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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遇疯批 昨夜未归 31444 字 13天前

“陛下、陛下三思。”季秦忙从地上爬起来,“这个时候立后是要将老师架在火上烤,陛下三思。”

“朕三思过了。”循齐压制怒气,怒视季秦,道:“内侍长,去召礼部尚书过来。”

“陛下、不可!”季秦当真是慌了,急忙按住门外的内侍长,“阿翁、阿翁,稍候。”

随后,她对着皇帝跪下,深深叩首,“陛下,再等等、她是太傅啊,是您的老师,旨意一出,群臣愤怒,岂不是要毁了老师。”

“可外面谣言满天,难道不是同样毁了她吗?”循齐拍案,怒不可遏,“既然如此,朕给她位分给她权力。”

季秦心凉了半截,内侍长挥手,让小内侍去请,随后又派人去京兆府请太傅过来。

太傅代掌京兆尹一职,如今就在京兆府内办事。

****

颜执安来得迅疾,可还是晚了一步,皇帝让礼部尚书拟封后诏书。

礼部尚书跪在地上,险些晕过去,眼看着太傅进来,忙与太傅行礼,欲开口,皇帝呵斥他:“你看太傅做什么,朕让你拟旨。”

“陛下、不敢奉诏。”礼部尚书匍匐在地,“本朝无先例。”

“既无例,开先例。”皇帝拍案,怒气腾腾。

礼部尚书吓得要哭了出来,颜执安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宽慰道:“陛下身子不好,当保重身子。”

“太傅,陛下要立后。”礼部尚书哭了一句。

一旁的季秦欲言又止,颜执安扫了一眼便明白了,道:“陛下在气头上,你二人先退下。”

两人如遇大赦,匆匆退下。

皇帝气得脸色发白,颜执安提起衣摆,一步步走到她跟前,低声哄她:“不是说等等吗?”

“外面谣言那么多,怎么等?”循齐心口一阵起伏,努力压着怒气,不想吓着她,做了两个深呼吸,“既然传了谣言,那就立后,兵权一事慢慢来,好不好?”

颜执安地位不如以往,太傅是一虚衔,并没有相位尊贵,皇帝尊敬她,旁人才会尊敬她。

背地里如何,也没有人知晓。

颜执安摇首,“臣不赞同。”

“她们欺到你头上来了。朕不管谣言如何出来的,既然传了,那就坐实。中宫修缮多年,正愁没有主人,那就立后!”

她是真的生气,气得眼睛发红。颜执安伸手,轻轻抚过她的眼睛,不免心疼,“别气了,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循齐:“……”

“朕说正事。”

“饭食是最正经不过的事情了。”颜执安轻笑一声,“气什么呢,弹劾我又如何?不予理会便是。”

“不行,朕还是生气。”皇帝怒拍桌角,震得手臂发麻,依旧觉得不解气。

颜执安俯身,抬起她的下颚,吻上咬得发红的唇角。

气什么呢?

身子是自己的。

殿内骤然安静下来,屋外的内侍长打了哈欠,一旁不敢走的季秦静静等着,殿内没声音了。

“阿翁,你听到声音没?”季秦惴惴不安。

内侍长靠着柱子,看向日头:“季大人是要等候太傅吗?”

祸事是季秦闯出来的,不等到结局,她实在是害怕,尤其是方才皇帝震怒之色,险些要了她的脑袋。

她摸着自己的脖颈,心中恐慌,似乎想起什么事情,不觉朝殿内看去。

殿门是关着的,什么都看不到。

殿内颜执安松开皇帝,指腹拂过她明艳的唇角,“好了?”

“不成。我又不是孩子,你给块糖,就不生气吗?”循齐不满意,心中却多了一抹快感,抬头看向肃然威仪的殿宇,又觉得心口一阵激荡。

她扭头看向颜执安,“此事朕不能罢休。”

“那也无用,你若惩戒旁人,立后时怎么办,自己打自己的脸颊吗?”颜执安耐心劝说,“愿意说便说,何必在意呢。陛下且听我的,当做无事发生。”

皇帝坐在龙椅上,垂头不言语。不生气了,但又开始和自己过不去。

颜执安摸摸她的后颈,她忽而侧身,抱住颜执安的腰身,咬牙切齿,“我想杀了他们。”

“罪不至死,说到底,他们说的也是事实,我二人确实……”颜执安欲言又止,皇帝蹭蹭她的小腹,有些痒,她伸手推开,察觉到她脸上一抹坏笑,无奈道:“够了啊,我还有事情去处理。”

“知道了,我晚上想吃好吃的。”循齐挑眉,笑吟吟地看着她,“如何?”

“不成,改日。今日事情多,杜孟醒了,我还得去看看她,不如,让她暂代京兆尹一职。她之才能,在刑部实在是浪费才学。”

皇帝点点头:“听你的。”

颜执安叹息,又听皇帝问她:“你晚上回来吗?”

颜执安:“该避着些,不来了。”

第106章 我们也去喝酒罢。

太傅出殿,季秦忙迎上前,余光瞥向内殿,太傅睨她一眼,“是你通风报信?”

“是他们欺人太甚。”季秦捏着袖口,愤怒而言,“他们将您说得太难听了。殊不知是您找到解药,是您衣不解带的照顾陛下,他们竟然说您媚惑君上。”

分明是小皇帝自己动心,自己要死要活地要和自己的养母行百年之好。

颜执安一袭官袍,炙热的阳光晒不去身上的清冷,她淡淡撇首,扬起细长的脖颈,道:“何必在意他们,回去吧。我去礼部一趟。”

“您去礼部做什么?”季秦糊涂。

颜执安道:“礼部尚书只怕吓都要吓死了,陛下可说立谁为后?”

“还没说,礼部尚书就吓哭了。”

“罢了,我去礼部,你忙你的事情。”

颜执安去礼部给皇帝善后,此刻不是立后的时候,如今该想想利用何事压下外面的谣言,祸水东流。

晚上,颜执安回相府。

原浮生提着两坛酒走来,放在桌上,看向屏风后更衣的女子,身形曼妙。

“太傅,你都不避我吗?”

“嗯?”颜执安从屏风后走出来,换了一身烟青色的夏衫,衣衫淡薄,是家常服,要柔润、舒适为主。

她笑了起来,“她们不拦着你,我有何办法,你怎地过来了?”

“随你怎么回来了。陛下伤好了吗?”原浮生纳闷,好端端往家跑,不是吵架就是生了嫌隙,果然给了两日好处,就开始作妖。

她一面感叹,一面坐下,颜执安上前,桌上摆了两坛酒,道:“伤口结痂,不过没什么力气,扶着走路。”

“那没事,毕竟剜去一块肉,慢慢养。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回来了?”原浮生语气淡淡。

颜执安敛袖,顺势坐下,“外面谣言没听到吗?该避一避了。”

“怎么传出去的?”原浮生纳闷,她与皇帝看似住在一殿,但寝殿那么多,两人分开居住的,谣言怎么就传成日日同榻。

“不管了,我让人传晚膳。”颜执安并不在意,“喝醉了如何是好?”

原浮生玩笑一句:“醉了便睡一起。”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颜执安眼皮跳了下,与她说道:“别胡言,陛下听到了,指不定瞪眼。”

说起小皇帝,原浮生想起外面的谣言,好奇道:“她杀了李家七位郡王是真的吗”

“嗯。皆是罪有应得,哪个是无辜的?福安郡王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是无辜的吗?自己犯错,莫要怪罪陛下。”颜执安不得不为小皇帝说话,“她这般,与李家人走得远,这些人心里不满罢了。”

国子监内的学生一半都是李家人或与李家人有关的,说话不免偏袒李家。总说今上暴戾,原浮生听的次数太多了,三年内七位郡王,都在二十至四十岁之间的。

婢女来摆膳,置办碗筷,两人顺势停下来,等婢女们置办好。

关上门,原浮生斟酒,轻声说:“这些话都是李家人传出来的。”

“我知道,华阳知晓了,我未曾告诉陛下。”颜执安抬起酒杯,仰首饮下一杯,辛辣感刺激喉头,掀起一阵快感。

原浮生顺势也喝下,顺势就说:“若是陛下知晓,华阳不死也得赶出京城,这是亲姑姑啊。”

若是连亲姑姑都赶出去,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帝,又说她刻薄寡恩。

可若这样摆着,华阳心大,日后该怎么办呢?

原浮生觉得做皇帝也不容易,做什么都要顾及天下名声,她不满道:“皇帝也太难了。”

“是呀。”颜执安不由笑了,不由说道:“陛下病了,华阳都未曾入宫去探望,所以内侍长才慌了,答应季秦去金陵找寻解药。”

原浮生又是叹气,斟了两杯酒,想起小皇帝的模样,也让人心疼,道:“权势,真不是个东西。”

暮色四合,灯火点燃了起来,荧荧灯火,恍若夜间的星辰,点点灿烂。

两人喝了两坛酒,原浮生伏在食案上,歪头看着颜执安,颜执安依旧冷静,把玩着酒杯。

看了两眼后,原浮生扶着食案站起来,“不与你说了,我该走了。”

“无名,送三娘。”颜执安唤道。

原浮生听得‘三娘’二字,不由冷眼,道:“有事原浮生,无事喊三娘,别喊我三娘。”

两人年少相识,至今不曾红过脸。原浮生难得生气,颜执安却笑了起来,“不喊你三娘喊山长?”

“颜执安,你会遭报应的。”原浮生拿书指了指她,醉得歪歪倒倒,说道:“陛下就是我派来收拾你的。”

颜执安也醉了,双手托腮,歪头看着她,清冷之色揉入眉眼中,又得了几分酒醉后的媚态。

“是吗?她与你,没关系。”

“颜执安……”原浮生戛然而止,想说什么?脑海里忽而一片空白,她张了张嘴,无名将她扶了出去。

颜执安笑了又笑,将桌上的酒杯又捡了过来,晃了晃酒杯,空了,她歪头去找酒壶。

酒壶在原浮生方才的位置上,她伸手去拿,晃了晃,还是没了。

她只能深深叹气,十分无力,心里将原浮生骂了一遍,觉得口渴,扭头让人去拿水。

婢女拿来清水,她自己喝了一大杯,扶着婢女的手回内室。

她没有回床榻,而是去窗下的坐榻上,推开窗户,看向外间的夜景。

“真好看……”她自己笑了起来,很快又保持仪态,左右去看了一眼,朝婢女挥挥手,“走罢走罢,我想静静。”

“家主,您醉了,可要休息?”婢女也愁,山长都去休息了,家主还要欣赏夜景色,她劝说道:“明日还要上朝呢。”

“出去。”颜执安充耳不闻,歪头看着外面的景色,将聒噪的婢女都赶了出去。

她想起一物,走到柜子里的,抱出一匣子,匣子里放着一堆木头人,是疯子雕刻的循齐。

她将木头人一个个摆在坐榻的几上,七八个排排站,还有一个躺着,似乎要打滚。

她盯着打滚的小人儿,拿手戳了戳,歪头笑了。

歪头看了一刻钟,她又将木头人小心翼翼地放进匣子里,最后塞进柜子里。

睡觉啦。

颜执安难得睡了好觉,晨起被婢女喊起来,头疼欲裂,恨不得将原浮生揪住骂一顿。

洗脸后清醒不少,匆匆上车入宫。

昨夜酒醉,耳畔嗡鸣,似有人在说话,颜执安定神,为免自己出错误,便不言不语,回头去找原浮生算账。

等了不知多久,耳畔骤然安静下来,她豁然抬首,对上小皇帝迷惑的眼神,再转身,殿内空空荡荡,人都走了。

她忙起身,小皇帝却按住她的肩膀,“太傅是怎么了,眼神迷离,昨日喝酒还没醒吗?”

颜执安讪笑,看着皇帝清纯之色,不得不点头,小皇帝微微笑了,道:“那便去偏殿睡会儿。”

“不可。”颜执安惊慌,忙拉住她的手,“别闹。”

“你这样去京兆府,能做什么?”循齐纳闷,怎么就喝酒了,难道是心情不好吗?

她不由低头,劝说道:“午后回去也可。方才说的事情,你可听进去了?”

“没有。”颜执安心虚极了,不由扶额,皇帝牵起她的手,往殿外走去,一面说:“对外就说朕有要事与太傅商议,午后出宫。”

她的声音清冽,落地有声,门口的内侍长忙揖首,“臣这就派人去传话。”

颜执安被皇帝拉去偏殿,安置在贵妃榻上,自己坐在一侧处理政事。

颜执安浑浑噩噩,躺下后,一股困意袭来,临睡前扫了皇帝一眼,竟快速地睡过去了。

循齐专注政事,静默片刻,忽而回头,人已经睡着了。

不知为何,她想笑。当朝太傅,竟然夜醉,可真是有趣。她挪过去,俯身看着颜执安。眼神专注,而颜执安什么都不知,循齐自然不会打扰她,转身坐下了。

朝臣来见,循齐离开偏殿,临走前唤来秦逸守着。

颜执安一觉至午时,醒来时,神清气爽,周身舒服极了,睁开眼睛就看到秦逸。

“太傅醒了,喝些醒酒茶。”秦逸按照皇帝的吩咐,备下了醒酒茶。

待太傅醒来就奉给她喝。

颜执安见到秦逸在,也不觉得尴尬,平静地喝了茶,秦逸询问:“太傅可要回去梳洗一番再出宫,宫里有洗净的官袍。”

“什么时辰了?”颜执安询问。

秦逸回答:“午时。”

“不必了,告诉陛下,我先回去了。”颜执安起身,耽误半日时间了,是她的错了,以后再也不与原浮生喝酒,当真是误事。

颜执安匆匆出宫,皇帝至黄昏才知晓的,忙到此时喝了口茶,也不意外,看向外面,道:“你去准备车马。”

“陛下又出宫?”秦逸蹙眉,上回出宫一趟,结痂的伤口都裂开了。

皇帝难得心虚,道:“朕坐马车去。”

秦逸不得不去准备,转头去找内侍长告状,“陛下要出宫。”

“她那么大的人愿意去就去,你管得住吗?”内侍长摆手,倒也自在,皇帝能去哪里,还不是去相府找太傅。

太傅不来,她就去相府。

秦逸让人去安排,还是不放心,道:“天都黑了,您不劝劝吗?”

“劝什么?天要下雨,女儿要跟人,你拦得住吗?”内侍长放平了心思,天塌下来,太傅能顶着,需要他来操什么心。

秦逸无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离去,还不忘提醒一句:“陛下,您早些回来。”

皇帝抬眸,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钻入马车里。

秦逸得了一记白眼,揣摩半晌,揣摩不透,转身询问内侍长。

“阿翁,陛下看我一眼,是何意?”

内侍长:“陛下觉得你蠢,又恐说出来伤你的心。”

秦逸:“……”

****

颜执安回到京兆府的时辰晚,回府的时辰自然也晚。

回到卧房,见到两个大活人坐在窗下对弈,脚下一顿,“你二人怎地在此?”

“我回府遇见陛下,正好诊脉,辛苦给她换了伤药,怎地,不该蹭顿饭吃?”原浮生斜睨她一眼,“你怎么才回来,都要饿死了。”

循齐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篓子里,吩咐婢女:“用晚膳。”

随后又看向原浮生:“今晚还喝一杯吗?”

颜执安头皮发麻,将两人赶出去,“我要更衣。”

循齐被赶出来,站在屋檐下,凉风习习,原浮生也是一样,两人一道站着。

“事情安排得如何了?”原浮生往里看了一眼。

循齐阖眸,“若不是她拦着,昨日已下立后诏书。如今,你今日看到她,应该改称皇后。”

原浮生:“……”年少轻狂。

颜执安换了衣裳,将两人唤进来,目光梭巡一番,最后定在少帝身上,“你怎地又出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去哪里都合适。”循齐睨她一眼,道:“这里还是官宅。”

原浮生窃笑,瞧着颜执安吃瘪之色,清清嗓子,“我饿了,赶紧吃饭,是回宫还是在家,随你们。”

三人落座,婢女布菜,原浮生不喜欢人服侍,示意婢女退下,自己去夹菜吃。

循齐看着她,道:“你们昨晚喝了多少酒?”

原浮生手中的夹着的鸡肉掉了下来,眼疾手快地又夹起来,心中莫名发虚。皇帝觉得不够,反复提起一句:“你二人多大了?”

“够了啊。”原浮生羞得无地自容,转而看向颜执安:“你管管她。”

颜执安低头喝汤,发髻上的玉簪通体晶莹,衬得乌发明亮。

“本就是你我的错,你该接受批评。”

原浮生震惊,不可置信地看她:“我是不是因为你而矮了一辈?”

“是罢。”颜执安羞于回应。

循齐放下筷子,看向原浮生:“山长,您好像没有认识到……”

“闭嘴。”原浮生恶狠狠地看向循齐,“我不想和你平辈,再说一句,我收拾包袱回金陵。”

“等夫人回来,我告诉夫人,你二人宿醉。”循齐咬牙切齿,粉面红艳。

颜执安沉默,夹了块鱼肉递到她的嘴边,“吃肉。”

别说话了!

循齐张口咬下鱼肉。

原浮生扶额,不忍直视二人,随意吃了碗饭,站起身便走了,“给我送份点心。”

说完,她落荒而逃。

循齐眨了眨眼睛,慢条斯理地咬着鱼肉,吞下肉后,又问颜执安:“昨晚是她来找你的吗/”

颜执安扶额:“……”没完没了。

“吃饭。”她催促一句,“再不吃饭就要凉了。”

循齐低头,碗里又多了块剔好鱼刺的肉,她冷冷哼了一声,道:“你就是故意堵住我的嘴。”

“吃吗”颜执安横眉。

眼看着动怒,循齐见好就手,吃鱼肉啦。

两人安静地用过晚膳,外面的管事送来一只箱子,是内侍长让送来的,里面摆着皇帝明日上朝的龙袍。

颜执安接了过来,吩咐婢女收拾好,自己去找皇帝。

皇帝坐在窗下,望向外面,她不解:“有什么可看的?”

“你平常看什么?”循齐反问她。

“我?”颜执安不理解她的意思,她直接说:“你时常坐这里看外面的。”

颜执安恍然,“我哪里是看外面,不过是想事情罢了。你误会了。”

循齐怔了怔,转头看向外面,看习惯了,春去冬来,像是一副会变换的山水图。

“好了,该安置。”颜执安不愿她发呆,点点她的肩膀,“走,去洗一洗,准备了热水,洗澡吗?”

“不洗。”循齐拒绝。

颜执安望着她:“我帮你洗。”

“不要,我等腿好了,自己洗。”循齐不理会她的话。

两人僵持下来,颜执安说道:“往日秦逸盯着,我不好管你的,今日来这里,听我的。”

“我明日回去洗。”

“让秦逸帮你洗吗?”

循齐噎住,半晌无言,颜执安牵起她的手,道:“走。”

“太傅,朕觉得你在占朕便宜。”循齐不肯走,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身侧人散去一身威仪,添了几分女子温柔的韵味。

循齐晃了晃完整的腿,反握住她的手,“对不对?”

颜执安冷笑,道:“你十三岁那年回来的时候,我又不是没见过。”

“颜执安……”循齐炸毛了,站起身,怒视她,她淡淡一笑,“走啦,先洗干净。”

循齐冷哼一声,但乖巧地地跟着她走了。

宫里将整套换洗的衣裳都送了过来,看出来是秦逸亲手整理的,连伤药都备好了。

进去后,颜执安将婢女都屏退,自己试试水温,皇帝坐在一侧晃着腿,她睨了一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就是这个态度。”

“晃腿不好。”

“疯子还是大家闺秀呢,最喜欢晃腿,大事晃得厉害,小事轻轻地晃。你们不说,我都不知她还是个国公嫡长女。”

循齐紧张,晃了两下,觉得尴尬,眼尾上勾,挑起几分散漫。

颜执安笑了笑,上前刮了刮她的鼻子,俯身去扯开她的衣带,她瞪大了眼睛,道:“颜执安,你看过我的身子,就没有回头路走了。”

“我往哪里回?”颜执安好笑,“你抖什么”

“我、我没抖。”循齐反握住她的说,凝着眼前冰清玉洁的女子,婉约如柳,“我紧张。”

颜执安好笑,皇帝坐在眼前,眉眼如画,一袭红衣透着明艳,唇角一抹嫣红,举手投足,可见其风华。

她抬手,戳了戳皇帝的脸颊,“我不走回头路。”

“我不信你。”

“好啦,别拖延时间,水要冷了,我替你擦一擦。”

“你别看我。”循齐低头,自己去解衣襟,“听到没。”

“那好,我蒙上你的眼睛。”颜执安莞尔,低头看着她脱下外衫,露出脖颈下雪白的肌肤,一寸寸往下,肌肤柔嫩。

她的身子,一览无余。

颜执安侧眸,耳尖悄悄红了,循齐抬头看着她,道:“你耳朵红了,心思不轨。”

她忙拿起衣裳遮掩身前风光,“颜执安,你口不对心,你无耻。”

“洗啦。”颜执安捂住她的嘴,“再说,水都冷了。”

真是聒噪。

循齐闭嘴,任由热水蔓延过自己的身子,引起阵阵颤栗。

屋内水声颤颤,循齐低着头,水清则触目清晰。

沐浴后,床上滚了一圈,衣襟散乱,颜执安想起那个打滚的木头人,一模一样。

疯子的手艺,栩栩如生。

“别滚了。”颜执安提醒她,“该睡了,明日早起,若不然*要延误朝会。”

循齐坐起身子,长发乖巧地垂在肩上,显得很听话,她伸手摸摸她的发顶,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不知为何,她恍惚不已,总觉得循齐还是颜家的少主,乖巧听话。

循齐仰首望着她,纤细的脖颈显得十分脆弱,“我等你,你去洗。”

说完,她朝后倒下,避开伤处,掀开被子躺进去。

颜执安笑了笑,转身走了。

循齐躺在床上,鼻尖都是颜执安身上的味道,浓稠清晰,她仰首看着屋顶,恍然做梦。

一场美丽的梦。

哪怕明日粉身碎骨也值得的美梦。

颜执安很快也回来了,将守夜的婢女都屏退,自己检查窗户,又灭了灯火,掀开锦帐,人直挺挺地躺在她的床上。

“不睡?”

“等你。”循齐望着她,朝她招手。

颜执安睨了皇帝一眼,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躺下。躺下的瞬间,她便凑了过来,颜执安跟着身体一僵。

循齐继续追问:“你昨晚喝醉有没有做不好的事情?”

“什么是不好的事情?”颜执安心口一跳,感觉对方蠢蠢欲动,忙按住腰间的手。

“自然是不好的事情,牵手呢?”

“没有。”

“你醉了,你怎么知道没有?”

“就是没有。”

颜执安欲辩解,循齐翻身伏在她的身上,顷刻间,颜执安浑身发烫。

“做、做什么?”

颜执安心口发慌,眼睫轻颤,偏偏眼前人有恃无恐,还提醒她:“我也想喝酒,也想你喝醉,我照顾你。”

“没有,昨晚她早就回去了。”颜执安辩驳,她的眼神过于炙热,烫得她周身发热,心口阵阵酥麻。

循齐不知她的想法,不仅不收敛,还有恃无恐地挑衅她,亲吻她的耳朵,“我不信。你们昨晚都醉了。我问过了,都醉了。”

“循齐,下去。”颜执安羞得无地自容,耳畔酥麻,心口发麻,被她逮住一回就没完没了。

循齐挑眉,眸子里映着她羞红的脸颊:“你还凶我?九娘,你过分。”

听她喊九娘,颜执安又羞又恼,似被一晚辈耳提面命,不如钻地洞里去。

“下去。”

“我不,我们也去喝酒罢。”

第107章 你比镜中人好看。

喝酒?

颜执安倍感头疼,抬手摸摸她的脸颊:“喝什么,什么时辰了,赶紧睡觉,下去。”

循齐冷哼一声,眼眸闪烁波动,嘀嘀咕咕一句:“你和山长就可以喝,和我就不可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颜执安:“……”没听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见她不语,循齐磨磨唧唧地躺下来,依旧依偎着她,闭眼睡觉。

静默了半晌,她又睁开眼睛,说道:“你们昨晚当真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与原浮生若有什么,轮得到你来掺和?”颜执安坦然面对,“别闹,不许在她面前嘀咕此事,听到没?”

“听到了。”循齐撇嘴,可还是嘀咕一句:“我也和你喝酒,喝醉的那种。”

颜执安闭上眼睛,依旧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自顾自说话的人得了没趣,朝颜执安怀中钻了钻,闭眼睡觉了。

一时无话。

床上多了一人,循齐自然入睡,颜执安睡不着,尤其是她贴得那么近,身子又那么烫,夏日里总是有几分不舒服。

颜执安低头看着她,眼睫低垂,是那么乖巧,哪里还有白日里皇帝的威仪。

一夜好眠。

不等婢女来喊,循齐自己便醒了,外面一片漆黑,她躺在里侧,悄悄坐起来,刚一动,颜执安也醒了。

两人对视一眼,循齐略有些尴尬,“我得回去了。”

“嗯?”颜执安看向窗外,自己也跟着坐起来,道:“也好。”早些回去,免得手忙脚乱。

循齐打了哈欠,精神尚可,昨晚上睡得早,早醒也觉得精神。

颜执安起身,外面的婢女鱼贯而入,循齐坐着没动,歪头看着她。

颜执安让人去取皇帝的衣裳,转身就看到对方的眼神,不觉窘迫,“做什么?”

“看你好看。”循齐眯眼笑了笑。

颜执安没有搭理她,待取了衣裳,自己替皇帝更衣。衣裳是新做的,她知晓皇帝肯定会来过夜,让人备了几套新衣,尺寸也合适。

两人皆不语,外间依旧一片漆黑,屋内灯火明亮。

洗漱后,颜执安将人按在妆台前,主动给她梳妆。循齐疑惑地看她一眼,她则拍拍她的脑袋,“看镜子,看我作甚?”

“你比镜中人更好看。”循齐张口就说,说完又看了一眼。

颜执安依旧一袭单衣,等皇帝走后再更衣洗漱,闻言后,脸色不觉发烫,扫了一眼伺候的宫娥,道:“先退下。”

皇帝会说甜言蜜语了,这些人在这里,也不合适。

婢女们循序退出去。等人一走,皇帝伸手抱住她的腰,隔着衣料都觉得她身上发烫,颜执安不得不推开她,“时辰要晚了。”

皇帝规矩坐好,颜执安替她梳发,女子发髻繁琐,但皇帝梳发一向简单,一根玉簪即可,待入宫后还是要重新梳的。

颜执安替她简单梳了发髻,再看皇帝,衣裳为青草色,发髻上碧玉通透,整个人偏于雅致。

“好了,吃些再走?”

“好。”循齐点点头。

颜执安随意穿了件外袍,让人去摆早膳,陪着皇帝吃了些。

吃过后,东方微微露白,她起身送皇帝,道:“别出宫了,我可以入宫陪你的。”

“晓得了。那你今日去宫里?”循齐立于灯笼下,笑盈盈地看着她。

颜执安脸色一红,抬手整理她的衣裳,“别闹了,外面那么多谣言呢,听不够吗?”

“她们真烦人,她们自己快活,不准让朕舒服。他们就恨不得让朕立他们举荐的人做皇夫。然后保他们一世富贵,如此,朕才是顺应天道。”

循齐心里十分不满,恨不得将这些碍事的人赶出京城,作何掺和她的事情呢。

早起一阵阵凉意拂来,心口沁凉,颜执安看着面前长大的女孩,微微一笑,“我明晚入宫。”

“你看,你还是被影响了。”

“好了,再不走来不及了,你坐我的马车先走,回宫后不要发脾气,秦逸被你折腾得都要哭了。”颜执安嘱咐一句,“听话。”

循齐心中愈发不满,但还是说一句:“那我听你的。”

颜执安莞尔,“好,去吧。”

皇帝蹁跹转身,踏着露珠离开。颜执安立在屋檐下,静静地望着皇帝的背影,直到对方出了院门,她才回神,转身进屋。

****

循齐昨夜坐宫里马车来的,宫里的车在太傅府过夜,容易让人发现皇帝的行踪,故而她来后,就让马车回宫去了。

府上马车多,她早起坐太傅的马车过去,旁人也不知车里人是她还是太傅。

上车后,她不觉打了哈欠,合上眸子,时辰还早,她可以在车上小憩须臾。

同时,颜执安更衣换官袍,原浮生清晨来见。

“我能进来吗?”原浮生在外招呼一句。

“进来。”颜执安回应。

原浮生闻声走进来,扫了一眼,皇帝走了,她便走进去,屋内散着淡淡的清香。

她走上前,不说二话,握住颜执安的脉搏,颜执安疑惑,她却抿唇笑了,笑容带着玩味,就像是窥见秘密一般。

颜执安瞥她一眼,道:“清早过来发疯?”

“我以为你们昨夜做些特殊的事情。”原浮生心安,凝着颜执安羞涩的面容,道:“罢了,不与你开玩笑,你这人,面皮太薄,逗弄不得。”

颜执安低头,避开她的视线,“清早过来查这个?你以为她是唐突莽撞的人吗?”

“不是吗?”原浮生抿唇,想笑又不敢笑,颜执安不得不看向她,警告一句:“不许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医术与陛下说。”

她红着脸,十分羞涩,含羞带怯,原浮生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颜执安,你娘教你吗?”

颜执安:“……”

她豁然大怒:“原浮生!”

原浮生万分无辜地看着她,像是听到了巨大的笑话,笑得站不起来。

“出去。”颜执安赶客,“清早过来发什么疯。”

原浮生不走,甚至搬了凳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颜执安,想要掰扯掰扯。

“你教她了吗?”

颜执安:“……”十分过分。

“原浮生,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还是说你昨晚春梦难解,到我这里来寻求答案?”

“非也,我忽而想到,这样的道理,你不会,那她怎么会?”原浮生笑得前俯后仰,甚至开解一句:“我要不要同陛下说一说这些医理?”

颜执安阖眸,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到她,“出去。”

“不和你闹了,我有医书,你要看吗?”原浮生语气悠悠,按住她的肩膀,“别闹,大夫是懂得身子的,所以我懂的必然比你多,我来问问,你若不懂,我给你书嘛。”

她越说越想笑,奈何颜执先已然翻脸了,她只得罢休,“我得去国子监,你自己想想,想好了告诉我。”

原浮生潇洒而来,快活而去,唯独颜执安羞得满脸通红,手中握紧了木梳。

她唤来婢女,继续梳妆,如常般出门。

恰好原浮生也在门口,她走过去,门口停了两辆马车,原浮生见她,遥遥行礼。

颜执安轻笑一声,也不回礼,直接走了,可见气得不清。

她的矜持、她的骄傲,刻入骨髓,她走后,原浮生收敛笑容,眼神深邃,她淡然地拂了拂身上的灰尘,踏上马车,“去国子监。”

宫城与国子监在不同的方向,两人分道扬镳。

颜执安的马车往宫城方向而去,随行有七八人,皆是护卫,驾车的便是无名。自从无情出事了,无名顶替上来,随侍太傅。

往日热闹的道上,今日无人,无名嗅了嗅,陡然勒住缰绳,车里的颜执安睁开眼睛,道:“怎么了?”

“家主,我闻到了血腥味,很浓稠。”无名敲了敲车门,“先等等,我让人去前面看看。”

“好。”颜执安眼皮发跳,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思索一番后,冷静地等待侍卫探查的结果。

一盏茶的时间,侍卫打马归来,声音惊恐:“太傅,前面是府上的马车。”

府上的马车?

皇帝的马车。颜执安不敢多想,忙下车,扯过侍卫的缰绳,翻身上马,无名立即跟随,道:“保护太傅。”

往前不过一里地,血腥浓稠,尸骨遍地,马车也是如此,车门上数道刀痕。

“循齐……”

颜执安不顾满地血腥,疾驰而去,掀开车帘,车里空空荡荡,不见人。

人呢?她下马,低头在地上寻找,脑海里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找寻着什么。

“太傅、太傅……”无名跳下马背,“您找什么呢?”

“陛下呢?”颜执安抬首看去,晨曦中心口发疼,像是被人剜了一刀,疼得浑身无力。

无名往地上看了一眼,许是太傅心急,地上并无陛下,她看向马车前,马不见了,她道:“陛下当回宫了。”

颜执安这才看到了本该驾车的马不知哪里去了,缰绳是被刀口砍断的,她走过去,捡起缰绳,随后看向宫城的方向。

“入宫。”

皇帝是坐着相府的马车入宫的,谁知道她在车里,刺客是冲着她来的。

她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夹紧马腹,马跟着冲了出去。

一路疾驰,再无刺客,还未到宫门口,就见到门口跪着满朝文武。

皇帝坐在宫门口,玉簪不知去了哪里,乌发披散下来,远远去看,帝王威仪中透着一股疯魔。而清晨换的新衣裳也染了血,大块的血迹如同妖艳的牡丹花开在了草地上。

颜执安下马,欲走过去,一旁的季秦拉住她,道:“老师,你怎么才来?”

第108章 朕今日就要立后。

循齐坐上马车后,闭上眼睛小憩,睡了不过片刻,马车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睛,只听‘当’地一声,刀剑碰撞。

接着,有人高喊:“有刺客。”

她顿了顿,阖眸接续等,马车震动,刀剑砍在车身,闷哼的声音显得微不足道。

血水迸溅入马车,她还没动,一柄刀从车窗内插入,没有刺到人,很快就抽回去。

循齐阖眸,听着外面的声音,只要侍卫挡得住刺客,她就可以稳稳地回宫。

可事出意外,侍卫很快倒下,从车窗刺入的刀剑越发多了,她只能一脚踹开车门,翻身滚了出去。

她翻滚在地,捡起侍卫的剑,抬剑刺向对方。

满地尸体,透着血腥味,就在她一刀捅向刺客的腹部,耳畔传刺客的惊呼声,“不对、不是她,快撤。”

刀快速地抽了出来,循齐看向对方,还有五六名刺客,她笑了笑,“不是我,那是谁?颜太傅吗?”

“不巧的是,是朕。”循齐眉眼扬起,晨曦中粲然一笑,脸颊沾染着一滴血,如同朱砂鲜艳。

她踏着尸体走了一步,对方步步后退,下一息,两方对视,循齐勾唇浅笑,“来,杀了我,若不然怎么回去复命。”

“撤。”领头的刺客怒喝一句。

循齐却不惯着对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一剑劈过去,对方避开,她快速缠上去。

颜执安派最好的师傅教她功夫,在巡防营和将士们一道训练,她可不是文弱的皇帝。

领头的刺客被循齐缠住,其余人见状,纷纷撤退,瞬息不见影子。

眼看着下属跑了,领头人也想跑,循齐却拼命想留住,两人你来我往,皇帝不要命地缠斗。

眼看着天色大亮,领头人惶恐,招数不怠,循齐却越战越勇,趁其不注意,一剑劈在其肩膀上,随后收了一刀,幽幽一笑。领头人见状,拔腿跑了。

皇帝冷笑一声,抬起剑,朝对方逼去,“想走,看你的本事。”

领头人不得不停下来,对方攻击迅猛,闪避不及,身上又中了一剑,循齐趁机,一剑刺进胸口。

她后退一步,对方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循齐弯腰,再度捡起地上的刀,走过去,一刀砍下对方的头颅。

头颅滚了两下,撒了满地的鲜血,最后在墙根停下来。

晨曦的光,洒下来,循齐身上撒满光辉,如同镀了金箔。

腿处传来疼痛,疼得险些站不稳,她还是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头颅,慢悠悠走回马车旁,一刀砍断套车的缰绳。

她翻身上马,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侍卫,耳畔响起刺客的话。

“不对、不是她,快撤。”

她抿唇笑了笑,提着头颅,打马入宫。

一路上遇到各府官员,她直接跃过去,丝毫没有停留。

至正阳宫门,她下马,门口的守卫见到一身染血的女子,吓得拔剑,不想,对方招呼他,“给朕搬把椅子,就放在这里。”

她指着正阳宫门下方。

守卫震惊,还是颤颤悠悠地领下主意。

皇帝将头颅放在自己的脚下,回首望向赶来的朝臣,微微一笑,道:“别害怕,朕还没死。”

简单一句话吓得靠前官员不由跪了下来,“陛下、陛下……”

椅子搬来后,皇帝随意坐下,姿态懒散,杀气入骨,但她脸上带着笑,让人不寒而栗。

她的脚下,摆着一个人头,靠前的文官登时吓了出来,他们哪里见过这等血腥。

皇帝好整以暇地问他:“好看吗?”

“陛下、陛下臣失仪,臣有罪、臣有罪。”

皇帝恍若未闻,跪地的朝臣越来越多,无一人敢说话,而她依旧晃了晃腿,歪头看着东方升起的太阳。

“朕出宫巡视,却遭遇刺客,可我坐的是太傅府上的马车,你们说,朕是不是给太傅做了箭靶子?”

皇帝坐在宫门下,身形隐于阴暗中,慵懒地依偎着圈椅,神情神秘而森冷,脚下的人头昭示她遇到的刺杀十分残忍。

众人叩首,哪里还有人敢说什么。

颜执安赶来时,她正笑着与前面的官员说话,“你认识他吗?”

晨起那件好看的衣裳衬得她如同空谷幽兰,而此刻,她如同血魔。

颜执安眼神迷离,茫然地抬脚走过去,哪怕季秦拦住她,她也要走过去。

“老师,别过去。”

皇帝抬首,看到了走来的颜执安,腿上的疼如潮水般涌来,她忽而笑了,道:“太傅来了。”

皇帝一句太傅来了,轻描淡写,颜执安却什么都听不到,只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她知道,她在疼。

“朕纳闷,你们为何要刺杀太傅?”

皇帝漠视颜执安的靠近,挣扎着坐直身子,衣裳上血水依旧那么清晰。

“齐国公,你先回答。”皇帝点名齐国公,他是右相,又是李家的女婿,身份尊贵。

齐国公跪地,浑身冒冷汗,“回陛下,不是臣做的,臣不知晓。”

“你不知道啊。朕以为,你很清楚呢。”皇帝讥讽,仰首看着虚空,脖颈上一道血痕,“朕来告诉你们。”

“因为朕要立后。”

颜执安身形晃了晃,事态已然超出料想了,他们逼得皇帝发疯,逼得皇帝迫切给她名分。

皇帝笑了起来,晦暗不明的神情给她添了几分杀气,“你们反对吗?”

“陛下,臣反对,女帝岂可立女后,自古以来,阴阳调和,乃是天道。”

“朕是天子,继承天道,朕所言所行,皆来自天道。”皇帝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她站起身,招呼侍卫过来。

侍卫来后,她迅速拔出对方腰间的配剑,惊得满朝朝臣惊呼。

那人更是吓得狂吞口水,皇帝拖着剑,慢慢地靠近那人,莞尔一笑,“你和刺客是一伙的吗?”

“陛下,臣冤枉,臣岂敢弑君啊。”对方大呼冤枉。

皇帝却不语,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头,懒散道:“朕觉得你与刺客是一伙的,拿下。”

“陛下,臣所言,乃是肺腑……”

“可笑,朕刚经历了刺杀,看你们每一人都像是刺客。”皇帝打断对方的话,微眯了眼睛,走至椅旁,拿刀推了推头颅。

地上的脑袋立即翻滚起来,朝着跪地的朝臣处滚了过去,血水蜿蜒,有人吓得浑身发抖。

皇帝觉得不够,站在晨光下,嘴角留着淡雅的笑容,“还有谁反对,朕给你们机会?”

“陛下,您要立太傅为后吗?”有人抬起头来。

皇帝望过去,“对,有何不可吗?”

“不可,她是您的老师,也曾是养育过您,怎可为后。臣反对。”

“你是何官职,多大了?”皇帝深吸一口气,逆着光,看不清对方的相貌。但从对方的官袍去看,乃是正三品。

对方揖首,“臣乃是……”

话没说完,皇帝的剑指向他,她俯身,质问他:“我瞧着你已至不惑,当年惠帝陛下立后,你劝了吗?”

“臣……”

对方哑然,皇帝笑了,收回剑,“朕觉得你与刺客面貌有几分相似,拿下。”

两侧的侍卫扑过去,立即将人拿下来,皇帝挥手,“押入刑部,严刑拷问是否与刺客有关。”

随后,她看向群臣:“一十三名刺客,死了六人,朕手刃一人,还有五人逃离,刑部、大理寺,朕给你们三日时间找到这五名刺客,休想糊弄朕,朕见过他们的面貌。”

刑部大理寺立即领旨。

皇帝走过去,俯身坐下来,“礼部何在?”

“臣在。”礼部尚书慌忙上前。

皇帝摆手:“拟一道立后诏书,立前左相颜执安为后。”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尚书跪地,不敢奉诏,迫切期盼着旁人来反对,他等了等,宫门口鸦雀无声,莫说是反对,就连呼吸声都弱了许多。

“你们不反对呀?”皇帝语气讥讽,“反对呀,朕等你们。”

“朕十三岁,养母死于庸医之手,朕打死庸医,被左相带回府。朕不过是一乞儿,是她亲自教朕礼仪。那时颜家婢女都会嘲讽朕上不得台面。”

“她却不介意,一点一点教导朕,朕这才有了今日。朕来自乡野,为人粗鄙,但朕有恩必报,卿家可以反对的。”

“你们欺负她空有太傅虚名,无实权,朕今日就立她为后。”

皇帝语气幽幽,脸色苍白,唇畔一抹笑,如同邪魅,杀气毕现。

跪地的朝臣,皆无言,就连二相都无言。

这时,颜执安走上前,“陛下,回宫罢。”

“礼部尚书,你还未曾奉诏。”循齐这才慢悠悠地看着自己的礼部尚书,手中的刀抬了抬,眼看着刀尖就要指向对方。

“臣领旨。”礼部尚书忙答应下来。

循齐深吸一口气,压制不住的疼慢慢地袭来,她站起身,将刀丢在地上,道:“散了罢,烦请各位大人管好你们的家眷,朕如听到半点闲言碎语,朕便会以为你们与刺客一党。”

“臣领旨!”

“臣领旨!”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彻宫门口上空,皇帝伸手,欲让颜执安扶着自己,待伸手才看到自己手下的血迹,便又收回来,自己扶着椅子站起来。

颜执安手伸到空中,皇帝瑟缩了,她蹙眉,回头吩咐道:“去国子监请原祭酒入宫,再去太医院请院正过来,要快。”

“臣去请原祭酒。”季秦从地上爬了起来,匆匆离开。

皇帝起身,一步步往宫门走去,颜执安跟着过去,几度想要搀扶她,都被躲开。

众人跪在门口,面面相觑,但人群中的人头十分惹眼,有人的官袍染了鲜血,厌恶得皱眉。

“谁干的?”

“陛下清早出宫去巡视?她去哪里巡视”

“谁派人去刺杀太傅,让陛下捉住把柄,这回好了,谁按得住她?”

“立太傅为后?分明就是乾坤倒颠。”

“各位大人慎言。”应殊亭出声,“陛下震怒,方才怎地不说,此时说了有何用,行刺陛下是大罪。”

此事还没有查清,谁知道皇帝怎么折腾,万一以此来抓捕他们,连说情的人都没有。

众人陆陆续续爬了起来,纷纷避开地上的头颅,胆子大的还看了一眼,武将上前,提起头颅细细观察,“这是哪里来的刺客。”

“别管了,先回去。”

有人已经吐了出来,看都不看一眼,武将转交给了刑部尚书,“您慢慢查。”

棘手的案子又添了一个,涉及皇帝的安危,他连拒绝的全力都没有。他低头看着人头,想起一人。

在家养伤的杜孟。

****

宫车来后,两人登上宫车。

皇帝神色自若,还有心情整理自己的衣襟,颜执安握住她的手,翻看后背,又掀开袖口查看手臂。

手臂上没有伤。颜执安悬起的心稍稍放下些,又拿起她的左手继续查看。

“伤不在手臂上。”循齐淡然地放下手臂,冲她一笑,道;“你今晚可以不用回家去了。”

“还有心情说这些?”颜执安被吓得魂不附体,与她对视一眼,“你今早这么一折腾,君臣离心,他们对你心生不满。”

“那就换了他们。”循齐不以为然,扬起眉梢,“朕还年轻,他们都比朕年岁大,熬一熬,看谁先死,他们死后,朕将他们的后嗣赶出京城。太傅,取贤楼内的寒门子弟可比他们年轻多了。”

“让他们再蹦跶两年,若真要不服,换了。”

她有手段有能力,何必听这些老顽固的。她看着颜执安,道:“不必害怕,今日是他们行刺朕,不是朕无理取闹。”

颜执安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唯独握住她的手。

今日这么一闹,君臣离心,又会说皇帝暴戾无度。颜执安十分无奈,这件事,当真是棘手。

宫车在寝殿门口停下,皇帝照常下车,颜执安想扶她,她却走得比自己还快。

秦逸收到消息,见到皇帝归来,忙上前迎接,皇帝一袭青衫皆是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看到正殿门槛,循齐顿了顿,提起一口气,提起裙摆,抬脚迈过门槛,脚落地的瞬间,疼得一颤。

入殿门,她扯下身上的外衫,露出同样染成红色的中衣,吓得秦逸高声喊陛下。

颜执安跟着过去,绕过屏风,皇帝坐在了床榻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朕要立后了。”

她笑了笑,颜执安心口发酸,本想开口,却看见皇帝朝前栽了下来。

“小齐……”

“陛下……”

“快,召太医。”

****

循齐睁开眼睛,阳光被头顶上的树叶裁剪成一块块小小的光芒,她抬手揉了揉了自己的眼睛,可抬手才看到自己一双手竟然这么小,不仅小,还是胖的。

她惊讶,却见到疯子一袭红衣坐在树下,嘴里嘀咕:“你能不能不打滚,一件衣裳穿不到三天,省省钱啊。”

循齐凑过去,看见疯子姣好的侧脸,眼角也无皱纹,年轻、美丽。

原来,年轻时的疯子这么好看。

“好了,给你穿。”疯子将针簪入发髻上,拍拍循齐身上的灰尘,然后将人拉入怀中,抬起胳膊,将袖口套进去。

穿戴好后,疯子笑了起来,“长得可真好看,也不知道日后便宜哪个臭男人。”

“为什么不是臭女人?”循齐疑惑。

疯子眨了眨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最后揉揉她的耳朵,“也行,臭女人。”

她站起身,抱起循齐往家走去。

循齐嘀嘀咕咕:“我不想回家,家里好冷啊,疯子。”

“没钱啊。钱都给你买衣服买吃的,一间宅子能给你十年的衣裳穿了。我和你说,女孩子有了宅子就会惹来人妒忌,然后为了宅子害你。”

“要什么宅子,住山上也好呀,等你长大了,我给你买间宅子做陪嫁。”

循齐抱住她的脖子,“那你娘怎么没有给你买件宅子做陪嫁。”

“哎呦,买了,被一个臭女人骗走了,害得我没家住,只能住在山洞里。小齐啊,我告诉你,以后不要谈恋爱。”

“什么谈恋爱?”

疯子无言,抬头看她一眼,似是在思考,随后无言。

风起云涌,树叶落满地,疯子将小小的循齐放下来,摸摸她脑门上不多的头发,“吃得不好,头发都不长,干脆做尼姑算了。”

循齐盯着她脸上细腻的肌肤,盯到眼睛发酸,忽而说一句:“疯子,我要成亲了。”

“成亲?”疯子疑惑地看着她,“那我可没有宅子给你做陪嫁,别闹了啊。”

“真的。”循齐郑重点头,小脸上浮现可爱的酒窝,“是一个好看的女子。”

疯子抿唇一笑,笑着笑着,她又顿住,十步外走来一白衣女子,肤色如雪,翩若惊鸿。

她停在两人跟前,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明眸善睐,腰如约素,她看向年幼的小娃娃:“小齐,过来。”

循齐睁大了眼睛,不由分说,朝她奔赴而去。女子弯腰,将她抱起来,随后与疯子道谢:“谢谢你。”

疯子忽而笑了,转身朝树林里走去,慢慢地身形消失。

女子抱着循齐下山,回首去看,山间云雾缭绕,佳人已逝。

“小齐,回家罢!”

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睛,遍体生疼,唇角张了张,耳畔传来秦逸的声音:“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颜执安撇开太医,疾步而来,“小齐?”

循齐转身,看向眼前的女子,呼吸逐渐平稳,眼皮慢慢地合上。

“小齐、小齐……”颜执安唤了两句,怎么都喊不醒,只好让人去喊太医。

原浮生也跟着一道进来,围着皇帝,诊脉施针,颜执安深吸一口气。

皇帝睡了很久,像是累了,又像是不愿醒来。

忙至黄昏,朝臣来见皇帝,反对立后的声音终于喊了出来。可惜皇帝听不见,颜执安闻言后,也十分平静。

原浮生见她不语,还是提醒一句:“刺客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想要我死。”颜执安依旧很平和,望向床榻的方向,“随行侍卫无一幸免,皇帝说逃了五人,我便猜是见到皇帝便知杀错人,故而临阵逃跑。”

原浮生揣摩道:“如果是你,此刻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颜知安瞥她一眼:“祭酒很高兴?”

“我来时,听人说起今晨皇帝举剑杀人一幕。”原浮生啧啧一声,“年少气盛,前些时日还说今年无法立后,一个晌午翻天覆地,果然是年轻人啊。”

“是啊,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外面的人,年轻吗?不也是不知天高地厚。”颜执安负手,嘲讽一句,“三娘,你该相信年轻人。”

今晨一幕,皇帝为她剑指朝臣,为了什么,她最清楚。

不是她任性,是她们逼迫的。

她说:“皇帝遍体鳞伤,这件事,还没过去呢。”

提及皇帝的伤势,原浮生收敛笑容,认真说:“她的腿怕是要留下顽疾了。今日动武,又伤了腿,院长险些要骂人。”

“是呀,所以,我说,没过去呢。”颜执安低头,拂了拂袖口,道:“哪里就那么容易过去,陛下是千金之体。”

颜执安自有分寸,原浮生也不好细说,转身回去照顾皇帝。

议政殿门口陆陆续续跪了些人,皆是让皇帝收回立后旨意。

季秦入宫看热闹,看得正起劲,陡然被同僚拉一把,“给你留个位置。”

谢谢你啊,大好人。季秦往一旁跳开,她才不跪呢。

“你凑什么热闹?”季秦蹲下来,询问同僚的意思,“你不怕陛下拿剑来砍你,今早那个头颅,你忘了?”

“我也不想来,上司来了。”

“那我走了。我胆子小,我害怕陛下砍死我。”季秦瞄了一眼,悄悄退出去。

她转身,瞧见了脸色苍白的杜主事,脑袋上还有纱布呢,她疾步过去,“杜主事,你怎么来了?”

“师姐。”杜孟看到来人,亲切的笑了笑,“我来见陛下,说一说今晨刺客的事情。”

“有进展?”季秦疑惑。

杜孟点头:“扒了他们身上的衣裳,按照布料,挨个去查绣坊,有所收获。”

闻及‘扒了他们身上的衣裳’这句,秦季不由多看师妹一眼,当真是豪迈极了。

“陛下不在议政殿,多半是在寝殿,我带你过去。”

“多谢师姐。”杜孟作谢。

两人一道往皇帝寝殿而去,至廊*下,恰见老师与太医说话,两人疾步上前。

“老师!”

“老师!”

颜执安颔首,与太医说了两句,太医便走了,她这才询问杜孟:“查到什么了?”

“查到衣裳布料来自京城绣坊,意味着,这些刺客是京城内的人。”

颜执安点头:“不仅是京城内的人,只怕还与我相识。”

第109章 如何能罢休呢?

杜孟闻言,不得不抬首仰视自己的老师,这一刻,她似乎被一股无奈包裹着。

忆当年初见老师,立于明堂之上,谈笑风生,贴心地给她安排外放,甚至,连盘缠都备好了。

她立于官场上,却不曾行过恶事。如今,外面却将她骂得如此难听。

“老师,学生一定会查清楚的。”

“我知道,我信你。伤势如何了?”颜执安莞尔一笑,担忧地看着她,语气清和。

杜孟说道:“好多了,学生来时,殿前跪了不少大人。”

“随他们,愿意跪就跪,你们且先回去,陛下还未醒。”颜执安摆手,示意两人早些回去,嘱咐一句:“京城里乱,出门多带上两人,不要一人往外闯。”

“学生知道。”杜孟低头,心中酸涩。

季秦不服气,“老师,就这么罢休吗?”

“做好你的事情,即可。”颜执安拂袖,不愿将学生们牵连进来。

眼看着老师回殿,两人只得携手离开。

皇帝还没醒,甚至没有醒来的迹象,她躺在那里,脸色苍白不说,周身透着虚弱。

颜执安俯身坐下,凝着她的面容,晨起时欢欢喜喜离开,分开不过半个时辰,便弄得遍体鳞伤。

这座京城,吃人呀。

她阖眸,思考今日的局面,神色忧愁,眉眼凝着悲悯。

她站起身,朝外走去,唤来宫娥,“去议政殿将内侍长请来。”

此事,绝对不能罢休。

半个时辰,内侍长匆匆而来,同太傅行礼,“太傅。”

“我有一事与内侍长商议,诸位大人还在?”颜执安语气平和。

内侍长唉声叹气,“在呢?”

“在呀,很好。”颜执安莞尔,道:“内侍长,传我的话,今晚换班撤下殿前禁卫军一柱香时间。”

“为何要撤?那殿前岂不是无人守护?”内侍长下意识反问一句,不明白太傅的做法。

颜执安掀了掀眼皮,继续说:“撤走,他们愿意跪就跪。”

“好。”内侍长心中疑惑,但还是答应下来。

他立即去安排。

颜执安也没有歇着,而是唤来无名,询问道:“你手中还有多少人?”

当年假死离京,颜家的侍卫都散了,有些跟随无情回金陵,有些人跟随无霜离开颜家,无名手中也是有人的。

“不足三十人。”无名思考后回答,“家主需要他们吗?”

“让他们入宫,穿黑衣。”

无名疑惑,“怎么入宫?”

“想办法,悄然入宫,不要留下痕迹。”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无名匆匆离开。

颜执安转回内寝,皇帝依旧未醒,原浮生在旁解释:“血流太多,过于虚弱了。”

“我知道。”颜执安语气淡淡,嘱咐原浮生:“今夜在这里,不要胡乱走动。”

“好。”原浮生疑惑,但还是答应下来。

暮色四合,一日至晚,原浮生疲惫,在外间守着。

颜执安守着皇帝。无名来过一回,很快便又匆匆离开。

直到亥时,秦逸慌忙进门,“太傅、议政殿来了刺客,诸位大人受伤了。”

“死了吗?”颜执安询问,眸色淡淡,波澜不惊,“让院正去救人。”

“目前尚且不知,禁卫军换岗,恰好让刺客抓住机会,您不去看看吗?”

“去看看。你守着陛下。”颜执安轻轻一笑,这么好的一出戏为何不去看看呢。

秦逸退开,目送太傅踏入黑夜中,她疑惑不已,宫里怎么会有刺客。一旁的原浮生打了哈欠,她想起来一事,当年先帝毒杀惠帝陛下时,颜执安在侧。

她那副温柔的皮囊,让世人都忘了她狠毒的一面,小白兔装久了,便会以为她就是一只小白兔。

原浮生犯困,闭上眼睛继续去睡。

往日庄严肃穆的议政殿前一片哀嚎,刺客不知去向,换班的禁卫军赶来,看着血腥的一幕,愣在了原地。

内侍长让人去请太医,急得原地打转,似乎想起一事,道:“派人去守护陛下、快,去抓刺客。”

满地哀嚎之际,宫车停下来,宫娥执宫灯,迎着车上贵人下车。

“这是怎么了?”太傅的声音淡淡,如同温水。

她走下来,扫了一眼,有人躺在地上,已无法动弹了。她扫了一眼,有人立即扑过来,“太傅,殿前有刺客。”

“刺客?怎么会有刺客,莫不是诸位大人眼花缭乱?”颜执安扶着宫娥的手慢慢靠近,提着灯,看向面前人的模样,“是张御史啊,伤哪里了。”

“腿,我的腿断了。”被太傅称呼张御史的大人疼出了声音。

宫灯下,太傅面露悲悯,扫了一眼张御史双腿,道:“我朝有律法,不准残者入朝,张御史,你怎地不保护好自己呢。”

“太傅、太傅,下官……”张御史喊出了声音。

他的痛苦声,让颜执安笑了,“可惜了,日后朝堂上见不到张御史,当真是陛下的损失。”

说完,她越过张御史,又遇上一大人,躺在地上,已无生机,她俯下身子,探了探鼻息。

咽气了。

她将宫灯挪进了两分,是季秦的上司,季秦大概可以升官了。

“太医呢?”她悲悯道。

内侍长急得哎呦哎呦,忙答复:“去请了,还没来呢,诸位大人不如先入殿,万一再来刺客,可怎么得了。”

尚可挪动的大人们闻言,纷纷往殿内跑去,颜执安站得身,地上躺着三人,还有几位断了腿的大人。

她温柔地笑了笑,“再派人去请太医,另外,殿前司指挥使何在。”

“回太傅,指挥使不当值。”

“派人去请来。”颜执安吩咐。

左右回答:“太傅,宫门已关了。”

“罢了,待宫门开启再说。”颜执安不勉强,自己接过宫娥的宫灯,拾阶而上。

台阶上都是血水,蜿蜒而下,她一步步踏着鲜血,走入议政殿。

内侍长让人去拿水,拿帕子,忙得团团转,待太傅进来好,他悄然笑了。

颜执安回礼,“内侍长辛苦了。”

“宫内混进来刺客,伤了诸位大人,陛下知晓,必然震怒。”内侍长也愁死了,急得团团转,“我朝开国至今日,何曾见过如此猖狂的刺客,先刺杀陛下,后有刺杀朝臣,当真是猖獗。”

“是啊,十分猖獗。”颜执安附和一句。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太医们先在殿外停下来,查看地上躺着的大人伤势,颜执安立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幕。

笑容凝于唇角,待人靠近后,她便又收敛,道:“速去救治伤者。”

“太傅,那三位大人已没了气息。”太医蹙眉,“一刀伤及要害,华佗在世也无用。”

“好,入殿去看看。”颜执安颔首,“缺什么尽管说。”

太医听她温和的声音也打起精神,快速入殿。门口的颜执安仰首望着明月,那是人心中的神明,她也曾奉为神明。

可今日,她觉得自己才是自己的神明。

她唤道:“将三位大人尸骨收敛好,明日开宫门,送回府上,容我禀明陛下,必然厚葬他们。”

太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落地有声,左右立即去办。

左右退下后,颜执安看向殿内,诸位大人哀叫连连,竟无一人安然无恙,朝堂重臣,跺跺脚,京城都会动摇。

可此刻,他们疼得连连哀嚎,催促着太医先给他们救治。

当值太医不过两三人,受伤的大人十余人,三贤分二桃,尚且会争吵,遑论生死关头呢。

内侍长安抚这位,又去安抚那位,不知谁喊了一句,“原祭酒在宫里,可能将她请来。”

他这么一说,内侍长变了脸色,呵斥道:“陛下离不得原祭酒,大人慎言。”

对方神色闪躲,他再精贵也比不得陛下。

“太傅,陛下醒了。”

颜执安浑身一颤,顾不得殿内诸位大人,匆匆离开。

****

皇帝醒来,秦逸忙让人去请太傅,院正走了,原浮生忙来诊脉,端了汤药,“先喝药。”

循齐扫了一眼,不见太傅,她迟疑,但还是接着汤碗,一口喝了,苦得险些作呕。

原浮生重新诊脉,面色凝重,“可有哪里疼?”

“都疼。”循齐艰难地吐出一句话,神色愧疚,“让山长跟着不安了。”

“又不是你的错。幸好是你。若是她,颜家今日就要摆灵堂了。”原浮生安抚皇帝,知晓她心思,便解释:“她去处理些事,很快就会回来。”

循齐沉默,靠着软枕,抬起手,掌心上绑着纱布,微微转动脖子,脖子也是一样。

见她茫然,原浮生解释道:“你浑身都是伤,天子脚下,怎地如此猖狂,你这皇帝怎么当的?”

“朕失职。他们一是不想朕立后,二是因为福安郡王的事情牵连她。曾经的颜执安手握权柄,如今没有相位,只有太傅虚衔,无权无势,自然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皇帝抬首,唇角泛着白,眼神深邃,原浮生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你今日立后?”

“再不立后,人都要被吃了。”循齐轻笑一声,“瞧一瞧,究竟是朕这个天子胜利,还是他们略胜一筹。”

“太傅回来了。”秦逸提醒一声。

颜执安匆匆入殿,扯下披风,绕过屏风,看向床榻上的皇帝。

“醒了?”

“你去哪里了?”循齐仰首看着她,脖颈一圈圈白纱衬得她极为虚弱,病症深入骨髓。

颜执安心口窒息,三步并两步走过去,语气温和:“议政殿来了刺客,伤了几位大人,我去处理。”

刺客?伤了?循齐咀嚼这句话,语气玩味:“死了吗?”

“死了三人。”

一旁的原浮生听着两人的对话,莫名奇怪,一个杀人,一个喊杀得好?

第110章 以她为尊。

宫门打开,禁卫军将三位大人的尸体送回府,不出半日,议政殿遭遇刺客一事闹得满城风雨。

左右二相未曾参与劝谏一事,皆在清晨得知此事,应殊亭震惊,与心腹说道:“怎么会有刺客?”

心腹揣摩,道:“会不会是宫里所为?”

“陛下昏迷未醒呢。”应殊亭不赞成这个说法。

心腹提醒她:“太傅醒着呢?”

“老师?”应殊亭面色凝重,也不赞同,老师不与人为难,怎么会暗下杀手,便道:“他们连陛下都敢杀,入宫行刺,也不在话下。”

同时,齐国公也露出肃然的神色,齐国公夫人良久不语,太过震惊了,入宫行刺。

“刺客太猖獗了,行刺过陛下,又来行刺大臣,旷古奇闻。”

齐国公深深看了妻子一眼,表情微妙,并没有接话,而是说道:“你得空去吊唁三位大人。”

“你不去?”夫人奇怪道。

齐国公仰首,由得婢女给他整理衣袍,顺势道:“我近日事情多,陛下伤了,事情繁杂,腾不出时间,待忙过这一阵再说,我先去宫里见见陛下再说。”

说完,他匆匆离开府邸。

赶入宫里,诸位受伤的大人陆陆续续回府去了,殿前涌着血腥味。

随后,左相应殊亭赶来,两人见面,应殊亭走出一身汗,“我也是听闻宫里出事了。”

“应相觉得昨晚是真刺杀吗?”齐国公拢着袖口,静静打量面前年轻的左相。

应殊亭疑惑,旋即警觉,上前一步,“齐国公之意是?”

“不知道。”齐国公轻轻摇首,旋即说道:“我听说陛下伤得不轻。”

“是不轻,不知可曾醒了。”应殊亭心中不安,转眼见到内侍长走来,上前行礼,“阿翁,陛下身子如何了?”

内侍长跑了一夜,神色疲惫,见到两位大人,也发了牢骚。

“我昨日便劝他们离去,今日再来,死不肯走,这回好了,命丢了,腿断了,累得我忙碌一夜,我这把老骨头哪里经得住他们折腾啊,我腰都快断了。”

两人皆无言,内侍长本就老迈,不如年轻人,一夜不睡,肉眼可见地憔悴下来。

“阿翁,我可能去见陛下?”应殊亭微微窘迫。

内侍长摆摆手,道:“你去吧,太傅当在,陛下若是没有醒,见见太傅也是一样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内侍长代表着皇帝,一句“见见太傅也是一样的”,便可证明宫廷内,太傅为尊。

两人对立后一事皆未表态,今日听内侍长一言,各有心思。

应殊亭询问齐国公的意思:“您可要一道过去?”

齐国公颔首,两人一道去皇帝寝殿。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是醒着的,坐在轮椅上,早起有些凉,身上披了一件红色的披风,脸色白得几乎透明,眉眼凝着病弱之气。

两人目光微颤,尤其是皇帝脖颈上还有白纱,皆是倒吸一口冷气,昨夜险些天下大乱,难怪陛下那么生气。

“臣见过陛下。”

“臣见过陛下。”

“卿来了。”皇帝语气淡淡,袖口微微动了动,露出同样绑着纱布的右手,“入内说。”

三人一道入殿,皇帝先开口:“昨夜刺客一事,阿翁去查了,你二人既然说了,说一说追封一事。三位大人深夜遇难,朕也十分惭愧,二位卿家觉得呢?”

皇帝憔悴,长发随意挽了发髻,语气中带着几分悲伤。

应殊亭先表态,“陛下所言甚是。”

齐国公慢吞吞地应付,皇帝便道:“你二人去商议如何追封,拟一章程,另外,你二人代朕去吊唁三人,朕累了。”

两人立即领旨,不敢打扰皇帝,准备离开,又听皇帝说:“朕近日力有不逮,诸事交与太傅。告诉他们,难以决策之事,寻太傅。”

“臣领旨!”

“臣领旨!”

两人循序离开。

皇帝托腮,凝着两人的背影,眸若深渊,应殊亭表现得很平常,相反,齐国公不对劲。

齐国公当是看出什么。

循齐挺直脊背,看出又如何,齐国公没有证据,岂敢胡言乱语。

两人走后,颜执安从偏殿走来,衣袂蹁跹,道:“左相右相来过了?”

“来了,朕令她们商议追封一事,该给的颜面还是要给的,对吗?”循齐冷笑一句,“齐国公老谋深算,当看出什么了。”

“老狐狸若看出不来,怎么会做到今日呢,反是应殊亭。”颜执安蹙眉,让她有些失望。

循齐立即说:“她对你,印象太好了。”

颜执安不由笑了,转而说起皇帝:“你怎么起这么早。”

“坐不住,屋里闷得慌。”循齐有些难受,浑身都疼,躺不住,不如起来随处看一看。

她提醒颜执安:“我与她二人说了,遇事寻你。”

“这样不好?”颜执安蹙眉,“他们会以为我挟天子以令诸侯。”

循齐反而很宁静,“就这样,追封一事你来定,推恩及家人,彰显未来皇后的胸怀。”

‘未来皇后’四字逗笑了颜执安,略思考须臾,也不与皇帝辩驳,皇帝的身子,确实经受不住折腾。

她答应下来,“那我去议政殿,你在这里好好养伤,别乱跑,知道吗?”

“知晓,我困了。”循齐仰首,纤细的脖颈上一圈圈白纱,十分惹眼,瞬息间闯入颜执安的眼中。

颜执安上前,推她回榻,扶着躺下。

“别乱折腾,院正不哭,我都要哭了。”颜执安俯身,在她眉眼上落下一吻,吻过没有离开,而是抵着她的额头,“小齐,我害怕了。”

我不畏惧闲言碎语,不怕名声被毁,唯独怕你没了性命。

循齐眨了眨眼,反过来安慰她:“我没事的,都是些皮外伤,我有分寸的,有你在,我岂会离你而去。”

颜执安阖眸,心口骤然疼得难以呼吸,她俯身将人抱起来,紧紧相拥。

她难得露出这么强烈的情绪,惊得循齐不知所措,唯有呆呆地拍着她的脊背,故作长辈般安慰她:“无事、当真无事的。你瞧,我过几日就好了,我们要成亲了。我还要去见礼部尚书,立后诏书还没下呢,不能有差错的。”

颜执安不语,只抱着她,像是抱住了,她便不会受伤、不会消失。

她的怀里温暖,循齐反而昏昏欲睡,却又不想睡,睁着眼睛看她。

“我有些困了……”她说了一句,眼皮打架,随后又睁开眼睛,下一息,昏昏地睡过去。

她睡着了,身子软软的,身上带着一股药味。颜执安低头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终是将人放开,掖好被角。

出殿时,她已收拾好自己,神色冰冷。

她欲去议政殿,远远地看着华阳大长公安在内侍长的引领下走来。她停下脚步,两人走近。

“太傅去何处?”内侍长疑惑,又问:“陛下可醒了?”

“醒了,与两位丞相说了话,又睡下了。”颜执安的目光放在了华阳身上,故意笑道:“殿下怎地来了?”

华阳见到她,略有些尴尬,她发现颜执安没有行礼,昨日皇帝要立后,如今,身上有了皇后的位分,见她不用行礼的。

皇后仅在皇帝之下,见任何人都不用行礼的。

华阳勉强微笑,回答她:“听闻陛下遇袭,我来看看。”

“不凑巧,刚睡下了。昨夜醒来,疼了半宿,忍着与两位丞相说话,撑不住睡着了。”

颜执安一面说一面打量华阳的神色,华阳眼神飘忽,她上前一步,内侍长便后退一步,她问道:“殿下是不是想要我死呢?”

“不是我。”华阳面露惊恐,“真的不是我。”

颜执安不信,反驳她:“不是你,会是谁?外面的谣言是谁传出去的?”

“颜执安,当真不是我。”华阳努力镇定下来,袖口中的双手紧紧握住,端起皇家公主的仪态,“不管你怎么说,我没有想要你死。外面的话也是我传出去,想要你知难而退罢了。”

“颜执安,我与你相识多年,我也当你是朋友,陛下年轻不懂事。你呢?”

“为何要毁了自己呢?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恋眷年轻的陛下,毁了自己更毁了她。先帝早去,若是在,势必也要被你们气死的。”

颜执安淡然一笑,“殿下还是想想如何与陛下解释谣言的事情,眼下她还不知道。若是知晓呢?”

华阳眼皮发跳,慌到了极致,昨日敢剑指朝臣,今日就敢杀了她。

然而颜执安没有与她长谈的意思,转身走了。

内侍长上前说道:“殿下,陛下未醒,不如您明日再来?”

“内侍长,你刚也听到了,你跟随先帝多年,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她毁了陛下吗?”华阳转而质问内侍长,“你就不劝劝陛下吗?”

内侍长十分无辜,你吵不过太傅,作何来找他。

“殿下,臣只是伺候陛下的,蒙陛下仁慈得以站在这里,一朝天子一朝臣,臣早就该离开了。”

说完,他甩了甩拂尘,转身走了。

华阳又气又羞,都不管吗?

先帝与列祖列宗都要气得掀开棺材板,皇帝年岁小不懂事,太傅难道不懂礼义廉耻吗?

****

颜执安坐镇议政殿,批阅奏疏,午后,两位丞相同来,将追封的章程奉于太傅。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不安,未曾想太傅只看了一眼,便答应下来,“既然如此,让翰林拟旨,劳烦两人走一趟,去三位大人灵前宣读旨意。令府上嫡长子不用科举,皆可入朝,你二人看看可有合适的职位。”

追封、推恩子弟,已然是极大的恩宠。

两人立即谢恩。

太傅又问:“受伤的大人如何了?”

“回府养伤,六部缺少人,忙得团团转,各处也是一样的。”齐国公上前回答。

颜执安说道:“那就调人去帮忙,是哪些大人伤了,该补缺的补缺,从御史台调人去帮忙。”

该补缺的补缺……齐国公眼皮发跳,道:“若是补缺了,回来后怎么办?”

“回来?此刻怎么办?”颜执安反问齐国公,“你告诉我,眼下谁来做事?”

“太傅所言极是,我这就去调人……”

“不必,我这里拟了一份章程,你二人看一看,若是合适,便颁布。”颜执安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书,递给内侍。

内侍接过来,转而递给两位大人。

两人接过来,粗略一眼,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要将这些大人踢出去。应殊亭到底年轻,握着文书的手轻轻抖了抖。

齐国公阖眸,一个呼吸,合上文书,道:“太傅,下官这就去办。”

“好。”颜执安轻轻地笑了,依旧冷冽极了。

两人共同退出殿。

阳光一晒,头晕目眩,应殊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手脚冰冷,她现在怀疑昨夜一幕不是偶然,是有人提前布局的。

她吞了吞口水,齐国公似是做出决定,大步下台阶。

“齐国公。”应殊亭追上去,步履焦急。

下了台阶后,齐国公停顿下来,应殊亭压制惊慌,道:“这份文书下去,岂不是要乱。”

“乱什么?你跟随你老师多年,她的手段,你见识不到吗?”齐国公稳定,他与太傅共事多年,她要么云淡风轻,一旦沾手,雷霆手段一击,从未失手。

这回,同样如此。

应殊亭惊恐未动,慢慢地挪动脚步,“立后一事,板上钉钉。”

齐国公冷笑道:“刺杀陛下的人才是愚蠢。是他们将水搅浑,太傅岂可容忍旁人伤害陛下。”

太傅宁可毁了自己的名声,也要认下此女,后不顾天下人耻笑,立为少主,拿钱给她铺路。

“是谁干的。”应殊亭也觉得匪夷所思,没有发生之前,陛下尚可容忍,太傅就算被骂也不会反击。

这么一闹,两人不要命地促成立后一事,触碰逆鳞,遭遇反杀。

齐国公也想骂人,但找不到凶手去骂,便道:“你我二人事情多,赶紧去办。”

“这就去。”应殊亭来不及继续去骂了,忙去办自己的事情。

****

入宫禀事的大臣发现太傅在议政殿内,消息一经传出,少不得又惊起涟漪,可是很快,他们就没有时间去盯着太傅。

受伤的大臣回家养伤,他们的职位在黄昏就被人递补了。递补的人皆是升官,欣喜不已,也没时间盯着太傅,但心里感激太傅,太傅让他们升官了。

谁给他们升官,谁就是活菩萨。

当晚,这些大人在家傻眼了,一日的功夫,他们就被罢黜了,且还没机会去面见圣上。如今伤在床上不得动弹,就算养好伤势,一个萝卜一个坑,已然没有他们的位置了。

速度之快,让人咂舌。劝谏不成,被刺杀,又丢了官职,夫人们在家大哭,有人甚至指着丈夫大骂。

一家欢喜一家忧,各家的事情各家知晓。

一招便将众人瓦解,原浮生不得不佩服好友,“我还以为你会容忍他们劝谏。”

“劝谏也就罢了,偏偏行刺杀一事。”颜执安累得饮了口茶水,忙碌一日,回来才有时间喝口水。

她放下茶杯:“你明日去国子监,听听学生们的声音。”

学生的言语皆来自父母,所以,也很重要。

原浮生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见她眉眼难掩疲惫,主动说:“你去休息,我守着陛下,她白日里睡觉的,我也跟着睡了,你别逞强。”

“不必,你去歇着,你明日去国子监。”颜执安起身,往内寝而去。

原浮生劝不动她,索性给她开药膳,顺道吃一吃,免得自己身子熬坏了。

皇帝是醒着的,听秦逸读奏疏,听到脚步声,她朝屏风处看过,略一怔,便见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颜执安走进来,秦逸将奏疏递给她,自己俯身退出去。临走前,她还看了一眼皇帝,皇帝眼中都是笑。

立后一事公布后,秦逸是最震惊的。想起陛下对太傅的态度,似乎离不开她,事事依赖,二人关系也是亲密。

秦逸从震惊到接受,恍惚去想,若太傅在,陛下的坏脾气可以控制的,她们伺候时也会很轻松。

“怎么听这个?”颜执安将奏疏放回桌上,“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循齐浑浑噩噩,一日间醒醒睡睡,眼睛一闭便会做梦,醒来又会觉得疲惫。

一日下来,竟觉得比平常还要累,脑子里胡思乱想,不如听秦逸读奏疏,打发时间。

她询问道:“外面如何?”

“尚可。该换的都换了,都伤了,哪里精力折腾,等他们伤好,找个虚职对付。”颜执安俯身坐下,“这些都由来处置,等你伤好回朝,还一个清明的朝堂。”

闻言,循齐笑了笑,颜执安无法笑,伸手抚摸她的手掌心,她却收了回来,“你也累了,回去休息。”

“我陪你会儿。”颜执安摇首,目光柔和,“不闷吗”

“我睡了很久,梦到疯子。”循齐语气低沉,“其实,我总是梦到她,梦到我们坐在树下,她竟然那么年轻,十八。九岁的模样,举止脱俗,后来不知怎地,竟然变成市井小民。”

她的梦里,多是疯子,相反,很少梦到先帝。

奇奇怪怪的。

“是吗?”颜执安无意听这些,反复做梦对身子不好,大概是人过于虚弱,就会做梦,耗尽力气,变得更为虚弱。

她提议道:“明日让山长给你开些安眠的药,睡得安稳才有精神。”

“好。”循齐抬头就看到她一双眉眼,心口跳动,自己不觉靠过去。

她主动靠过去,颜执安自然揽她入怀,相拥在一起,她抵着她的发顶,就这么静静的抱着,不想说话。

女子的身体柔软,带着清香。循齐笑了,道:“疯子说女人是泪水做的,干净又浑浊。”

“怎么说?”颜执安疑惑道,怀中人身子软若无骨,抱着很舒服。

循齐靠着她的肩膀,感受到她的呼吸,觉得眼前美妙极了,心口慢慢的被填满,都是她。

“她说女子软啊,多愁善感,还说……”循齐努力回忆,“她说女子若强硬些,便没有男人的事情了。她的话很奇怪。”

“她该是怨恨上官家的。”颜执安叹息,“她若活着,也是有趣的人。”

“不,她从来不提自己的身世,哪怕是恨,也该有表露的一刻。但她从来不提,每日里笑呵呵的,若不是见到老师,我无法想象她身上背负了那么多。”循齐也是惊讶。

颜执安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睡吧,我让人去换安神香,今晚睡个好觉。”

“你去忙你的,吃了吗?”循齐从她怀里直起身子,腼腆羞涩,脸颊微微发红,似是不敢面对她的眼神,“我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睡。”

颜执安莞尔,摸摸她的额头:“好,等我。你先睡,我答应你,会回来的。”

循齐望着她离开,笑容收敛,很快,秦逸进来,“陛下,可要休息?”

“嗯。”皇帝点头。秦逸上前,将身后的软枕取走,扶着她躺下,小心翼翼地掖好被角。

秦逸不敢走,就在殿内等候,等了一刻钟,转头去看,皇帝睡着了。

颜执安回来时,拿了新的安神香,递给秦逸,“换上。”

“是。”秦逸接过来。

颜执安朝床上看了一眼,皇帝睡着了,她转身去沐浴。

再度回来,殿内熏香袅袅,她闻了闻,困意来袭。

她走到床前,皇帝呼吸绵长,吐息均匀,是真的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上榻,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皇帝受伤,不用早朝的,两人睡到自然醒,颜执安梳洗,换上衣裳,院正又来了,愁眉苦脸。

给皇帝换药。

皇帝今年时运不济,秋日刚摸到影子,她就伤了两回,一回比一回严重,这回身上都伤。

他来检查腿上的伤,看着渗血的伤口,又是唉声叹气,皇帝心情不错,反过来安慰他:“院正,你再叹气,头发就要掉光了。”

“陛下,臣想回乡去了。”院正检查伤口,道:“您这腿要不要了?”

“要呀。朕也不想,刺客的刀似乎长眼了。”皇帝也跟着叹气,余光瞥到一旁的颜执安,忙与院正说:“你别那么多话。”

院正给腿上的伤上药,脖子上的伤交给女医,还有掌心的伤。

细细数下来,身上都是伤。

院正嘱咐女医,自己退出去。

颜执安扫了皇帝一眼,女医上前,扯开皇帝脖颈上的纱布,露出一指长的血痕,略显狰狞,大概是要留疤的。

她忽而想到什么,起身走过去,“我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