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竟然骗人,还骗到皇帝这里来了。
女医顺势退下去。颜执安接过伤药,伸手抬起皇帝的下巴,皇帝眼神飘忽,“你轻点。”
“害怕啦?”颜执安讥讽一句,“臣以为陛下铜骨,剜肉去腐都不疼的。”
皇帝终于露出害怕的表情,抓住颜执安的手,“你这样,我害怕。”
“那你躺下来。”颜执安松开皇帝,顺势扶着人躺下来,“看外面。”
她手动掰着皇帝的脑袋,露出伤口,将伤药轻轻覆上,皇帝疼得嘶了一声,她只能放慢动作。
循齐确实是疼,疼的一脑门汗,不是作假的。
“院正给你上药,你怎么不喊疼?”颜执安奇怪,小皇帝惯来能忍的,剜肉去腐都不喊疼,她来上药,就喊疼。
伤者病得头晕目眩,若不是躺着,早就晕过去了,费劲回答:“我怎么知道,你的手太重了。”
颜执安不信她的鬼话,什么叫手太重了,再重有剜肉去腐那么重吗?
敷过药,慢慢地裹上纱布,皇帝出了一身汗,颜执安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又让人去拿衣裳,换下湿透的寝衣。
这么一折腾就闹了一晌午,颜执安匆匆回议政殿。
昨日大换血,随之带来后患,接手的人尚不能接手,前者故意使绊子,留下诸多事宜。
颜执安亲赴官署,呵斥下属,安抚四*方,呵斥不轨之人。
晚间回到寝殿,原浮生悠闲地看着药汤,见到她回来,招手示意。
“我与你说,国子监内声音不少。”
颜执安搬了凳子坐下,“怎么说?”
“没说你的事情,而是说起宫里遇袭一事。”原浮生摇着蒲扇,姿态飘逸,“真是怪事,我以为会说立后一事。”
“我从国子监调了几名学生,直接授予官职,随侍陛下。”颜执安淡笑。
原浮生:“……”
“难怪他们竟然不反对你立后的事情,原来被此事掩盖住。他们都在意与自己利益相关的事情。”她嗤笑一声,“原来如此。陛下今日见了礼部的人,说是诏书措辞不满意,打回去重新写。”
颜执安管前朝的事情,不闻此事,但皇帝病中想尽快完成此事,催得急了些。
“随陛下高兴。”颜执安疲惫,揉了揉眉眼,原浮生说道:“说到底,应殊亭差了些,若当年与你上官仪在,岂会让皇帝奔波至此。”
上官仪的心计,不亚于颜执安,如今的应殊亭差之一半。夹杂着老狐狸似的齐国公,诸事都要皇帝自己过目。
当年两人在,女帝的左膀右臂,应殊亭算什么呢。
“她家世好。”颜执安主动为学生说和,“未曾经历过磨难。”
原浮生瞥她一眼:“皇帝都比她好,皇帝看似喜怒不定,可她该镇定的时候镇定,打罚的时候绝不手软,你该承认应殊亭的不足。皇帝推早了。”
“是上官仪临死前举荐的。”
“哦,那是给你的颜面。”原浮生看向炉子,“议政殿遇刺一事,齐国公看得明白,她怕是糊里糊涂。如是先帝当年立后,你与上官仪出手,需要先帝奔走?不是她年轻,而是她心与你们不和。”
颜执安敢为先帝冒天下之大不韪,上官仪敢与家族对抗,应殊亭敢吗?
颜执安听她谈论政事,十分不解,“你怎么提起她了?”
“我怎么提起她?是你那么忙,学生不济事,季秦要钱的时候那么高兴,这个时候怎地不给你分担?”原浮生不悦道,“杜孟倒是不错,太过耿直。”
“照你这么一说,我的学生都不济事,对吗?”颜执安莞尔,主动安慰她:“我知道你的好意,她们不行还有你呢。陛下伤势如何?”
原浮生活恨不得将她推开,自己惹一肚子气,拼命扇扇炉子里的火,道:“死不了,活着折腾,对了,她想要今年完成大婚,礼部尚书气得翻眼睛,敢怒不敢言。”
提起此事,她又笑了起来,道:“她朝尚书瞪眼,尚书出殿时,一脑门汗水,可见吓得不轻。”
先经历磨难,再成就一番事业,说的便是皇帝。
颜执安站起身,想去看看皇帝,顺势就问:“换过药了吗?”
“院正在换。”原浮生回复一句。
颜执安轻拂身上灰尘,转身入殿去了。原浮生面上笑容微顿,托起下颚,望着她的背影。
一瞬间,她似乎见到了多年前斗志昂然的颜家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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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正最近话很多,絮絮叨叨与秦逸说一些注意的话,事关陛下,秦逸听得很仔细。
恰逢太傅入殿,院正见到更好的听者,将方才的话又说一遍,太傅听得很仔细,甚至询问日后走路,可会影响。
“反复受伤,自然会受到影响的,精心养着,慢慢来,不要急于走路,先等骨肉长好。”院正又是唉声叹气,皇帝就像是不听话的学生,让人头疼极了。
“我知道了,劳烦院正了。对了,那些大人伤势如何?”颜执安问道。
院正思索一番,道:“几位大人断了筋脉,日后无法行走,其余几位大人伤势不重,休养半月即可。”
颜执安微笑:“好。”
两人分开,颜执安入殿,皇帝躺在床上,女医也换过药了。一日两回,早晚各一回,院正被她折腾怕了,一日来两回,丝毫不敢懈怠,唯恐出现上回伤口敷衍的事情。
女医收拾药箱也下去了。
见到人来,循齐同她招手,“我想起来,出去走走。”
“院正还没走呢,别折腾。”颜执安不敢听她的,万一被院正发现,院正连她都要说。
她走过去,将皇帝扶起来,“闷了?”
“不闷,睡得浑身都不舒服,你推我出去走走,等院正走了再走,成不成?”循齐转而将压力给到颜执安身上,伸手抱住她的腰,鼓吹道:“他不会发现的。”
“不成,院正刚刚还说了,不准陛下随意走动,你这里、这里、这里都是伤。”颜执安硬下心肠,拿手戳了戳她的脖子、手腕,“安分些,陛下!”
年轻人待不住,睡着就罢了,偏偏睡不着,疼得躺不住。
循齐眯了眯眼睛,眼看就要动怒,颜执安提议道:“让秦逸添床被子,躺着舒服些。”
“颜执安。”循齐咬牙,“你不听我的。”
“不该你听我的吗你以前说,都听我的,怎么,不认账了吗?”颜执安好笑,摸摸她的下颚,“别咬牙齿了,不疼吗?”
循齐有怒不敢撒,这两年来养成唯我独尊的性子,不满道:“我浑身都疼,心里也疼。”
“疼就疼着,谁让你往宫外跑的。”颜执安忍着笑,板着脸,“该你疼。”
“颜执安,你是哪头的,我给他们三日时间,过去两日了,有进展吗?”
颜执安没有办法,伸手揉揉她的脸蛋,“别生气,这些事情我来处理,你别想这么多,不要生气。”
“别揉了,说正经事。”循齐感觉自己成了孩子,忙按住她的手,怒气稍稍展露,就这么看着她,希望她可以自觉地推自己出去散步。
可颜执安天生不自觉,同她笑了笑,道:“我去用晚膳。”
“我也饿了,我们一起去。”循齐抓住她的手,自己给自己找机会,“带我一起。”
“你已经吃过了,我问过秦逸。”颜执安轻轻地踩灭她的希望,“我让秦逸给你读书。”
“不,我拒绝。”循齐趁着她还在,伸手抱住她,死活不放手,“你欺负腿不好的,会遭雷劈的。”
颜执安莞尔,摸摸她的脑袋,“那我吃了。你舍得吗?”
循齐:“……”这人真的会拿捏她。
“颜执安,我想喝酒。”
“罢了。带你出去走走。”颜执安缴械投降,最近听不得‘我想喝酒’四字,尤其是皇帝嘴里说出来的。
循齐得逞,立即松开她,不想,她转身走了,“等我回来。”
人跑得很快,眨眼就不见了。循齐呆呆地看着踏板上空空的位置,再扭头看向屏风,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
她那么大的人,竟然骗人,还骗到皇帝这里来了。
“颜执安……”
秦逸来时就听到皇帝低沉的声音,吓得脚步一顿,一时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循齐察觉到她的畏惧,没好气道:“躲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
“陛下。”秦逸三步并两步上前,“太傅说您若无趣,让臣给您念书听。”
“不听,找个伶人过来,朕想听曲子。”循齐很不舒服,“现在就去。”
秦逸不敢奉诏,昨日刚下封后诏书,今日就听曲儿,未来皇后还在呢。
她犹豫了两息,皇帝歪头看着她:“谁是你的主子?”
“自然是陛下,臣这就去。”秦逸被这一眼吓得魂不附体,忙揖首,匆匆退下。
她转身出内寝,恰见外殿用晚膳的太傅,心思一动,忙上前行礼。
“怎么了?”颜执安疑惑,停下筷子,拿起帕子擦擦唇角。
秦逸揖首,腰深深弯下,不敢抬头,略犹豫,颜执安便明白过来,“不能说?”
“陛下说,想听曲子。”秦逸闷着头,将声音放得很轻,保证里面的人听不到。
颜执安笑了,循齐的底子,她最清楚,对于音乐而言,一窍不通,怎么会想听曲子。
“去哪里找人给她弹曲子听。”
“教坊司。”秦逸说,“宫里唯独此处才有。”
颜执安点点头,“不用找,让她等着。”
秦逸害怕,不敢答应下来,皇帝的性子,闹腾起来,满殿宫人都得遭殃。
“无妨,她若闹起来,你便说我给她弹曲子听。”
第112章 太傅的迷魂汤。
秦逸硬着头皮去传话,不想,皇帝愣了一瞬,便答应下来。
殿内安静下来,颜执安想起一事,让人去找今日当值的太医,将今日给诸位大人诊脉的脉案一道取来。
太医匆匆而至,颜执安已用过晚膳,在外殿见他。
颜执安坐在案后,灯火萦绕,一一翻看,询问各位大人的伤势,如何用药。
太医一一回答,不敢懈怠。
“休养几时?”颜执安低头询问。
“最少半月,伤势较重的大人最少要修养半载。”太医回答。
颜执安颔首,“你们每日都要去诊脉,不可懈怠大人,需要什么,从太医院拿,缺什么也及时告诉内侍长,只要是宫里有的,皆可拿去。”
太医俯身称是,大胆抬首,抬首坐在案后,周身被灯火笼罩,身形婉约,言辞清和,是一美丽女子。
外间传言太傅媚上,如今看来,清冷端庄,哪里可见媚态。
对答一番,太傅将脉案还给他,“辛苦了,路上仔细些。”
太医行礼,跟着宫人离开。
颜执安并没有离开,接着思考此事安排,想着后事,唯恐漏了哪里。
她不怕朝臣去查,就算查出来又如何,她自来承担,不会让皇帝背名声。
人已经撤出京城,这一世都不会再踏入京城,其次,宫廷森严,朝臣的手伸不进来。
内侍长经营多年,岂是这些人想伸手就可伸手的。
她想了许久,确认无误后,才起身去休息。
内殿的循齐等到自己睡着了,也没听到曲子。
一夜醒来,颜执安已不在,她本想计较,礼部尚书匆匆来了,奉上拟定的诏书。
气在这一刻又消失了。
她将诏书前后看了一遍,是翰林院与礼部一道拟的,翰林们文辞翰墨,十分厉害。
“可,将这诏书送去镇国公府宣读。”皇帝挑眉,略显孩子气,“再去昭告天下,择日大婚。”
礼部尚书吞了吞口水,祖宗终于满意了,他不得不问皇帝:“陛下,觉得何日妥当?若您不急,可以等到明年春日?”
“太晚了,秋日如何?”皇帝莫名急躁。
“已是初秋,来不及。”
皇帝托腮,“初冬呢?”
“会有些赶,恐对皇后不尊。”
皇帝直起身,凝着他,他也只能解释:“您大婚,势必要隆重的,该要好好来安排的。”
“如今是七月初,朕给你三月时间,十月里选一好日子,朕要大婚。”皇帝疾言厉色,“朕不想慢待皇后,更不希望你们轻视皇后。”
“臣明白,臣不敢。”礼部尚书想哭了。
皇帝再三嘱咐一番,礼部尚书这才幽幽退出去,急忙去宣旨。
旨意一旦颁布,便无回头路可走。
再是磨蹭,旨意也在黄昏时到了镇国公府,宣读旨意,礼部尚书笑得比哭还难看,“镇国公,恭喜、恭喜。”
“这是真的?”镇国公发愣,皇后?
颜家出了一位皇后。他觉得谁都可以,偏偏这个侄女不可能。他还记得七年前,侄女剑拔弩张地将私生女带回来,逼迫颜家人承认她是少女,闹得家里不宁。
七年后,两人结成连理,这不是胡闹吗?
礼部尚书觉得镇国公也不赞同此事,因为他没有高兴接旨。
他宽慰对方:“事已至此,赶紧接旨。”
“接、接旨,大人辛苦了,不如喝杯茶再走。”镇国公缓过神来,面露喜色,欢喜地邀请人家留下。
礼部尚书逃命似的走了。
颜家的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世子疑惑道:“皇帝是怎么了?看不上四娘,反而喜欢……”
他不敢说了,镇国公拿着圣旨,摆摆手,“去给金陵传话,让你四婶过来。”
“是,儿子这就去。”
“你四叔四婶这命……”镇国公欲言又止,他这个四弟四弟妹十分靠谱,生下女儿也不管,自有天赋,寻矿、做官,乃至后来名扬天下,两口子都没有管过。
女儿就是争气,做官至百官之首也就罢了,如今又成了皇后。
是不是四弟在下面拼命给她积攒福气呢,若不然,她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
世子接过话,道:“四娘年轻呢,都没有用。”
“四娘若有她的本事,怎会落至此等地步呢。”镇国公叹气,“别不服气,颜家要出一位皇后,日后你也是皇帝的哥哥。”
世子想起皇帝的模样,心中忌惮,“我可不敢这么称呼。”
颜家反应尚可,并没有拒绝,亦或大闹。
颜执安听后,先缓了口气,转头对上皇帝幽怨的眼神,她不觉皱眉,道:“看我作甚?”
“你不是说给我弹曲子听吗?”
“没时间,自己玩儿。”颜执安直接拒绝了。
循齐凝神,望着她的侧影,道:“是不是我不生气了,你就不搭理我?”
提及生气一事,颜执安掩脸而笑,转身见到她气鼓鼓的神色,不得不说道:“忙着呢,再说我给你弹,你听得懂吗?”
“你在轻视、乃至歧视朕。”循齐抱着软枕,费力地朝她砸了过去,“颜执安。”
生气就喊颜执安!
颜执安倒也习惯了,随她去喊,低头处理政事。
循齐自己气了一通,院正严令禁止她下榻,腿不能用力,人就在眼前,却碰不到,气得自己睡觉了。
如今养病,她清闲得很,偶尔见见朝臣,大多的事情都由太傅处理。
她躺下后,殿内便安静下来,她心中不甘,扭头去看灯下伏案的人。
身姿优美,长裙逶迤落地,姣好的面容隐于暗中,依旧可见美丽。
她歪头看了一瞬,目光紧紧地,清冷稍解,只余灯火温柔。
她是她的了。
过了明路,昭告天下,她就是她的妻。
循齐抿唇笑了,眉眼弯弯,这一幕恰好被颜执安捕捉到,她微微一怔,气傻了吗?
她踱步过去,皇帝还在笑,白净的面容上散着一股稚气,病弱的时刻才能看到她的脆弱。
两人蓦然对视,循齐惊得脸色发红,“你看我做什么?”
颜执安狐疑,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烫,“你气傻了吗?”
“被你气死了,阳奉阴违。”循齐愤恨,但还伸手,圈住她的脖颈,自己仰首贴着面上光滑细腻的肌肤,道:“我让礼部在十月里挑一日子成婚。”
“这么急啊。”颜执安莞尔,抵着她的额头,莫名高兴,“怎地那么急呢。”
“不急吗?你不急吗?”循齐有些呆,“你后悔了?”
“不急,不后悔,你在眼前,急什么,还有三月呢,你的身子能恢复吗?”颜执安看着她,笑了笑,解开自己脖颈上的手,塞进被子里。
看着脖颈上的白纱,心中忽而又疼了起来,“为一亲事,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值得吗?”
“为何不值得?”循齐发呆,想起她不在的日子,毫无乐趣,就像行尸走肉,急于完成先帝留下的任务,做一明君,培养储君,保江山安宁稳固。
无人问过她的意愿,无人在意她的生死,更无人嘘寒问暖。
她说:“你在这里,我很安心,我可以睡好觉。”
言辞简单,却说到了颜执安的心坎里。她望着她憔悴的模样,喉间堵塞,无法呼吸,“我知道了。”
“你想我吗?”循齐猛地抓住她的手,“你在金陵的时候,可曾想过我?”
想吗?
颜执安苦笑,“我希望你活得好好的,希望你开心些。”
年少之际都有遗憾,都有无法忘怀的人,在岁月的流逝里,很快就会消失,抬头看向前,慢慢往前走,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她以为皇帝很快就会将她忘了。
皇帝富有天下,要什么都会有,好比四娘,她只要看一眼,颜家就会巴巴地奉上。
她说:“我不理解你为何非我不可。”
“我也不知道为何非你不可,但你在,我便会安心,看着你,我就会高兴。”循齐呆呆地回答,“你说,为什么呢?”
颜值安说不上来,心里隐隐有答案,自己却不敢继续深想。
她哀叹一声,循齐唇角扬起轻快的笑容,豁然开朗,“你是不是也想我”
“季秦呀,三天两头给山长写信告状,尤其是你罚她去金陵扫墓的那回,她将你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那回我恰好也在,也听到了你的事情。她说你有帝王之威,说你压制李家,说你看上四娘了。”
“你生气了?”循齐想起来这件事,气道:“她的嘴怎么那么碎。”
颜执安轻笑一声:“我不生气,我知道肯定是颜家故意诱你的,凭你的性子,岂会在意四娘呢,我那时在想,你肯定看不上四娘。”
“为何看不上?”循齐追问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你就看不上旁人?”
“嗯。”颜执安点点头,觉得自己当真是自信,回头去想,自己也陷入其中,明知她的喜欢,却不敢面对。
如今想来,自己错得离谱。她愧疚道:“罢了,过去了,不用再提。”
循齐笑了起来,颜执安羞得满面通红,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她不肯,反拨开颜执安的手,笑话道:“你这是自信,知晓我喜欢你,看不上旁人。原山长知晓,肯定笑话你。”
“是该笑话。”颜执安自顾自说一句,回想当年的事情,自己确实自信过了头。
无言以对。
循齐畅快地笑了起来,颜执安睨她一眼,起身走了,自顾自去处理政事。
殿内复又安静下来,灯火融融,循齐歪头看着面前的人,心中软了下来。
她有她,足够了。
接下来几日,皇帝依旧养伤,太傅代为处理朝政,各部有条不紊的运行,殿前遇袭的大臣都得到了安抚,亡者厚葬,推恩子嗣,一时间,纵有人不满,也不敢说出来。
皇帝遇袭一事,三司同时去查,一时间,京城内风声鹤唳,反而无人在意皇帝要立后一事。
毕竟刀割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疼,事情关己,便会觉得害怕,乃至彻夜不宁。
陈卿容在京城世家惶恐不安中踏入京城的,颜执安亲自去码头迎接母亲回程。
封后的旨意已送往金陵,但那时,陈卿容已踏上来京的路,故而与之错过。
母女二人见面后,陈卿容打量女儿的眉眼,见她神色尚可,稍稍喘气。
车内无言,略有些尴尬,陈卿容还记得女儿离开前痛哭的模样,思索一番,忍不住问道:“陛下身子不好?”
“不好,会留下腿疾。”颜执安摇首,当着母亲的面也没有遮掩自己的情绪,“本已好了,后遇刺客,伤上加伤。”
陈卿容闻言,跟着担忧,“太医怎么说?”
“好好养着,先养好伤,其余再说。”
“怎么弄成这样。”陈卿容不觉嘀咕一句,想起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是法治之地,怎地遍地都是刺客。
颜执安道:“她坐了我的马车。”
“你的马车?”陈卿容眼皮发跳,“什么意思?”
“刺客目标是我,陛下代我受过。”颜执安红唇微抿,神色冰冷,“此事还在查,跑不了,时间问题罢了。”
陈卿容抬手,捂着自己的眼皮,腹内许多话,对上女儿深邃的眼神,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想问,你这样值得吗?
事已至此,已没有回头路走了。
对于女儿,她已没有其他念想了,唯盼后半生有靠。她却偏偏喜欢比自己年岁小那么多的皇帝。
她正感叹,女儿回答:“陛下已下了立后诏书,母亲回来,是想太傅府还是宫里?”
“下了立后诏书?”陈卿容惊得站了起来,“何时下旨的,我怎么不知道。”
“您错过了家里的消息,七八日前,陛下遇袭那日。”颜执安说完去扶着母亲的手,“我也在想,母亲若是孤单,不如将十七过继到您的膝下,奉养您晚年。”
她母亲的性子,她最清楚,决计不会主宫里。若住宫外,她住宫里,无法照料她,且府里只她一人,让人放心不下。
她无法两头兼顾,但十七在京城,不如过继而来,继承四房的产业,十七不会拒绝的。
“十七啊……”陈卿容叹一声,“随便你,我一人也不孤单,没你在,我一人也是自在。”
母女二人相处多年,各自熟悉对方的性子,颜执安重礼重规矩,而陈卿容惯无拘束,两人在一起,都不舒服。
颜执安看了母亲一眼,道:“您先在宫里住两人,外面乱得很,尤其是太傅府。”
自从那日刺杀后,原浮生也从太傅府搬入宫里居住,刺客太过猖狂,难保不会去太傅府,错将原浮生当作是她。
“我不想住宫里,若不软,我住你大伯家,怎么样?”陈卿容头疼,“宫里就我一人,我看天吗?”
“也可,我让人与大伯说一说,给您打扫客院。”颜执安不忍心勉强母亲。
两人入宫,宫道悠长,看不见尽头。
如今已是秋日,树叶已有枯黄之色,又逢幽深的宫道,怎么看怎么觉得难受。
陈卿容看了一眼,转头与女儿说道:“我不喜欢这里,黑黢黢的,看着闷得慌。”
“女儿不闷。”颜执安压低声音,“您闲了便觉得闷,陛下日日忙碌,一个时辰恨不得掰开分两个时辰用,哪里会觉得闷。”
陈卿容不问了。
入寝殿,皇帝坐在廊下,正与朝臣说话,远远去看,坐在轮椅上,身形清瘦,下颚尖尖。
一眼看过去,陈卿容停下来,喉间哽咽,“她怎么那么瘦?”
“五月受伤,将近八月,都在吃药,伤势反复。”颜执安压低声音,心口郁气难消。
“陈夫人来了。”秦逸走下来,至陈卿容跟前,双手行礼,恭谨异常。
陈卿容眼眶发红,乍见到秦逸,酝酿好的情绪登时消失了,赞道:“陛下跟前的女官可真好看呀。”
颜执安淡漠,秦逸嘴角抽了抽,僵硬道:“夫人夸赞了,陛下在等您。”
陈卿容自来熟,挽着秦逸的手笑呵呵爬台阶,走到皇帝跟前,端详她的面容,“瘦了。”
“夫人来了,入内说话。”循齐笑盈盈地应对,仰首看向夫人,脖颈间纱布已拆了,留有一条伤疤。
伤疤很明显,让美玉生了缝隙,也给皇帝添了两分破碎感。
陈卿容越看越伤心,哀叹一声,主动去推皇帝,自己主动问道:“你近来可好?”
“太傅在,朕很好。”循齐眉眼弯弯,礼尚往来询问她:“夫人可好?”
“我挺好的,自从上回太傅在我面前哭了一回,我就不好了。”
跟着两人的颜执安听到这一句话后愣在了原地,就连秦逸也是一副震惊的模样,颜执安羞得转身离开,“我回议政殿。”
太傅落荒而逃。
入殿的两人也没有在意,陈卿容絮絮叨叨说:“季秦来我府上,又哭又闹,最后还生气走了,莫名其妙,我去见执安。她便与我哭,哭着说后悔了。”
她说,颜执安认真听,知晓她的意思。
循齐面色淡淡,袖口内的双手紧紧握住,陈夫人还在说:“我提醒她,来时与你说清楚,是为你回来的,不是为了劳什子颜家……”
“夫人,您的话多了。”循齐抬眸,眼神冰冷,“你当初怎么和朕说的,说她死了,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
小皇帝秋后算账了。
陈卿容不自然地看着她,心中也是委屈,道:“我劝过她,若是喜欢你,我给她周旋,颜家人反对,我来替她抗。她自己一意孤行,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们的事情,我不反对,甚至帮忙,你还要我怎么样?”
她也是一心软之人,自己遵守多年的规矩、礼仪在女儿的喜好面前,不值一提。
“先帝在世,会赞成你吗?”陈卿容还是忍不住再戳她一句。
做母亲,自己不是最优秀的,却不是最差的。时间有多少母亲可以容忍女儿与小十多岁的女孩在一起。
她质问皇帝:“我做的,错了吗?”
“夫人、倒也没有错。”循齐叹息,不乐意道:“但也没有对。夫人想要什么,朕都可以满足你,钱财不缺,可要给陈家官爵?”
陈卿容本是生气,听到皇帝开口,不免笑了笑,“陛下若给,陈家也受得。”
“朕与太傅商议……”
“不要商议,商议就没了。”陈卿容立即按住皇帝的心思,“别和她商议。”
循齐见她紧张之色,不由噗嗤笑了出来,陈卿容羞得老脸一红,循齐颔首,“不成,她会生气的,但朕会坚持,不会让夫人失望的。”
“我不信,她会听你的?不是你听她的吗?”陈卿容不信她的说辞,以前在府上,小皇帝还小,执安让她往东,她绝对不会往西,甚至带着旁人往东走。
她翻了白眼,循齐保证:“此事,朕已开口,不会让夫人失望。夫人不如暂住太傅的殿宇,小住两日,再出宫。”
“也成,我累了,想去休息。”陈卿容莞尔,年岁大了,经不住折腾,这回来京城便不打算走了,来回折腾,要了她的老命。
“秦逸,带夫人去休息。”循齐吩咐秦逸去办。
秦逸领着陈卿容离开。
陈夫人入京,并未引起波澜,反是刺客一案,揪着人心,朝堂上下人心不宁,异常安静。
皇帝的伤势好了许多,手腕可以用力,但腿脚依旧不能走路,甚至落脚就疼。
皇帝虽说伤了,但今年的中秋节家宴依旧照常,颜执安本想推了,奈何皇帝坚持。
颜执安不想她奔波,来回奔波,腿又疼,何必折腾自己。
循齐却显得很有兴趣,甚至为此做了几件新衣裳,兴奋道:“我又不走路,看看他们呀。”
“有何看的。”
“刺客一案还没查清楚?”循齐疑惑,依照太傅的能力,不至于拖这么久。
颜执安摸摸她的小脸,“查到衣裳了。刺客所穿的衣料,平常人穿不起。”
皇帝拿着新衣裳的手顿住,意外道:“姓李的?”
颜执安沉默,皇帝将衣裳丢了,伸手抚摸自己的膝盖,“那就公事公办,没必要藏着掖着。”
“大婚后再议。”
“听你的。”循齐很快又将此事抛开,兴致勃勃地拿起一件青色的衣裳,颜执安却将青色的拿开,转而将红色的给她:“这个好看。”
“我选青色的,你就爱穿这个。”
“红色的。”颜执安坚持,“你穿红色的好看,喜庆,像个瓷娃娃。”
循齐疑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怎么就像瓷娃娃了。”
“很白。”颜执安不得不夸赞她一句,“许久不晒太阳,更白了。”
“真的?”
“真的。”
小皇帝被灌了迷魂汤,高高兴兴地拿起红色的衣裳要试穿。
第113章 喝罢喝罢。
中秋这日,皇帝只开家宴,宴请皇亲。
黄昏时分,皇亲们陆陆续续入宫。华阳是皇帝的亲姑母,入宫也早,先去见皇帝。
皇帝自从受伤后就一直免朝,朝政事务交给太傅,她专心养伤,顺势盯着礼部准备她大婚的事情。
华阳入宫,顺风顺水,通报就见到了皇帝。
皇帝已有二十岁了,华阳在她这个年岁都已做了母亲,皇帝依旧孤单一人。
皇帝在宫里逗弄小县主,孩子已有四月,会笑了,只要与她说话,逗弄两句,她就会哈哈大笑,一笑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十分可爱。
华阳走过去,与皇帝行礼,诧异道:“长这么大了。”
“姑母来了,你抱一抱。”皇帝将孩子递给华阳。
华阳都有孙女了,抱孩子自然不在话下,轻轻地托着腋下,一手拖着后腰,稳稳地抱了起来。
“陛下伤可好些了?”华阳抱着孩子,余光瞥向皇帝。
皇帝陆陆续续病了三月,朝臣嘴上不说,心里岂会不言语,但太傅回来,以雷霆手段接管朝政,皇帝不问事,朝堂也没有乱。
如今就连华阳都不敢轻视太傅。
这一手,让百官乃至皇亲都折服。
“姑母提早过来是有话想说吗?”皇帝低头整理自己被意安抓皱了的衣裳,慢条斯理地笑了,“姑母的心思,朕知晓。”
皇帝继位已久,看似年轻,手段了得,比先帝狠厉。华阳不敢轻视她,闻言更是小心翼翼地作笑,“我能替谁求情,近来都在害怕,我来过一回,太傅说你睡了,我想着你养伤便不来叨扰。”
“我当今年中秋节各家各自过,没想到你要开家宴,这不顺势来看看你。”
华阳不同于往日,说话态度乃至语气都放低了姿态。
循齐听着她的话音,悠悠笑了,“朕很好。”
皇帝的话不多,显得华阳很尴尬,华阳不好继续问,将话题放在了孩子身上。
孩子的父亲死了,但母亲活着,皇帝这样抢夺人家孩子,到底是不厚道。
皇帝不以为然,甚至托着下颚,细细听姑母话家常,但她就是不接话。
“孩子小,贪恋母亲,郡王妃凄惨,陛下不如将孩子送过去,有母亲在,也不会差的。”
“我听说郡王妃日日思念女儿,我这个做姑母的,听着也是伤心。人心都是肉长的,陛下就做做好事,将孩子送回去。”
说了半晌,皇帝不接话,华阳有些撑不下去了,“陛下?”
“姑母辛苦了,先去赴宴,朕与太傅随后就到。”皇帝直起身子,朝她伸手,“意安过来,别累着你姑祖母。”
华阳尴尬不已,自己说了半晌,皇帝竟当做没有听见。
她扫了一眼宫娥,满殿宫人不说话,显得她更丢人。
放下孩子,她便匆匆走了。
皇帝抱着孩子,抬首看着姑母离去,冷冷地笑了,真将自己当做长辈了?
用疯子的话说:就是个智障。
“太傅可回来了?”皇帝调整情绪,询问左右,“去看看,催一催,让她早些回来。”
今晚有热闹看呢。
太傅慢悠悠回来*,孩子被送走了,皇帝在更衣,站在铜镜前,一袭红色的衣裳,十分鲜亮。
她走过去,皇帝回头看着她,弯唇浅笑,“你来晚了,刚刚错过一场好戏。”
“嗯?”颜执安疑惑,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扶着皇帝坐下来。
“华阳来了,劝朕将孩子送过去。你觉得呢?”皇帝扶着轮椅扶手,目光冷冷,“其实朕从未惧怕那个孩子会怨恨朕。”
聪慧者,知晓自己身份,九五之尊,掌握权势,对她只有感恩与孝道。
若是真怨恨她,那只能说明此女愚蠢,她托付不得江山,自该换人。
颜执安想起华阳,不免叹气,道:“她还是无法丢下自己的权势。”
循齐继位后,李氏皇亲的地位大不如前,以前的李氏皇亲吆五喝六,走到哪里,哪里便以他们为尊。在朝更是掌握三分地,纪王一死,先帝驾崩,循齐又是个霸道的,对她们只有怨恨,没有尊敬。
一连打压,死了七八位郡王,几乎将嫡系一脉的男儿都杀了。华阳是皇帝的亲姑母,也是先帝的小姑子,先帝尊敬她,给予尊位,皇帝可不听话,对华阳鲜少有好脸色。
“她觉得朕母亲死了,就该听她的,但她该想想,朕登基,她可有什么功劳?”循齐是护短之人,有恩者,自当要还,可是无功者,指手画脚,她就要将脚给剁了。
她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襟,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悠悠笑了,“你去换身衣裳,该走了。”
“好。”颜执安去更衣。
****
今日家宴,来的都是皇亲贵族,皇帝询问陈卿容的意思,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
陈卿容是喜热闹的性子,比起颜家的热闹,宫里的热闹更吸引她。所以,她答应皇帝来赴宴。
皇帝也给她面子,将她的坐席摆在自己的位置之下,对面便是华阳大长公主。
陈卿容闲散惯了,若不是自己有个得势的女儿,自己哪里会见识宫廷气派。
她刚坐下来,不少人看过来,目光炙热,她这些年来时常忍受这样的目光,当下也不觉得难堪,自己吃吃喝喝。
宫里的菜肴与外面不同,她尝了一道点心,奶味与花瓣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口齿生香,比起家里的好吃些。
她吃了一道点心,对面的华阳走过来,微笑道:“四夫人入京,可曾看过自己的侄孙女?”
“哪个?”陈卿容没有反应过来,颜家六房,子嗣二十多,下面更是七八十人,侄孙女着实是有些多。
华阳叹气,“自然是镇国公世子的女儿四娘。听闻她被囚在府上多日了,您回来,没去看望吗?”
“不是囚禁吗?我怎么进去?”陈卿容也是耿直,待反应过来,呵呵笑了,“没去,你去过吗?”
“去不得,陛下不让去。不过您是陛下的岳母,若是求情,自然也可以去的。”华阳唉声叹气,“陛下与我们是十分生疏,但与您,必然亲厚。”
“不大亲厚。”陈卿容一本正经地拒绝了,“殿下,她老子都不急,您急什么,我只是四祖母,又不是亲娘,何必管她家的事情,再说了,岳母如何亲得过姑母,不如您去劝劝陛下,您可是亲姑母。”
一句话怼得华阳哑口无言,华阳扫她一眼,拂袖离开。
陈卿容嗤笑一句,她是不入宫廷,但不代替就是柿子捏的,她家大伯是提了一句,但没敢提放出来。说明他心里有数,知晓孙女的罪行。华阳大咧咧地来提,是将她当做傻子来算计吗?
皇帝是霸道,但她行事,皆有理。
两人不欢而散,皇帝缓缓来了,众人起身行礼,待落座,循齐拉着颜执安一道坐下。
今日是来显摆的?颜执安看出些端倪,难怪巴巴地设家宴。
颜执安跟着落座,就在皇帝一侧,李氏皇亲扫了一眼,低头,忍不住又看一眼,最后,忍气吞声。
酒宴开始,众人皆不敢言语,为免尴尬,内侍长准备了歌舞,还有伶人弹琴。
见到抱着琴出来的伶人,皇帝若有所思,忽而想起一事,转而问身侧的人:“你不是说给我弹琴的吗?”
“忘了,最近忙。”颜执安理直气壮,抿了口酒。
看着她喝酒,循齐也端起自己的酒杯,浅浅抿了口,味道不对,似是花茶引子。
不用想也知晓是谁做的。循齐看向伶人,悄悄去端太傅的酒杯,莹白的手刚碰上,颜执安眼睛一扫,自己伸手覆上白嫩的手背。
循齐:“……”
她悄悄地说:“我想喝酒。”
“不可。”颜执安挪开她的手,自顾自饮尽杯中酒,一滴不剩。
这时,一缕琴音拨弄而出,循齐静静地去听,觉得好听,不免认真了些。
她很少听琴,十三岁回来时,学习繁重,颜执安与上官仪心照不宣地决定音乐不需学习,将来她是储君,乃是帝王,不需要精通音律的。
乍然去听,觉得稀奇,也不去惦记酒了,托腮认真聆听。
皇帝如同好学的学子,初闻音律,脑海里沉静下来,竟觉得很舒服。
她闭上眼睛去听,琴音缓缓,心境舒和。
她骤然安静下来,反而让颜执安诧异,她见她被吸引,也不觉看过去。
伶人一袭鹅黄色纱衣,面戴白纱,犹抱琵琶半遮面,似是一种新的诱惑。
一曲终了,皇帝意味未尽,与她说道:“这是什么曲子?”
颜执安:“不知道。”
“你也会不知道。”循齐纳闷,招呼内侍过来,“再弹一曲。”
本该退下的伶人又坐下来,怯怯地朝上座皇帝看了一眼,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弄,琴音婉转而出。
皇帝一连听了三首,其他人听厌了,她则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三首结束后,皇帝赏了伶人,让人送她回去。
待人退下后,颜执安给她斟了杯酒,将酒杯递给她,郑重道:“喝罢喝罢,喝了就不用惦记了。”
“为何?”循齐纳闷,刚刚还不让喝的,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了。
颜执安睨她一眼:“死了就不会惦记了。”
循齐:“……”她握着酒杯,一时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颜执安难得露出温婉笑容,眉眼自带一股独有的风情,“怎地不喝了?”
“不想喝了。”循齐吞了吞口水,试图避开这杯酒。“可对方不让她如意,握着她的手,将酒杯递至嫣红的唇角上,“喝罢。”
第114章 年年都在。
白玉酒杯碰着嫣红的唇角,像是白雪覆盖红梅,视觉上给人很大的冲击感。
颜执安执拗,循齐破罐子破摔,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
喝过以后,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唇角,带起几分诱惑。
颜执安慢悠悠又给她倒了一杯,声线低沉:“一杯不够,再来一杯?”
靠近两人的陈卿容不觉扶额,小皇帝犯错了……
华阳疑惑地看向两人,陡然觉得狠厉霸道的小皇帝在颜执安面前,乖巧得像孩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怪哉。
循齐一连喝了两杯酒,当第三杯酒递来的时候,她察觉不妙,“我不喝了。”
“为何?”颜执安轻抬眼皮,露出冰冷的一面,“陛下不是想喝酒的吗?”
“想喝,但不想这么喝,我觉得你在灌我酒。”
循齐的声音不大,尾音轻颤,带了些鼻音,听上去,有些可怜。
颜执安轻轻笑了,冰雪寒梅的疏冷,“是你自己说想喝的,不让你喝酒,你就惦记人家的曲子,不如随你的心意。”
说完,她又将酒杯递至她的嘴边,“好喝吗?”
“不好喝。”循齐纳闷,但还是喝了,看她一眼,心中嘀咕,这是怎么了?
在颜执安再倒酒的时候,循齐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别斟酒了,我头晕。”
“不喝了?”颜执安温柔地询问。
“不喝了。”循齐摇首,“我今年都不喝了。”
颜执安莞尔:“那还听曲子吗?”
循齐:“……”还想听。
犹豫的间隙里,颜执安又斟,斟了第四杯酒,循齐愁眉苦脸,喝罢,不喝麻烦更大。
陈卿容不看热闹了,看着自己女儿像逗弄猫儿一样逗弄着当今皇帝。她笑得抿了抿唇,果然,先动心的吃亏,且亏大了。
她忽然不担心女儿会吃亏了,女儿摸透了皇帝的性子,也不知是谁吃亏。
陈卿容得意地笑了。而华阳露出苦涩的笑容,颜执安拿捏住皇帝,且拿捏得死死的。皇帝再霸道,此刻在颜执安面前也像个听话的孩子。
循齐不肯喝了,甚至有些抗拒,掌心贴着自己的脸颊,都发烫了。
“不喝了。”
“那就不喝了。”颜执安自己饮了第五杯酒,转而询问皇帝:“陛下可知方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循齐觉得脸颊发烫,自己的掌心烫热了,握着颜执安手贴着自己的手,下面的华阳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颜执安被华阳惊动,直接收回自己的手,循齐摸了空,有些呆,半晌才说:“什么曲子?”
“不知道还听得那么高兴?”颜执安端正姿态,将双手收入袖口里,不让她碰了。
循齐觉得热,扫了一眼死气沉沉的大殿,道:“散了,朕头晕。”
众人求之不得,忙起身离开,全身而退。
颜执安坐在高位上,慢悠悠地端起酒盏抿了口,随后一笑,道:“该回去了。”
循齐直勾勾地看着她,想说什么,一旁的陈卿容由宫娥扶持站起来,看了眼小猫儿和她的主人,讥讽道:“猫儿醉了,该家去了,不然出去就没了。”
“嗯?”循齐疑惑地看过去,陈夫人扶着宫娥的手,大步离开。
循齐想起一事,道:“来人,好生送夫人回府。”
说完,她往颜执安身上倒去,颜执安伸手扶起她,道:“四杯酒罢了,平日里不是很能喝的吗?”
循齐抱住她的肩膀,半个身子挂上去,“头晕。”
“晕呀。”颜执安轻叹一句,揪揪她白玉的小耳朵,俯身贴过去,轻轻地问:“曲子好听吗?”
“好听。”循齐乖巧地点点头,丝毫不觉得自己犯错了。
颜执安无言,指尖轻轻捏着耳垂,不恼不生气,“有那么好听吗?”
怀中人没有回答,反而蹭了蹭她肩膀,慢慢地靠近纤细的脖颈,再贴上去,吻上那处柔嫩的肌肤。
颜执安轻颤,遍体酥麻,但没有推开她,而是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广袖借此遮掩她的动作。
宫娥们不敢入殿,静静在外等候。
循齐微醺,尝过糖,反而笑了起来,舌尖舔过,引起阵阵颤。栗。
颜执安忍不住避开她,压住心口的激动,“该回去了。”
“我还想喝。”循齐嘀咕一句。
“没有了。”颜执安拍了拍她的背,“起来。”
循齐听话地坐起来,浑身发热,对她说:“我觉得好热,怎么办?”
“回去喝凉茶。”颜执安先直起身子,“走了。”
循齐被迫跟着离开,坐回轮椅,揉着晕眩的脑袋,唇角上沾染她的味道,自己俨然上瘾了。
回到寝殿,秦逸来迎,陡然见皇帝脸颊红扑扑,一身酒气,心中诧异,觑了一眼太傅,将心口的话憋了回去。
两人晚宴没怎么吃,秦逸知晓皇帝的习惯,准备了软化的米粥。
皇帝回殿后,如常吃了米粥,眼神呆滞,看着虚空,像是在想什么。
她有些醉了,不爱说话。秦逸不在跟前触眉头,领着宫娥退出去,临走前,太傅让准备热水。
殿内只有两人,颜执安俯身摸摸她的脸颊,举止温柔,带着安抚的意思。
循齐反握住她的手,仰首看着她,旋即弯唇笑了,仰首亲上她的唇角。
蜻蜓点水,很快又松开,“我头好晕。”
“难受吗?”
“只是头晕。”循齐重复一遍,似乎想起什么事情,旋即贴上她的脸颊,轻轻地蹭了下,“你抱我过去。”
颜执安为难:“我抱不动你呀。”
“我很轻的,很轻很轻。”循齐自言自语,撒娇似的抱住她,“我想你抱抱我。”
颜执安俯身,摸摸她的额头,“我抱你过去。”
她笑了笑,贴着颜执安的脸颊,“九娘。”
醉了就喊九娘。颜执安拿她没有办法,俯身去抱她,果然很轻,便道:“日后不许听曲子。”
“好。”
“也不许喝酒。”
“好。”
“好好睡觉。”
“不好,我和你一起睡。”
颜执安轻笑一声,将人平躺下来,“该睡了,明日院正过来,千万别说你喝酒了。”
“是你灌酒的,我告诉院正去。”循齐哼唧一声,扶着额头,故作叹气,“院正肯定生气,一诊脉就知道了。”
颜执安:“……”
“那让山长给你来诊脉,明日别让院正过来,年岁大了,该歇歇。”
循齐呵呵笑了,“太傅,你真好,真狡猾。”
“陛下也不差。”颜执安谦虚一句。
循齐依旧傻笑:“你真可爱,可爱又狡猾。”
颜执安无奈极了,捂着她的嘴巴,嘘了一声,“别说话了,院正来了。”
皇帝果然不说话了,瞪大了眼睛,仔细聆听外面的声音。
等了等,没人进来,她蹙眉,道:“院正成鬼了吗?”走路都没声音了。
“不许胡说,睡觉。”
“哦。”
循齐闭上眼睛,又等了等,依旧不见院正,忍不住坐起来,朝外看去,“院正没有来。”
“那你睡觉。”
“他不来,我就不想睡觉。”
颜执安头疼,道:“不睡做什么?”
“衣裳还没脱呢。”循齐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裳,“你看,还在。”
颜执安:“……”聒噪,一回比一回聒噪,还是第一回好,醉了躺在角落里,谁喊都不睬。
她无奈极了,“自己脱。”
循齐眨了眨眼睛,伸手去她腰间摸索:“我给你脱。”
颜执安按住她的手,“不用,我给你脱。”
“好。”循齐答应一声,爬站起来,又被颜执安按下,“太高了。”
费了劲才下脱衣裳,秦逸这时走近,“太傅,原祭酒来了,说给陛下诊脉。”
“哦豁,你完了。”循齐笑出了声音,下一息,被颜执安捂着嘴巴。颜执安趁机回复秦逸:“陛下睡了,明日再来。”
秦逸不知矛盾,重复原浮生的话:“原祭酒说明日国子监课业多,不得空,见灯火通明,陛下想必未睡。”
“那就不诊了。”颜执安拒绝。
秦逸愣住了,抬头去看,太傅背对她,看不清神色,但陛下分明冲着她,甚至笑了起来。
是傻笑,哪里还有往日的尊严。
秦逸蓦然反应过来,陛下醉了,所以才会笑得这么开心。
秦逸领了太傅吩咐,悄悄退出去,将太傅的意思转达。
听闻拒绝,原浮生拢着袖口,她明日要忙,便想着今日来看看,往日里颜执安求之不得,今夜怎地拒之门外。
她疑惑道:“你见到陛下了吗?”
“见到了。”秦逸低着头,不敢直视祭酒。
原浮生不动,望向通明的殿宇,见到了皇帝,说明两人并没行云雨一事,为何又不见她?
事出怪异。
“陛下醉了吗?”原浮生随口一问。
秦逸斟酌言辞,原浮生明白过来,道:“再去禀报,就说醉了也无妨,我只是大夫,不是先帝陛下。”
复又通传一句,原浮生得以入殿,她大步走过去,皇帝躺着床上,裹着被子,眼神飘忽,随后,直勾勾地看着她。
“陛下。”
皇帝看着她,不搭理,她懒得厉害,上前诊脉,随后皇帝告诉她:“我没有喝酒。”
原浮生:“……”信你个鬼。
皇帝又指着一旁的人:“她灌我酒的。”
颜执安轻咳一声,然后,莹白的五指捂住皇帝的嘴,与原浮生抱歉道:“不要信醉鬼的话,她不清醒,说的都是反话。”
原浮生恍若没有看到之间的亲密,拽过皇帝的手,细细诊脉。
一瞬间,安静下来,皇帝眨了眨清澈的眼睛,颜执安睨她一眼,她立即闭上眼睛。
诊过脉后,原浮生收回手,“随我来。”
颜执安颔首,顺势拍拍她的额头:“睡觉。”
随后,两人走出内寝。
月下清凉,周身浸润寒意,刚踏出殿就感觉到一股寒意。
“九娘,你做好准备,她的腿,无法像常人那样了。”
知晓如此,可这一刻听来,颜执安还是有一瞬的恍惚,随后,心上掀起一片心疼。
“我知道。”
一句‘我知道’让原浮生抬眸,望向她,“好好休养,可以如常行走的。习武不成了,蹦跳也不成,不过她是皇帝,合该稳重些。”
颜执安负手,凝着月光,“三娘,我若没有离开,是不是就不会落成这样。”
“不知,我不会回答这类不现实的问题。”原浮生无奈至极,该如何去幻想,幻想当年没有离开,与皇帝坦诚?
那她们又该怎么样面对朝臣。
其实,眼前的路,很好!
她劝慰九娘:“眼下,很好,你没有后顾之忧,她亦高兴。已然很好,朝臣们敢怒不敢言,纵有心反对,也无计可施。你不在的时候,她已努力成为你的依靠。”
“九娘,她不是孩子了,只是遇到你,脆弱了些。”
“你没有回来的一日里,我看着她处理政事,沉稳有余,过于老成。我当时就在想,她真的如你所想,长成你希望的那样。我眼中的孩子,已成为皇帝,处理政事,游刃有余,甚至威仪四方。”
“是啊,她的成长,让我害怕。”颜执安苦笑,“我教过那么多学生,哪怕是应殊亭,在二十岁时还在彷徨,可她呢。”
原浮生笑道:“她是天子,自然与众不同。先帝与明帝,皆是明君,她岂会差了。你该相信上官家姐妹。也该相信你自己。”
颜执安沉默。
原浮生便不再纠结此事,道:“待伤势愈合后,我给她开些药汤来泡脚,舒缓经络。”
“三娘,谢谢你。”颜执安转眸,真心道谢,“今生遇你,也是我的福气。”
“不,各为其主,没有人单纯为你好,我奉诏而来,也是因为她是皇帝,兼顾天下。天下若乱,我原家岂可独善其身。所以,我不是帮你。”
原浮生面露惘然,到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对颜执安的喜欢略逊一筹,不如皇帝爱得那么深。
她,自愧不如。
“九娘,但愿她对你的喜欢,不会变。”她慨然道,“可我又觉得,不会变。”
见惯了世俗间的夫妻,少年成亲,从恩爱走到相敬如宾,从爱人走到亲人。
她对爱情有了新的看法,权势、利益在皇帝的喜爱面前,变得那么不值钱。
原浮生笑了,“我输了,但输得心甘情愿,我竟一点都不嫉妒她。不是我因为我不再年轻,哪怕是同岁,我也做不到她那样。我顾忌的事情太多,哪怕时至今日,我都不敢与你成亲。”
“我不敢。她敢!”
她想要的生活便是颜执安放弃政治生活,回到金陵,回到原家书院,与她在一起。
至于所谓的名分,她没想过。
亦或是她放弃原家山长的身份,来到京城,住在相府里,与她同进同出。
可皇帝第一件事想是便是名分,初生牛犊不怕虎,她丝毫没有畏惧之心,没有后退之意。一腔热血,也足以颠覆天下。她将爱情与权势,平衡在一起,甚至,拥有两者。
她转身面对九娘,“所以不要去幻想没有发生的事情,该往前看。九娘,你想这些,只会让自己更痛苦,不如去想想补救的办法。你的好,她记住了,甚至包容你的不足。”
“爱情便是如此,爱你时,你便是十全十美的人。”颜执安含笑应答,“我从未想过爱意消驰的那一日,我私心觉得并无那一日。”
原浮生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好似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依旧风华正茂。
****
回到内寝,皇帝睡着了,酒后嫌热,踢开了被子,露出小腿。
颜执安走过去,将被子从她身。下挪开,目光触到小腿上的纱布,自己无力地停了下来。
她日后可以行走,但无法蹦跳,甚至不能继续习武。
循齐在山中行走,会些拳脚功夫,若不然,不会打死庸医,后来,在武师的教导下,进步神速。
这一切,都毁了。
心疼已很难形容颜执安的心情,还有深深无力。
颜执安将被子盖好,自己颓然坐下来,望着虚空,脑海里一片空白。
天气渐凉,日头也没有那么炙热,草木枯黄,秋日已然来了。
颜执安再是不愿面对,皇帝的腿伤也留下了伤痕,不能用力,甚至无法快跑。
皇帝丝毫不在意,在意的只有颜执安。
杜孟追查一月,找到了刺客,是李家人所为,她将证据奉于老师。
皇帝休朝一月,政务皆在太傅处。
颜执安翻看供词,看得仔细,从头至尾,没有错过一字,随后合上,询问杜孟:“按理如此处置?”
“满门抄斩。”杜孟回答。
颜执安却停顿下来,杜孟颔首,疑惑道:“老师,可是要从轻发落?”
“主谋者凌迟处死。”颜执安冷笑,“从轻发落?”
杜孟低头,忙道:“学生这就去做。”
杜孟匆匆退下。颜执安拂袖,道:“去请华阳大长公主来,便说我请她来品茶。”
华阳来得匆匆,太傅备了茶,窗下设一坐榻,正等着她来。
她如此郑重,让华阳心中发憷,颜执安看着她,道:“殿下坐。”
颜执安对她,已不行礼了。颜执安分明是重礼之人。华阳深吸一口气,忐忑不安地坐下。
太傅先开口,道:“殿下膝下的郡王也做了父亲,总在殿下羽翼之下也是不妥,蜀地缺一知府,不如令他去?”
“蜀地?”华阳震惊,蜀地艰难,去了还有命回来吗?
太傅红唇微抿,淡淡道:“不满意?””
“颜执安,我要去问问陛下,是不是想让他死。”华阳怒极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是何意,想让他死在外面吗?
“殿下若是这么想,也可。”颜执安扬起下颚,目光沉沉,“陛下的腿,无法复原,要么你自断双腿,要么,让你儿子死在外面,你选一个。”
“颜执安!”华阳怒而拍案,“我说过此事与我无关。”
“谣言是你放出去的。”颜执颜淡然面对,难得露出狠厉之色,“你选一样,我没有时间与你玩儿。”
华阳身份尊贵,哪怕是先帝在世,都十分敬重她。如今却被一外臣威胁,奇耻大辱。
“颜执安,你别以为你背后有皇帝就可以胡作非为。我告诉你,皇帝姓李,我还是她的姑母。”
“是吗?我是她下诏明旨的未婚妻,即将成婚。”颜执安不为所迫,“皇帝目前不知谣言来于你这里,若是知晓……
颜执安顿了顿,语气清和:“整座公主府的人都得死!”
华阳顿住,周身无力,颓然坐下来,脑海里一片空白。
“送殿下出宫!”颜执安摆手,自己起身走了。
华阳呆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收拾过华阳,颜执安自己惹了一肚子气,思来想去,去看看皇帝在做什么。
皇帝坐在殿内玩投壶,她的手法很好,一投一个准,见到她来,兴奋地招手,“来玩吗?”
颜执安不想玩,但皇帝兴致勃勃,她便走过去,皇帝爬站起来,她伸手扶了一把。
“不用扶我的,我自己可以站起来。”循齐将箭塞到她手中,“你从哪里来的?”
“议政殿,见了几位大人,遇事畏缩,骂过他们,自己反而生气了。”颜执安随口糊弄她一句,又道:“我们去走走。”
“也成,听你的。”循齐又巴巴地将箭拿回来,随手丢进壶里,中了。
颜执安笑了,道:“投得真准。”
“这个不好玩,改日去射箭玩。”循齐握着她的手,“走。”
两人出殿,颜执安给皇帝披了件斗篷,秋日的风,刮在脸上已有几分冷意。
两人携手,走得很慢,皇帝的腿伤刚好,走得不快。
走走停停,入一亭中,菊花开得正好。皇帝看了一眼,转头说道:“今年的菊花开得比去年好看。”
“去年是什么样子的?”颜执安随口问一句。
一句话问住了循齐,去年是什么样的?她努力回想,想了会儿,无奈摇首:“我忘了。”
“那你怎地说比去年好看?”颜执安好笑道。
“因为你在呀,你在哪里,哪里好看。”
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打得颜执安措手不及,她略蹙眉,皇帝笑了起来,伸手去抱住她。
秋景中,颜执安笑了笑,皇帝凑到她的耳畔,“我说的,对不对?”
“陛下在哪里,哪里也好看。”颜执安依葫芦画瓢般也夸赞她一句。
循齐也很受用,贴着她的侧脸,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心中暖极了,道:“明年你也在,对吗?”
“那是自然。”
“后年呢?”
“在。”
“大后年呢?”
“年年都在。”
循齐抿了抿唇角,很快,压不住嘴角的弧度,放肆地笑了出来。
第115章 有仇必报。
皇帝的伤势在慢慢恢复,院正绞尽脑汁,想要皇帝恢复如初,原浮生更是翻阅古籍,研究古方。
前朝有太傅坐镇,皇帝静心养伤,秋日里风平浪静。
平静过后,外面传来消息,华阳大长公主摔断了腿。
养伤的皇帝疑惑,“怎么断了?”
“听说是马车摔下来的,腿断了,大夫说接骨后也无法行走。”
皇帝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腿,一团迷雾袭,片刻的功夫,徐徐散尽。
“朕知道了,让阿翁过去探望,赐些补品。”皇帝很快打起精神,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
该维持的面子,还是要维持的。
小内侍即刻领命。
走后,皇帝自己站起来,扶着秦逸的手走了两步,她转而问秦逸:“卿觉得华阳姑母此事是否透着古怪?”
秦逸冥思,“回陛下,似有些古怪,要臣去查吗?”
“不用,朕问问罢了。她家的事情,与朕无关。”皇帝摇首,何必掺和旁人家的事情呢。
她推开秦逸,自己走了两步,伤腿虚浮,总是使不上力气。
走走停停,挪到殿门,她看着门槛,迈起伤腿,欲跨过去,秦逸匆匆赶过来搀扶她。
她笑道:“你总得放手让朕自己走。”
秦逸讪讪,退后一步,但没有离去,盯着皇帝一举一动。
皇帝先迈伤腿,轻轻落地,再迈脚的时候,脚下无力,整个人朝前扑过去。
好在秦逸眼疾手快地将人扶起来,皇帝面色很难看,她却没有动怒,而是如常的站起来,走了两步。
秦逸惊魂未定,又惶恐陛下怪罪。
但皇帝没有怪罪,走到椅旁自己坐下来,望着虚空,面色看不上情绪。
廊下沉寂无声,皇帝摔了一跤后,伺候的宫人们惶恐不安,连呼吸声都放缓了。
品了一盏茶后,太傅回来。
“陛下颇有雅致。”颜执安缓步上前,端详她一眼,随后跟着坐下来。
循齐粲然一笑,看着头顶的日头,怪道:“你怎地这个时候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可要出宫去玩?”颜执安抬手,整理她鬓角的碎发,“我瞧着阳光不错。”
“不用了,来回奔波,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循齐仰首,看向天空的浮云,“你若无趣,我们说说话。”
“也好。”颜执安望着她,随后扫了一眼秦逸。
皇帝的心情好不好,从秦逸的表情可以看出来。秦逸此刻站在一侧,沉默不语,可见方才方才发生了不快的事。
颜执安起身,道:“陛下,去我寝殿里坐坐。”
“好。”循齐没多想就答应下来,扶着桌角站起来。
秋阳撒下来,明媚澄澈,一脚踏进秋阳里,周身明媚。
颜执安伸手,扶住她,“今日忙了什么?”
“山长送了药草,活血的。我泡了脚呢。”循齐絮絮开口,将手放在她的手掌心里,继续说:“我听人说华阳姑母摔下马车,我想着让阿翁代朕探望,毕竟是朕的姑母。若是不去,他们又得说朕刻薄。”
“嗯,也好。”颜执安附和一声,她不禁在想,若是这样,秦逸不至于心神不宁。
她故意问一句:“没有了?”
“你就回来了。”
“你怎么坐在外面呢?”
“阳光好,晒太阳。”
颜执安‘嗯’了一声,扶着她,慢慢地走,自己随意说起几件政事。
一是杜孟破案迅速,能力显著。
二是羌族换了国主,国主年岁小,尚未娶妻,想求娶我朝公主。可我朝并无适龄的公主,鸿胪寺商议着拒绝。
简单说了两件事后,到了寝殿门口,宫娥来迎,颜执安扶着皇帝迈过门槛。
殿内陈设简单,以雅致为主,彰显主人家的喜好。
两人至窗下就坐,颜执安从一旁的绣篮子里翻找出一只香囊,递给皇帝,“还给你的。”
“你绣的?”循齐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一山水图,比起老虎可谓是精致非常。
她细细端详,心中满意,但还是狐疑,“你这是去学的”
“山中无事做,自己摸索学的。”颜执安坐下来,绣篮子里翻找一遍,又拿出几块绣样,递给她:“喜欢吗?”
是各种花卉图案。循齐看看绣花,又看看面前的人,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颜执安没好气道,“你是皇帝,怎地还吞吞吐吐。”
循齐眨了眨眼睛,悄悄地说:“你这是改了性子”
以前万分嫌弃,如今却学得有模有样,怎么看怎么古怪。
颜执安嗤笑一声:“我那是进山无果,心中郁闷,找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罢了。”
循齐挑着绣样,摸摸这个,摸摸那个,颜执安将香囊放在她的手里,“这是你的?”
“那这些做什么?”循齐指着绣样。
颜执安:“你想干什么?”
循齐撇嘴:“不要了吗?”
颜执安重复:“你想干什么?”
循齐腼腆道:“不做香囊吗?”
颜执安无奈:“你还想要几个?”
循齐抿了抿唇角,显得有些无措,颜执安凝着她:“*谁教你扮可怜的?”
“我都想要。”
“真贪心。这些都做坏了,日后给你做。”颜执安拿起绣样,指着歪歪扭扭的针脚,“歪了。”
循齐哪里懂这些,认真看了一眼,又对着香囊,愣是没有看不出来哪里歪了,“挺好的呀。”
“陛下的眼睛被感情蒙蔽了,要不得。”颜执安将绣样拿回来,“坏了就坏了。”
“坏了总比没有好。”循齐轻轻叹息,“你觉得呢?”
颜执安:“……”扮猪吃老虎。
“回去了,晚上给你熬汤喝?”颜执安将东西都放回原位,戳戳她的脸颊,“陛下,臣就在你跟前,不要贪心。”
循齐不以为然,道:“万一你又跑了呢?”
“臣说不会走。待成亲后,我便是皇后,皇后怎么会跑。”颜执安语气无奈,“惦记上了?”
循齐哼了一声,“左相都敢跑呢。”
“回去,今晚不喝汤了。”颜执安反悔了,“唠唠叨叨,快成小老太婆了。”
“不喝汤就不喝汤,我不喝了。”循齐捏着香囊,睨她一眼,“我不求你。”
“是吗?”颜执安轻笑,伸手去扯她手中的香囊。
有了前车之鉴后,循齐将香囊塞入自己的怀中,“耍无赖,送过人就不是你的。第一次要回就算了,第二回还要回去,你多大了。”
她一股脑塞进去,嘴里嘀嘀咕咕,十分不满,逗得颜执安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循齐拍桌,“颜执安,你是在以下犯上。”
“犯上就犯上,该回去,给你熬汤喝。”颜执安当真是怕她了,扶起她,推着往外走,“你给我看着火。”
“我不去,我最讨厌看火,我从三岁开始就看火了。我不去。”循齐抗议,“疯子天天让我看火,后来,她教会我以后,也不让我……”
“你会做菜做饭吃?”颜执安恍然间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眼神惊颤:“你怎地从未下过厨房?”
“我、不想……”循齐支支吾吾,“有庖厨在,我做什么。”
颜执安抬手去揪她的耳朵:“以前做你的娘,你从不想孝敬我,如今要成亲,你也不想哄哄我,颜循齐,你是不是吃白食吃习惯了?”
“不不不,我做的哪里有庖厨好吃。”循齐哎呦一声,握住她的手腕,“好了好了,我明日做、明日做。”
颜执安这才罢休。
两人回到正殿,眼看时辰不早,颜执安回议政殿而去。
循齐坐在门口生闷气,呆呆地看着虚空,但眼神极为明亮。
秦逸见状,知晓她心情好了,陛下若不高兴时,眼睛也变得呆,看似不说话,心里却是百转千回。
至黄昏,内侍长回来复命。
“陛下,臣未曾见到华阳大长公主,询问过驸马,伤得极重,好歹命保住了。听说疼得喊叫,大长公主也是遭罪了。”
循齐闻言后,并无同情之色,只道:“怪哉,怎么会摔下马车,可是有人故意为之?”
“查了,是意外,驸马亲口说的。”内侍长解释,这等事情第一时间去查清原委。
听闻是驸马亲自去查的,实属意外,也打罚了伺候不周的婢女。
循齐不是好糊弄的,她的腿伤了,难以恢复,有了她的前车之鉴,华阳出门岂会如此疏忽。
她思索道:“阿翁可觉得此事怪异?”
内侍长揣着明白装糊涂,憨笑道:“怎么会怪异,人有祸兮旦福,哪里就能一帆风顺呢。”
“阿翁可是知晓什么?”循齐听出话音,秦逸不敢确定,内侍长却是一口否认了。
寻常人不知内情,只会说不确定的话,而内侍长的回答,过于武断了。
“陛下想问什么。”内侍长露出慈爱,“陛下高兴吗?”
循齐没有回答,透着内侍长老迈的面容,似乎窥见真相一角。
她说:“是太傅吗?”
“陛下会生气吗?”内侍长哀叹一声,太傅此举过于狠厉了。
循齐却笑了,“朕为何生气呢,朕只是不想糊涂罢了。华阳姑母历来谨慎,怎么会吃了这么大亏,细细想来,也只有太傅。”
她只是想起了疯子,疯子有仇必报,从来不会让旁人欺负她的。
其实,颜执安也护短。她笑了,道:“阿翁,您回去罢,就当朕没有问过您。”
“诺,陛下宽怀。”
循齐听着内侍长的话,不由低头,看向自己的伤腿,目不转睛。
她动了动脚,其实尚有知觉的,没有断,但就是使不上力气。
她试着站起来,身体的重量都在左腿上,慢慢地站直腿,上半身微晃了下,但她还是站起来了。
第116章 嫁妆。
日落黄昏,瑰丽色的云挂在了西方。
循齐望着西边的落日,久久站立,转身间,便是巍峨的殿宇,这里每一处都象征着皇权。
缄默许久后,循齐自己坐下来。
夜幕降临时,原浮生入宫,提了些药材包,她入廊下,秦逸便上前接过来。
原浮生望着她,扫视一眼,道:“今日气氛不大对啊。”
秦逸苦笑,接过药包,站在一侧,原浮生又询问一遍,她不得不开口:“陛下情绪不佳。”
“为何?”原浮生纳闷,又和太傅吵了?
秦逸解释:“过门槛时,摔了。事后,她便盯着自己的腿看。”
原浮生骤然明白症结,得逞所愿的后果便是要失去什么,哪里就有十全十美。她径自走进去,殿内灯火明亮,干净不染纤尘,她往里走,在窗下找到皇帝。
“陛下!”“山长回来了。”
皇帝抬眸,粲然一笑,唇红齿白,笑意和煦,她说的是回来了,而不是你来了。原浮生很受用,随和笑道:“陛下今日如何?”
“很好。山长自哪里来?”循齐警惕,“从华阳公主府来的吗?”
“陛下聪慧,驸马亲自来找我,我只能过去,华阳公主日后只能无法行走了,颇为可惜。”原浮生叹气,流年不利,事情频生,显得不吉利。
她轻拂袖口,错过皇帝面上的狠厉,在她抬头,皇帝收敛神色,道:“是可惜。”
“陛下在做什么?”原浮生看了一眼左右,发觉皇帝窗下枯坐,她提议道:“陛下可要下棋”
“山长奔波一日也累了,不如早些休息,朕等太傅回来。”循齐摇首,国子监公主府两头跑,只怕腿都软了。
皇帝很体贴,让原浮生发笑,皇帝疑惑,“山长笑什么?”
“笑你可爱。罢了,我去梳洗安置,你也早些安置。”原浮生见好就收,自行离去。
没多久,颜执安回来,两人用晚膳。
颜执安将今日处理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循齐漫不经心地听着,歪头看着虚空,似是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
半晌后,被老师敲了脑袋,颜执安望着她:“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累了。”循齐努力一笑,打起精神,“休息罢,你呢?”
“嗯。”颜执安不勉强她,自己先起身,随后去扶她,她反握住颜执安的手,忽而说:“你会觉得累吗?”
颜执安低头,对上她的眼睛,试图想要看出什么。
“陛下的累是何意?”
循齐凝神,脸色在灯火映照下略显苍白,她的唇角动了动,似乎很难启齿。
颜执安便坐下来,不催她,静静等着。
循齐有些恍惚,莫名觉得犯困,可她还是想说出来,“照顾我,累不累?”
颜执安侧眸,脸色微变,“陛下是不是闷得慌,开始胡思乱想了。”
“嗯?”循齐抬首,下一息,颜执府抚上她的脸颊,力道柔和,带了些安抚的意味,她不得不抬头对上颜执安的视线。
两人四目交接,颜执安便收回手,“你是皇帝,肩负万民,为何会将自己想成累赘呢?”
为何呢?循齐也说不上来,突然这个念头就闯入脑海里,生根发芽,扰得她心神不定。
颜执安望着她,已然很多年没有见到她这般无助了,像是有什么在砸自己的心口。
“可是华阳的事情让你惊魂不定?”
“倒也不是。”循齐再度否认,心口不定,颜执安不得不说:“觉得不安?”
点点头。
颜执安笑了,道:“该歇了。”
她将手递给循齐,循齐依旧握着她的手,借着她的力量站起来。颜执安望着她,道:“哪里不好吗?”
循齐抿唇,沉默如初,她又说:“闹什么呢。自己给添麻烦,知道吗?庸人自扰。”
循齐难得没有反驳,收敛自己锋利的爪牙,握紧她的手,低着头。
颜执安说:“你明日去议政殿做事,免得你胡思乱想。”
“那你做什么?”循齐纳闷,近日来都是她处理的。
“我回家,收拾东西。”
“你在府上还有什么东西?”
“财物,我在颜家多年,自该要整理一番。”
循齐呆呆的,似乎看到了金山银山,好奇道:“那你带入宫吗?”
“你想要吗?”颜执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觉展颜。
“不要,那是你的,是你的后路,你自己处理,我不要。”循齐拒绝,又说道:“我觉得你该要给自己留后路。”
“你不是我的后路吗?指望颜家做后路?傻呀。”颜执安拿手戳她脑袋。
颜家往下,走了两辈,颜执都成为了姑祖母了,若这一辈没有天赋者,便要等下一辈。
颜执安手中的产业,数不尽数,她一人,便可抵得上一国。
假死后,都留在了四房,在陈卿容手中,她要回去,整理一番,给母亲准备些,维持府邸用度。
若十七愿意过继至四房,便要给她留一份。
循齐点点头,蓦然明白,道:“那你去准备。我明日去议政殿。”
颜执安答应,给她找些事情做,便不会胡思乱想。
隔日,颜执安回颜家,陈卿容也被事先喊了回来。
金陵四房人来了两房,二爷和六爷跟着来了,金陵庶务是由六爷打理的,其余人不大管事。
各房都有产业,皆看不上打理庶务的油水。
六爷过来,带了一份礼单,是给颜执安的嫁妆。入宫为后,本是不需要这些的,但六房觉得还是要准备的,颜家也不缺这一份。
礼单递到陈卿容的手中,陈卿容也看不上这些,随意扫了一眼,十分丰厚。
颜执安没有看,只道:“我既然要入宫,自然当不得家主一位,你们看,如何处置?”
说完后,无人接话。镇国公更是低头,小皇帝不好糊弄,他已是国公,不想接管颜家了。
他不吭声,其余人更不敢说话了,唯独陈卿容笑了,道:“以前不是争得头破血流吗?怎么一个个都不要了。大哥,你不要吗?”
“不要。”镇国公表态,顺势逮住一个羔羊,道:“六弟很合适,这些年来都是你在管理庶务。”
“我?”颜六爷懵了,四哥死了,前面还有四个哥哥呢,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呀,人人都不要,他也不要。
他立即表态:“哥哥们在,岂能让弟弟班门弄斧。”
颜二爷也是沉默,坐在一旁,一句话不敢说。
商议一圈,依旧无人敢接下来,陈卿容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们是被小皇帝吓到了吧?”
三兄弟齐齐看向她,她讥讽一句:“你们养的儿子也不成,孙子也不成,人家看书,他们带头逃课出去玩儿。”
三兄弟憋屈,不得不承认她养的女儿确实能耐。
屋内一阵沉默,有心、无心,此刻都不敢接话。
颜执安等了一圈,说道:“既然叔伯们无心,便往下寻,兄弟姐妹们的德性,我也清楚,那便再等等。”
等到新的天赋子嗣出生。如今她已失去了天赋,相信,新人很快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