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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罪堵截 柳南 17289 字 14天前

61 耦合·十八

◎更新◎

“他有没有和你说为什么不还钱?”郑直接着提问,“你了解他的工作吗?”

“他们的事情,我平时是不插手的,只不过现在我父母回了老家不方便回来才托我去要这个钱。我其实也去了好几次了,但是都没个结果,这周末我还想着把自己的工资先转给爸妈,让他们二老别操心了。”原明伟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笑,他的嘴角好像天生就不会放下,“至于工作,我只知道他开了一家棋牌室,其它的就不清楚了。”原明伟又添了一句,“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应该看到新闻了,新民小区发现了男尸,根据我们核实过的情况死者就是薛仁。”

“这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原明伟的眉毛立刻吊了起来,他辩解道,“我就是找他吃了几次饭,饭店老板可以作证。”

“我们今天来,只是找你了解一点情况,你不用太紧张。”郑直把身前的水递给他,“还有一个事情,金宁你还记得吗?”

原明伟两只手把水杯捧了起来,小拇指在微微发抖,“当然,她是我前女友。”

“当年她跳楼的事情你知道吗?”

“知道。”原明伟回答的时候明显比之前拘谨了,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刚才我们了解了一下,林书记的意思是他是因为和家里人产生矛盾想不开才跳楼的,我们想问问你的看法。”李富德把手放在原明伟的膝盖上,“毕竟你是她男朋友,知道的肯定要比外人多一些。”

原明伟在小幅度地深呼吸,他的嘴唇发紧,说话的语速慢了下来,“具体的我也不太知道,她不怎么跟我讲她家里的事情,但是出事前的那段时间她好像很缺钱,我当时还和她一起出去兼职,工资也都给她了。”

林斌的办公室里开着空调,李富德觉得有些凉,但原明伟的脖子上却沾满了汗珠,就像是在河堤上干苦力的纤夫一样。

“她的经济状况好像一直都不是太好,根据我们手里掌握的信息来看,她之前还在学校里面打工,而且申请了贫困补助。”

“我们是大一下半学期才认识的,她家里情况是不太好,但是平时靠兼职还有奖学金过得也不算太糟糕,我们在一起之后我也会贴补她一些,至少让她在基础生活上不用发愁。”原明伟把头低下去,刘海儿垂了下来,遮蔽了他的表情,“出事前一个月,有同学看到学校外的人问她要钱,可是她这个人是不可能去借别人钱的,更何况她也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不过她也不和我讲,再后来就是她主动和我提分手,我那个时候真的该死,竟然没发现不对劲……”

原明伟越讲越激动,李富德和郑直都不敢出声,只能默默地看着他头顶的发旋。

原明伟发出了一声难以抑制的哽咽,说话的时候鼻腔震动占了上风,“然后就是那天晚上,她室友联系我说她一直没有回寝室,问我知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我当时很着急,给她发消息她也不回,我就出去找她,结果走到教学楼底下就接到了她给我打个电话,她让我抬头,我就看见了……”

李富德从茶几上的纸抽盒里拽了两张纸递给原明伟,原明伟接过来迅速地按在鼻子上,然后闷闷地说了句谢谢。

等他平复了情绪后抬起脸,眼镜上已经沾染了水渍,鼻头都搓红了。

“不好意思。”原明伟使劲用鼻子抽气,“当时是我打的电话送她去的医院,后续的事情也是我帮忙处理的,直到现在我还是会经常去看她。”

李富德点了点头,看起来这个原明伟还挺重感情,“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

“您说。”

“你这个保研名额……”李富德停顿了下,“你本科时候的成绩好像不是特别好。”

原明伟推了推眼镜,脸上的表情有一些僵硬,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笑容再次挂在脸上,“很多人都曾经怀疑过这个问题,东文师范大学的保研资格是根据综合考核分数定的,我比较幸运,那一届的名额多了一点罢了,这其中并没有暗箱操作。”

李富德点点头, “那我们回到金宁的问题上,你知道她有一个舅舅吗?”

原明伟听到这个问题好像有点惊讶,“这个我并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她没有亲人了,每次去她家里,我也只看到了她和她妈妈的合照,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有什么亲戚过来找她。”他把身体微微后仰,“不过有一件事情挺奇怪的,当年她出事以后学校出于人道主义给了她二十万,但是后来我去帮她申请低保的时候发现他的账户里只有两万块,问她也不说,我也没有强求。”

“好的,这个情况我们了解了。”郑直的胳膊拽得他脖子发酸,他不得已往沙发扶手那边挪,和李富德拉来了距离,“还有一个事情是关于林书记的,刚才听秘书说他生过病,这个事情你知道吗?”

“嗯——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吗?”原明伟有些诧异,“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你们可以问他本人。”

“好的,那么今天就先到这里,感谢您的配合。”李富德从郑直的笔记本上撕下来一页,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后期想起什么有关于薛仁的事情可以联系我。”

“一定。”原明伟站了起来,“他欠的钱……”

“后期会有人联系你,如果他的遗产可以覆盖欠款的话。”李富德拿起手拎包,“最近不要出市,手机一定开机,我们可能会再次联系你。”

··

郑直和李富德并肩走在校园里,阳光透过那些高大的树细碎地洒在地上。

“师父,为什么不问问车的事儿?”郑直的腰弯下来,尽量和李富德保持齐平。

“等拿到证据后放到审问室问吧。”李富德看着前方的路牌,“现在还有一件事得弄清楚。”

“林斌的病。”郑直回答,“直接去问他本人吧。”

“咱们去停车场等他,顺便给明明打个电话,看看她们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李富德的车在停车场里经历了快两个小时的暴晒,郑直刚坐进去感觉屁股被放在了烙铁上,转头看向李富德,发现他大名鼎鼎的师父只是拉开了驾驶座的门,人还站在外边吹风。

老狐狸。

郑直在心里默念,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翻了翻上午的信息,勾陈一今天好像真的很忙,一个字也没来打扰他。

他把笔记扫描到手机里,又从通讯录里翻出吴明的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一接通,郑直就知道吴明会问他枪伤的事情,这些天他收到的嘘寒问暖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他面对关心都有了一套自动回复。

“吴哥,我的事以后再说,今天给你打电话有正事儿。”郑直念出了笔记本上的车牌号,“我想知道这辆车的相关信息,越详细越好,辛苦你再用电子眼查一查,它最近去过什么地方。”

“行,今天晚上下班前发给你。”吴明把按动笔头怼在桌子上,然后看它腾空而起,“你可千万注意身体。”

“多谢吴哥关心。”郑直在笔记本上打了个对勾,“您先忙。”

李富德听见郑直挂了电话,马上把上半身低下来钻进车里,用手背摸了摸座椅的温度,感觉不算太烫了才坐进来。

他端起杯子,然后朝杯口吹了吹,热茶从杯子里腾空而起的气瞬间飘向了前挡风玻璃。

郑直还是盯着刚才在林斌办公室里拍的照片,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熟悉感并不是来自于字体。

“这个口字下面的横是用这种交叉的写法。”郑直把手机举到李富德面前,“这是哪一种字体的标准吗?”

“你问我?”李富德抿了一口茶水,“好茶。”

“师父你要是喜欢明天我让他给你送几盒。”郑直提到勾陈一时语气里的快意都藏不住。

“你这是让我犯原则性错误。”李富德眯着眼看他,“让他把茶叶的牌子发过来,我自己买。”

郑直装乖,“行,都按您说的办。”他掏出手机想给勾陈一发消息,突然灵光一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

勾陈一的外婆,可是乔清啊!著名书法家!

郑直的拇指从键盘挪到了语音通话,铃声才响了几秒,他就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勾陈一的声音。

“怎么了郑哥,是忙完了么?”

“你会书法吗?”郑直有一点激动,“我的意思是或许你懂一点?”

“还行吧。”勾陈一翻着面前的合同,“有人给郑哥送礼了?”

“谁给我送礼?”郑直把林斌的书法作品发给勾陈一,“我就想问一下这个‘善’字下面口的写法是哪一种字体的规定吗?”

勾陈一拿着手机端祥了一会儿,他看到了这幅字的落款,嘴里念叨:“林斌?”

“对,是他的字。”

“他这个人很喜欢给人送字的,托人办事也会用他的字来做人情,我爸办公室里好像就有一幅,现在跟着我的这个高总办公室里好像也有。”

办公室?

郑直在脑子里总结这几个月去过的办公室,不是赵局,不是勾陈一,不是在医院……

是常中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本期榜单任务完成

下周如果还有榜单的话会继续猛猛更新

(许愿涨涨收藏)

62 耦合·十九

◎更新◎

答案已经到了嘴边,但郑直还是不太确定,他转头看向李富德,“师父咱们一会儿顺路去一趟常中生的广告公司吧。”

“去那里干嘛?”李富德问到。

“我好像在他的办公室里看见过林斌写的字,想过去确认一下。”郑直低下头用手挡着手机屏幕的上方,以便于看清勾陈一发来的内容,“而且我觉得应该调查一下这个林斌,刚才我听勾陈一的意思,他应该和很多富商、官员有联系。”

郑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林斌朝他们走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两本书。停车场由于地形空旷,风比其他地方要大很多,林斌身上的衬衫被吹得贴在了肚皮上,郑直甚至感觉他看见了林斌的骨架。

李富德赶紧从车里出来,快走两步迎了上去,他们再次握手,这一次李富德发现林斌的手臂上有很多针眼,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突起的血管上。

“不好意思林书记,我们这边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了解一下,可能有点冒昧。”

林斌笑了笑,好像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关系,您说,配合你们的工作是我的责任。”

李富德直截了当地开口,“学校之前给过金宁补偿吗?”

林斌听到这个说法立马把手放到空中摇了两下,“并不是补偿,金宁这件事情我们学校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给了她一些帮助,当时我们凑了二十万直接打到了她交学费的那张银行卡上,这二十万里大部分是学校出的,剩下的钱是老师还有同学的捐款。”

“了解了。”李富德的眼神集中在林斌的肩膀上,那里就像是硬卡纸捏出来的角,“听您的学生说您之前生了一场病?现在的身体怎么样?”

“肺癌,当时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林斌的眼睛跟随着李富德的眼神一起落在了自己身上,“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当时的治疗很成功。”他笑得很坦然,“感谢科学进步,不然我就没有办法站在这儿和李队长说话了。”

“哪的话。”李富德轻轻抽了口气,“我们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您了,您保重。”

回到车里,李富德马上发动汽车,他趁着转头看后视镜的功夫和郑直说:“让明明去查林斌是什么时候确诊癌症的?”

“癌症?”

“是肺癌,肺癌晚期的存活率特别低,他一定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延长了生命。”李富德把车开出停车场后减慢了速度,“我猜测是肺移植手术,不过这种手术费用特别高,而且配型不是那么好等。”

郑直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不仅想知道林斌是通过什么方式康复的,他还想知道近几年东文市做过器官移植手术的病人名单,或者说这些人根本没有在东文动手术,但他们都曾经去过同一家医疗机构接受治疗。

他盯着道路两旁的灌木丛发楞,心里像有一只蜘蛛来回在这些不起眼的证据上缠丝,尽力地把它们组合在一起找出一条通道。在今天之前他们只在吴三的证词里得知常中生做人体器官贩卖的生意,但到目前为止,这件事仅仅停留在证词里和勾陈一那份来历不明的证据中,如果有一天他们能抓到常中生并审判他,这些东西都不足以成为他定罪的最后一锤。

“常兴广告今就先不去了。”李富德咂咂嘴,“他们去封店的时候拍了一些照片,回去对一下。”

郑直没说话,他抬头看见路边立着的大型指示牌,发现李富德走的不是回市局的路。

临近中午,街道上的车并不多。李富德的车速越来越快,郑直捏着安全带,“咱们现在去哪?”

“去找金宁。”

··

金宁坐在小区中心的人工湖旁边喂鱼,红绿色的小颗粒被她扬起,在水面上打出无数个散开又碰撞的环。

李富德和郑直在物业负责人的带领下见到了她,她看起来比档案照片上的人瘦多了,两条腿立在轮椅踏板上,就像两根雪白笔直的橡皮泥,看不到一丝力量。

“金小姐?”郑直走到她面前蹲下来,右手熟练地展示证件,“你好,我们是东文市局的刑警,今天过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金宁第一反应是回头看物业负责人,直到收到对方点头的信号后才转过来面对郑直,用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你好。”

“外边太晒了,我们推你到那边廊亭行吗?”郑直眯着眼,身体也因为使劲而微微晃动。

金宁用手背推了一下眼镜,“去我家吧。”

她坐着电动轮椅在小区里面穿行,郑直和李富德跟在她身后,看起来几年的生活已经让她对使用轮椅出行十分熟悉,居然可以在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下顺利回家。

房子是简单的一室一厅户型,从大门口望进去可以看到开放式的厨房,可能是为了生活方便,整个地面瓷砖通铺的设计,卫生间的门也换成了软帘。

“两位请坐。”金宁指了指沙发,然后独自一人去了厨房,她坐在冰箱前回头问道:“家里只有矿泉水可以吗?”

“可以可以。”郑直想过去帮她却被李富德拦住了。

“您一直一个人生活?”李富德打量着四周,他发现茶几上有一个粉色烟灰缸,看上去经常使用。

“物业和社区的工作人员会经常过来看我,原明伟也会。”金宁抱着两瓶水往客厅这边走,“原明伟,我前男友,你们应该知道的。”

李富德接过她的水放在茶几上,“我们今天过来就有几个小问题要问一下你,您最近有联系过张长勇吗?”

听到这个名字金宁的脸皱了一下,但又马上散开,她回头看向墙上的合影——那是在海边拍摄的,上面是她和一个风韵犹存的女性,应该是她妈妈。

“我舅舅很少联系我,你们应该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一直把我当作拖油瓶,我也不想和他联系。”金宁说话的时候语气格外沉重,郑直觉得和她斯文的外表不太相符。

“张长勇死了,因为联系不到他的直系亲属,所以尸体一直在我们这边存放着。”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去给他收尸吗?”金宁的手在大腿上使劲捏了一把,裤子都被她拽了起来,“他做梦。”

“当然不是。”李富德看到金宁的反应连忙安抚到,“你当然可以不处理这件事情,我们今天来,只是想了解一下张长勇这个人,因为从现在的调查来看,他是被谋杀的。”

“谋杀?那是他罪有应得。”金宁并没有因为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放下情绪,反而更激动了,“他当年把我妈妈的钱转走了都拿去赌博养女人,后来又来克扣我,我这一辈子都恨他,如果我可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郑直赶紧把水拧开递给金宁,她猛灌了一口,水滴从嘴角流下来,一直延到脖子上。

她做了两次深呼吸,无力的靠向椅背,胳膊也胡乱的在扶手上搭着,仿佛是在赛场边休息的格斗士。

“我这条腿就是因为他残了,我的人生全被他毁了。”金宁犹如干枯的油灯,一时间没了生气,她熟练地从轮椅旁边的兜里掏出一盒烟,蓝莓爆珠味的,“我抽根烟,不介意吧。”

李富德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金宁乖巧地凑上去,一缕白烟飘了出来。

“他当年以我的名义借款,讨债的要不到钱,就让我去卖。”金宁苦笑了一下,“他们去东文师范堵我,然后把我扔在面包车后备箱里,我当时吓得裤子都湿了。”

郑直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他甚至不敢咽口水。

“我后来去报警,警察最后说我是鸡。”金宁抽了一口,用冒着点点红星的烟头指了指李富德的胸口,然后把嘴唇微微张开,让烟雾随意溜了出去,“你们也不是好东西。”

李富德刚想辩白什么就被金宁打断了,“我也知道你们秉公执法,不能因为我坏了规矩。”

“当年□□你的薛仁也死了。”郑直把烟灰缸往金宁那边推了推,“就是这两天的事。”

“死得好!”金宁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空气中蓝莓香精的味道久久不散,“老天爷开眼了。”

“他们俩最近都遭遇了谋杀。”李富德陈述事实。

“你怀疑我?”金宁把眼镜摘下来放在腿上,她的手扶住侧脸,整个人向右歪倒着,“我一个残废要是能杀人,你那个位置不如给我坐坐。”

郑直被噎住了,他想告诉金宁端正态度,但是只要看见她那条腿,想到她经历的事情,这张嘴就怎么都张不开了。

“您认识谢伟吗?”李富德从兜里再次掏出谢伟的照片。

金宁只看了一眼就撇过头去,“怎么?是他杀的那两个畜生?”

李富德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点了点照片,手指和茶几的玻璃面板碰撞发出咚咚声。

“认识,这是东文师范的保安。”金宁把眼镜带上,凑过来仔细看了下谢伟的照片,“听说我出事后学校把他辞了,他还来医院看过我,给了我两万块钱。”

听到两万这个数字,郑直想起原明伟的话,“学校那边说给了你二十万,有这回事吗?”

“有。”金宁把刘海儿撸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我拿那个钱给我妈买坟地了。”

这个答案倒是让人很意外,金宁补充道:“张长勇不给我妈下葬,我总不能看着她一直待在骨灰堂,她那个人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郑直看看李富德,可能是因为金宁提到了母亲的缘故,他没法再问出什么,毕竟这种痛,他也能感同身受。

两个人离开了金宁的家,临走前,李富德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夹在了茶几上的书里,里面有两千块钱,是他今天一早就准备好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改了一百八十遍(夸张手法)

爱你们

63 耦合·二十

◎“家门钥匙我不想还了,以后都不还了。”◎

等到下午郑直回到市局的时候,勾陈一早已经在家里做起了“贤妻良母”——他找了两个小时工过来打扫,顺便检查了一下郑直的房间里有没有不应该出现的东西,比如说上次他留宿时看见的杂志。这一次通通翻出来打包放在门口,等到郑直回家之后,它们的归宿就是小区垃圾回收站。

当然,勾陈一也没有忘记郑直交代的任务。他从衣柜里翻出了几件T恤装进行李箱,然后收拾出一些贴身衣物。翻看衣柜的时候,他找到一条藏蓝色的内裤,把它举起来对着窗户,居然已经可以从上面看出来屁股的轮廓。勾陈一摇了摇头,他把所有内裤都扔到床上,从里面精挑细选出三条勉强过关的,剩下的也和杂志一起打包丢在了门口。

郑直用备用钥匙开门,一个装满东西的编织袋失去支撑后倒了下来,几本杂志从里面窜出来滑到郑直脚边。

“哎呦!”郑直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勾陈一从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两个黑色垃圾袋,郑直指了指地面,“这玩意儿为什么在门口?”

“那是我收拾出来的垃圾。”勾陈一看着郑直手里拎着一本杂志,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韩至简的采访,暗自腹诽道不知道是看了多少遍才能这么精准的翻到这一页。

“这怎么就是垃圾了?”郑直弯腰把编织袋扶起来,他关上门大步走进客厅里,然后把那本杂志扔到茶几上。

勾陈一把围裙一解扔到郑直身上,他气哼哼地走过去把杂志又撇到了门口。

郑直刚坐下喝一口水,刚才在市局研究常中生的事情,还要整理今天收集到的信息,他的大脑已经宕机,实在是反应不过来勾陈一在干嘛,只能呆呆地问一句,“怎么了?”

“今天胳膊怎么样?”勾陈一在他身边坐下,把围裙扯过来叠好。

“没问题,多亏了你的小风扇。”郑直把手放在肩膀上,“李队托我问你茶叶是什么牌子,他觉得挺好喝,想自己买一点。”

“我也不知道,之前有人送的,他要是喜欢,明天我拎给他。”

“那算了,太贵的不行。”郑直没想在茶叶的问题上多纠结,他感觉勾陈一刚才的态度里憋着气,于是摸了摸他的脸,“今天在公司不开心?”

“公司里没有人找我不痛快。”勾陈一说话端起了架子。

“那怎么发那么大脾气。”郑直把身子探出去看刚才被迫飞到门口的那本杂志,“让我看看你都扔了我什么东西。”

刚才开门的时候已经倒出来一些,郑直揪住底部的一个角使劲抖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彻底露了出来。

除了杂志以外,还有不知道是谁送的折纸星星,上学期间和别人传的小纸条,之前的同事送的书……

“你从哪把这些东西翻出来的?”郑直随手捡起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一些模糊不清,但是能看出来大概意思是约中午食堂吃饭。

勾陈一憋着嘴,“从你高中的物理书里面翻出来的。”

“我都忘了这张纸条是和谁写的了。”郑直看着勾陈一的表情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他把纸条扔在地上,然后又捡起那些纸折的星星,“这个我记得,这是上大学的时候小学妹给的,那个时候过圣诞节好多人都收到了。”

勾陈一不说话,听着郑直在那解说,还没到五分钟,他就感觉如坐针毡,起身快步走到郑直的房间,然后把门甩上了。

郑直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堆在一起,又走到沙发旁看勾陈一刚才拎出来的垃圾袋——里面是一些袜子和内裤。他抓起袋子一起扔在了大门口,然后走到自己屋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声音。

他用指节轻轻扣门,“勾陈一。”

里面没有回应,但郑直还是捕捉到拖鞋在地面摩擦的声音,“勾陈一。”

“我开门了。”郑直扭了一下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他拍了一下门,语气温柔又暧昧,“你出来我们聊聊。”

勾陈一依旧不出声,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故意咳嗽了两下。

“算了。”郑直转身往大门走,拖鞋跺得地板咚咚响。

勾陈一听到声音有点慌神,他赶紧把手搭在锁上,耳朵也紧贴着门,他怕郑直真的走了,小别扭闹大了容易影响感情,这个道理他明白。

大约过了半分钟,勾陈一也没听见大门打开,他放下心来,刚把耳朵从门上挪开就听见外面金属碰撞的响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拽住门,郑直已经用钥匙把门打开,他把钥匙圈儿套在手指上,在空中转了起来,“小朋友出来吧。”

战场从卧室门口挪到了沙发上,郑直先开口,“说说吧,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勾陈一手里攥着刚才遗落在这里的围裙,小声嘀咕着,“你留着这些东西干什么?”

郑直装作没听清,他把耳朵凑到勾陈一嘴边,“你说什么?”

“这些人和你什么关系啊,他们送的东西你都存在家里。”勾陈一的声音大了些。

“吃醋了?”郑直转过头偷看他,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要靠到一起,他笑着解释道:“没有特意留着,就是没时间收拾,再说了,你就没有朋友送的东西吗?”

“可是你都没有把我送的东西留下。”

勾陈一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格外的平静,但他的呼吸、眼神、肢体动作,无一不在展示着主人的心情。

今天一下午他都渴望从郑直的房间里找出一丁点儿和他们之前有关的东西。

书他也买过,摆件他也送过,千纸鹤他也叠过,但是那些东西都没有出现在这里。起初他还心存幻想,可能是郑直觉得重要所以把东西收了起来,结果到后面连房产证都找到了,他也没有发现那些礼物的蛛丝马迹。

郑直听到这句话以后愣了一下,他一开始以为勾陈一只是单纯的吃醋,就像那些没理由生气的小情侣一样。但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勾陈一生气的点在这里。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说自己当初因为生气,把那些东西都打包好然后一把火烧了吗?归根到底这件事情究竟是谁的错?他为什么收到指责?

勾陈一死盯着郑直的眼睛,他甚至不敢眨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郑直站了起来走向厨房,他需要逃离这里,在物理上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你会留着前男友的东西吗?”郑直打开冰箱,他随便翻着,这样就不用面对勾陈一。

勾陈一此时此刻站在郑直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他突然发现自己蠢的可怜,只想了结果却没有想到原因。

都是自己的错!

他一步跨到郑直身后,一只手搂住郑直的腰,顺势把人按在旁边的墙上。

郑直紧闭双眼,他好像又站在了那棵树后面,大脑里都是勾陈一和别人亲吻的画面,和勾陈一相遇后,他尽力不去想以前的事情,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就当作是刚认识就好了,可是如今画面里的另一个主角站在他面前质问他,他再也不能骗自己了。

“郑直。”勾陈一感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用力的吞着口水,喉结不安地滚动着,双手也从郑直身上垂了下来,“对不起。”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郑直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听到勾陈一的道歉。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个。解释、承诺或者是别的什么,他想朝前看,想把自己从树后面领出来。

“我们之间还有别的话吗?”郑直把眼睛睁开一个缝,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勾陈一不安地手攥着裤腿。

“有。”勾陈一咬紧了牙,“我当年太混蛋了。”

“除了这个呢?”

“我想和你好,我就是生气,我嫉妒他们,我昏了头,我想让我们和以前一样,我……”勾陈一说话时语无伦次,他不知道该从哪件事说起,是今天下午还是很多年前的下午。

“还有呢?”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想从对方眼睛里读到什么。

3,2,1。

勾陈一像饿狼见到猎物那样迫不及待地捧起郑直的脸,他把嘴唇死死堵在郑直的嘴唇上,舌头蛮横地怼了进去,里里外外都要品尝一遍。他感觉到郑直要逃离,不甘心地勾住他的后脑勺,强迫他离自己更近。郑直被亲的喘不过气,他感觉一股热流在身体内横冲直撞,迫切的想要找一个出口,眼睛也好,嘴巴也好,都成为大脑的画板,不停地叫嚣着心中的情感。

直到郑直不停地拍打他的肩膀,勾陈一才舍得退出来,他用拇指抚摸郑直发红的眼尾,胸膛也因为用力不断起伏。空气里充斥着喘息声,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勾陈一舔了一下嘴唇,好像还在回味,他的声音颤抖着说:“家门钥匙我不想还了,以后都不还了。”

郑直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了下一句话。

“郑哥,我们有个家吧。”

【作者有话说】

(忍不住剧透一下,小勾有苦衷,是真的苦衷,所以他才一直不解释当年的事)

(收藏能不能到370了,卡的我难受)

64 耦合·二十一

◎更新◎

有个家这件事对于郑直来说意义重大,他从小没见过爸爸,一直以来他和妈妈就是他定义中的家,后来妈妈也走了,他现在站的地方从家变成了房子。

现在有另一个人过来跟他说要和他有个家,郑直既欣喜又犹豫,他面对勾陈一的脸,眼神却看向了他身后的窗,那里有一轮红日正在下沉,不久之后那些目光所及的房子将会亮起温馨的灯。

他真的可以和眼前这个男孩拥有这样一盏灯吗?

“郑哥?” 勾陈一感觉郑直眼神涣散,他手指用力在郑直的后颈处捏了一下,企图让他回魂。

“勾陈一,你答应我。”郑直的目光聚焦在勾陈一的鼻梁上。

“我答应你。”勾陈一抢答道,此时此刻他心中有一团不灭的火苗越烧越旺,不管郑直和他提什么要求,他都会心甘情愿的答应,更何况他了解郑直这个人不会说什么怪异的请求。

郑直低下头,他用力地握住勾陈一的手,好像在准备某种神仪式一样,“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离开……”

“不会有那么一天。”勾陈一急得像一个急于证明忠心的战士。

郑直哼笑了两声,“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离开,或者你觉得我们的感情出现了问题,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他把头抬起来又重复了一遍,“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好,我答应你。”勾陈一的语速极快,生怕多一秒郑直就会改变主意。

郑直捏着勾陈一的手指,他用拇指指腹描绘指尖的形状,然后说:“我们不能在这里住。”

这里的邻居都是市局的人,勾陈一住进来不方便。

“去我那里,或者我们重新买一个房子,徐望现在住的那个公寓,你觉得怎么样?”勾陈一如同做阅读理解一样品尝郑直的表情,“这件事情的决定权交给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现在手里大概有六十万,只能在市局旁边买一个小公寓,可能比徐望那个还要小。”郑直没有和勾陈一对视,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我赚的钱不多,这已经是我能拿出来的所有了。”

“郑哥总不会让我睡到桥洞底下,小公寓也很好啊,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住,好打扫。”勾陈一把手抽出来,他捏住郑直的手指放在自己的手心,画了一个大大的圆环,“你说了这么多,我也有要求。”

“你说。”

“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给我一次原谅机会。”

“什么?”郑直没有听懂。

“原谅机会,就是不管我做了什么事情,只要我用了这个技能,你就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郑直觉得这个买卖不划算,“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我就要这个。”勾陈一把脸凑过去,在这个位置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郑直眼皮上的每一根睫毛,“老规矩,你可以提条件,我们交换。”

“那我要……”郑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间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他把脸埋在勾陈一的脖颈旁,肩膀不停地抖动,“我要你留下门口那两本杂志。”

勾陈一知道郑直是在开玩笑,他两只手箍在郑直的腰上,并顺手掐了一把,郑直吃痛直起腰来,后背严丝合缝的贴在墙上。勾陈一抓住机会再次吻了上去,这次和刚才不一样,他更像是一只很久没有见到主人的大型犬,毫无章法地在郑直脸上乱啄,手也不老实,抓着郑直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往自己的腹部按,可能是觉得还不够,甚至上下摸索了起来,“他有的我也有,明天我就拍一摞照片装订成册,让你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读一遍。”

等到夕阳变成了一条红色的线,两个人才离开厨房。勾陈一把洒落在门口的东西再次装进了编织袋里,他看着刚在卫生间洗了脸的郑直问到,“今晚吃什么?”

“我们去新开的小吃街吧,正好离医院不远,吃完了还能走回去,就当饭后消食了。”郑直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水,“听说好多人都去打卡,这段时间太忙都没来得及去尝尝。”

“那我把车停在你家楼下吧,明天早上送你回来的时候我再开走。”

“行,我叫一个车,你把收拾好的东西拿着。”郑直从茶几上拿起手机,点开打车软件,“前几天我还买了两张优惠券再也不用就好过期了。”

因为临时改变了目的地,勾陈一不得不把装进行李箱的东西掏出来,塞进了从柜子里翻出的一个健身包里。他今天出门的时候穿的有点正式,此刻背上包看起来不伦不类。

两个人拿着在车上搜索的小吃指南,从头吃到尾,从小吃街出来的时候郑直手里多了好几个袋子,说是给徐望带的夜宵。勾陈一习惯性站在郑直的右边,他伸进塑料袋里偷偷拿出了一颗章鱼丸子。

“你还没吃够啊。”郑直边说话边把袋子拉开抬到勾陈一胸前的位置,“早知道多买两盒。”

勾陈一接过袋子,他一只手拖着包装盒的底,一只手用竹签插了一颗放到郑直嘴边,“你得做我的同伙,这样徐望审问我们的时候罪行可以五五分。”

“谁告诉你的?”郑直张大嘴巴把丸子含了进去,由于嘴长得太大,牙齿咬住了竹签,勾陈一没握住让它掉到了地上。

“我捡。”郑直推了一把勾陈一的手,他弯下腰,用手指扣住竹签,低头的时候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好像在看他,他下意识地回头发现路口开过去一辆黑色大众——和之前跟踪他们的那辆很像。郑直快跑了两步想追上去确认车牌号,但等他到路口时那辆车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见什么了?”勾陈一追了上来。

“我好像看见那辆车了,就是之前跟踪咱俩的那辆。”

··

晚上八点,小区物业的侧门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金宁坐着轮椅守在门边,把学生按照顺序交出去。

“金老师再见。”

孩子们告别的声音此起彼伏,金宁朝着门外挥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再见”二字,直到最后一个孩子转过身,她才松弛下来,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金老师。”一个沉稳的男声钻进金宁的耳道,她条件反射般地抬头,眼睛还没睁开,“小朋友们都已经回家了。”

“我来接你。”原明伟把书包放在金宁腿上,“我买了排骨,一会儿炖土豆。”

金宁操控轮椅往家的方向走去,“你今天来干嘛?警察找你了?”

原明伟走在轮椅旁边,他把那句话还了回去,“警察找你了?”

“中午来了一趟。”金宁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附近没什么人后才把手伸到轮椅旁的口袋里。

她点燃一支烟,“他们说张长勇死了。”路过小区的金鱼池时,金宁把烟灰弹了进去。

原明伟听到这个消息没什么反应,他把金宁手里的烟抽出来夹到自己的指缝中,嘴唇像是亲吻一般碰了碰烟嘴。

金宁抬头发现前面有个中年妇女领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回头的时候看见她兴奋地摆手。

金宁也摆了摆手,直到母子俩走远了,她才伸出手讨要自己的烟。

“警察打听了你的事,林斌把你的档案给他了。”原明伟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桃子放在金宁手里,然后反手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

金宁牵起衣角把桃子擦了一遍,“给呗,反正就是那么点事,我一个残废能干什么。”

原明伟没接话,他看着电梯门上的倒影,坐在他旁边的金宁好像和从前一样——睁着无辜的眼睛,眉头永远微微向下。

进了房门,金宁溜到厨房的水池边把手里的桃子洗了一下,夏季的脆桃汁水不足但是味道格外甜。

“最近死了好几个人,朋友圈里的新闻满天飞,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原明伟挤着拖鞋走进厨房,他把那扇排骨拎出来放在菜板上,“最近你出门小心,托管班放学后等我接你吧。”

金宁把轮椅停在厨房门口,她看着原明伟在菜板上忙活,用很轻的声音说:“不用。”

原明伟从刀架上拿出剁骨刀在排骨上比量,头顶的灯光照在刀背上,好像什么神器一样,“你最近在家做饭了?”原明伟发现刀上有一个凹痕,“刀都砍出印了。”

“那天在家剁骨头来着。”金宁把桃核扔进垃圾桶,“我帮你削土豆皮。”

“不用,你就在哪坐着吧。”原明伟再次提出要求,“还是让我去接你吧,正好还能给你做点饭,你自己不方便。”

“我觉得挺方便的。”金宁轻哼了一声,像是冷笑,“这儿没别人,原明伟你别装了行吗?”

菜刀和骨头碰撞发出规律的闷响,原明伟把排骨剁成大小不一的块,他不管什么肌肉纹理、骨头走向,泄气一样一通乱砍,直到这扇排骨变得七零八碎才停下来。

【作者有话说】

抽风式写作——突然就能连更了

收藏过500的时候给大家准备一个番外(滴滴。)

65 耦合·二十二

◎更新啦◎

金宁的眼睛没有离开那扇排骨,她看着血红色的肉沫被刀击中后射出去,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然后落到奶白色的大理石台面上。

这时有敲门声传来,金宁本来不想理会,但是敲门的人大有不打目的不罢休的意思,她无奈地大喊一声,“谁啊?”

“宁宁啊,是我,张姨。”张丽看着猫眼里发出的光,“我听到你们家有很大声音,你没事儿吧。”

金宁还没摸到大门,轮椅就不动了——原明伟的鞋卡在了轮胎里,她努力去够门把手,但始终差了一指的距离。正在她纠结要不要喊原明伟帮忙的时候,一只大手越过她的肩膀把门打开了,她一抬头发现原明伟站在她身后,手里依旧拿着那把剁骨刀。

张丽看见开门的人有点惊讶,她两只手攥在一起搓了搓,然后对着金宁说:“我听见你们家有声音,怕你出事情,所以过来看看。”

金宁冲她微笑,她拉过原明伟的手,“我没事,是他在厨房剁排骨,说是今晚要给我炖土豆。”随后她在原明伟的手上拍了两下,“这是我邻居张阿姨,平时很照顾我的。”

“张阿姨好。”原明伟笑起来眼睛都弯了,他把刀藏在自己身后,“辛苦您平时照顾宁宁。”

“说的什么话。”张丽转着拇指上的顶针,“看到你没事儿就放心了。”

大门再次关上,两个人的表情都懈怠了下来,原明伟把刀放在地上,然后去拔卡在轮子里的鞋,金宁故意抬头看着天花板,她发现墙角已经有了一张蜘蛛网。

原明伟撒气似的把鞋丢到门口,他站在轮椅后面,双手使劲儿往后拖,“你要不然回房间坐着吧,等一会儿叫你。”

金宁没有拒绝这个提议,她操控轮椅开到自己的床边,然后用两只胳膊支撑起上身,如同海豹上岸一样趴在床上,随后她深吸一口气,把上半身翻过来,用胳膊肘抵住床,让自己的后背靠在枕头上。这套动作在经年累月的练习下,已经变得行云流水,床垫都印上了两个深坑。

今天晚上东文市的天气很好,天上没有什么云,月光和海风一起撒下来,吹得人心里舒坦。金宁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本小说,黑色的封皮儿已经被折的发白了,一条条印子像刀一样把封面上的光切断。

她随便翻开一页,然后顺手把床头柜上的沙漏调转方向,白色的颗粒从细小的缝中倾泻而下,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金宁听到这个声音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闭着眼睛,手指在大腿上随意滑动,直到沙漏底层被铺满,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她才开始阅读。

排骨的香气充满整个房子,沸腾的水泡在锅内发出闷响,原明伟把刚才用过的剁骨刀拿起来,借着油烟机的灯仔细查看。他刚才那么用力地剁骨头,刀刃上也没有留下痕迹,之前那个深坑看起来格外显眼,他回忆金宁的解释还是倍感疑惑,于是转身打开了冰箱冷藏柜翻看里面的东西——只有一些切好的肉块儿和冷冻的海鲜,并没有什么大骨头。

原明伟在客厅里找到了超市宣传海报,他把剁骨刀的刀头包裹起来,然后丢进厨房上方的储物柜里,做完这一切他还是觉得不放心,干脆把整个刀架都搬了上去。

晚饭的时候金宁没说话,仿佛还在为了刚才的事情生气,原明伟一个劲儿地把肉夹到她的碗里,主动聊起今天在学校的事情,“警察今天来找我说有一个人死了。”

金宁啃着土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

“就是我跟你讲过的,欠我们家钱的那个。”原明伟咬住了筷子头,“听我爸说他好像还收过高利贷,说不定是被欠债的弄死了。”

“他不也是想把欠债人弄死吗?”金宁蹦出一句话,她把肉夹回原明伟的碗里,“做这种没良心的买卖,迟早要出事。”

原明伟想起来金宁之前的经历,赶紧换了个话题,“我那天打听了一下,现在上海可以做外骨骼手术,十一放假的时候我想带你去看看。”

“没这个必要。”

“大夫之前虽然说过你有可能会康复,但是已经过了这么久,你的腿还是……不如我们借助一下外力。”原明伟把那块肉摁在米饭上,让汤汁顺着缝隙流进去,“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我现在这样挺好的,已经习惯坐轮椅了。”金宁拿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我吃饱了,你吃完饭之后回家吧。”

原明伟拽住金宁的轮椅不让她离开,他用手掐住金宁的腿,把皮肤都按出了褶皱也不肯松开,“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把心里这个坎过去。”

“我可怜你?”金宁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可怜你谁他妈的可怜可怜我,为了你那点和我毫无相关的心情我就要一遍一遍地掩埋我自己?”金宁收了声,然后好似不过瘾地吐出一句话,“你真恶心。”

“金宁,我原明伟这么多年,对得起天对得起地怎么就让你恶心了?”原明伟转动轮椅,强制让金宁面对他,他掐住金宁的下颌,不让她的脸转过去,“你看看我有对你说过一个不字吗?这么多年了,我讨好你让你高兴还不够吗?你出去打听打听有几个人能像我这样!”

金宁咬紧牙关,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一直流到原明伟的手上。

“我……我太激动了。”原明伟感受到温热的泪水,立马松开金宁,然后又抱紧她。他用手掌盖住金宁的脸在上面胡乱擦着,“你别怪我。”

“滚。”金宁的声音像是一颗闷雷在原明伟的耳边炸开,但他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把金宁搂得更紧了。

“不要让我再说一遍。”金宁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她把手放在自己和原明伟之间,努力地不让两具身体靠在一起。

“我们结婚吧。”原明伟稍稍的松开了一些,他的手抱着金宁的脸,拇指不停地揉搓着她的耳朵,郑重其事地又讲了一遍,“金宁我们结婚吧,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

郑直拽着勾陈一往马路边走,他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和勾陈一一起钻了进去。

“去万盛医院。”郑直和司机报了目的地,他扭过身子从后窗户往外看,观察四周的车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