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大婚前的规矩。
起了一阵秋风,寒意悄然而至。皇帝染恙,烧了一日,稍有恢复,便又打起精神理政。
皇帝被看了一眼,心肺发痒,忍不住低低咳嗽一声,颜执安便端走她面前的小几,道:“急什么。”
“我不急,只是有几件事催得急。”循齐歉疚地看着她,面露微笑,“你也看看,都快批复好了。”
她伸手去拿,颜执安按着她的手,“不急的,我待会看看。”
颜执安顺着她的手腕,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退烧了。
“郁结于心,折腾自己。”她轻叹一声,皇帝看着乐观,将事情埋藏于心,唯独她自己知晓。
颜执安开解道:“右相一事,她自己求来的,哪怕你给她九十九条生路,她也会选择那条死路。你是后人,无法改变前人的命运,所得既所求,何必去执拗呢。”
“她信你,将自己的命放在你手中,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她对世人皆不信,多少年后,将这份信任给你,说明,她对这个世上还是有几分期盼的。”
“我知道。”循齐语气低沉,她可以理解,但无法接受。
她歪头抵着颜执安的肩膀,颜执安伸手抱着她:“别多想,大婚在即,健健康康才是,再过几日,我就要回府去了。”
“回府?作甚。”循齐惊得坐直身子,“府里有什么大事吗?”
“无甚大事,只是规矩如此,母亲说大婚前三日不可见面。”
“三日?”循齐震惊,“哪里的规矩我怎地没有听说过,莫不是夫人杜撰的。”
颜执安未曾成亲,但听过这等规矩,故而母亲说的时候,她便答应下来,保证前三日家去。
她说:“真的,我早有耳闻,所以这几日好好养身子。”
“不遵规矩会怎么样?”循齐眨了眨眼睛,想钻漏洞。
颜执安含笑道:“她们说,婚后不幸。”
循齐闻言变色,十分痛苦,抵着她的肩膀蹭了蹭,“怎么会不幸呢?应该是帝后和睦的佳话呀,太傅、太傅,你带我家去吧。”
不在宫里,去相府也是一样的,她哼哼唧唧:“我不想分开。”
“不过三日罢了,你在宫里,忙一忙朝政,三日时间也就过去了。山长会在宫里照顾你的。”颜执安含笑,原浮生在,她很放心皇帝的起居生活。
正是因为原浮生在,她才会答应母亲回家住三日。皇帝许是自小孤僻的缘由,性子看似坦然,实则爱钻牛角尖,还不爱与人说,自己闷在心里,闷得自己生病。
这样的性子,让人放心不下来。
循齐不甘心,继续拿脑袋蹭着她的肩膀,蹭了两下,发丝拂过侧脸,弄得颜执安发痒,“别闹。”
“就闹。我的病还没好呢,你舍得吗?”循齐委屈,鼻音甚重,“你看我一人,孤苦伶仃,没人陪我说话,三日的时间会闷出病的。”
“我不信,山长在呢,她会陪你。”颜执安被蹭得心口发软,唇角弯了下来,听着皇帝软软的声音,似乎回到了从前,在相府她以女儿的身份撒娇,软软糯糯,格外动人。
循齐还要再蹭,颜执安伸手托住她的脑袋,“别蹭了,再蹭下去我都要答应你了。母亲知晓,会骂人的。”
陈卿容平日里看着不靠谱,但在亲事严格按照规矩来,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提前回家。
这些规矩都是前人一辈辈传下来的,赋予美好的含义,也有重重祝福之意。
循齐没得蹭了,看着她叹气,道:“你又不要我了。”
“没有。只是三日罢了。”颜执安辩驳,哭笑不得。
循齐闭上眼睛:“你为了这些破规矩不要我了。”
颜执安:“……”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颜执安心中犹豫,被她搅和得头疼,便道:“我晚上回来陪你。”
“好。”循齐计谋得逞,凑过去,在她眉眼上亲了亲,旋即站起来,道:“我去做事。”
“不用,歇着。”
“我好着呢,你忙你的事情。对了……”循齐及时刹住脚,思索道:“朕私库的钥匙,在秦逸那里。你得空接过来,里面多是先帝留下的东西,还有万寿节时朝臣所献。中宫也有私库,是给你的,你得空也去看看。”
皇帝大婚,中宫迎来主人,普天同庆。皇帝皇后都有自己的库房,颜执安未曾入宫,循齐就给她存了不少东西,待她入宫,再将自己的东西挪进去,便是她所有的财产了。
颜执安颔首,本想让她留下,她似豁然开朗,抱着奏疏走了,也不见生病的模样。
病从心头起,心结解开,人便精神了。
颜执安目送皇帝离开,未及回神,秦逸将册子与钥匙递过来,道:“中宫的钥匙在中宫,不在臣这里。”
册子与钥匙,皆代表着皇帝的信任。
皇帝幼时贫苦,在颜府生活,窥见世家奢靡,但不生贪婪之心,也不喜奢靡。
入宫后,生活上也并无太大的改变。
颜执安翻看着册子,皆是寻常的宝贝,反是先帝给她留了许多价值连城的物什,这些东西依旧锁在库房里,也未曾拿出来使用。
这是物什看似珍贵,皆是死物,哪里有黄白之物灵活。
今日得空,便去一趟中宫,取了册子,打开一眼,眼前一亮,难怪皇帝私库里见不到好东西,原来都在这里。
每一样宝贝都注明来历,何人所赠,还有小国来献,以及各州贡品,光是衣服料子都是数匹,一辈子都穿不完的。
颜执安将两处库房的册子与钥匙带回去。
婚期在即,她也要将自己的东西慢慢地搬入宫里。
隔日,她回家一趟,家里将钱准备妥当了,大婚前会送进京城。
陈家也是一样。反是母亲的钱,随时可取。
陈卿容肉疼,但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给她又能给谁,很快,自己又和自己释怀。
“这是你的嫁妆单子。”陈卿容将三处的嫁妆数目都登记在册,“你不要东西,但我还是给你准备了,日后赏人也是好的。”
“我知道了。”颜执安接过来,仔细查看,耳畔传来母亲的声音,“你花得完吗?”
“我和陛下两人,自然花得完。”颜执安回应,随后将单子折起来,放进袖袋里,正视母亲,“母亲想的,我都明白,我与陛下的事情已成定局,你情我愿。您放心,她不会负我。”
到了这一刻,陈卿容其实是慌的,回京后,听了太多关于皇帝的言语,都道皇帝狠毒、薄情、刻薄。
她害怕女儿的后路难走,此刻情深,眼中一切都是美丽的,五年、十年呢?
“母亲是害怕了吗?”颜执安察觉母亲的情绪,“旁人不知陛下的心思,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呀,可还是害怕,她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陈卿容叹气,捏紧了帕子,“颜家陈家给你百万两银子做嫁妆,是给你做后盾。这样看似显贵,可她是皇帝啊。要什么,都是十分容易的。”
且皇帝年轻,十年后,爱意消驰,女儿不再年轻,皇帝如何待她呢。
她越紧张,颜执安越平静,道:“母亲忘了意安吗?她在,便说明皇帝的心意,我与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夫妻,不只是相爱那么简单,将来,还可相敬如宾,我们是帝后,肩负重担,哪里有时间考虑这个。”
陈卿容哑口无言,睨她一眼,颜执安拿起礼单,“我先回宫与陛下说一声。”
“你什么时候回来?别坏了规矩。”陈卿容想起要紧的事情,“我和你说……”
“知道了。”颜执安头疼,两头都拿自己的规矩要求她,她无奈道:“陛下感染风寒,我只怕无法回来。”
陈卿容大怒,“你是大夫吗?原山长不是在宫里吗?就三日而已,颜执安,我对你没什么要求的,唯独这点,规矩不可废。”
“母亲,我知道您重规矩,我与陛下,违背阴阳交合之理,与规矩不和,您用什么样的规矩来约束我们。”
颜执安认真与母亲讲道理,继续说:“陛下身子不好,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您放心,成亲前一日我肯定回来。”
“成亲前一日,你怎么不当日清晨回来,黄昏嫁入宫里。”陈卿容得理不饶人,语气严厉:“颜执安,三日不回来,我就关门不嫁女。”
颜执安:“……”真愁人。
她带着嫁妆单子回宫去了。
皇帝早早地回来,捧着一大碗苦药,一口一口吞下去,苦得小脸皱在一起。
原浮生接过药碗,道:“陛下的身子再这么折腾,小心大婚夜独守空房。”
循齐:“……”
“山长,你让我喝苦药就罢了,怎地还诅咒我。”她就盼着大婚呢,守什么空房,“朕只是感染风寒罢了,过两日就好了。”
原浮生撇嘴,似是嘲讽,循齐不满,道:“朕真的很快就好了。”
“臣希望陛下接着折腾。”
“你……”皇帝小怒一下,随后收敛情绪,“山长嫉妒朕,朕不与你计较。”
原浮生被她气走了。
颜执安归来,皇帝立即招呼她来坐下,道:“你回来了。”
“臣回家去了,母亲将一样东西给我,正好,给陛下看看。”
颜执安将单子递给她,闻到了药味,道:“喝过药了?”
“喝了。”循齐狐疑地看着单子,当看到白银数目时,怔在原地,“怎么这么多?”
“不好吗?填一填皇后的库房,如何?”
循齐不厚道地笑了,知晓她的好意,不是填皇后的库房,而是危难之际不必求人。
她点点头:“甚好。”
“还有一事。”
循齐惊讶:“何事。”
“母亲说我若不提前三日回去,她便关门不嫁女。”
第122章 臣下喜欢你,你高兴吗?
大婚在即,礼部忙得脚不沾地,皇帝染病,依旧不忘朝政。
同时,陈家人入京谢恩,暂时住在太傅府上,陈卿容不免跟着高兴,大婚前三日的时候,终于将女儿从宫里拉了回来。
家里的事情不需要颜执安来忙,陈卿容一并都承担了,家里来了些晚辈,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在家第一日,看着晚辈们饮酒做诗,她在旁*看着,看着年少人青春的面容,肆意昂然,她总是想起越发老成的皇帝。
在皇帝的脸上,已鲜少见到这样的笑容了。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样闹过玩过,如今的皇帝,沉稳有度,是合格的君主。
看着鲜亮的衣襟、青春的笑容,她仿若知晓那两年半里,皇帝失去了什么。
“姑母。您怎地不说话。”
晚辈一语,惊醒梦中人,颜执安抬眸,笑道:“看你们玩耍。”
“姑母是不是在想陛下?”
“嗯。”颜执安大大方方承认下来,眉眼带笑,道:“陛下与你们年岁相当。”但比她们成熟。
晚辈们好奇凑过来,对于‘君主’是存了几分好奇心,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姨母,听说陛下凶神恶煞,是真的吗?”
皇帝严厉,民间传闻多以凶狠来形容,这些小辈们久住金陵,都是道听途说,也未曾见过她。
颜执安笑道:“不过比你们大上几岁罢了,也是一温柔的女子。”
“温柔?姨母,你是不是在骗我?”
“就是就是,连国公爷都畏惧陛下呢,哪里来的温柔。”
颜执安笑容深深,凝着一张张青春的面容,想起循齐澄澈干净的眼神,本就是一温柔女子,肩负天下,不得不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罢了。
“她是皇帝,威仪四方,在我眼里,是个温柔聪明的女子。”
众人皆笑了,颜执安坦然地面对她们探究的眼神,“待大婚后,你们入宫见到陛下便知晓了。”
“我们可以入宫吗?”
颜执安颔首:“自然可以,陛下很美。”
众人对这句‘陛下很美’的话深信不疑,能让颜家家主夸赞的女子,自然是美丽无双的。
熬过一日,叽叽喳喳的吵得人头疼,颜执安对孩子们惯来无甚耐心,听了一日,不等天黑就歇下了。
隔日起来,又是一群孩子,反反复复地说话,听得她又开始头疼了,索性自己偷懒,出门去走走。
马车哒哒前行,在长街停下来,无名驾车,扶着家主下车。
走来走去,恰见杜孟。
颜执安好奇,杜孟怎地在长街,思索两息,她跟随杜孟进入一家铺子,她抬首去看,是一间首饰铺子。
掌柜热情地招揽客人,她穿了官袍,掌柜少不得亲自来招呼。
杜孟看中一块玉石,小小的一块,未经打磨,她要了这一块,掌柜报了价格,她睁大了眼睛。
很快,掌柜意识到对方囊中羞涩,主动降价,杜孟给了钱,转身走了。
颜执安顺势躲在暗处,看了杜孟一眼,随后自己进入铺子里。
她未穿官袍,但一身气质高贵,掌柜慧眼识人,立即上前招呼。
家里好东西多,颜执安不过是来随意走走,扫了一眼柜台上的东西,没看到好的,但有一对步摇,十分鲜亮,一眼看过去,带了些青春气息。
“这个。”颜执安指着面前的步摇,“包起来。”
从玉石铺子里走出来,日头尚早,走走停停,往酒楼而去,又见杜孟。
她从酒楼出来,提着食盒,颜执安忽而觉得有趣,便道:“跟着她。”
杜孟入宫去了。
颜执安一手挑开车帘,幽幽看着她的背影,忽而生起一种宝贝被人觊觎的感觉,自己许久不曾有这种小气的感觉了。
如同幼时,自己欢天喜地得到一件好东西,旁的姐妹巴巴地来看着,眼中生起羡慕之情。
她不大喜欢那样的眼神,因为这种眼神会让自己不安,让自己害怕,总会觉得自己一闭眼,宝贝就不见了。
颜执安莫名好笑,自己竟然和学生计较起来了,看着正阳宫门,发了长久的呆,直到无名来催,她才吩咐回家去。
一到家里,又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她欲逃避,对方走来,抱着她的胳膊,“姨母,我与你说……”
颜执安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不要与我说,与你阿娘说去。”
“不,我就要与你说,阿娘说见过陛下,说陛下就是一小孩子,是吗?”
七年前,家宴上匆匆一瞥,皇帝身上背着私生女的名声,谁都不肯待见。
瘦瘦的、小小的一人,甚至面黄肌瘦,颜陈二家的人见到她,如同富贵窝里的人见到了乞丐,哪里会在意呢。
颜执安瞥她一眼,不悦道:“你盯着陛下做什么?”
语气冷冽,眉眼轻皱,与昨日的和煦,判若两人。
说完,她便走了。
“这是怎么了?”陈卿容也是纳闷,不觉安抚孙辈的孩子,道:“她心情不好,你别去招惹她。”
“姨母似乎不高兴。”
陈卿容笑了,“她呀,是待不住。”想回宫去了。
颜执安回到卧房,推开窗户,凝望院中景色,眼前浮现杜孟提着食盒的模样,是入宫找皇帝?
她凝望许久,莫名觉得心烦意乱,恰好母亲来了,给她送衣裳。
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但还是走进来,“你这是怎么了?”
“吵得我头疼。”颜执安顺势关上窗户,望着母亲,“你来作甚?”
“我惹你不高兴?”陈清容呵呵笑了一句,“家里住一夜就给我摆脸色?颜执安,你就那么想她?”
“不想。”颜执安否认,“反是外头那些人指着我问陛下,问东问西,问得我头疼。”
陈卿容嗤笑一声,目光扫了扫她的脸色,当即戳破她的心思:“我知道你待不住,但我与你说,待不住也待。”
说完,便撂下衣裳走了,颜执安扶额,被这么一吵,更觉得心口发慌。
为何心口发慌呢?
颜执安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想要安抚自己。
屋里寂静无声,静到自己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一呼一吸间,那股烦躁压不下去,反而让自己觉得每一刻都十分难熬。
皇帝方病愈,一人在宫里可好?
念此,颜执安坐不住了,起身想入宫,刚走到门口,无名匆匆而来。
“陛下来了,在侧门。”
颜执安闻言,匆匆改了方向,往侧门而去。
循齐没有进门,坐在车上等,望着墙内蜿蜒而出的枝叶,数了几十片,侧门开了,她着急看过去。
不是颜执安又是谁。
“这里。”皇帝朝她招手。
颜执安看着她的笑容,莫名心安,登上马车,故意开口:“待不住了?”
她的面容骗过了循齐,循齐讪讪笑了,等她过来,立即靠过去,道:“你想我吗”
“不想,入府坐坐?”颜执安伸手去抱住她,摸摸她的肩膀,辗转往上,落在她的脸上。
循齐蹙眉,想起陈夫人叉腰骂人的模样,轻轻摇头:“不去了,夫人会不高兴的。”
“莫怕,坐了这么久的车也不舒服,去我院子里坐坐。”
颜执安盛情邀请,循齐怎么会不答应呢,笑呵呵地跟随她下车。
入门绕过园子,见到一群年轻人在亭子里说话,见到颜执安,立即招手。
循齐望了过去,七八个少女在那里,花红柳绿,一派蓬勃之色。她收回视线,道:“我想和你说说话。”
“那就不过去。”颜执安莞尔,拉着她走了。
循齐缓缓舒了口气,左看看右看看,小心地说:“你说,夫人看到我,会不会特别生气?”
“你怕她?”颜执安好笑道。
“她是你母亲呀。”循齐呆呆道。
颜执安笑容收敛,侧眸看她一眼,如何不明白她的话呢。因为是你母亲,所以才给予尊重。
两人回到院子,进入卧房,颜执安抬手给她脱了披风,屋里暖和,不用穿披风的。
循齐许久没有过来了,还是五月里那一回来,遇到刺客,伤后就没有来过,已有五个月了。
她站在床榻前,抬头看着横梁,若有所思。
“没有刺客了。”颜执安提醒她,握着她的手,令她坐下,“陛下用了晚膳再走?”
“好。”循齐坐下来,环视一圈,还是她以前在时的模样,没有变动。
颜执安让人布置晚膳,道:“早些用,你早些走。”
循齐乖巧地点点头,颜执安看她一眼:“你怎地出宫了,朝臣怎么办?”
“我与杜孟一道出来的,她去酒楼办案给我带了些点心。你放心,我与阿翁说过了,无事的。”循齐莫名心虚,恐她怪罪,又说一句:“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她自觉解释得很清楚,但颜执安问的压根不是这件事,循齐巴巴地看着她,让她无地自容。
皇帝说政事,她却说这些情事,当真是荒唐。她摒弃这些念头,点点头,道:“好。”
她一说好,循齐就乐了,叨叨说起这两日的事情。
臣下有婚假,颜执安便不去上朝了,皇帝不成,该上朝还是要上朝的,她将这两日朝会上的重要事情都说了一遍。
她说,颜执安便听着,叨叨说了一个时辰,外面传来陈卿容的声音。
循齐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紧张地抿了抿唇角,颜执安好笑不已,面对老狐狸都不怕,偏偏怕了后宅夫人。
她说:“别担心,我让她走。”
陈卿容听说来了客人,小辈们说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年轻、又让女儿自己去迎进门,除了皇帝还有谁呢。她心里有气,但不敢对皇帝撒气,皇帝凶巴巴的,当年囚禁一月,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来了?”
“母亲要见见吗?”
“不必了,她们找你去行酒令,不敢来,让我请你过去,既然来了,一道?”陈卿容哼哼一声,她畏惧皇帝威仪,但小小地坑一下还是可以的。
然而,她的想法被颜执安看破了,“她不会喝酒。”
“那你去,家里姐妹都在,因你亲事,从金陵而来,你得给她们面子。”
陈卿容不入官场,平日里也爱玩,很注重家庭和乐,也喜欢热闹。
颜执安思索,道:“我去问问陛下。”
待问了循齐的意见,循齐皱眉,道:“我想与你说说话的。”好不容易见一面,身边还有人,莫名烦躁。
“那便不去了。”
“去罢。”循齐叹气,“都是你的家人。”不好扫兴的,她记得在金陵除夕夜,十分热闹。
颜执安知晓皇帝一心为她着想的,便道:“不去就不去了,何必勉强自己。”
循齐笑了,“去看看,一起过去。”
颜执安便随了她的意思。
入了厅堂,嘈杂的声音立即消失了,纷纷看向颜执安身侧的女子,走得很慢,陈卿容也不作介绍,聪明者自然会知晓她的身份,愚笨者就算了。
落座后,众人便又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循齐环视一圈,多是年轻的女子,她好奇道:“你家人这么多。”
“颜陈二家的都有,颜家的本该去住国公府,人多,便分了些人来这里住,我母亲的性子,你也知晓,喜欢热闹。”
颜执安抬手给她整理衣襟,一面解释,“不必知晓是哪家的,玩一玩,看一看,感受下。”
日后不会再见面,何必知晓名姓。颜执安也不想与她们介绍皇帝的身份,皇帝自然就不用在意。
众人行酒令,你来我往,输了喝酒,一圈下来,闹开了,声音也大了。
循齐静静地看着,觉得新奇,目光跟随酒令者而动。
转了两圈才到她,她不会玩儿,看向颜执安,颜执安道:“我来。”
陈卿容挑眉,“你来作甚?”
“我来。”循齐微微一笑,笑容温柔,眼神也十分明亮,“作诗罢了………”
“不作诗,是猜字谜。”陈卿容呵呵笑了,皇帝擅长作诗,她岂会不知。
婢女上前,托盘里摆了些字谜,让她猜,猜不中,罚酒。
循齐呆了呆,看着一张张书笺,吞了吞口水,随手拿了一张。
【一月一日非今日。】
众人屏住呼吸,凝着循齐,她年轻,气质清贵,神色平和,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她气质脱俗,非常人可比。
她顿了顿,颜执安欲开口提醒,陈卿容打断她:“作甚?”
循齐笑了笑,“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明,也是明日的明。”
简单的字谜。皇帝一笑间,沐浴春风,格外和煦。
颜执安抿了口酒,扫了众人一眼,酒令继续。
不知为何,很快又到循齐,这回是对子,循齐瞪大了眼睛,先是疑惑,而后看向颜执安,心有一计,道:“不会。”
陈卿容笑了笑,她道:“朕、真的不会,喝酒。”
三杯酒,她直接喝了。
颜执安:“……”
不玩了,走。
天色还早,颜执安欲走,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循齐拉着她的手,道:“都看着呢,再待会。”
颜执安只得顺她的意思,但扫向母亲。陈卿容温柔地笑了,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瞥开眼睛。
待轮到循齐时,依旧是对子,她怀疑有人暗箱操作,扫了一眼对子,分明就是故意为难她。
又是三杯酒。
陈卿容见好就收,问玩不玩投壶,她是主人家,客随主便。
循齐托腮,望着前方,对面恰好是一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被她看着,脸色泛红。
下一息,颜执安捂住循齐的眼睛,“看哪里?”
“我想家去。”循齐嘀咕一句,转而靠着她的肩膀,习惯性蹭了蹭,“头晕。”
“嗯,家去。”颜执安松开,转而看向母亲,轻轻点头。
陈卿容点头回应,派了婢女去送两人离开。
尊贵的两人走后,众人彻底闹开了,纷纷围着陈卿容,“刚刚那人是不是陛下?”
“不是。”陈卿容没好气道。
“怎么会不是,我看到姑母摸她的手,还捂她的眼睛了,不是陛下谁。”
陈卿容叉腰,怒视这群崽子:“是又如何,与你们有什么干系?”
“姑祖母,陛下长得好看呀,是谁说她凶巴巴的,刚刚我见她,沉默寡言,但看姨母的时候,眼睛在笑。”
陈卿容面无表情地看着闹事的小崽子,“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孩子。”
对,就是个长不大、粘人的孩子。
****
颜执安送皇帝回宫。微醺的人靠着她,炙热的呼吸喷在耳畔,让颜执安不适应。
她微微避开,循齐直起身子,道:“不用晚膳吗?”
“不用了。”
“那你走吗?”
颜执安:“……”
循齐只是微醺,不算大醉,脑子转得很快,提醒她:“天要黑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喝酒,好让我送你回去?”颜执安一眼戳破她的心思,冷冷淡淡,“对子不会吗?”
循齐有种‘奸计得逞’的快感,不觉笑了起来,伸手去抱她,“我想和你说说话的,回宫去说罢。”
“不想和你说。”颜执安微恼,“明明可以避免的。”
循齐理屈,酒意醉人,还是有几分头晕的,她知晓颜执安生气,便握着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道:“你生气,给你揪一下。”
“不揪。”颜执安本是怀疑,终究是不怎么生气,倒也可以忍。听她承认,便忍不住了,“循齐。”
她去握住循齐的手,循齐不躲,反而贴着她的耳朵磨蹭,道:“想罚给你罚。”
有恃无恐的模样,十分可气。循齐抓住机会,唇角落在她的脖颈上,细细地吻她。
她此刻有些糊涂,控制不住自己,只知眼前的人是她梦中盼了许久的,她想要贴过去,吻她、占有她。
颜执安还没开口,她就贴上来,又气又恼,旋即推开她,扶着坐好,冷眼看着。
“你生气,没关系,我还是喜欢你。”循齐歪着头看着她,“我对你的心意,没有变过。”
颜执安阖眸,压住怒气,道:“我此刻不想听到你说话。”
“那我可以亲你吗?”
“不可。”
“那我可以抱抱你吗?”
“不可。”
“那我可以靠着你吗?”
“不可。”
三个‘不可’让循齐呆了下,她认真观察对方的脸色,心中美丽的幻想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正要委屈哭诉,对方陡然问她:“杜孟的点心好吃吗”
酒后吐真言。
循齐心中天人交战,在‘她喜欢我’和‘她生气不喜欢我’之间苦苦徘徊,陡然听到听到不一样的问题,想都没想就回答:“好吃。”
“好吃呀。”颜执安含笑,笑容冷冽,像是覆上一层阴霾,下一息松开她,道:“自己坐好。”
抱抱也没有了。循齐脑子一热,诧异道:“你想吃吗?”
颜执安阖眸:“不吃。”
循齐‘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酒意作祟,还是厚着脸皮靠过去,双手抱住她的肩膀,主动说:“我知道你生气,无妨无妨,我还是很爱你。”
她絮絮叨叨,听得人好笑。颜执安气闷,听到她的表白,还是笑了。
笑归笑,她还是睨她一眼:“你们说了什么?”
“谁?”
“杜孟。”
“不记得了。”循齐摇首,她一日间见那么多朝臣,哪里记得说了什么,无非是涉及朝政罢了。
她靠着颜执安的肩膀,双手不安分,顺势搂住她的腰,满腔欢喜,眼角笑意遮都遮不住。
她醉得不深,只是头晕,遇上颜执安就格外兴奋,浑身热血都动了起来。
颜执安想起杜孟,心中沮丧,忽而听皇帝说:“你怎么知道杜孟给我送了点心吃。”
完了,她是醉了,不是傻了。颜执安被焦躁冲昏了头脑,一时不知用什么借口来搪塞过去。总不会好说她跟踪杜孟,皇帝知晓,必然要笑死。
她迟疑了下,皇帝歪头看她,双眸迷离,但又倔强地等着她回答。
人就在眼前,怎么看都看不够,循齐心中生起一股豪气,她是她的了,一辈子都是她的,走不得离不得。
颜执安被她看得心中发憷,偏偏她笑得像个傻子,难不成母亲的酒降低她的智商不成。
皇帝不动,就这么痴痴地看,颜执安到底是脸皮薄,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别看了。”
幸好不再问了。颜执安觉得自己算是蒙混过关,不觉轻叹一口气,觉得自己魔障了,竟然和自己的学生计较起来。
皇帝傻,只怕还没发现杜孟对她的心思。
她忽而想问皇帝,便拨开她的手,让她端正坐好,道:“如果臣下喜欢你,如何?”
“关朕何事?”说完,她便歪倒下来,颜执安伸手扶好她,继续说:“臣下喜欢你,你不高兴吗?”
“山长喜欢你,你高兴吗?”
颜执安:“……”
第123章 浮生一梦为执安。
回到宫廷,秦逸来迎,乍然见到颜执安回来,不觉蹙眉。她一动,皇帝便盯着她:“你皱眉干什么?”
“臣不敢!”秦逸慌忙跪下请罪,匍匐至皇帝脚下。
皇帝不悦,还想再说,颜执安忙道:“秦逸,去打些热水来,速去。”
秦逸如蒙大赦,急忙起身去安排,皇帝追了一步,想要将人喊回来,颜执安紧紧抱着她的腰,“太傅,她那个表情是何意思?嫌弃吗?”
“哪里是嫌弃,她不敢嫌弃。回去。”
“你骗我。我不信你。”循齐直勾勾地看着秦逸离开的方向,下一息,被人捂着眼睛,耳畔传来那人无可奈何的声音:“走啦。”
颜执安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人哄回寝殿,人躺在榻上就睡着了。唯独这点好处,醉了就睡觉,如果她大吵大闹,没人敢管得住。
秦逸领着宫娥来送水,放在一侧,请示道:“太傅还出宫吗?”
后日大婚,今日留宿宫里,确实不合规矩。颜执安犹豫,看着床上双眸紧闭的皇帝,心生不舍。
似是知晓她为难,秦逸主动开口:“您若留下,臣让她们守口如瓶,无人敢言语。”
“去办吧。”颜执安顺势答应下来。
秦逸是皇帝的心腹,岂会不知皇帝的心思,皇帝出宫一趟就将人带回来,分明是皇帝胡搅蛮缠的。
秦逸俯身退下去。
颜执安顺势在宫里留下来。皇帝醉了,必然要睡很久,颜执安掖了掖被角,去寻原浮生。
近来,原浮生托皇帝的福气,可以自由出入宫廷内的藏书阁,这些时日便带了书回来彻夜苦读。
颜执安提着酒壶进来,放置在桌上,惊得书案后的人抬眸,她眯了眯眼睛,诧异道:“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你。”颜执安笑道。
她的笑容,带着释然,引得原浮生笑了,“被陛下缠得没有办法了吧,她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我猜是急于完成手中的事情好去找你,果然,不安分。”
桌上的酒坛还未启封,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原浮生望着挚爱,心中沉甸甸,站起身,提起酒壶,道:“走。”
两人在殿内摆了食案,宫人将晚膳送进来,各坐一方,原浮生亲自斟酒,摆手让宫娥退下。
她说:“待立后,我便回金陵去了。”
酒液澄澈,映着两人的容貌,皆非年少。
原浮生抬起酒杯,一饮而尽,强压住心口的不甘,唇角生笑,颜执安凝眸,凝着她洒脱的举止。
“三娘,日后原家有难,我义不容辞。”
“我原家不涉党争,若非助你,我岂会来京。有何需要你帮助的。”原浮生生硬地拒绝,笑容苦涩,趁着酒意,正视眼前的女子,道:“颜执安,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装便是十多年。”
“你说,我若是死缠烂打,你会愿意吗?”
原浮生性子淡泊洒脱,与世无争,对于感情,也是心中记着挂着,不愿给颜执安增添负担,做不出寻死腻活的事情。
颜执安无奈,道:“你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我们虽是女子,生来肩负重任,你有原家书院,我为颜家前途。你没有野心,而我野心勃勃,我想与男子一争高低,我想告诉颜家人,我颜执安是女子,依旧可以做家主。”
“三娘,你我都不是普通后宅女子,虽说柔弱,但不输于男子。不该为感情而降低自己的要求。”
颜执安坦然面对挚友,认真说:“没有陛下,你是原山长,我是左相。”
依旧不可能的。
原浮生抬手,饮尽杯中酒,吞尽苦涩,说:“但你为了她,放弃你半生追求,这是不争的事实。”
你若为我放弃半生追求,我自然放弃原家书院。得一挚爱,数辈所求。
颜执安沉默,端着半杯子酒水,指腹按着瓷面,心中跌宕起伏,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
她与她,相识二十年,可感情一事,谁又能说得清。
“三娘,我喜欢她。”颜执安与自己释怀,抬首望向挚友,“我不愿承认,可在我心里,我甘愿放弃官位权势。”
一句话,让原浮生笑了起来,泪水盈眶,偏偏倔强得不肯让眼泪水落下。
她给自己斟酒,笑道:“所以,你心里从未有过我。”
九娘愿意为循齐放弃权势,却不肯将她放进心里。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原浮生笑着抿了口酒,神色怅然,却又觉得酒水辛辣,刺得眼泪流下来。
“三娘。”颜执安轻唤一声,话在口中止住,对方唇角含笑,“那年我见到你,我在想,四夫人美丽,四爷儒雅俊美,他们的女儿,合该这么美丽。”
“后来我在想,好看又如何,金陵城内不缺美丽的女子。”
她笑了,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我想过,我可以去你家提亲的,再不成,我入赘颜家也成。但你走了,匆匆回来,匆匆离开。”
颜执安低头,她说:“颜执安,我也为你不嫁,你为何不心疼我呢。”
“三娘。”颜执安口中苦涩,无言以对。
她顿了顿,阔然长叹,道:“三娘,我办不到。”
“是呀,你听到她伤重时,骤然痛悔,我想,陛下若不在了,只怕你也不会独活。”
“同样,陛下若不是陛下,只怕在你假死那时,也跟着你去了,上穷碧落下黄泉。”
原浮生心中发酸,却又不得不承认:“我为你病过一回,但做不到追随你而去,年少无知,她可以,我做不到。”
她是山长,肩负着重担,若没有原家,她必然会去找她的。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明月慢慢地爬上来,银辉耀人。
颜执安记不清自己喝到第几杯了,直到酒坛空了,她才罢手,但此刻神色清醒。
“三娘,这一世,是我对不起你。”
“怎地,来世给我?”原浮生好笑道,“不必,我来世不想遇见你了。”
颜执安不免笑了,想起以前的过往,心中动容,“我欠你良多,你放心,我活着,必保你与原家书院。”
“闭嘴,你这么说不过是安慰你自己罢了。”原浮生十分不悦,“我与你的事情,扯上书院作甚,颜执安,你欠我的,不用你还,你也还不清,我会让你终生愧疚,让你余生提起我原浮生三字时便觉得愧疚。”
“好。”颜执安答应下来,举起酒杯,却发现空了,对外唤道,“来人、来人……”
原浮生却拂落酒杯,酒杯在食案滚了一圈,掉了下去,啪嗒一声,惊得两人心口一颤。
“碎了,也好。”原浮生无端浅笑,随后看向颜执安,“别喝了,你我都不再年轻。”
颜执安没有回话,痴痴望着地上的碎片,似有什么东西碎了,让她握都握不住。
原浮生站起身,脚步虚浮,转身看向今夜的明月,歪了歪头,说:“九娘,这么多年来,今晚的月最圆。”
“三娘,眼睛不好就去吃药,这是半月。”颜执安狠狠嘲讽她,笑过一通,猛地停了下来。
古来明月寄托相思。
她阖眸,周身无力,一时间,如同被重拳打过一般。
“颜执安,你真的愚蠢。”原浮生嫌弃一句,“非要我说明白吗?日后,你该聪明些,若不然陛下也会嫌弃你。”
“她不会!”颜执安笃定,念起循齐,不由展颜,原浮生回首望她,眼中带着痴迷。
烛火落满身,她是那么美丽,恍惚间回到多年,二人初遇,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稚气。
十二岁的颜执安,青涩端庄,像是初升的明月,弱小而裹挟着辉煌。
原浮生立于眼前,颜执安坦然面对,两人对视,一人清雅温润,一人裹挟锋芒。
颜执安站起身,酒意撩人,让人总有几分兴奋,她看着明月,想起龙床上的皇帝,道:“我不与你喝了。”
“急着去看她?”原浮生讥讽一句,借以遮掩眼中的痴念,哀叹一声,道:“你也会有今日。”
颜执安瞥她一眼,不予理会,“我要走了,你自己早些休息。”
“知道。”原浮生摆摆手,自己复又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赏月。
颜执安到底放心不下她,唤来秦逸,好生照料她。
她走后,秦逸入殿,轻声询问:“祭酒,可要去休息?”
“我要赏月。”原浮生的回答有些生硬,甚至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坐,赏月。”
她的神色极为认真,让秦逸无法拒绝,只能拘谨地坐下来。
秦逸坐下来后,原浮生依旧昂首,神态肃然,似乎在祈祷什么,虔诚而美好。
等了片刻,秦逸询问:“祭酒,可要歇下?”
“秦逸。”原浮生正经地唤她,告诉她:“我没有醉,不必担心我。”
秦逸不敢答应,太傅吩咐过的,只能继续陪着她坐。
然而秦逸整日忙碌,伺候皇帝,心惊肉跳,哪里有什么心思赏月,看了两眼月亮反而开始困了,索性托腮先眯会儿。
酒醉的人不困,陪伴的人反而困了,原浮生蹙眉,走过去,习惯性给她诊脉。
秦逸猛地惊醒,手被人握住,虚惊一场,道:“祭酒,我无事。”
“困了就去休息,干耗着作甚,年轻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原浮生惋惜,唇畔带了一缕浅浅的笑容。
不想秦逸反驳道:“祭酒,我不是陛下,已非年少。”
“哦。”原浮生迟疑一句,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道:“更该保重自己的身子。”
秦逸不与她争辩,站起身,扶着她的胳膊:“我陪您去休息。”
原浮生见她坚强,这才勉强答应去休息。
闭上眼睛,眼前一黑,骤然睡了过去,酒醉好梦,她又梦到了十二岁的颜执安。
第124章 今日的喜酒,不喝吗?
酒醉的人沉沉浮浮,循齐定点醒来,捂着作痛的额头,挣扎着坐起来,刚一动,颜执安也醒了。
“头疼?”颜执安伸手给她揉着额头,刚一碰,循齐呀了一声,诧异地看着她。
颜执安神色柔和,给她揉了揉,“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循齐笑了起来,下意识靠过去,颜执安伸手抱着她。
两人靠在一起,感受彼此的温度,清晨起来,无疑是最好的礼物。
揉了两下,循齐坐了起来,道:“你再睡会儿,等休息好了,让人送你回去。”
明日便要大婚,明晚就可以见面,循齐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颜执安也跟着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宫娥鱼贯而入,秦逸在外等候。
“好。”颜执安伸手去拨弄锦帐,手刚碰到,就被循齐握住。
天色还没亮,寻常人都在睡觉。循齐不舍她这么早起来,低头吻了吻她的手,“你睡。”
“不用的,都醒了。”颜执安轻轻摇头,注视她的眉眼,目光往下,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循齐转头看着她,眼中带了光,澄澈无比,颜执安自顾自起榻,掀开锦帐。
“不用你来的。”循齐轻叹一声,刚说完,对方将手伸来,莹白的掌心,让她心生欢喜。
朝是你暮是你,如何不欢喜呢?
循齐握着她的手站起来,秦逸将衣裳送来,颜执安接过衣裳,她急道:“你可以晚些出宫,不急的。”
“是不急。”颜执安轻笑一声,抬手抚摸她的肩膀,继而抚上耳朵,轻轻地捏了捏,“今日不要出宫了。”
“知道,听你的。”循齐面上显笑容。
皇帝展颜,露出女子的柔美,眉眼风情,也让人侧眸。
颜执安望着她,心中发软,“我明日就来了。”
这么一说,循齐面上的笑容越发无法遮掩了,她说:“陛下笑一笑,很美丽。”
“啊?”循齐疑惑,眼中茫然,颜执安笑了,捧起她的脸颊,轻轻地落下一吻。
这日清晨,皇帝心情格外好,臣下怪*异,唯独季秦明白。
老师又给小皇帝灌了迷魂汤。
下衙后,季秦与应殊亭一道去太傅府上。府上人多,入门便觉得格外热闹。
秋日里本该萧索,可廊下一盆盆盛开的牡丹花,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喜色。
往里走,一排排的花卉,姹紫嫣红,十分喜人。
季秦看着艳丽的花瓣,嘀咕一句:“颜家当真是富有,这些花,最少上万两银子。”
春日里牡丹明艳,可这是秋日,培育艰难,光是气候温度便难以掌握,需要搬至暖房里悉心照料。
放眼去看,遍地都是盆栽的各色牡丹花,且牡丹难得,更费钱。
“是吗?这些算不得什么,你可知晓皇后陪嫁多少?”应殊亭笼着手,笑容淡淡,话音中带着几分神秘。
季秦疑惑不解,“多少?我听说这几日颜府来了许多外地马车,是给皇后的嫁妆?”
“死物有什么好用呢,真金白银才是厉害的。”
应殊亭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襟,她出身世家大族,世家看似显赫,底蕴悠长,多是一代一代积累而来的。财产多,若是古籍玩物多,真金白银也有,但一次性能拿出数万两的可不多。
她提醒师妹:“颜家可是拿出上百万两。”
季秦:“……”
“这么多?”
“这是金陵颜家给的,老师身价几何,你不清楚吗?”应殊亭轻叹一声,眺望满地牡丹花,这些都是真金白银。
颜家的家底与老师的家底,可不是一件事。
季秦咧嘴笑了,“我怎么没听说这件事?照你这么说,老师入宫,富了皇帝陛下。”
“可不是。”应殊亭伸出两根手指,在季秦面前晃了晃。
季秦瞠目结舌,慢慢地吞了吞口水,“我当时怎么不追求老师呢,若是老师答应下来,我也是一夜暴富啊。”
“你?”应殊亭嘲讽她,“你有陛下年轻吗?你有陛下美丽吗?你有陛下聪慧吗?”
季秦:“……”
两人争执一路,被婢女领至书房外,老师站在书房前,隐于夕阳中,姿态清和。
“老师!”
“老师!”
“你们来了。”颜执安收回视线,笑容温和,添了几分女子的韵味,“进来坐。”
季秦诧异,捅了捅师姐的胳膊,“怪了,老师今日这么温柔,她不拿戒尺打我,我都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应殊亭瞥她一眼,“你又惹老师生气了?”
季秦闭上嘴巴,当做没有听到,她好心送铃铛,结果呢……在老师家里跪了半夜,膝盖都青了。
三人进入书房,应殊亭将自己的贺礼奉上,“恭贺老师大喜。”
颜执安笑了,“你们来了,今晚可要留下饮一杯?”
“今晚不宜饮酒。”季秦嘀咕一句,说完,就被师姐捏了胳膊。
“也罢,随你们。日后有事,入宫可寻我。”颜执安俯身坐下来,看向季秦:“你媳妇找到了吗?”
季秦沮丧,耷拉着脑袋,“都跟着人跑了。”
“羌族太后呢”颜执安含笑。
季秦睁大眼睛:“您怎么知道的?”
颜执安说道:“陛下说你府上有位奇怪的女子。我猜,便是羌族太后。羌族求娶我朝公主,不让你去和亲。”
“不要啊、老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带坏陛下了,再也不给陛下送小玩意儿了……”
一旁的应殊习惯性捂住自己的耳朵,拿脚踢了季秦一下,“闭嘴。”
哭声戛然而止,季秦擦擦自己没有眼泪的眼角,“老师,我在京城挺好的。”
“你出去,我与应相有话说。”颜执安也是觉得头疼,索性将人赶出去。
季秦哼哼唧唧走出去,出了书院,站在月亮门下,沐浴在夕阳下。
待了片刻,应殊亭才走出来,忧心忡忡。
“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应殊亭不想回答,走了两步,小师妹还在,她伸手拉了一把,对方嬉笑着问她:“老师给你钱了吗?”
应殊亭:“……”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给什么钱,说了些应家的事情,与你无关,你怎么一天到晚要钱啊。”
“师姐,我后悔了,我当年见到老师的时候,我应该去表白去求亲。”
“那老师早就将你轰出京城。你以为老师看得上你。”
季秦不快:“我不就年少大些,你说陛下怎么不喜欢我呢。”
应殊亭脚下踉跄一步,险些摔了出去,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师妹:“你要不要看看你的履历,再看看老师的过往?”
季秦讪讪一笑,怎么还认真了呢,真是无趣,她忙说道:“我不过是玩笑罢了,怎地还认真了。”
“你也知道是玩笑啊。好师妹,你最好离陛下远一些。”应殊亭提醒她。
季秦的性子,爱沾花惹草,尤其是见到好看的姑娘,挪不动路,非要上前搭讪。
“我又不喜欢陛下,我只是喜欢陛下的权,老师的钱罢了。”季秦叹气一句,觉得自己路太难走了,“老师成亲,以后谁养我了。对了、有件事……”
她恍然一颤,拉着师姐的手道:“杜孟、杜孟喜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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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明星稀。依稀可见,明日是个好天气。
明日,皇帝立后,帝后大婚。昭告天下,先祭天再祭祖,万民朝拜,最后便是合卺礼。
每一步,都代表着权势。
杜孟熟读律法礼法,对于明日的章程,倒背如流。
月影孤单,明月高悬,星辰无法遮掩明月之光,她阖眸,周遭寂静无声。
她活着,带着罪孽活着。她给自己判处死刑,最后,沐浴皇恩下,带着皇帝的欺盼活着。
初见皇帝,她脸色苍白,病弱凝于一举一动中,更像是大病未愈,让人心生怜惜。
诉说自己最痛心的事情,给了她活命的机会。
杜孟睁开眼,望着明月,遥遥一笑,皇帝陛下。
夜间,有人兴奋有人失落,亦有人不满,一夜转过。
原浮生出宫去了,带着贺礼来到太傅府上,今日府上宾客众多,颜家陈家两姓的人皆聚在此地。
她踏过热闹的前厅,来到主院,院子里站了些奔走的孩童,嬉笑怒骂,不过十余岁。
看着面前一张张鲜活的面孔,稚嫩、青涩不说,她们带着她曾经有过的天真,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希望。
“原山长。”
原浮生回头去看,颜执安一袭红衫,立于门后,鲜亮的颜色衬得她年轻了些。
“我还是喜欢你喊三娘。”原浮生说着笑话,将手中的贺礼奉上,“祝福的话没有,我希望你余生无忧,长乐安康。”
少女们的嬉笑声夹着原浮生的低语,恍然似梦。
颜执安接过贺礼,退后一步,“进来说话。”
“不必了,我不想见到颜氏皇后。”原浮生轻叹一声,“我可以容忍太傅与陛下亲密,无法在颜执安成为皇后之后而无动于衷,我们日后便不见了。”
颜执安握着贺礼的手猛地一紧,道:“好。”
原浮生最后看她一眼,慨然一笑,旋即转身,抬脚离去。
满院花卉,掩藏秋意,衣袂一角融于花瓣中,原浮生大步离开,最后,身形被月亮门藏住。
颜执安久久站立,眼眶发热,魂不守舍地回到内室,珍惜地抚摸对方的贺礼。
陈卿容匆匆而来,见她还没穿衣,急道:“礼部迎亲的人来了。”
“知道了。”颜执安低低答应一声,将东西放在妆台上,嘱咐母亲:“您待会将这东西放入箱子里,跟随我入宫。”
“行。”陈卿容漫不经心地答应,哀叹一声,道:“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将你嫁出去了。只是对方……”不大满意。
颜执安心神跟着一颤,不悦道:“您想要什么女婿明帝陛下还是惠帝陛下?”
一句话吓得陈卿容摆手,“别闹,我觉得你的选择很不错。”
不比不知道,比较才知晓,小皇帝很好,甚至堪称完美。
甚好甚好。她急忙说道:“礼部在等你了。”
颜家门口已有重重禁卫军守着,不仅此地,入宫的路上,同样都有重兵把守,莫说是刺客,等闲人也无法靠近。
一路上,风波不起,入宫门,接受封诏,皇帝早早地在大殿等候。
随后,按照章程,祭祀天地,朝臣跟随,祭告先祖,再是朝臣祝贺跪拜。
帝后同坐,万民跪拜,自此,皇帝立后,中宫有了主人。
最后一礼,入中宫,饮合卺酒。
两人都累了一日,听着礼官说着繁杂的祝福话,循齐不得不不打起精神,略有些恍惚,立后比登基还要累、
她心里埋怨一句,礼官还在这里说,她扫了一眼,突然间,手被人握住,熟悉的温度让她慢慢安定下来。
又等了一盏茶时间,礼官念完了,给二人行礼,接着合卺酒。
两人喝过酒,礼官退下去。
循齐有些紧张,吞了吞口水,心虚地瞄了眼身侧的人,颜执安好笑道:“你怎地还做贼心虚呢。”
“哪有。”循齐嘀咕一句,带了些鼻音,认真地凝着她,道:“你今日妆容,很好看。”
“过于艳丽了,我去更衣,你等我回来。”颜执安素来素净,不喜明艳的妆容,如今礼成,想去梳洗。
她要走,循齐有些急了,道:“我还没看够呢。”
“你看了整整一日。”颜执安戳破她的谎言,祭天之际,礼官读诏,她就这么看着她,一点不知道收敛。
循齐不肯,欲去抱她,不想她伸手拒绝,循齐诧异,见到了满殿宫人。
“下去。”循齐提高声音。
秦逸上前一步,提醒道:“陛下,今夜还要赐宴,您与太、与皇后同行。”
循齐想起来了,皇后还要接受百官家眷的朝拜,她这才松手,“那你去更衣,我等你回来。”
“好。饿了自己去吃东西。”颜执安轻笑一声,习惯性摸摸她的脸颊,柔软细腻的肌肤带来几分贪恋,让人舍不得放手。
颜执安不舍也该放手,心底掀起点点失落。她欲离去,皇帝却在傻笑,她道:“她们看着呢。”
循齐便不笑了,端正地坐好,明亮的灯下,衬得年轻的脸蛋明艳昳丽。
“陛下,可要吃些东西?”
“有面吗?让小厨房去做,端来,朕与太、不,是皇后,一道吃。”
皇帝粲然一笑,一扫往日的阴霾,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秦逸被她真诚的笑容感染,也觉得日子有了盼头,陛下满心欢喜地立后,中宫有了主人,日后也会高兴。
循齐在桌旁守候,困得眯了眼睛,外面天色黑了,中宫各处的灯笼也亮了。
中宫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循齐小憩片刻,再等着皇后回来,届时一道去见群臣。
她阖上眼睛,天地暗淡,接着,树影遮掩,林子里有一人茫然走着。她很累,走了很久,兜兜转转走不出去。
山间辽阔,树影密集,似遮天蔽日,让人永远地活在黑暗中。
她茫然走着,拼命去找出口,徒步寻找,累得气喘吁吁,浑身都疼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很累很渴,拼命呼唤,无一人回应,像是与世隔绝一般。
“陛下……”
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她抬头,看向枝头,那里没有人。
“小齐。”
循齐猛地一颤,口干舌燥,耳畔传来颜执安的声音,“累了吗?”
“不累。”循齐立即反驳,努力端坐起来,喉咙发干,口中也是苦涩,她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你回来了。”
她这样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颜执安给她拿了水,“现在还睡不得的。”
“我知道,今晚还有很多事情呢。”循齐随口回了一句,说者无心,听者心口跳了下,徐徐转首,当做没有听到。
秦逸将人都来了,急忙让人传膳食。
循齐忙了一日,走走跪拜,跪天跪祖先,累得晕头转向,她接过筷子,埋怨一句:“你说,立后怎么那么麻烦,还有啊,为何要在此刻接受命妇朝拜,明日不成吗?后日不成吗?”
她嘀嘀咕咕诉说不满,宫娥们吓得大气不敢喘,颜执安听后,看她一眼,就这么一眼,她便低头不说了。
两人静静地用晚膳,循齐吃了两口,凑到皇后面前,道:“不如我们不出去了,好不好?”
“陛下觉得呢?”颜执安放下筷子,提醒她:“天才黑呢。”
循齐嚼着面条,恨恨地咬牙,“日后朕要改了这等规矩,遭罪。”
“改了作甚,还想再立后?”颜执安轻飘飘地看了一眼。
秦逸瞧见陛下不说话了,脸色憋得通红,还有几分说错话的无措,透着些许可爱。
“对不起,我说错了,你别放心上。”皇帝道歉,歪头去看皇后,坦诚说:“我刚刚就是说错话了,改与不改也没什么要紧的,与我没有关系了。你说,对吗?”
皇后没搭理她,低头吃面。
秦逸本以为此事过去了,皇后沉默,皇帝就改消停,可皇帝没有消停的意思,放下筷子,将凳子挪了挪,挪到皇后一侧,贴着她,继续道歉。
秦逸:“……”锲而不舍的精神值得学习!
许是被缠久了,颜执安才回她一句:“不吃了?”
“吃。”皇帝呼吸加重一分,低头咬着碗里的面条,吃了两根,内侍长在外高呼,“陛下,时辰到了。”
颜执安放下筷子,宫人递来湿帕子,循齐也跟着放下筷子,她不悦道:“再吃两口。”
刚刚话多,面条就吃了几根,中午没吃,等会还要喝酒,胃怎么受得了。
循齐依照她的话,低头又扒拉两筷子才放下。
秦逸目送帝后离开,远远地还是听到了皇帝道歉的话:“你在生我的气,对不对?我道歉,好不好?”
还没喝酒呢,脑子就开始不灵光了。颜执安不得不开口:“你怎么揪着不放。”
“咦,你不生气了?”循齐诧异。
颜执安道:“生气,气你口无遮拦。”
循齐无奈,踏上宫车,扯下车帘,故技重施,刚低头,颜执安就抬起她的下颚,“你往哪里蹭?”
循齐:“你身上。”
颜执安捏着她下颚上的肌肤:“我有让你蹭吗?”
循齐:“没有,我有让你捏我吗?也没有,那你亲我一下。”
说得理直气壮,将颜执安逗笑了,循齐也跟着笑。下一息,看到她发髻上的凤钗,呆了一瞬,随后仰首认真去看。
凤凰惯来是中宫的象征,凤钗也只有皇后独有。
她轻叹一声,道:“你咬我一下?”
“不是梦,不用咬的。”颜执安提醒她,怎么那么呆呢。
马车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嘈杂的声音传来,今夜,颜陈二家的人都可来赴宴,这是皇帝特许的。
帝后一道下马车,步入宫殿,方才还在闹腾的殿宇顷刻间安静下来,众人跪拜。
听到那句‘皇后殿下千秋长乐’时,循齐扭头看向对方,颜执安不语,但一抹红悄悄爬上耳间。
待落座后,循齐悄悄地说:“我今夜不喝酒。”
颜执安莞尔:“今夜可以喝点。”
“我依旧喝了合卺酒,不能喝了,醉了不好。”她小小声地抗议,提醒身侧的人:“我醉了,你今晚就跑了。”
颜执安:“……”
帝后说着悄悄话,皇后三两句,被皇帝说得脸红不敢抬头,微微侧脸,不想听皇帝唠叨的话。
皇帝絮絮叨叨,颜执安忽而将酒杯递到她的嘴边:“今日的喜酒,不喝吗?”
循齐反握住她的手腕:“不喝,我不上当。”
“喝一杯也无妨。”颜执安循循善诱,凝着她嫣红的唇角,继续劝:“不碍事的。”
第125章 我是你的妻!
皇后的迷魂汤,让人无法拒绝,尤其是她面容含笑,十分温柔。
循齐喝了合卺酒,知晓自己的酒量,再来几杯,必然会醉。但是酒杯就在眼前,她迅速去想应对之策,反握住皇后的手,将酒杯推过去,递至她的唇角上。
颜执安:“……”
“不喝算了。”她放下酒杯,敛眉看向臣下,带着平日里的威仪。
颜执安神色宁静,气势微敛,她做官多年,这些朝臣多数是她提拔而来的,些许老臣也知晓她的手段。
新帝旧臣,两人都不是好招惹的。颜执安假死前处事尚有几分温和,回来后,行事也带着雷霆之势。
这回立后,有人抗议过,甚至有人辞官,皆不能让二人改变心意。
今日赴宴的朝臣皆是皇帝亲自挑选出来的,那些硬骨头就算位高权重,皇帝也没有给其颜面,不准其赴宴。
皇帝行事越发独断,朝臣敢怒不敢言,唯独盼她立后之后,稍作收敛。
朝臣们面色忧愁,陈家的少女少年们满面喜色,打量皇后,又打量皇帝,胆子大者上前敬酒。
她们年少,让肃然沉寂的殿宇热闹起来,她们来敬酒,循齐也喝,但自己杯中是水。
年少人下去后,季秦上前恭贺,“小师娘,恭喜您上位了。”
循齐托腮凝着她,眉眼如画,容色美丽,季秦轻轻一颤,忙道:“您别这么看着我。”
“怎么了?”循齐端坐身子,“朕今日不想喝酒。”不能喝酒,自己的酒量自己清楚,三杯就睡觉。
季秦转而给老师敬酒,颜执安喝了,反而嘱咐她:“日后行事多看顾杜孟。”
杜蒙耿直,不懂变通,她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用起来很方便。
但颜执安本意不想让她做刀,而是可以拥有正常的生活。
“是,学生记住了。”季秦拿着空酒杯退下了。
季秦在前,旁人也大着胆子上前,颜执安的学生也多,三五成群,声声尊敬,算得上桃李满天下了。
一杯接着一杯酒,殿上气氛和乐,皇后从容,皇帝眉眼舒展,两人面露笑容。
杜孟居末位,她走上前,给帝后行礼,敬老师一杯酒,说些恭喜的话。
酒过三巡,席便散了,众人离开,帝后乘坐车辇回中宫。
中宫内张灯结彩,一路走来,皆是花香,从宫门口至寝殿门口都是盆栽的牡丹花,花香四溢,让人如置春日。
廊下猩红的灯火十分喜庆,照得廊下亮堂堂。
循齐入殿后,便爬上床,刚上去,就被人喊下来,乖巧地褪了外袍,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不去洗洗吗”颜执安耐心提醒她,“你可没有酒醉,去洗洗。”
如今有人管了,循齐又爬了起来,觑她一眼,道:“那你等我回来。”
“等你。”颜执安好笑道,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她跑了。
她无奈提醒皇帝:“我已是皇后,还能去哪里,洗慢些,不用着急的。”
循齐还是看她一眼,由秦逸扶着离开。颜执安则去铜镜前卸下珠钗,当看到凤钗时,微微一顿。
多年前初见先帝时,她便是头戴凤钗,人人都羡慕先帝福气好,二嫁竟成了皇后。
她静静地看着凤钗,指腹抚摸过凤凰纹路,先帝若知晓她与陛下结成连理,只怕在阴曹地府也要唾骂她。
先帝看重她,信任她,将女儿托付于她,最后,却成了这般模样。
铜镜明亮,映照颜执安姣好的面容,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筹谋过、挣扎过、甚至放弃过。兜兜转转三年,她还是走上这一步。
民间百姓谩骂她,昔日同僚唾弃她,旧日的学生也多是为耻。
她抬手,复有将凤钗插入发髻中,如今,她是皇后。
是女帝的皇后颜执安。
先是我朝皇后,再是颜执安,最后才是颜家的家主、女儿。
烛火烧得明亮,燃烧自己,带来光明。她坐了许久,久到外面传来皇帝的声音,她似醒悟般将凤钗取下。
循齐沐浴后,洗去一身酒气,按照宫娥的意思,换了一身红色的寝衣,慢慢地走到她的跟前。
“可要我帮你”年轻的女子笑意融融,裹挟着欢喜,她的情绪感染到了颜执安,她跟着笑了,道:“不用,我很快就好了。”
循齐没有走,颜执安站起身,令她坐下,抬手给她挽发髻。
二十岁,恰是最好的年岁,正值芳华,长发柔软地散落在肩膀上,她以手为梳,慢慢地梳理。
红烛在侧,人影重叠,这是她们的洞房夜。
循齐莫名紧张,头皮上还有颜执安柔软的力道,她吸了口气,双手怪气地放在膝盖上。
梳发后,颜执安收回手,凝着她,“好了。”
循齐低头,腼腆地笑了,欲站起来,颜执安伸手去扶她,这些时日以来,她总是会在她起身的时候来扶。
时日渐久,她已习惯自己右腿无力了,她不在乎,眼前人在自己的身边就好了。
颜执安的眼中染了些愧疚,循齐察觉她的想法,以温和的笑容阻止她,“眼下,很好了。”
哪里就有十全十美呢。
“你陪着闹,不曾放弃,我已经很满足了。”循齐握住她的手腕,这么多时日以来,她知晓她的心意。
她回来,是心里有她还是关心天下苍生,她已不在意了。
只要人在自己身边,她就满足了,何必去想那么多,让自己难受,让她痛苦。
“不是闹。”颜执安下意识反驳,“陛下,这不是闹,这是立后,事关天下民生,朝堂纲常。”
她的话,让循齐无地自容,几度抿唇,“我知道你在意我……”
“我是为你回来的。与朝廷无关。”颜执安语气清和,“你抬头看着我。”
循齐照她的话抬头,紧张到额头生汗,“我回京城之前与母亲说过,我后悔了。”
后悔离京,也低估皇帝对她的喜欢。
年少无知,喜欢自己的长者,究竟是贪婪亲情还是男女感情呢?
她以为是前者居多,时间证明,想法错了。
“母亲骂我,说我不该离京,说我不该放弃你。她说,只要我愿意,哪怕让背骂名也可,她可以不管不顾地支持我。我后悔莫及,母亲依旧支持我。”
“循齐,我待你也是如此。我起初以为我对你,只是母亲对女儿的疼爱,是亲情,我可以弥补你多年来缺少的母爱。仅此而已。我曾是你的母亲,是你的长者,哪怕没有血缘关系,我依旧希望你好,希望你做明君,也希望你高兴。”
“你不知道骂名会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不敢想象,揭露感情以后,你会背负怎样的骂名。”
“两者交融后,我决定离开你,右相死了,你病了半月,我死了,你也可以走出来的。”
“后来四度进山,我慢慢知道我对你不是母亲对女儿的亲情,是感情,是将你放在心上的感情。我错了,错得十分离谱。我想我是喜欢你,依旧希望你好,没有我,你还是会过得很好。”
“季秦来后,我、悔恨交加,我用以为你好的方式伤害了你。来的路上,我在想,你要什我都满足你,我希望你活下去,哪怕你要立后,我都可以帮你。”
她剖析心意,说了许多话,直到一滴眼泪滑下来,烫得循齐心口发疼。
循齐慌张地伸手给她擦,浑身都跟疼了起来,“我、我不怪你。”
颜执安笑了笑,安慰她:“所以,不用害怕,我不会走了。”
循齐感觉心口被堵住,胸口发疼,笨拙地抱住她,将人拥入自己的怀中,“你中毒那回,我便迈入雷霆之区了,我拼命想要救你,也是救我自己。”
“你太聪明了,我骗不了你。”颜执安微笑,看着她的侧脸,轻声告诉她:“循齐,别怕,我已是你的妻子,昭告天下的妻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会走的。”
循齐拼命点头,“我知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对不对?”
颜执安抬手,轻抚她的脸颊:“你下一步想做什么?”
回归正途,循齐心中雀跃,望着她,抵着她的额头,心中柔软,道:“在这里不成,得去榻上。”
屏退宫人,室内生光,起伏的锦帐扯下来,遮掩榻上的风光。
锦帐上映照着两人的身影,颜执安伸手,至腰间,下一息,循齐握住她的手的,道:“我来。”
颜执安轻笑,笑得她心中发颤,手心生汗,“不许笑。”
“你来。”
循齐伸手,去脱她的衣襟,手却颤抖,努力去解开衣带,颤抖了两下,反而打了死结。
“我来罢。”颜执安语气缓和,莹白的手指轻轻地拨弄一番,道:“这样解,你别抖。”
循齐深吸一口气,脸色不由发红,下一息,颜执齐捧起她的脸颊,俯身亲上唇角,循齐一紧张,手扯开衣襟,露出肩上雪白的肌肤。
顷刻间,美**人。
唇角相贴的瞬间,心口无端发热,红烛噼啪作响,惊得两人同时停了下来。相视一眼,循齐鼓起勇气,俯身倾靠过去,掌心拂过肩上的肌肤,引起阵阵颤。栗。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压着心悸,黑发垂下,遮掩胸。前雪白的肌肤。
纤细的手指落在肩背上,慢慢地将人扶着躺下,她抵着对方的额头,呼吸相融。
人就在跟前,先紧张悸动,她深吸一口气,道:“你别看我。”
“你这么好看,不能看吗?”颜执安唇角微抿,握住她的手,慢慢地引导,落至自己的小。腹上。
第126章 晚上可以的。
颜执安的引导,像是给予循齐极大的鼓励。彷徨之际,得明灯引路。
周岁之前,她有母亲,是她年幼小,记不清事情,那一年里,也是有人将她视如珍宝。
周岁之后,她亦有疯子。疯子虽贫寒,可她熟读史书,满腹才华,教会她生存的本事。
后来,她遇到了骗子颜执安,又有明灯般的老师。
若无暗淡的两年半生活,她的一生,也算是圆满的。
衣衫褪尽,肌肤触碰,沉浮之中,恰如一场对弈,酣畅淋漓。
她的吻落在颜执安的身体上,掌心拂过每一处柔软的肌肤。
她凑到她的耳边,吻着她的耳后肌肤,与她十指紧扣。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指腹拂过她的手背,柔软的一面,让人爱不释手。她收回自己的手,掌心贴在她的脸颊上,拂过眉眼,拂过唇角,最后被皇帝扣住。
她惊地一颤,皇帝的吻落在她的眉眼上、鼻梁,唇角上,合卺酒的味道似有残留,酒香与女子身上的芳香融合,让人沉迷。
颜执安轻叹一声,脖颈微疼,“别、别咬。”
“你叹气作甚?”
颜执安不予回答,羞涩偏首,循齐不肯错过她的表情,歪头追寻着她的视线:“嗯?”
不说话了。循齐俯身,在她肩侧轻轻咬了下,她立即望过来,又羞又恼,循齐粲然一笑,触及眼前的笑容,她便又心软了。
她总是盼着她好,盼至最后,自己也深深陷入进去。
她总是不愿面对不愿去想,可又不得不面对。
皇帝的手拂过她肩膀上的肌肤,朝下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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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大婚,休朝三日,中宫内落了只鸟,叽叽喳喳叫了一个早上。鸟的羽毛呈现七彩的光,飞过一圈,落在门槛上,下一息,被套住,丢进准备好的鸟笼里。
小内侍看着笼子里的鸟,惊讶它的羽毛之美,叹道:“这只鸟,可真是好看。”
秦逸瞧见了一眼,小内侍巴巴地献给她看,她也是惊讶,道:“像是画出来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