑直顿了下,“孙队长说这人半个月前就进去了。”

“对。”宋明明语速飞快地说:“其实中间应该还有一环,张集的上家不能预知他被抓,消息肯定是这两天才递进来的。”

“原明伟呢?”

“还在看守所关着,今天打起来的时候他还拦了,被揍了两拳。”

“把他弄出来,今早张集交代了,好多事都和他脱不了干系。”郑直眉头紧锁,一只手揣进兜里,“咱俩审,速战速决。”

郑直这两天总在审讯室待着,一看见这些蓝黑色的墙就犯困,他一边撑着脑袋和宋明明讲张集的情况一边等着看守所把原明伟送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审讯和看押,原明伟比进来的时候瘦了一大圈,明明没见太阳,脸色却暗得和酱油似的,连下巴上的胡茬都看不清。

他刚坐下,屁股都是歪的,郑直就摊开笔记本,开门见山地问道:“打张集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原明伟怂着肩膀,脑袋一个劲儿往脖子上靠,脚后跟尽可能捧在一起,脚镣被撞的叮当响,“不认识。”

郑直眼球上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精神有问题,后半夜不让我们休息,还用…用那啥敲我们的脸。”原明伟怯懦的看向宋明明,企图躲避郑直的追问,“张集一开始忍着,后来那个人越来越过分,他们就打起来了,然后……”

“你之前认识张集吗?”郑直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不认识。”原明伟闭上眼睛,他的嘴角因为紧张在不停地抽搐,“我没见过他。”

两人的证词相悖,郑直选择相信张集,毕竟按照张集的说法,原明伟和林斌的关系不一般,他现在不承认也在情理之中。

“张集说昨天你告诉他张景之的事。”郑直把笔摔在桌子上,“是吗?”

原明伟被这个声音吓得一抖,头皮上的汗瞬间冒了出来,他哆哆嗦嗦地回答,“我…我没…不知道。”

“那么林斌和张集是什么关系?”郑直的声音越来越高,在安静的审讯室里如同一吨重的石头压在原明伟的胸口上,“张集为什么要为你去杀金宁?你和林斌又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不知道……”原明伟嚎啕大哭起来,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和我没关系,我真的不知道。”

宋明明拽住郑直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问话,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走到原明伟身前递给他,“张集已经把事情讲了一遍,我们会对林斌展开调查,你现在说出来算是主动交代,否则等我们查出来……你自己好好想想,冷静了、想好了再回答。”

审讯室又陷入沉默,空气中只有原明伟抽泣的声音,郑直抱着肩膀端坐着,“我们也没有时间陪你耗下去,最多给你十分钟。”

每过去一分钟,郑直就会摁动一次签字笔,弹簧被压缩到极致,在松手那刻得到喘息,笔就会从手里飞出来,落在笔记本的前方,原明伟盯着笔尖,直到第七次时,他开口了。

“我没见过张集。”他的抽泣声没有间断,只是变小了藏在话里,“但是我知道张景之,林斌现在用的肺就是他的,他当年肺癌要进行置换手术,等了好久都没有合适的配型,有人就把手伸到医院里那些重症的病人身上,张景之就是那个时候被盯上的。”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二连击

102 悛戢·十五

◎朋友◎

郑直站在会议桌前,“现在原明伟和张集的供词都指向林斌,我建议咱们沿着这条线走,对林斌展开全面调查……”

此话一出,徐望“啧”了一声,李富德转头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有话就说。”

“上次咱们去查他医疗记录的事您这么快就忘了?”徐望放下二郎腿,坐直身体,“如果对他展开调查,势必要牵扯多方,不说远的,就说张集的案子,咱们要是溯源第一个就得查长河区法院,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贸贸然行动。”

宋明明的眼睛在会议桌上轮了一圈,“那你认为咱们应该怎么办?”

“不知道。”徐望怂了下肩膀,做出无辜状,“但我个人认为可以从周边往中心过度,林斌作为一个大学书记能搭上常中生的线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张集也说了,他的老板对常中生的态度从杀变保,这其中肯定还有其他的事情。”

李富德点头,他合上笔记本,“既然张集的案子涉及达业钢铁,不如就从这查起,至于当年案子的事情,只要我们有了证据他们也不得不配合。”

郑直扶着桌子,脸上的表情也是少有的严峻,“那林斌这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斌这条线肯定也不能撒手,先从他的日常生活开始,看看平时都和什么人来往。”李富德捂住嘴,说话的声音变低,“常中生背后的关系网错综复杂,我们现在不知道林斌在里面是什么角色,更不知道有谁在上面,大家行动的时候务必注意保密工作。”说完他起身,扶着腰长叹一口气,“该干嘛干嘛去吧。”

宋明明和李俊涛还得去继续审问,徐望借着上厕所的理由拉走了郑直,刚到卫生间他就把所有隔间的门都拉开检查了一遍,就连杂物间的拖布都被重新摆好。

“李队刚才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他话里有话。”徐望拽着郑直的袖子,嘴巴尽量靠在他耳边,“他是不是怀疑咱们这儿有鬼?”

“达业钢铁的案子能顺利判下来就证明这湾水已经是混的了。”郑直的屁股倚在暖气片上,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放在手里把玩,甩出来的火苗差点燎到腰带,“但至于水有多深,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徐望摁住他的手腕,“这两次动作都太明显了,吴三的死,张集的伤,都不是巧合。”

“今天孙队也是这个意思。”郑直瞟向窗外,现在日头正足,整个卫生间除了他俩的影子外都亮堂堂的,“而且他怀疑就在这。”

“队伍里最忌讳猜忌。”徐望闭上眼摇了摇头,“如果你是林斌,你下一步会干什么?”

“我不会动张集,因为他知道的东西有限,如果他全交代了就不必再冒险做掉他,剩下的两个人里,金宁和他没什么交集,至于原明伟…更不可能了。”郑直干咳一声,“想不出,可能按兵不动吧,等着里面的人给我传消息,就像是一个带着窟窿的桶,哪个漏水了就补哪个。”

徐望抬起眼,他把胳膊搭在郑直的肩膀上,“我想从原名伟下手。”

“为什么?”

“好奇。”徐望回头看了眼卫生间的门,“他是这里最不稳定的因素,如果我是林斌,肯定会最先做掉他。”

郑直点点头,他推开徐望站在小便池前,“为什么来厕所。”

徐望站在他旁边的坑位,两人一起脱了裤子,“和你拉我去天台的原因一样,我不信别人。”

“明明也不信?”郑直打了个哆嗦,伸手拉上拉链。

“信,但是最信你。”

··

勾陈一把多多送到宠物学校后去了礼物,他把车停在路边,抬头看着这栋“庞然大物”。昨天公司的法务已经审核完合同,下个月就会有一个新的酒吧在这开业,它会姓勾,是他的产业。

陈鸣昨天去公司找他,说是要让高学良回去,分公司的业务会逐渐独立出来。或许是因为身上留着同样的血,勾陈一听到这些并没有高兴起来,陈鸣的为人他过于了解,不管是在商场还是生活关系的处理上都及其谨慎,分公司的独立势必会会影响东鸣集团的运营,他们父子同血不同心,陈鸣没必要这么做,除非他有了更保险的方案。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勾陈一现在心里打鼓,他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明白陈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格外不安。

他走进礼物,看着熟悉的前台,随便拉了一把凳子坐下。大厅里能搬的都搬走了,地面上还有没撕干净的胶条,他仰着脖子看棚顶的壁画,回忆这个地方以前的样子——他和郑直就是在这里再次相遇的。

“你把我叫到这儿干嘛?”杨川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摘下墨镜别在后脑勺,双手插在兜里,一屁股坐在大堂候客区的旧沙发上,激起一片灰。

杨川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男孩,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打扮的有点女气,穿着一件露腰的衣服,裤子短的能看见大腿根。

“田强福。”勾陈一冲那个男孩点点头,“半年没见这小腰又细了。”

“叫我Timmy,谢谢。”田强福扭着走到勾陈一面前,一屁股坐在他腿上,“听说勾少爷要在东文起场子。”

“下去。”勾陈一抖了下腿,“杨川不都跟你讲了吗?”

“我要好处。”Timmy蹲在地上,两条胳膊环着膝盖,抬头的时候眼睛正好对上吊灯,映出来的光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环宁那边抽你六成,我只要两成。”勾陈一捏着Timmy的下巴,“听说你那个小男友的妈还在通缉你,我还能帮你摆平。”

“不够。”Timmy笑起来,这是他的必杀技,和他交往过的男人大多都吃这一套,“我不缺钱,缺男人。”

“东文这么大,什么男人找不到,我又没把你关起来。”

“我当然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在场子里找男人,你要是招一堆富二代还行,老头儿我可不伺候。”Timmy扭着腰坐在杨川旁边,“最低也得是杨公子这样的吧。”

“我怎么就成最低标准了。”杨川一掌掴在他大腿上,“那勾公子在你这儿是什么标准?”

“他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Timmy眨了下眼,“谁不知道他心里装了人,我是找男人,不是找床伴,一回两回有什么意思。”

“田强福,你前男友的妈可不是个简单人物,你把她的宝贝儿子变成了同性恋,现在整个圈子都知道了,他们家本来今年指着她儿子的婚事和陶家联手盘三块地,现在不仅办不成,还要被人笑话。”勾陈一掏出手机,“你猜猜我一个电话过去,你今晚能不能走出东文。”

Timmy撇了撇嘴,“行吧,行吧,但咱们有话在前,我勾搭别人你也别管。”

勾陈一摊手,“随你。”

“还有我再说一次。”Timmy跑到勾陈一眼前,用美甲戳他的胸肌,“叫我Timmy!”

“行了,你回家吧,让你找的人别忘了。”勾陈一拿起手包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要嘴严听话的。”

Timmy临走前给了两人一个飞吻,杨川看着他的背影感慨道:“我以前怎么喜欢这种妖精。”

“你现在不也喜欢吗?”勾陈一坐在他身边,“升级了,喜欢妖精祖宗。”

“去你的。”杨川翻白眼,然后看着这个冷清的大厅有正经起来,“你今天喊我来这儿干嘛啊?”

“我找人把这儿买下来了。”勾陈一翘起二郎腿,“作为咱们酒吧的地址。”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杨川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东文这么大,你开哪儿不行?”

勾陈一笑嘻嘻地看着杨川,“我就觉得这个地方好,明天设计师就过来,还得你盯着。”

“不是,勾儿……”杨川的手掌抵在勾陈一的胸口,“真别闹了,这地方以前是谁的你不知道吗?咱不找这个晦气。”

“是陈鸣的,怎么了?”勾陈一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看那盏水晶灯,“没人规定儿子不能和老子抢地盘吧。”

“这他妈是一回事吗?”杨川眉尾吊起来,像个唱京剧的武生,“咱换个地方,我保证给你做成东文第一。”

“我要是不换呢?”

杨川说不出话,他站起来又坐下,重复了好几个来回后,终于咬着牙问道:“非这不可吗?”

勾陈一顿了顿,然后搂着杨川的肩膀,狠狠地点头,“嗯。”

“那就干吧!”杨川皮笑肉不笑,“也就我了,换别人早他妈跑了。”

“那今天下午就去见设计师。”勾陈一抬手看了下时间,“我约的下午三点,现在过去正好。”

“靠。”杨川站起来拍拍屁股,“你在我身上就是一神算子。”

“你在我这是财神爷。”勾陈一推开礼物的大门,“请吧,杨公子。”

103 悛戢·十六

◎更新◎

案子一查好几天,郑直和勾陈一虽然每天睡在一张床上,但总共没说上三句话,常常是一个人醒了另一个还在睡,两个人都醒了一个却要急着出门。

“郑哥。”勾陈一撑起上半身,他眯着眼掀开被子,舌头在嘴唇上舔了几圈。

“我爱你。”郑直回身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我走了,今晚不用等我吃饭。”

“等等。”勾陈一拽着郑直的地手腕,“两分钟,今天我送你。”

“再睡会儿吧,我打车。”郑直看着勾陈一的眼睛,里面全是血丝,这两天他好像忙的要命,今天凌晨还是被杨川送回来的,整个人像是在酒桶里泡过澡,话都说不利索。

“别,我很快就好。”勾陈一把郑直摁在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我也爱你。”

两分半钟后,勾陈一从卫生间出来,下巴上还挂着水珠,睡衣从领口开始形成一个倒三角的阴影,“走吧”

郑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换衣服。”

“不用,送完你我回一趟东华名苑。”

郑直点头,凑上去亲了一口,“等我忙完这阵子,好好陪你。”

“下个月月底我过生日,你能休息吗?”

这话说的,郑直觉得自己像个不负责任的渣男,他琢磨了一下,案子就算没结束,请个半天假也无妨,“能啊。”说完他还是有点心虚,随后补上一句,“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只要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就是请假也回来陪你。”

勾陈一笑了下,把脚塞进运动鞋里,“快走吧,人民公仆不能迟到。”

周一和周五总是格外堵车,勾陈一的车走了半天也没挪出去五十米,一个红路灯能卡半个点,郑直等的心焦,右手攥着安全带,好像要摸出火星子。

“多多挺聪明的,才送去三天就已经会坐了。”勾陈一拎着衣服领子抖了两下,“明天我就去接它回来。”

“我怕它都不认识我了。”郑直笑着,“你最近好像很忙。”

“上次咱们在车上说的酒吧已经开始装修了。”勾陈一握住郑直的手,抵在自己的侧脸,“最近公司还接了新业务,我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郑直沉默地看着他,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当作安慰,对于做生意他一窍不通,既不能提供经验上的支持,也不能在金钱上加以辅助。在他眼里,勾陈一一直是那个需要他讲故事的小孩,可是事实总在提醒他,现在两人的身份调换,他住的是勾陈一的房子,享受的是他提供的服务,就连微薄的爱也被工作时间占有。

他离理想中的伴侣越来越远。

“被我迷倒了?”勾陈一拍了拍郑直的手背,“明天周末,你休息吗?”

郑直晃晃脑袋,抱歉地笑了一下,“不一定。”

“那我明天可约别人了。”

“谁?”

“明天你就知道了。”勾陈一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市局门口,“亲一下再走。”

郑直在他干燥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勾陈一没满足,追上去来了一个舌吻,分开的时候下嘴唇水灵灵的,配上粉红的脸颊,看起来还有一丝纯情。

··

重案组办公室连续几天乌云密布,李俊涛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对着一堆纸发呆,郑直推门进来时吓得他一激灵,赶忙站起来收拾桌面。

“来的这么早?”郑直走向自己的座位,从底下掏出两瓶咖啡,“多注意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李俊涛的身体往后倒,后脑勺靠在墙上,“郑哥,我觉得咱们走进了死胡同里,达业钢铁这几年转了两手,现在的法人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之前的法人也在前年过世了,我又掉头去查长河区法院,结果当时审判这个案子的审判员前年退休了,我去养老院一看,老大爷得了老年痴呆,别说案子了,能想起来自己是谁都勉强。”

郑直捏着咖啡瓶,和醒酒似的晃了起来,这种“斩草除根”的方法确实很像常中生集团的做事风格,他追问道:“原明伟自己没交代什么吗?”

“更别提了。”李俊涛用胳膊拄着脸蛋,“用孙队长的话说就是怂蛋一个,昨天审得都快尿裤子了,手铐链上粘的全是鼻涕,我们实在是看不过去就给看守所送回去了,不过我觉得他肚子里没东西,林斌应该不会着重培养一个能被金宁耍的团团转的学生。”

就在这时,徐望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嘴张的像能吞下一头猪,哈欠声一路传到郑直耳朵里,“困死我了。”

宋明明跟在他身后,精神状态看起来比其他人都要好,她从包里掏出电脑,兴奋地说:“重大发现,我昨晚没事儿翻东文师范的校园论坛,里面有一个陈年老帖是讲原明伟的,说他的学生会主席来的不干净。”

“学校就是小社会,说不定是竞争对手造谣呢。”

“谣言止于智者,智者应该求证。”宋明明把电脑屏幕投在墙上,“这个人是匿名发帖,用的都是代号,他说曾经听到原明伟管林斌叫爸爸,并且质疑他成绩造假,是买了别人的分才考上大学。”

李俊涛听了这些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杆子冲到屏幕前,“买分?”

“的确有这种操作,准确的说应该是换分,比如我考了五百七,你考了七十,把咱俩的分一换,我拿你的身份去上学。”徐望晃着脑袋,手指头放在太阳穴上转圈,“我比较好奇前面那个,林斌有孩子吗?”

“林斌与妻子周扬曾育有一女,不过小姑娘在两岁半的时候就去世了,此后再没有孩子。”宋明明皱起眉,“难道是干爹?”

“以林斌的身份,肯定有更好的选择。”徐望不耐烦地抬头,手挡住一半脸,“郑哥,咱们能对他俩进行DNA比对吗?”

“能。”郑直一摊手,“问题是林斌的DNA样本从哪来?”

“偷。”

“怎么偷?”李俊涛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警徽,觉得徐望说出来的话有点惊世骇俗,“这不合法吧。”

“特殊手段。”徐望轻轻眨了两下眼睛,看向郑直,“哥,东文师范走一趟呗。”

“没有理由啊。”李俊涛的眼睛在三个人中来回转,压低声音说:“不会真要翻窗去偷他头发吧。”

“少看点电影。”郑直用瓶子敲了他的肩膀,“正儿八经问询。”

“他要是提高警惕怎么办?”

“咱们不去,他才会意外。”郑直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衬衫,“正好听听他准备了什么故事。”

“等会儿。”宋明明站起来叫住他们,“要验就验三家一起验,我们应该去找一下原卫平,这件事情闹的满城风雨,当爹妈的都没来市局露面,实在是不科学。”

徐望一拍脑门,“对啊,这几天都昏头了。”

“我去吧。”李俊涛举手,“原卫平现在在金城县,我老家。”

·

夏天还没过去,东文师范门口的树叶先黄了,郑直隔着大老远就看见上次的门岗大爷站在遮阳篷下喝茶,路过的风在大爷的“地中海”上掀起了浪。

“哎——”大爷看见有车来,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外来车辆一律不让进昂。”

郑直把头从副驾驶伸出去,“大爷,是我。”

门卫大爷皱着眉看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谁也不行,这是规定。”

郑直一拍大腿,开了车门走过去,他掏出证件,“上次我来过的,您忘了?”

大爷的眼睛在证件和人脸之间来回转,笑眯眯地说:“岁数大了眼神不好,你多担待。”

“您这是认真负责,值得表扬。”郑直插着腰,“我记得上次填了表就能进,怎么现在管这么严。”

“甭提了。”大爷拉着郑直的手腕,把人往边上带,“你们是不是真把小原抓了?”

原明伟被捕但并未宣判,警方通告里也只是寥寥带过。

大爷见他没回答,接着说:“上头怕有人来瞎打听,让我们都看紧了,学校这种地方最怕这样的事,一个口子破了,这些毕业生都不用过了。”

“明白,明白。”郑直给大爷递烟,“我们今天也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才没开警车来。”

“我上次和你们那个岁数大的警察还说呢,觉得小原是个好孩子,现在一看我这也是老眼昏花了。”大爷猛吸一口,“今天来找谁,我给领导打个电话。”

“林书记。”郑直扯扯嘴角,他听见前面教学楼里传来下课铃的声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我先回车里坐着,到时候您喊我。”

“行,行。”大爷回头望了一眼,“把车往后倒倒,别堵在这儿。”

郑直回到车上,让徐望把车停在路边,他从座位前方的储物箱里掏出两个物证袋踹在兜里。

“东文师范是不是疯了?连警察都拦。”徐望拍了一下方向盘。

“学校里人太多了,刚出了这么大的事,万一传来了对学校名声不好。”郑直看着前方的校门,有学生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以治学严谨出名的高等学府里出了一个杀人犯,还是同学日以为伴的老师,这样的新闻足够影响学校明年的招生。”

“有林斌这尊大佛在学校还会怕?”徐望的口气里略带讽刺,“怕不是早就准备好洗白的稿子,把杀人犯变成大英雄吧。”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104 悛戢·十七

◎更新◎

“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林斌亲自倒了两杯水,他身灰色亚麻上衣,脑门上隐隐约约反着光,“学校里出了这种事情,我们校领导是很重视的,这两天一直在开会研究后续对原明伟同志的处理办法。”

“林书记应该也没想到吧,自己带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徐望接过水杯放在桌子上,“真是人不可貌相。”

林斌不动声色地抽了口气,“确实有点遗憾,毕竟小原…原明伟是我一路带起来的学生,他虽然成绩不够好,但为人一直老实本分,帮老师处理事情也总是井井有条,大家都很喜欢他,如今这个结果是我们都没能预料到的,作为他的老师,我实在是感到惭愧。”

“案件还在侦办当中,一切都还没有定论。”郑直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赞叹道:“这茶很香啊。”

“看来郑队长不光在工作上有勇有谋,在生活上也是一个颇有情趣的人。”林斌端起茶盏吹了口气,“我是个驴舌头,唱不出好味儿来,郑队长要是喜欢,一会儿都带走。”

“好东西应该留给大家欣赏,放在林书记这里肯定更有价值。”郑直轻轻一皱眉,“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想再了解一下原明伟的情况。”

“有什么可了解的。”林斌略带嘲讽地一笑,“普通学生罢了,就是心眼太死。”

郑直把手搭在膝盖上,淡淡地看着他。

“我当时劝过他,不要和女人搅和在一起,先立业后成家,这孩子就是不听。”林斌摆摆手,猛咳两下,“罢了,这么多年我见多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数,别人是做不了主的。”

“看来您对金宁还是颇有意见。”徐望一挑眉,“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呢?”

林斌瞟了一眼手表,“我很配合警方的工作,上次来的时候已经讲了全部过程,可能你们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但我确实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徐望追问道:“所以原明伟的研究生名额……”

“关于这个问题,我保留之前的答案,名额是根据综合测评的,小原也只是在成绩上有一点不足,如果校方因为所谓的要封住什么学生的嘴就要把名额送出去,那么这几个名额完全不够分,当年的事情除了原明伟以外,很多孩子都知道,难道各个都要保研吗?”林斌板着脸,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的事情自然有你们有法律做定夺,但这件事情关系到学校的声誉,我作为东文师范的一员,不允许学校因此造成任何名誉损失。”

“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金宁在口供中提及,不得不确认一下。”郑直的语气随便,十分放松地靠在沙发上,“例行调查而已,其实就是走走过场。”

林斌的表情逐渐缓和,甚至露出一点笑意,“郑队长认真负责,是东文是老百姓的福气。”

听到这种揶揄的话,郑直并没有恼火,反而顺坡下驴,“也不知道我这把火能烧多长时间。”

“这是哪里的话,郑队长一定前途无量。”

“借您吉言。”郑直整理了下衣领,眼睛故意落在林斌的胳膊上,“我这儿有个私人的事情想和您打听打听。”

“客气了,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林斌的胳膊肘搭在大腿上,两只手虚虚地扣在一起。

“我听我师父讲您之前患了癌症,想和您打听一下治疗的过程,我有个好哥们的家里人也得了肺癌,他挺痛苦的,也总跟我讲。”郑直看着他,挠了下后脑勺,“不好意思啊,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我也是靠朋友帮忙,去国外做了手术,这才留下来一条命。”他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几个针眼给郑直看,“现在每个月还要去医院报道,不过还是很感谢当时自己的选择,如果同意了医生的保守治疗,可能现在就没有办法正在这和你聊天了。”

“那方便问问费用……”

“还是挺高的,当年我把房子卖了,本来那个房子是给女儿的嫁妆,但你们可能也知道。”讲到这里林斌突然捂住脸,“不说了,不说了,两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徐望的眼睛在办公室里环视一周,“林书记的字是真漂亮,听说高价难求。”

“抬举了,徐警官看好哪幅就拿走。”

“林书记这话说的。”徐望站起来,指着墙上的“善”字说到,“下个月我爷爷过生,能请您提一个‘寿’字吗,我讨个喜送他。”

林斌一拍大腿,“徐董下个月过生日?我去年在企业家晚会见过他,咱们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徐警官这样可是和我见外了,不用等下个月我现在就写。”

“太感谢了,爷爷前两天还提起您,说之前在谁的办公室见过您的字,喜欢的不得了,他现在在家养老,也开始搞一些文绉绉的东西。”

郑直看着两个人一唱一和,心里想着林斌果然有所准备,不仅知道他刚刚升职,还知道徐望的身份,看来内部间谍还真是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

林斌说写就写,他送柜子里取出宣纸,又拿一块墨放在砚台上,“这是我上周刚得的好墨,今天也算是他的处女秀。”

徐望背着手站在他身边,“锦上添花而已,配上林书记的字才显出价值。”

“能为老人家送一点薄利,也算是为我自己讨个吉利。”林斌磨墨的手腕一动不动,“下次有这种事儿,您只管让公司的人来一趟就行,算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

他用玉镇纸压在宣纸两侧,从笔架上挑了一根楠木杆毛笔,笔杆像是总被把玩,油油亮亮的。

郑直坐在沙发上品茶,这次他们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拿到林斌的DNA样本。此时此刻在他面前有一个林斌刚刚使用过的茶杯,那上面极大概率有他的黏膜细胞。

如何能顺利成章地拿走杯子成了新的问题,可有时,最困难的任务可以采用最简单的方法,郑直挪到林斌刚才坐过的地方,整张脸凑到茶杯旁,鼻子马上就要碰上。

茶杯壁上画着月夜雪景,侧面有一个隶书“雅”字,看起来市场价不超过三千块,郑直回头看向林斌,兴奋地眼睛都亮起来,“林书记,您这茶碗在哪买的?”

“学校里的老师去景德镇旅游带回来的。”林斌没抬头,“郑队长喜欢?”

郑直一改之前的态度,他一拍大腿,“喜欢,当然喜欢,你看这妥妥的‘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画的真好,真好。”

“喜欢就送你。”林斌大手一挥,“好东西应该给懂它的人,就像徐警官说的,锦上添花!”

“我不能夺人所爱。”郑直护住茶碗,“不如您帮我问问,以后有机会去景德镇的时候我也买一个。”

“我平时喝水就用玻璃杯,也就是今天你们来它才有机会露露脸,千万别跟我客气。”林斌把毛笔搭在砚台上,他左手握住右手的虎口,蹭掉甩在手上的墨渍,“美中不足就是今天的纸不够大,改天我写一副好的亲自送去。”

徐望拇指摁在纸上,好不吝啬地赞美道:“写的真好,下次见面还要拜托林书记也教教我,他们总嫌我太急躁,我也学学写字,修身养性。”

林斌“哎”了一声,紧忙摆摆手,“我作为教育工作者可得说一句,这人和人之间本就性格不同,但不影响有好前途,徐家有你们兄弟俩我看就再好不过,毕竟……”他抬头看了郑直一眼,然后拍了拍徐望的肩膀,“两相结合为最妙。”

徐望听出了里面的意思,尴尬地干咳一声,“我没什么大志向,能做个小警察就很不错。”

林斌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打圆场,“过日子还是求个稳定,徐警官这条路选的好啊。”

办公室内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徐望坐在沙发扶手上和林斌闲聊,郑直一直看着茶碗,时不时讲几句关于烧制工艺地见解,直到有人敲门,三个人齐声闭了嘴。

“林书记,校长说让您方便的时候过去一趟。”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学生,胸口别着一块牌子,上面是东文师范的校徽。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郑直端着杯子朝林斌点头,笑着说:“感谢林书记割爱。”

走到行政楼大门,郑直左右张望一番,确定没有人,赶紧窜进车里,用无证袋把茶杯装好。

“你心虚什么?”徐望打开车门,一步迈了进来,随手把卷好的字扔到后座,“郑队长——”

“去你的。”郑直翻着白眼,“这茶杯至少三千块,好赶上我一个月工资了,要不是因为办案,我这就是明目张胆的索贿!情节很严重!”

“谁家索贿就要三千块。”徐望双手握住方向盘,十分缓慢地起步,“知道您思想觉悟高。”

“你那副字咋办?”郑直的眉挑的老高,“真要送你爷爷?”

“我爷爷可看不上这破玩意。”徐望轻蔑地嘲讽,“就他这手破字还比不上我,等我回去写份报告,到时候结案一起交上去。”

学校路上的减速带每隔三米就有一条,那张“寿”字被颠起来落在后排车座下,用来固定的黄色麻绳格外显眼。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添了一个情节,就是李俊涛去找了原卫平,当时写的时候忘了(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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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悛戢·十八

◎更新◎

郑直拿着杯子兴冲冲地跑到市局一楼检测科,刚推开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愣了一下,喊了句,“韩法医。”

韩知行转过头,看见郑直的一瞬间,温柔的笑马上就挂在脸上,“入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郑警官,真巧。”

郑直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他有些惊喜地看着韩知行,“不是说下个月吗?”

“文件都下来了,不差那两天,就当是先过来熟悉工作环境了。”韩知行把手搭在郑直肩膀上,“上次见你太匆忙,都没来得及问你胳膊怎么样。”

“小毛病。”郑直笑着一通摆手,“正好你在这儿,麻烦你做个DNA检测,被检测人刚用过这个水杯喝水。”

韩知行把杯子端起来,他对着光看了一圈,“谁的?”

“你先查。”郑直真手抓了抓后脑勺,短寸刷过他的手心,“一会儿可能还要再送来一份样品,拜托你把两个对比一下。”

韩知行突然凑得很近,他低下头在郑直的耳边说:“这不符合规定啊,郑警官。”

郑直有点惊慌,赶忙推后一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张着嘴“嗯”了好久也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只能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干巴巴的。

“记得请我吃饭。”韩知行回身从桌子上拿下一版口取纸,用签字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然后小心翼翼地摘下来贴在物证袋上。

“多谢。”郑直把手揣在兜里,“楼上还有事,我先走了。”

“有结果我给你打电话。”韩知行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朝郑直晃了晃,“这个拿着,出汗要及时擦,现在这个天气被风一扫容易感冒。”

“谢了昂。”郑直接过纸巾,他走到门口又重复一遍,“谢了。”

徐望一直在监测科门口等他,看见他出来赶忙抓着他的胳膊往后门带,郑直还没反应过来,拍了一下徐望的手背,“干嘛啊。”

“回趟家。”徐望指的是家属院的房子,“你带钥匙了吗?”

“带了。”郑直虽然从那里搬了出来,但钥匙一直随身挂在身上,“你干嘛?”

徐望不说话,只顾着一个劲儿往前走,衣摆都被他甩起来,两个人几乎是小跑着到家门口,郑直掏钥匙的时候徐望守在他身后张望,确认附近没人才闪身进屋。

“到底怎么了。”郑直坐在沙发上,顺手抽了张手纸擦擦茶几。

徐望从衣服内兜掏出一块还没有手掌大的黑色立方体,郑直立马来了精神,肩膀像被电打了似的哆嗦一下,他捂住嘴,用极小的声音说:“从哪来的。”

“林斌给的字掉在后座下面,我去捡的时候没看准,手往里伸了一点摸到的。”徐望把东西撇在茶几上,“在公车里安窃听器,有点意思。”

“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郑直从茶几下面掏出一把螺丝刀,开始对窃听器进行解剖,“那辆车只有咱们用,是不是也能证明鬼不是咱们的人。”

“本来就不是,如果鬼是重案组的,那么只能是……”徐望瞪大眼睛,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李队。”

“他不会做出这种事。”郑直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他抽了下鼻子,手指捏着内存卡,“带回去让明明看看。”

徐望蹲下来与茶几齐平,他用手指轻轻地敲击桌面,“放了就得拿走。”

“你的意思是?”

“做个假内容再塞回去。”徐望说:“一来不打草惊蛇,二是缩小鬼的范围,不管从哪个角度讲对我们来说都有好处。”

郑直点点头,上半身倒在沙发上,他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感觉心也被喇了一下,“我下午开车出去转一圈,你和明明搞定这件事。”

“要和李队汇报吗?”

“我去和他说吧。”郑直点了根烟,塞进嘴里用牙叼着狠狠吸了两口,“明天就周六了。”

“对啊,估计又得加班。”徐望站起来伸懒腰,脚尖踮起来看起来像个纺锤,“我看这件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咱们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郑直吐了一口烟,天花板上的裂缝瞬间模糊了,他重复着徐望的话:“是啊,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

李俊涛跟着导航来到金城县下面的原家村,村口大门修得气派,中式立柱上缠着两条青龙,上放的牌匾刻着“原家村”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立柱后有一位大爷躺在藤椅上,脚边趴着一条土狗。

他把车停在路边,颠了三两步跑到大爷跟前,玩下腰问道:“大爷,这是原家村不?”

大爷不耐烦地抬下右眼皮,哼了一声,“你是文盲不是。”

“我来这儿找人,想和您打听打听。”李俊涛蹲下来,一只手搭在藤椅扶手上,“原卫平您认识吗?”

大爷抡起扇子拍了拍空气,“原老三啊。”

“他今年快六十了,有一个儿子在东文市里的学校当老师。”

“直走,第二个口右拐有一家修得跟总统府似的就是他家。”大爷咂咂嘴,“老三家可算是翻身喽。”

“他以前不是在市里钢铁厂当管事的?”

“屁!”大爷摇着扇子,扯开眼皮撇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李俊涛不与他争辩,他夹着手包,甩着步子进村。这些年东文注重乡村建设,投资商也把目光放在这里,原家村的房子都新的发亮,路边除了花坛还有供给人歇脚的长椅,一路走下去是大广场,中间的喷泉倒是没什么使用痕迹,池底积了些脏水,应该是下雨后没人收拾。

过了第二个路口向右看,有一栋洋楼明显高于其他,一打眼就能看见房顶上并排站着的两块太阳能。李俊涛沿着小路往里走,发现一扇双开的电子门,旁边是电子门铃,看起来和电视剧里的豪宅一模一样。

他把警官证掏出来攥在手里,看四周无人才摁下门铃,刚响了两声,电话就被接通,语气显然有点不耐烦,“谁啊!”

“原叔,是我。”李俊涛故意喊得大声,他把警官证举到摄像头前,“明伟哥让我来拿东西。”

对方看到证件后明显有些无助,尴尬地笑了两声,“昂…明伟朋友,进来吧。”

大门打开露出气派的小院,院子里除了做观景用的亭子外还有两方池子,里面种着荷花,有几朵还未凋谢。

原卫平踩着拖鞋三步并作两步朝大门跑了过来,他抱住李俊涛的肩膀,腿像两根橡皮糖,虚虚地弯着,声音也不似刚才那样高亢,变成虚弱的呜咽,“明伟…他怎么样了。”

“进去说吧。”李俊涛扶住他,“咱们慢慢讲。”

客厅比李俊涛想象中更宽敞,几乎相当于他的出租房,原卫平拉着他的手坐在沙发上,头抵在虎口处不肯抬起来,“警察同志,谢谢你。”

这是指刚才在门口李俊涛没有“暴露”的事,他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太明白其中的“风土人情”,一家出事的消息会经过几十张嘴,最后变成压垮主人公神经的筹码。

“之前市局的警察应该已经给你们打过电话了。”

“我们知道。”原卫平坐起来,快速地抽了几张纸摁在脸上,“可明伟是冤枉的,他不可能做那些事!”

“我很能体谅您的心情。”李俊涛皱着眉头,“局里让我一个人来也是为了了解情况。”

原卫平把手纸攒成团扔进垃圾桶,他撸了一把银灰色的头发,“我配合,我肯定配合。”

李俊涛这才看清他的脸,虽然上面都是愁出来的痕迹,但底子还是充满书卷气,甚至称得上清秀。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自己居然用清秀形容一位年近六十的大爷,可事实就是如此,这张脸甚至有一种涉世未深的清澈感,像是关在后院里养了一辈子的孔雀,没见过一丁点风浪。

“请问您和原明伟是什么关系?”李俊涛掏出本子的同时打开了录音笔,“这是我们的常规问题。”

“我是他的父亲。”原卫平哽咽着,眼泪像老化的水龙头一样滴着。

“您之前和薛仁是什么关系?”

“在单位认识的,他后来借了我一些钱。”说到这里原卫平开始干嚎,“要知道有这些烂事,我当初肯定不会让明伟问他要钱呐—”

“您别激动。”李俊涛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哄孩子似的抚摸他,“他妈妈今天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