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她病了。
颜执安的主动,像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循齐的脸上。
她抿了抿唇角,感觉到属于颜执安的味道。这一刻,颜执安是清醒的,她吻了她,却不是真心,更像是一种侮辱。
“你是在侮辱你自己。”循齐咬得牙齿发酸。
颜执安将她的克制与隐忍看在眼中,好在她是知事的,并不是一味纵性。她望着她:“是陛下侮辱臣。”
“颜执安,朕是天子!”
“陛下是天子,何谓天子?”颜执安静心询问,将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成拳头,“陛下该知晓的。先帝令你做皇帝,一是拨乱反正,二是因为你比安王适合,她觉得你勤勉,将来会是好皇帝。”
“可你看看你在做什么,为一己私欲,搅得朝堂不宁?您的帝位当真稳固了吗?”
“君王居安思危,勤政爱民,你做了哪一点?你对得起你老师对你的教诲吗?”
“臣说过,您要臣,臣就在这里,你想要什么,皆可满足你,臣、是臣下,不会反抗陛下。”
颜执安的声音清浅,不温柔不严厉,最后一句话,却如刀一般割在了循齐的心口上。
她不是要她的身子!然而这句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口,“朕不想……”
“朕不想这么做。”
与臣下私下苟合,无异于将颜执安的傲骨折断,将来一旦事发,所有的骂名都需要她来承担。
世人对女子本就苛刻,又是百官之首,届时,百姓的口水都会将她淹没。
她后退一步,跌坐下来,脸色苍白,她耷拉着眉眼,刚刚强撑的勇气在她的言语中荡然无存。她垂着眼眸,万般痛苦,却又无法硬起心肠继续去逼迫她。
她如今,只有颜执安了!
循齐没有犹豫,站起身,缓缓踏步,越过她时,微微停顿,但还是很快,抬脚走了。
颜执安身形微颤,无力地扶着榻上小几,心险些跳出来。
无情从外跑进来,“家主、陛下走了。”
“我知道。”颜执安阖眸。
无情问道:“那您的禁足解了?”
颜执安摇首:“不会”
短时间内,她想不通,就不会赦免。也好,她不用去日日面对她,免得诸多麻烦。
无情失望,端详家主虚弱的面容:“您没有劝好陛下吗?”
“无情,出去罢。”颜执安疲不堪,撑着坐下来,倚着几,难以面对无情的问题。
怎么劝呢?她会听吗?
颜执安陡然觉得没有右相,循齐越发霸道,这时,谁都劝不了她。
循齐浑浑噩噩地离开左相府,登上马车,门口的指挥使上前询问:“陛下,可要继续围住相府?”
“不必,撤了,告诉相府的人,无诏不得出。”循齐低下头,强撑的肩膀也缓了下来,苍白的皮肤上,没有一丝血色。
指挥使挥手,吩咐人撤离。
门口张望的陈卿容不由笑了,小东西还是有几分良心的,不会不讲良心的。她终于可以出府,闷了一月,人都要快发霉了。
她喜滋滋地回身吩咐管事,门口的指挥使大步走来,道:“夫人,陛下有旨,相府诸人无诏不得出。”
陈卿容嘴角的笑容,蓦然顿住,回身看向指挥使:“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怎么回事?”
“无诏不得出。”
陈卿容怒了一下,哼一声,气呼呼地走了,去找女儿。
门口遇上无情,大步走过去,“你们家主与陛下说了什么?”怎么还囚禁呢,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疯了。
无情低下头,无可奈何,“属下也不知道,只知陛下走时,魂不守舍。”
“这……”陈卿容明白了,小皇帝没得逞,恼羞成怒,多半是想来和好的,没想到执安不给她脸面,这不,一怒之下又怒了。
她摆摆手,自己进去看看。
人依旧坐在窗下,这回没有看书,神色低沉,望向虚空,似在发神。
“执安。”陈卿容低低唤她,旋即走近,端详她的面容,“事到如今,你若喜欢她,我也不会反对了。”
颜执安笑了一下,望向母亲的目光是柔和的,说:“我喜欢她,但不能毁了她。”
“你真喜欢她?”陈卿容诧异。
“我也不知道,她说喜欢,那就是喜欢。”颜执安无力辩驳,“我只是希望她好罢了,希望她可以做个好皇帝,每日朝会见她,我也会高兴,可我不敢私下去见她。”
她深吸一口气,左右为难,面对母亲,她又不想隐瞒,心口压抑。
陈卿容骤然觉得,她的女儿开窍了,若是以往,她肯定高兴,但这回,是要命的。
“你想她吗?”
“想。”
“罢了,那就喜欢,我当年对你爹也是这个感觉。”陈卿容叹气,本想发怒,可见到女儿脆弱之色,便道:“你喜欢她,便够了,为何拒绝呢?”
颜执安说:“我不能毁了她,人人都记得她曾是我的养女。”
“是这样,很难办。”陈卿容沮丧,俯身坐下来,可事情都到这等地步了,还能怎么办呢。
她认真思索这件事,她不想要权势,也不想要钱,时至今日,她只担心自己的女儿是否善终。
她说:“你确定她可靠吗”
皇帝无情,她又年少,终究有一日,执安会老去,到时,皇帝遇到新欢,哪里会顾忌她呢。
颜执安没有回答,她又说:“若是可靠,你就去做,何必在乎名声呢,我和你爹游乐半生。常常有人说你爹不务正业,读书人当去考功名,可他对此无心。”
“你祖父时常说他,他沉迷诗词歌赋,也过了一生。人一生活着太累,若是锱铢必较,也很累。执安,我不求你荣华富贵,愿你后半生有依靠。”
说着说着,她停了下来,发觉女儿神色怅然,沉默不语。
顾忌太多,计较太多。她说:“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若不愿,辞官回金陵,远离皇帝。如今的皇帝可威武了,也不需要你盯着。”
“母亲,我……”颜执安语塞,眸色空洞,想要说是很忙,胸腔压抑得厉害。
见她犹豫难过,陈卿容也不舍,低声说:“你若愿意,我也支持你,要紧的是你想着她,念着她,这股念头跟着你,无论你去哪里,都会有。你自己想清楚,也要分清楚,你对她,究竟是喜欢还是纵容。”
“儿在外,父母也会担忧,也会时时想着时时念着,你对她,究竟是不是男女那样的感情。旁人看不清,只有你自己清楚。”
她说了那么多,颜执安一味默然,似乎遇到极为棘手的事情,怎么都无法解开。见她如此模样,陈卿容也是手足无措,她这个女儿惯来是有主意的,当年将她祖父逼回金陵,可见心性坚韧。
如今在儿女情事上栽了跟头,她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她能做的就是表态、支持,但大局,还是需要她自己来拿。
颜执安默然,耳边来回响着母亲的话:你若不愿,辞官回金陵,远离皇帝。如今的皇帝可威武了,也不需要你盯着。
外面是何动向呢?
她已与外间隔断一月了,该去打听打听外面的动向。
“无情。”她高唤一声。
无情迅速入内,“家主。”
“我猜门口的兵应该撤了,你去外面打探打探,上官家的事情如何处置,再去问问陛下近日如何?”
陈卿容咦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外面的兵撤了?”
这两人心有灵犀不成。
颜执安并没有回答母亲的话,不断思考京城的局势。
无情翻墙而出,外面苦侯的颜家探子早就按捺不住了,将近日所见,一封封书信递给了无情。
至黄昏,无情便回来了,带回书信,也说一句:“上官家是今日才处置的。”
“今日?拖了一月有余。”颜执安愕然。
无情解释:“是半月前,陛下自陵中回来,大病一场,卧榻半月,今日才开朝。”
大病一场、卧榻半月,颜执安握着书信的手猛地一颤,心口揪了起来,难怪她今日才过来。
她放下书信,吩咐无情:“你去太医院,询问陛下病情。”
循齐年轻,身子好,怎么会大病一场?
无情蹙眉,道:“家主,陛下今日过来,活蹦乱跳,分明是好了,您关心她,不如想想自己。”
被关一月,奇耻大辱。
颜执安笑了下,眉眼冰雪消融,看得无情心口发酸,家主这么对陛下,陛下如此薄情。
“你去问一问,别让陛下知晓。”颜执安打发无情离开,自己继续看书信,每日里都有事情发生,就连皇帝大病,朝臣是何态度,信上都写明。
不得不说,皇帝以雷霆手段整治上官家,朝堂上下,无人求情。这一手,算是拿上官家立威了。于帝威而言,也是不错。
上官泓挖掘皇帝养母坟墓,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世人都有三分血性,右相跟着殁了,没人可攻击,上官家一事,朝臣都看得清楚,谁敢不长眼睛来求情。
念此,颜执安缓了口气,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待放下茶杯才看到自己发抖的双手。
看,就连我自己都不信她可以收拾烂摊子。可她争气,将右相留下的烂摊子都收拾好了,敲山震虎,她是少帝,不是幼主了。
颜执安抿唇笑了,微抿唇,不觉抬手,指腹抚摸自己的唇角,似乎还有小皇帝身上的香气。
年少之人,香气盈盈。
颜执安阖眸,心中难受,很快,抛开这些糊涂的想法,继续去看。
一封封书信看下来,确认两件事,上官家的案子解决,朝臣无不服。
二是她病了,半月有余。
第82章 陛下的点心,很甜。
门口的兵撤了,往左相府行走的朝臣也多了,可至门口,府门不开,再三询问,里面的人回复,陛下降旨,左相诸人府不得进出。
兵撤了,旨意还在。
一时间,众说纷纭,未曾摸到头脑,皇帝又降旨,升吏部应殊亭为右相,接管上官仪的事务。
小皇帝一手接着一手,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不等应殊亭做出反应,边境来报,羌族易主,新国主登基,失踪的太后也回去,一时间,与我朝化干戈为玉帛,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这是喜事,朝臣面上露出喜色,转而一想,左相还在府里禁足,皇帝这是闹得哪一出。
老臣都知晓皇帝与左相的关系,两人曾是母女,颜执安为皇帝铺路,花费人力物力,小皇帝登基大半年,也是尊敬有加,怎么突然就变了,难不成生了嫌隙。
与左相不和的朝臣开始落井下石,弹劾颜执安行事霸道,不止一人,一来二去,墙倒众人推,弹劾的奏疏便多了起来。
小皇帝并不好欺负,挑了一人,杖责五十,打废了双腿,赶出京城,这股风气自然而然就止住了。
打了官后,众人又明白,小皇帝还是在偏袒左相,但为何不放人家出来。
时日渐久,左相手中的人慢慢朝她归拢,反而让右相应殊亭得了便宜,朝廷之上,唯她为首。
但她是左相一手提拔上来的,心中念着老师,不时去左相府门口溜达一阵,数度登门,都被旨意逼了回来。
等待许久后,她联合朝臣,为左相求情,妄图逼迫皇帝放老师出发,杀也好,打罚也罢,总该有个章程,光是这样关着,是何意思?
可皇帝看到她们后,冷冷一笑,并未理会,任由她们跪着求情。
事后,皇帝打发她们,自己前往左相府而去。
陈卿容闲得发慌,抱着又胖了一圈的白胖,坐在待客的正厅里,假装今日有客人来,等了半晌,竟见一人穿着玄袍,大步而来,她眯了眯眼睛,是小皇帝提着一只铁笼子来了。
小皇帝今日不穿裙裳,换了一身女儿家的劲袖窄袍,倒显得十分英气,十七八岁的孩子,正值少年,意气风发。
她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循齐走近,见她笑容不对劲,纳闷道:“夫人笑什么?”
“笑陛下长得好看。”陈卿容说了句实话,不得不说,循齐配她女儿,确实可以相配,但身份不符合,年岁也不行。
她语重心长道:“你放我出去,可好?”
“您孝期过了吗?”循齐阴阳怪气,“你可是要守三年的。”
陈卿容白她一眼,“将我夸赞陛下的话收回来,陛下长得真丑。”
循齐不恼,反而笑了,陈卿容一眼扫过她的铁笼子,见是一团白色的,心中好奇,“这是什么玩意儿。”
“好玩意儿,不是给你的。”循齐恐她争抢,将铁笼子往后藏了藏。陈卿容不甘心,“你又不让我出府,带个好玩儿的还不给我,你是要闷死我,继承的我家产吗?”
“你的家产,我不要,我要左相的。”循齐抿唇笑了,唇红齿白,眉眼动人,一笑间,扫去多日阴霾,“你的钱不多,左相才是富可敌国。”
嘿,被嫌弃了。陈卿容盯着铁笼子看了一眼,不是猫儿,也不是兔子,是什么玩意儿?
循齐转身走了,陈卿容跟上去,唠叨她:“你和她吵,关她就关她,你别关我啊,我又没拒绝你。”
如今身份悬殊,陈卿容不敢造次,尽力哄着这位祖宗高兴,说了一路,人家一句话都不回。
做了皇帝,心思深,都不和她玩了。她哀叹一声,道:“你放她出去罢,你们的事情,我答应了。”
“你答应有何用,你做得了主吗?”循齐停下脚步,白净的小脸上浮现嘲讽的笑容,“您做不了主的。”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太强。陈卿容气个仰倒,“你这个崽子,以前跟着我屁颠屁颠的,如今得脸就不认人了,我怎么就做不了主……”
“母亲。”
简单两字让陈卿容顿住,她转身看向路对面的人,先一步告状:“她先侮辱我的。”
循齐扫她一眼,嘿嘿笑了,添上一句:“朕说的是实话。”
“你们的事情,我不答应了。”陈卿容故意说上一句,又剜了小皇帝一眼:“迟早遭报应的,还有你。”
说归说,她还指着笼子里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
循齐笑成一团,就连颜执安也抿了抿唇角,待人走了几步,颜执安收敛笑容,道:“陛下,随臣来。”
陈卿容的幽默,给两人一个很好的开头,循齐心情不错,跟着颜执安进屋,将笼子放在桌上。
颜执安的注意力被笼子缩成一团的小玩意吸引了,她拿手戳了戳:“这是何物?”
“羌族的事情解决了,鸿胪寺卿不日回来,这是她献给朕的,想着有趣,就给你带过来。”
循齐察言观色,觑她一眼,见她俯身看着笼子,心中的石头暂时落下来。
看了会儿,颜执安便说起羌族的事情,循齐将知晓都告诉她:“太后回去了,羌族安宁,你不用担心。”
这是先帝在世前的事情,能在循齐手中解决,也算是她的政绩,两国修好,边境安宁,是一桩极的事情。
颜执安颔首,道:“陛下果断。”
听着她敷衍的话,循齐有些不满足,道:“朕只能得你四字?”果断什么?
笼子里的团子朝外头嗅了嗅,似乎闻到了陌生气味,吓得又缩了起来。
颜执安看看雪白的团子,又看向气鼓鼓的小皇帝,肌肤晶莹,眼眸漆黑,黑白分明,她思索道:“陛下如今行事越发稳妥,是我朝之善。”
前面夸得好好的,后面那句让循齐不高兴,讥讽一句:“是呀,左相心里只有江山,哪里有朕。”
颜执安不理她,随口问一句:“厨下新做了点心,陛下可要试试?”
“不吃,没胃口。”循齐撩袍坐下,她又不是来吃东西的,她努力摆出帝王威仪,看向左相:“你想好了吗?”
“陛下还是关着臣为好。”颜执安淡淡一句。
外面的事情,每日都会传进来,渐渐地,她也放平了心思,只要不乱,她出去与否,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循齐坐着,颜执安站在眼前,说话时感觉一阵阵压力袭来,压得她心口发慌。
“你坐下。”循齐指着一侧的空位。
颜执安俯身坐下,与皇帝平齐,耳畔传来小皇帝的轻呼声,似是松了一口气,她转身看过去,触及皇帝消瘦的下颚,劝谏的话再度被吞了回去。
皇帝长高了些,肩薄腰细,坐在眼前,眸色水润,沉默间似乎回到以前,恢复乖巧之色。
循齐望着虚空,眼神空洞,她绞尽脑汁说了朝廷里的事,怎么发生,怎么解决,事无巨细。她说的事情,颜执安都知晓,她在朝近乎二十年,怎么会没有人自己的人脉探子。
她说,颜执安便听着,不附和不反驳,听了半晌,她陡然觉得皇帝进步很大,大到让她惊讶。
右相的死,让她长大许多,如同一夜春风来,竹笋而起,快速长成半人高的模样。
被逼着长大,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颜执安想要开口询问她的病可好了,太医院的回答,模棱两可,让人放心不下。思索一番,颜执安起身,道:“今日女医来诊脉,陛下不如也一道?”
不想,循齐十分抵触:“朕有太医。”
颜执安无法,“人很快就过来,让她搭脉看看。”
循齐冷脸看着她,像是想要看清她的意图,想了半晌,都没有想到,但她还是拒绝了。
“你坐下。”循齐感觉头疼,道:“你不想说话就别说话。”
语气凶巴巴的,颜执安抿唇笑了,这抹笑容极浅极淡,循齐没有看到,她发着呆,享受片刻的宁静。
在这里,她感觉到累,筋骨松缓下来,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她探头朝内寝看去,一旁的颜执安以为她多心,便道:“里面没有人。”
听到没人,循齐自顾自起身,往里面走去,她的行动很奇怪,颜执安跟了过去。
进去就见小皇帝合衣躺下,她急道:“脱了衣裳再睡。”
穿着衣裳睡,起来的时候会特别冷,尤其眼下过冬,极易感染风寒。
循齐不情不愿地起身,伸手脱了外袍,丢在一侧,钻进被子里。
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颜执安不得不走过去,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也不说话,转身出去了。
片刻后,她又进去看看,榻上的人睡着了,来这里就为了睡一觉?
颜执安越发摸不清她的心思了,但人来,得好好伺候,她唤来婢女,做些皇帝喜欢吃的。
人睡着了……颜执安想起一事,悄悄唤来女医,去诊脉。
女医见她神色,似乎有些神秘,颜执安一再嘱咐:“别弄醒她。”
女医神色犹豫,想起小皇帝往日的模样,心中也不怕,悄悄跟着家主入内。
小皇帝睡得沉,两人进来也没有察觉,颜执安俯身,本去摸索她的手腕,可一低头就看到她睡着的模样,双颊通红,眉眼紧皱。
她小心地将手伸进被子里,摸到循齐的手,悄悄拿出来,示意女医来诊脉。
女医上前,瞧了一眼家主的鬼祟之色,险些就要笑了出来。
片刻的功夫,两人退出来,关上门,颜执安先问:“陛下身子可好?”
“挺好的,只是忧思过重,大概睡不好。我开些助眠的补药?”女医下意识询问家主。
“就算你开,她也未必会喝。”颜执安摇首,她如今,提防心很重。
女医便退下了。
陈卿容不甘心,又来了,见笼子还在桌上,顺手就拿了,“不让我看,我偏看,走了吗?”
“睡下了。”
“哎呦,在你这里睡觉?”陈卿容疑惑,“她都是皇帝了,怎么还那么闲?”
颜执安望着母亲,眼神涣散,耳边响起女医的话:只是忧思过重。她解释:“她也很累,您别这么说她。”
“累什么?过来就趾高气扬的,这是什么玩意儿?”陈卿容指着笼子里的东西,“不是兔子啊,我以为是兔子,好像是只狐狸。”
没事来送狐狸是什么意思?她看向女儿:“她觉得你是个老狐狸?”
颜执安:“……”
“她不是您,没这么重的玩心,您将狐狸放下,她还没走,醒来看不见又得吵。”
陈卿容低头看了眼雪白的狐狸,眉眼紧皱,思索道:“不如你辞官吧,我听说应殊亭升官了,你能做的事,她也能,憋在这里,迟早出事的。”
来这里睡觉?想干什么。
“罢了,您走吧。”颜执安觉得头疼,伸手将狐狸笼子夺了过来*。
陈卿容多日没有出府,憋得慌,看到稀罕玩意,忍不住又抢了回来,“给我玩两日,我再给你送过来,就当孝敬我了。”
她提着笼子走了。
循齐一觉睡到黄昏,睡得头昏脑涨,迷迷糊糊爬坐起来,先呆了呆,眼前浮现熟悉的身影,她想都没想,伸手去抱住对方。
颜执安闻声而进,刚靠近就被皇帝抱住,下意识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人刚醒,又从被子里出来,浑身都是热的,尤其是后颈,又热又软,摸起来,很舒服。
“醒了?”颜执安拍了拍她的后背,“该回去了。”
循齐听着她的声音,思绪转回来,下意识就推开她,望了一眼外头,日落黄昏,她有些急了,道:“你怎么不喊我。”
颜执安没有回答,俯身给她穿上靴子,循齐蓦然顿住,见她伏低做小姿态,心中很不舒服,却又不舍得推开。
她对她,只愿做君臣。
循齐心口猛地一疼,双手紧握成拳,颜执安不知她的想法,站起身,从一侧拿过衣裳,回身披在她的身上,道:“回去的时候慢一些。”
循齐怔怔地看着她,想要伸手去摸摸她,又害怕她说那些讥讽的话,犹豫两息,颜执安抬首看她,“陛下,抬手。”
“不用你,我自己来。”循齐后退一步,自己穿好衣裳,大步对外走。
颜执安追上一步,外面冷,她从婢女手中接过手炉,想要给循齐,可循齐出门后小跑走了。
手炉都没有送出去。颜执安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间,久久站立,她睡了这么久,匆匆回去处理政事?
颜执安莞尔笑了,回屋坐下,低头看着送不出去的手炉,抚摸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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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气喘吁吁地回到大殿,应殊亭等了许久,忙行礼,皇帝调整呼吸,平静道:“卿随朕来。”
应殊亭等候皇帝半日,不知她从哪里来的,转头看向内侍长,内侍长同她摇首,示意她别提此事。
应殊亭来见皇帝,依旧是提左相的事情,这么关着不好,许多事情都是左相经手的,还是得要她来处理。
她初掌右相之职,年岁又小,许多事情不敢拿手,循齐思索须臾,想着左相一职空虚……
君臣心思各异,她说道:“左相就在府上,你有不懂大可自己去问,是她自己不愿见人。”
小皇帝睁着眼睛说瞎话,但让应殊亭十分高兴,她辞别皇帝,立即去见老师。
门口放行,仆人将她引去见左相。
人在书房,她手中抱着送不出的去的手炉,眼睛看着书,心思不知飘去哪里了。
应殊亭见到她时,大为喘气,忙跪下道:“老师,学生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您可是与陛下生了嫌隙,学生惶恐多日,今日联合朝臣去劝说陛下,再不见您,学生都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去劝陛下了?”颜执安蹙眉,难怪今日会过来,她摇首道:“不必劝她,有些事情,需要她自己想清楚,逼也无用。你先起来,别紧张。”
老师平和之色,让应殊亭缓和下来,左相指着对面的坐榻让她坐下来,道:“你来何事?”
“无甚要事,我总是心中不安。”应殊亭坦然,她没想到皇帝会选择她任右相,朝廷中大把的重臣良臣,为何偏偏选她。
颜执安也安抚她:“你是我的学生,陛下自然信你。”
颜执安比皇帝自己都清楚,选择应殊亭,多半是因为她。她的话,让应殊亭不解:“既然如此,陛下为何……”
关着您,三字堵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颜执安自己比应殊亭还要平和,不愿提及此事,便问:“今日可有棘手的事情?”
随后,她又添了一句:“陛下处。”朝臣这里再棘手的事情,也与她无关。
“这倒没有。”应殊亭摇首,陛下登基快一年,她是亲征的,不是没有权势的傀儡皇帝,一年来的进步,有目共睹。
这回清算上官家一党,行事霸道,手段雷霆,彰显皇帝威仪。
她说:“陛下好是好,就是右相去后不大爱笑。”
她以前也见过小皇帝,尚为颜家少主时,意气风发,见人就笑。回朝后,也是爱笑的。登基后,见人就不怎么笑了。如今右相殁了,再见她,回回都是肃然之色,好像从孩子到成年人,突然就跳了过来。
提及上官仪,颜执安也是良久无语,便道:“既无事,你回府吧。”
“老师,陛下说您自己不肯出府,这是为何?”应殊亭急急出声,“可是陛下猜疑您?”
小皇帝挖了个坑,让颜执安跳下去。不想,颜执安说道:“我脑子还没有坏,为何不出府,是她因上官右相一事迁怒我,至于猜疑,从未有的。”
应殊亭想起来,右相死后,老师就被禁足了,她只好说道:“我再劝劝陛下。”
“不必,这是我与她的事情,你们莫要管。”颜执安不赞同,“你越劝,她越烦。”
一句‘我与她的事情’透露出私人恩怨,应殊亭还想再说,老师起身赶客了。
天色黑了,婢女进来掌灯。
颜执安起身,在案后坐下,整理这些年来的书籍、心得。
没过两日,左相府也给皇帝送了一只木箱子,里面都是书。
木箱子送到大殿,循齐看着箱子,起先发怔,内侍长提醒一句,“陛下、陛下?”
循齐轻轻叹息,走到木箱跟前,内侍们顺势打开盖子,她看到了一本本书籍,内侍长高兴道:“左相还是惦记您的。”
“她只是惦记少帝无法平衡各方。”循齐转身,不愿去看,颜执安心中,当真只有江山、天下百姓。
她困她,她便甘愿困在府里。
颜执安有很多种办法出府,哪怕是联合朝臣逼着她,但颜执安什么都没有做。
“陛下?”内侍长见她神色颓靡,心中也不免心疼,“你与左相是否有了嫌隙?”
“阿翁,左相想辞官了。”循齐淡淡一笑,忍了忍,泪水盈眶,但又不肯示弱,转身走向宝座,道:“将书送去朕的寝殿。”
她喊阿翁,内侍长就知晓她内心的孤寂,但此刻,他无法开口。
隔日,循齐又去了左相府,提了一盒子点心,依旧先见的是陈卿容,她刚偷偷摸摸出去了,回来恰好被皇帝抓个正着。
她讪讪一笑,准备开口,小皇帝似乎没有看到她,直接走了。
她转身看向婢女:“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看不见吗?”
“陛下似乎有急事。”婢女看向皇帝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似乎去找家主。”
陈卿容摆摆手,“不管她,我们回去玩儿。”
她给狐狸做了几件衣裳,正好回去试试。
循齐走到了卧房门口,朝里看了一眼,探头探脑,十分心虚,她正犹豫,后面传来声音:“陛下?”
“啊……”循齐惊了一下,忙回身,颜执安从园子里回来,见她提着食盒,东张西望,不敢进屋。
她的目光落在食盒上,主动去伸手,“陛下怎么了?”
“庖厨坐了点心,很好吃,给你尝尝。”循齐脸色微红,不敢去看她,随着她去拿走点心。
颜执安接过食盒,道:“陛下进去坐坐。”
她将食盒递给婢女,婢女接过来,跟着进去,打开食盒,将里面一盘子点心端出来。
颜执安看着盘子里的点心,目光凌然,随后,复又温和,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循齐还没说,她就吃了,循齐看她一眼,随后又看向其他地方。
卧房一切如旧,如循齐在相府时一样,似乎从未变过。颜执安一袭家常的衣裳,与初见时一模一样。
循齐思索一番,正想着开口,颜执安突然开口:“陛下的点心,很甜。”
第83章 只怕陛下要罢黜老师的相位。
突然一句话,打破了寂静。循齐怔怔,疑惑地看着她,想说些什么,话又止在唇角。
颜执安吃了一块,笑了笑,恰逢婢女来奉茶,她接过来,喝了一口,苦涩的茶水冲淡口中的甜腻之味。
“陛下既然来了,怎地不说话?”颜执安放下茶水,转而看着她,目光带了几分柔和,“今日不忙?臣让人送的东西,可曾看了?”
“还未曾看。”循齐深吸一口气,徐徐低下头,似有难言之隐。
婢女退下去,颜执安却道一句:“风冷,关上门。”
婢女闻言止步,关上门,屋内仅仅二人。
颜执安起身,往内室而去,道:“臣这些时日无事做,绣了香囊,你来看看。”
香囊?循齐眼眸微眯,唇角弯弯,忍不住跟了进去。
窗下的坐榻上摆着一几,几上摆着竹篮,一只白色的香囊放在里面,绣面上是一只小老虎。
虎为山中野兽之王,用来送皇帝,也十分合适。
颜执安递给皇帝,素净的面上浮现笑容,与往日的严厉之色大不相同,循齐低头,目光落在她的莹白的指尖上。
她盯着看了一眼,没有回应颜执安的话。
她的反应有些迟缓,看得颜执安心中不忍,“小齐?”
“我在。”循齐蓦然抬首,撞进她波澜不惊的眼眸中。颜执安走近一步,将香囊递给她,“今日过来怎么呆呆的?有难事?”
“没有。”循齐接过香囊,指腹擦过上面的小老虎,是老虎,在颜执安眼中,她依旧是皇帝,是天子。
她伸手捏住香囊,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趁机捏住她的手腕:“我不想与你做君臣。”
颜执安没有拒绝,朝她一笑,温柔如水。她登时目瞪口呆,像是见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左相。”
颜执安凝着眼前的人,无端用力,不由自主地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少年人,肌肤雪白柔软,抚摸起来,十分舒服。
屋内仅两人,窗外起了一阵风,吹得窗柩哐当作响。
颜执安的手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地、抚过燥热的心口,循齐脑子一热,靠过去,亲上她的唇角。
两人相拥,唇齿相依,年少之人,热血方刚,抱住心爱的人舍不得放手,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心口里。
颜执安险些窒息,忍不住推开她,眼前一阵晕眩,握着循齐的手却没有放开。
“颜执安,你吻了谁”循齐质问她,声音冷冷的。
药力很快就散了,颜执安有些头晕,循齐扶着她坐下,自己蹲下来,仰首看着她的面容,不肯错过她一丝表情。
她复又问了一遍:“颜执安,你吻了谁?”
颜执安以手撑着额头,心口一阵发热,热意来得快、散得快,她低眸,就看到小皇帝冰冷冷的眼神。
“你为何这么看我?”颜执安疑惑。
循齐冷笑,昙花一现,来得快,去得快,让人措手不及。
“颜执安,你欺骗世人,到最后连自己也欺骗了。朕告诉你,朕一定会立后。”循齐站起身,眸色狠厉,“我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到的,就算是死,我也要去办。”
“循齐……”颜执安一声疾呼,“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立你为后,你不做左相,那就做皇后。”循齐幽幽地看着她,“朕不信,他们会反了天不成。朕忘了,禁卫军中还有左相一半的兵力,你若不愿,大可趁机扶持安王,朕等着你。要么立后,要么你废帝,朕退位。”
颜执安望着她,先是震怒,随着循齐的话说完,她很快又平静下来,道:“如果臣都不选呢?”
总会有第三条路走的。
“陛下年轻气盛,过年才十八岁,不知天高地厚,休要钻牛角尖。”颜执安也跟着站起身,与她对视。
两人身高相似,小皇帝还会再长,指不定明年就会超过她。
她越冷静,越平和,循齐越发不甘,明明喜欢,为何不能正视呢。
循齐眼中的挣扎,很快就被不甘压了过去,她后退一步,道:“朕是天子,是天道选定的君主,为何要受人的束缚。”
大言不惭的话,气得颜执安发笑,但她没有与皇帝争执,只道:“陛下若要兵权,臣可给你。臣说过,你要什么,臣给什么,哪怕是臣,但立后一事,万万不可。”
她静静地望着陛下,人就在眼前,触手可碰,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小皇帝心口天人交战,心中如烈火烹油,背着身后的手紧紧握住,这一刻,她险些就要答应了。
不成,若是这样,自己成了昏君,对不起先帝对不起老师。
她后退一步,道:“在你眼中,朕就是这么饥不择食”
一句饥不择食,让颜执安无端红了脸,道:“不许胡说。”
怎么就和饥不择食牵扯上了。
一句饥不择食,让两人平静下来,颜执安嘲讽皇帝:“陛下过来就是给臣下药的?”
“朕只是让你看清自己的心。”
“臣一生,并无喜欢的人,药效后,是谁就是谁。”颜执安否认刚刚的事情,“反是你,都做了皇帝,还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数,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循齐觉得她虚假透了,拿皇帝的身份说话,与她说不通,叫不醒装睡的人,转身走了。
她又气走了。
颜执安坐下来,想起外面的点心,起身去拿进来,唤来无情:“将白胖招来。”
片刻后,白胖被抱了过来,放在几上。
颜执安将点心放在白胖的脚下,白胖嗅了嗅,当即吃起来。
吃过一块,颜执安又给它一块,一连吃了三块,盘子里就剩下一块了。颜执安见它吃得多,便道:“都吃了。”
白胖不肯吃了,往地面上跳去。跳下去,刚爬起来,就似喝醉酒一般,东倒西歪的。
它转了个头,朝颜执安扑来,抱着她的腿不可肯放,甚至拿嘴去舔舐她的鞋面。
颜执安神色淡漠,漠视白胖的行为,刚刚自己就是这么对皇帝的?
不过白胖吃了三块,分量极重,与她应该不一样的。
“家主,鸿胪寺卿有信来。”无情拿着信走进来。
颜执安接过信,扫了一眼,冷冷一笑,无情担忧道:“鸿胪寺卿给您写什么?”
“别管她,没好事。”颜执安丢到炭盆里,扶额阖眸,当做未见。
羌族的事情已经结束,鸿胪寺一干人等在回来的路上,纪秦十分孝顺,给老师带回来一个羌族女人,询问老师要不要。
她哪里是给老师的,分明是自己招惹回来的,想献给老师。颜执安怎么会要呢,她自然就收为己用。
打的一手好算盘。
颜执安想了半晌,唤来无情,道:“鸿胪寺卿回来后,让她来左相府。”
“是。”无情应声。
仔细算一算,鸿胪寺卿一行人走了一年,去年这个时候走的,算一算,也该回来了。
****
循齐怒气冲冲离开左相府,还没回宫就冷静下来了,待入大殿,收敛情绪,恢复常色。
内侍长跟在她后面,不敢言语,等她坐下后,才说:“陛下用午膳了吗?”
“朕不饿。”循齐深吸一口气,气都气饱了,不用吃。
她说的不饿,那就是没有吃,内侍长心疼她,欲劝说,外间朝臣来见,他只得退下去。
鸿胪寺卿回来时,京城下了第一场雪,大雪纷飞,银装素裹,京城内外,冰天雪地。
她一回来,先去见老师,刚进屋脱下大氅,喜滋滋地去看老师,对方抬首,冷冷地看着她:“跪下!”
膝盖比脑子更听话,咚地一声,就这么跪了下去,疼得她心口一颤,“老师、老师,您这是干什么,您又不是我媳妇,膝盖在我身上,怎么就那么听你的话呢。”
颜执安不苟言笑,冷冷地看着她:“是你给了陛下昙花一现的情蛊?”
“昙花一现是什么?”季秦悲惨地跪在地上,仰首看着老师,“那是什么东西?”
颜执安目光淡淡,转而严厉,不发一言,吓得季秦就招了,“老师,我要养家糊口,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就卖给她玩儿。她特别不厚道,到今日,钱都不给我。”
果然是她。颜执安扶额,情蛊坏事,闹得皇帝不宁。她不想去看季秦,后悔当日提拔,早知今日就该赶出京城。
老师不语,季秦觑她一眼,悄悄地看着她,十分不解:“老师,是不是小师妹大逆不道用在您身上了,您这是喜欢谁了,竟然如此苦恼,你告诉我,我给你去提亲,不论是男是女,三日后送上您的床。”
“闭嘴!”颜执安拍案怒视,眼中闪过厌恶,“你搅得朝堂不宁,还有脸嬉笑怒骂。”
这么一骂,让季秦慌了,一颗小小的情蛊,怎么就搅得朝堂不宁。
对于老师莫名其妙的话,季秦很不理解,道:“老师,您是不是冤枉学生了?”
“季秦,我都有活剐了你的心。”
“你吃了?”季秦嗅到些东西,“您若吃的话,是没有记忆的,谁告诉您的?陛下给您下药,还巴巴地告诉您?”
这个小皇帝不大聪明呀!
颜执安内心纠结,她也有错!她凝眸不语,极力思考对策,最终,还是无法两全。
“老师?”季秦伸手去扯了扯老师的裙摆,“您别生气,我可以来弥补的。您告诉我,怎么弥补?”
颜执安拂开她,看都不想看她一眼,道:“你走罢。”
“老师,你生我气了?”季秦意识到不对,自己往日怎么闹,老师最多嗔怪一句,今日显然是厌恶她了。她上前去扯了扯老师的袖口,“老师,我可以弥补的,您别不要我。”
“季秦。”颜执安轻叹一声,低头看着她,道:“你不必如此,我很快便不是左相。”
“那是什么?”季秦疑惑,嘴巴比脑子很快,“您要做皇后吗?”
越说越不像话。颜执安再度拂开她,毫不遮掩自己的厌恶,“季秦,你走罢。”
“老师,别呀,您好歹告诉我,我哪里错了。”季秦不肯撒手,厚着脸皮去抱上老师,如同抱着摇钱树,就差扬天痛哭:“老师,我错了,别不要我,是不是陛下误会你了,是不是你亲了陛下,我去给陛下解释,那个药有问题,时灵时不灵。”
颜执安低眸,不耐烦她:“撒手。”
“不,您原谅我,我就撒手。老师,您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您以后不要我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养媳妇。”
颜执安哭笑不得,她就差点将‘你不要我,我怎么跟你要钱’这句话摆出来了。
她说:“想将功赎罪?”
季秦拼命点头,颜执安拨开她的手,道:“别碰我。”
季秦撒手,规规矩矩地跪好,正欲撒娇说上几句好听的就听到老师说:“我想要一味毒。药。”
“老师,别,你要弄死谁,我来,别脏了自己的手。”
“你自己吃。”颜执安抿唇。
季秦再度嚎啕大哭,“老师,别这样,你不能有了小师妹就不疼我了,你想干什么,我都支持你,您别弄死我。”
颜执安无奈,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忍受着十分的痛苦,恨不得让她闭嘴。
“好了,再哭一句,丢出去。”
“老师,只要不给您自己吃,我这就去给您找来。”季秦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立即绽开笑脸,“您要弄死我也没有关系,我有假死的药,我吃一颗,死给您看,等您消气了,我就活过来。”
她比循齐的话多得多,循齐做了皇帝后就不爱说话了,她倒好,官位越高,话越多。
颜执安无奈,一抹愁绪笼上眉间,不过,她听到了季秦的话:“你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药?”
“我有个媳妇是胡地圣女。”
“圣女惯来不嫁,怎么会给你做媳妇?”
“圣女不嫁男人,嫁女人。”季秦随口胡扯,说得颜执安再度扶额,她恨不得将人丢出去,太吵了。
她好奇道:“既然如此,她怎么会跟你?”
“她想嫁给我,后来被抓回去了。”
“你没去救她吗?”颜执安疑惑道。
季秦摆摆手,“不敢救。”
颜执安越发不明白:“为何?”
季秦说:“她说我敢背叛她,她就让我尸骨烂成血。”
颜执安再度听到荒诞之言,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便道:“药拿来。”
“老师给钱吗”季秦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对,忙改口,解释道:“老师,我送给您,不用您花钱。你若想花钱也可,买一送一,我再送您一颗。”
颜执安:“……”
“我要你手中所有的药,包括昙花一现。”
“那不成,陛下与我买了昙花一现。”季秦摇摇头,一不小心将皇帝出卖了,说完后,惊悚地看着老师,随后改口:“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这里没有昙花一现了。”
颜执安不得不看向她,眼光悠悠,唇角轻轻勾了勾,“季秦,我这里有账簿。有你这么些年来从我手里拿走的钱。”
“哎哟,提什么钱,老师,我们亲如母女,我就是您的女儿,怎么可以提钱了,我回去就把库房里所有的药给你送来。”季秦故意叹气,摆摆手,“老师,不用花钱的,我都送给您,无私奉献。”
颜执安:“滚出去。”
“老师,别生气,我这就滚、这就滚。”季秦损失惨重,哭唧唧地退出卧房。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颜执安被吵的头疼,撑着整理思绪,
晚间,季秦就将一盒子都送了过来,昙花一现的药竟然还有几十颗,颜执安看都不看,直接丢进炭盆里。顷刻间,化为灰烬。
还有一些乱七八遭的药,都丢进火里。
最后留下一只白瓷罐子,上贴了红纸,写了药名:阎罗。
昙花一现已被毁了,小皇帝也没法折腾了,颜执安缓缓地松了口气,但愿她日后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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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卿将功折罪,朝廷不予追求,依旧让她居鸿胪寺卿,其余人,论功行赏。
旁人赏银封官,唯独她,什么都没有捞到。她叹气,左看一圈,右看一圈,咦,老师呢?
等皇帝散朝,她悄悄去找师姐,“老师了她可以说不来就不来吗?”
应殊亭闻言,睨她一眼,道:“老师多日不朝了。”
“为何?”季秦脑子反应再快,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昨晚去见老师,老师并未提及此事,甚至,神色如旧,并无不妥。
怎么就不上朝了?
朝臣陆陆续续退出去,应殊亭不敢留下来,抓住师妹的手,拉住她出去说。
待人流走尽后,她才说:“陛下因右相上官仪一事迁怒老师,囚禁老师于府上,这些时日,我还可去看看她,前些时日,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我特地去求情,陛下说是老师不愿出府,不愿上朝,我至今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满朝都在劝说,为何只怪罪老师一人。”
应殊亭有满腹委屈,找不到人说,如今见到师妹,尽数说了出来,“我怎么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右相如何殁的?”
“风寒而死。”
“未必就是风寒,当与老师有关。”季秦敛目,想起老师昨日的话,难不成还与昙花一现有关系?
可右相犯的是孝道大罪,与昙花一现并无关系。
她想了想,应殊亭道:“我怕再这么下去,只怕陛下要罢黜老师的相位。”
她的话,让季秦再度想起老师昨日说的话。
老师说:“你不必如此,我很快便不是左相。”
“师姐,你能居右相,你觉得老师还会担任左相吗?谁不知晓你与老师的关系,陛下怎么会任由老师一人独大。”季秦心凉了半截,可这究竟与昙花一现有何关系?
应殊亭苦笑:“我也发现了,可我能怎么办老师与陛下怄气,不肯上朝……”
“大概是老师要辞官了。”季秦语气重重,“师姐,我去寻陛下。”
“你做什么?”应殊亭大惊失色,伸手去拉她,“你疯了,你可晓得陛下因前右相惩治了多少人,上官家一族,就此覆灭,你勿要以卵击石。”
季秦拂开她的手,径自整理衣袍,“陛下想做什么,我也清楚,无非是想要拿老师立威罢了。她倒是忘了,是谁在纪王眼皮子下面养她的。”
忘恩负义的东西!
应殊亭拉不住她,道一句:“你这样做,无异是让老师难做。”
季秦停下脚步,不得不回身看着她:“那怎么办,就这么让她罢黜老师?”
“也有可能是老师自己想不透。”应殊亭试图安抚师妹,“你去问过老师再说。”
两人拉拉扯扯地离开垂龙道。
她们口中忘恩负义的皇帝坐在殿内,翻着奏疏,待疲惫时,看向外面的风雪,发了会儿呆,复又低头。
雪化后,颜执安让人送信,她在府里酿了梅花酒,亲侯陛下。
循齐听到传话后,没有半分喜色,而是看向内侍长:“阿翁,会不会是鸿门宴?”
“怎么会呢,左相待您如亲女。”内侍长慈爱地笑了,“她不会这么对您的。”
循齐摇首,“不去,阿翁,您去,就说朕近日事务缠身,不得空,若真有梅花酒,您给朕带回来。”
她才不会上当呢。
内侍长接下之意,又问道:“可要赐下些什么?”
循齐认真地想了想,让人去库房带些补品过去,其余的俗物,颜府比宫里还富有。
内侍长当即带着皇帝赏赐的补品去了。
颜执安卸下职务,禁于府中,整个人清瘦许多,见内侍长过来,忙上前行礼:“您怎么来了?”
“陛下胆子小,不敢过来。”内侍长慈爱,就这么将皇帝出卖了,又道:“这些时日,陛下忙碌,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确实无暇分身,让我来与左相告罪。”
恰逢冬日里,各处都忙,颜执安也是从中过来的,自然理解,她颔首道:“劳您走一趟了,告诉陛下,若得空便过来,臣以酒等之。”
“左相不如进宫?”内侍长劝说,皇帝又没说不让左相出府,自己关着自己,也不是事儿。
颜执安淡笑,她若入宫,三句话不妥当,惹怒了小皇帝,自己还能出宫吗?
“劳烦内侍长了。”
内侍长没要来梅花酒,空手而归。小皇帝听后也明白过来,她就是等她过去,想说些事情,多半与政事无关。
颜执安的性子,旁人不了解,她最了解,政事第一,若有事,早就自己入宫来,哪里还有什么‘以酒等之’。
小皇帝嗤笑一句,转而自己又开始怀疑,忍不住问内侍长:“阿翁,她是不是有急事?”
内侍长观察她的神色,时而嘲讽时而担忧,也是真的牵挂左相。
“陛下不如自己去看看?”
第84章 哪里就能伤心那么久。
颜执安的性子,循齐摸索出来,她不来,必然是些许私事。既然是私事,自己没有必要巴巴地过去。
她不仅没有过去,反而让人去召右相应殊亭。
此刻最慌的便是应殊亭。
小皇帝疑有与左相不和之兆,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突然召见,她心中惶恐不安。
皇帝如往常般坐在案后,笑吟吟地看着她,应殊亭见她笑,跟着讪笑一句:“陛下是有喜事吗?”
“是有喜事,卿坐。”循齐颔首,眉眼弯弯,应殊亭这才放心坐下,皇帝一句话吓得她又站了起来。
皇帝说:“朕想立后。”
应殊亭不敢坐了,吞了吞口水,“立、立后?”不是立皇夫。
皇帝摇首,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不怒自威,“卿是想反对吗?”
反对吗?应殊亭陡然觉得自己不够格来反对,但是,老师肯定是会反对的。念此,她心虚道:“此乃国家大事,臣一人无法定夺,不如召百官来商议。”
她险些咬了牙齿,老师若闻此言,只怕要气得晕过去,小皇帝怎么就突然好女色了。
她又说:“老师关心陛下,殚精竭虑,不如问问老师的意思?”
“卿想反对,却又不敢反对,对吗?”皇帝盈盈一笑,眼神阴鸷,看得应殊亭忙跪下请罪,“臣不敢、陛下恕罪。”
皇帝倾身,幽幽看着她:“卿觉得朕可以立皇后吗?”
能吗?
自然是不能。应殊亭匍匐在地,小皇帝的声音就在上空,压得她不敢抬首,她咬咬牙,道:“不能。”
“好一句不能。”皇帝笑了起来,站起身,轻轻踱步,并没有震怒,而是耐心询问应殊亭:“为何不能?”
“您是天子,当绵延子嗣才是,岂可沉迷美色。”应殊亭再是惶恐,也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女帝当立皇夫,如何能立皇后。
她跪在地上,不敢抬首,不知小皇帝的神色,已吓得浑身冷汗
“可朕是天子。”皇帝语气淡淡,“朕是天子,富有四方,连心爱之人都不能拥有?”
应殊亭吓得浑身颤抖,欲再劝,皇帝低眸看她:“好好回答。”
“陛下是天子不假,奉行天道,当为百姓着想,为祖宗基业着想。陛下,此事不妥,老师也会觉得不妥。”应殊亭抬首,拼死劝说。
皇帝看着她,神色痴惘,不知在想什么,须臾后,她摆摆手,道:“朕听闻你的师妹,朕的鸿胪寺卿好女色,府上情人无数。”
应殊亭痛苦,未曾想到皇帝将季秦拉出来做例子,她只能说道:“陛下,季秦所为,违背天道,当不可取。”
“既然如此,你去宣旨,令季秦遣散府内情人,另外,朕给她赐一门好亲事。”
“陛下……”应殊亭疾呼。
皇帝凝着她:“卿觉得不妥?你自己说她此举违背天道,不可取。告诉她,若不办,朕砍了她的脑袋,卿退下吧。”
“臣领旨。”应殊亭心凉了半截,皇帝心中不爽,拿季秦开刀了。
她浑浑噩噩地走出大殿,一旁的内侍长见状走来,“右相,您这是怎么了?”
应殊亭脸色苍白不说,额头渗出汗水,打湿了鬓角碎发,显得狼狈。
她抬首,看向内侍长,忙说道:“陛下要立后,你可知陛下是为何人迷了去?”
“立后?”内侍长也露出迷茫,不得不为皇帝解释:“陛下自登基后,鲜少出宫,哪里就被人迷*了去。”
“没有?”应殊亭不信。
内侍长摇首。
应殊亭不得不去拟旨,提着圣旨去找季秦。
宣布旨意后,跪在地上的季秦半晌没明白过来,“我养媳妇儿和陛下有什么关系?她要干什么?”难不成开始动手剪除左相一党?
她疑惑,应殊亭心中明了,不知如何开口,一摆手,说道:“我去见老师。”
“我也去。”季秦忙从地上爬起来。
应殊亭拦住她:“你赶紧回家,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都散了。”
季秦不肯,道:“我不去。我要去找老师,老师肯定会帮我的。”
“你想错了,老师都已是自身难保。”应殊亭长叹一声,今时今日,老师的路,已然难走了。
季秦还想挣扎,应殊亭率先一步走了,又不敢从正门走,偷偷摸摸地从侧门进。
午后阳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颜执安执一卷手,坐在廊下。
婢女将应殊亭引过去,应殊亭未开口便先跪了下来,引得颜执安一笑:“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老师,陛下要立后!”
颜执安不笑了,收敛笑容,眉眼低沉,将手放了下来,“我还没收到消息,是只对你一人说了吗?”
“是。臣反对,陛下惩罚了季秦,令季秦遣散府里的女人。季秦不想奉诏,老师,您去劝劝陛下。”
应殊亭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颜执安不恼反笑,应殊亭若知晓皇帝立她为后,就不会巴巴地过来了。
她轻叹一声,无可奈何,语气也软了下来:“你起来,此事由我来办。”
“老师,陛下性子越发古怪了。”应殊亭不敢起来,唯恐老师得罪皇帝,惹了大怒,道:“老师,您若去劝,只怕也会连累您。”
颜执安自然是不怕的,举目望向虚空,不知该怎么说,告诉应殊亭真相吗?
不能。眼下只是立后,若是昭告天下,立她为后,朝廷大乱。
她笑了笑,与应殊亭说道:“你来我书房,我有些事情嘱咐你。”
“老师。”应殊亭心中隐隐有不好之感,便道:“老师,不如顺了陛下的意思。”她愿意立后就立后,毁的是她自己的名声,与臣下无关的,何必为劝说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颜执安不闻她的话,执意起身,往书房而去,应殊亭咬咬牙,起身跟上去。
进入书房后,婢女关上门。
颜执安徐徐开口:“我已拟了辞呈,既然你来,我便去劝劝陛下。”
“老师,何以至此?”应殊亭震惊。
颜执安解释:“从陛下选你放弃齐国公沈道明,我便知晓陛下有意罢黜我,左右二相岂可都是我。既然如此,我自己提出来,全了君臣的脸面。”
还有半句,她不好言明。皇帝今日言明立后,便是试探臣下,应殊亭如此抗拒,便证明此路行不通。
与其酿成大祸,不如就此罢手,长痛不如短痛。
“我有些事情嘱咐你。”颜执安语气平静,再看应殊亭,面色发白,泪水盈眶,“老师与陛下,本十分和睦,为何、为何会走到今日境地?”
颜执安也说不好,但错误已成,当及时醒悟。
“休论此事,我与陛下一事,与朝堂无关,日后你附辅佐陛下,当要尽心尽力。”
应殊亭浑浑噩噩,不知老师说了些什么,待离开时,日落黄昏,老师立于屋檐下,姿态如旧,衣袂翻飞,似与往日一般。
隔日,吏部呈上左相辞官的奏疏,满堂哗然。
循齐接过来,神色如旧,匆匆扫了一眼,随后搁置,道:“卿可有其他事?”
皇帝不提,其他人也不提,季秦冷笑,她的情人都散尽了,气得牙齿发痒。
散朝后,她在人群中瞪了皇帝一眼,随后被师姐拉走。
至无人处,她愤恨道:“皇帝就是忘恩负义之辈,老师哪里对不住她,我又没得罪她,你看看、我又没花她钱养媳妇儿,何苦来折腾我。”
皇帝今日朝堂上没有提立后一事,应殊亭缓缓舒了口气,老师一辞官,只怕无人能压得住皇帝了。
她心事重重,一旁的季秦盯着她:“师姐,你在想什么?”
“想老师,陛下会答应老师的辞呈吗?”
季秦嘲讽:“陛下呀,求之不得。老师如今有名无实,占着相位罢了。”
季秦对小皇帝很不满,打她骂她罚她都可以,她那些媳妇又没招惹皇帝,凭什么要无家可归。
“休要胡言。”应殊亭提醒一句,“陛下如今的心思,越发难猜了,她对前右相,关怀备至,不惜与朝臣作对,怎么就这么对老师了?厚此薄彼。”
“你提醒我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季秦终于不生气了,想起要事,“我瞧老师并无怨怼之意。”
两人琢磨一阵,皆想不透,季秦不甘心自己没有媳妇儿,晚上跑去左相府。
颜执安准备歇下了,她哭哭啼啼地跑来,见面就嚎啕大哭,无情等人习惯了,直接关上门,将哭声留在屋内。
颜执安刚卸下钗环,披着外衣,坐在坐榻上,身上盖着毯子,幽幽看着学生,“哭够了再说话。”
“老师,我媳妇没了。”
“老师,那么多媳妇,我一个都没留住,你替我做主。”
“老师,你去管管陛下,你若不管我就去前右相坟前去哭,哭得她投胎都不宁。”
“老师啊,我那么多媳妇,现在我就是孤家寡人。”
颜执安无奈至极,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一捂耳朵,季秦就不哭了,吸了吸鼻子,继续说:“老师,你也是她娘,你去管管她。”
最后一句话,让颜执安侧眸,道:“陛下母亲是先帝,休要胡言。”
季秦又哭,颜执安头疼,“季秦,她是要立后,应殊亭不答应,谁让你拥有那么多媳妇儿的。”
“立后?”季秦一怔,皇帝和她是同道中人?她擦擦泪水,立即爬起来,不想颜执安蹙眉,道:“跪着说。”
头疼。
季秦撑起来的一条腿,复又跪了下去,“她立后,应殊亭不答应,找应殊亭去呀,关学生什么事儿。老师,您养的女儿是不是……”
‘是非不分’四个字堵在喉咙里,老师一眼,十分不耐,她又低下头,嘀咕一句:“我怎么就成了倒霉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埋怨过后,她又问:“立谁为后?还是说,陛下单纯喜欢女子,想立贵女为后?”
颜执安以手撑着额头,无意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你既已知晓原委,赶紧家去。”
“我回家做什么?我都没有媳妇儿了,老师,我住你家。”季秦擦擦眼泪。
颜执安笑了,好整以暇道:“你住相府,只怕明日皇帝会打断你的腿。”
“怎么会,我是她师姐。”季秦不以为然,“她以前开玩笑说想做我师娘……”
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抬首看向老师。老师坐在灯火下,目光淡淡,如霜如雪,圣洁不可高攀,一时间,她浑身发麻。
“小师妹想立您为后,对吗?”她想通了所有的关卡,为何老师这么心平气和地辞官,为何甘愿被囚于府内。
她很快又反应过来,道:“无妨无妨,老师若是皇后,我也算是天子门生了。老师不要有压力,外邦中父亲死了,儿子继承老子的后妃,也是常有的事情。”
“那是蛮夷之邦,我朝重孝重利。”颜执安淡淡地瞥她一眼,已然不悦,“休要胡说。”
季秦急了,说道:“所以,您拒绝了?”
颜执安默然。
季秦深吸一口气,也不跪了,直接坐在地上,“老师是躲避回金陵吗?”
“好了,你回去罢。”颜执安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此事只你知晓,若泄露出去,我唯你是问。”
“老师,您何不应下呢?”季秦很快又跪下来,仰首望着老师,“是她坚持,让她去背骂名,天下人去骂她,您何苦逃离。”
望着季秦激动的面容,颜执安无动于衷,甚至不明白她为何又兴奋。
她问:“为何要让陛下背名声,她才十七岁。”
“她坚持,不该自己承担罪过吗?”季秦激动,“您看看,她不是孩子了,您难道还给她收拾烂摊子,难道让您远走避祸?眼下,您是左相,她还有所忌惮。您一旦卸下相位,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老师,她是天子,不是三岁孩子,您毁了自己去成全她?您一生努力,才有今日的地位,您甘愿放弃吗?”
季秦从地上爬起来,“她忘恩负义,此等君主,您还要甘愿……”
“季秦。”颜执安提高声音,不得不安抚她,“我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自然盼着她圆满些。”
“你疯了。”季秦忍不住骂道,骂完又觉得对不住老师,复又跪下去,失声痛哭,道:“老师,她不仁,您不义,何苦让自己落入险境中。”
她再是激动,也掀不起颜执安心口半点涟漪,颜执安说:“陛下将她交给我时,我当时在想,教她知识便足够了,让她有能力继承储君之职,可后来,除夕夜宴,她为了我不要性命。纪秦,曾几何时,她确实将我母亲一般孝顺。”
“母慈子孝,如今她做什么,我都可以让她满足。但我不能毁了她。”
“年少无知,等再过两年,她就放下心思。”
季秦听了她的话,无法理解,“她不是你女儿,老师,您的退让只会让她越发猖狂。”
“你让我与她争吗?”颜执安道。
“我……”季秦哑口无言,旋即又说:“您就算辞官,她也未必罢手。”
颜执安颔首,“我知道她不会罢手,只有人死了,才会罢手。”
右相死后,皇帝大病一场,病愈后,重新振作起来,她还是勤勉的皇帝。
季秦大惊失色。
****
循齐惦记着梅花酒,辗转难眠,思来想去,招呼来季秦。
季秦昨夜一夜未眠,眼下乌青,皇帝咦了一句:“你昨晚去哪里鬼混了?”不是没有媳妇了吗?
小皇帝眼神疑惑,反而添了几分生动,季秦没眼看她,但不敢不敬,胡扯一句:“臣昨日去好友家了。”
“和好友鬼混一夜?”皇帝适当地接过一句。
季秦:“……”这是正常人的想法吗?
“是。”她立即承认了。
循齐看向季秦的视线中带了一抹狐疑,甚至她觉得季秦是所有人都能拉上床的那种人。
她憋了半晌,耳尖都红了,引得季秦侧眸,小皇帝怎地一副娇羞的模样。
果然跟着左相,不谙情事。她略思索一阵,道:“陛下喜欢吗?不如臣给您献上来?”
皇帝立即蹙眉,道:“朕不要。”
季秦没有办法了,她不甘心,试探道:“陛下是想做臣的师娘吗?”
“你去相府,替朕要两坛梅花酒。”循齐不回反而吩咐她去办事。
季秦得不到回答,反而得了差事,闷着头走了。
来到左相府,她郁闷地说出来意,颜执安莞尔,道:“让她自己来。”
“为何?”
“她躲着不见我。”
“可您这样,我无法回去交差。”
“去罢。”
颜执安轻笑,眉眼舒展。
季秦回去复命,说明左相的想法。循齐听后,当真如左相所言,并没有震怒,而是陷入深思中。
季秦悄悄抬头,目光落在小皇帝身边,一年不见,小皇帝眉眼长开了,横生锐气,周身凝着寒意,再无初见那般的活泼。
那身龙袍将她的活泼、肆意都驱散了。
循齐垂首想了许久,似乎极为棘手,她想了许久,摆手道;“卿退下。”
季秦如遇大赦,忙退出去,出殿后,她不得不回首。小皇帝并无张扬,那时,她还有几分意气,如今,死气沉沉。
她糊里糊涂地出宫,特地去找师姐。
可到了官署,她又不开口,应殊亭纳闷:“还为你的媳妇儿叹气?”
“不,我在为陛下的媳妇儿叹气。”季秦凛然无趣,想起老师凌寒傲雪的性子,小皇帝沉闷的姿态,她想问问老师,有没有喜欢小皇帝。
若是喜欢,顺水推舟。
“陛下哪里来的媳妇儿?”应殊亭睨她一眼,“又在胡说。”
季秦不得不说:“其实,陛下的媳妇儿很不错,能约束陛下,不如你我答应下来?”
“你今早吃错药了?”应殊亭被她的话吓得站起来,忙去光上门,回身与她说:“陛下今日并未昭告,想来自己的在考虑中,指不定过几日就会放弃了。”
季秦摇首,道:“不会放弃的,那人配得上她。”
“咦,你知道是谁?”应殊亭察觉她话中有话,顺势就问:“哪家贵女?”
“不是哪家贵女。”季秦不敢说,害怕老师生气,索性站起身,转身走了。
这一幕,让应殊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意思,来了又不说。”
****
循齐磨蹭了三五日,终究抵不住心中好奇,悄悄前往左相府。
左相在府上酿酒,刚埋下土里,小皇帝翩然而至,她笑了笑,熬不住了。
“陛下来了。”颜执安好笑道,循齐抿唇,道:“你在等我?”
“等候陛下数日了。”颜执安擦擦手上的泥土,婢女伺候她洗手。
她背对着循齐,错过循齐眼中的挣扎,循齐一直在挣扎,大事不糊涂,小事总是瞻前顾后,数次在想,只要自己下旨,立颜执安为后,她为了颜家人也会奉诏入宫。
如果那样,入宫的便是一具行尸走肉,她想要她的心。
颜执安净手后,转身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去,“陛下近日可好?”
循齐吃软不吃硬,颜执安一低头,她心中的平衡就倒了,再也撑不起帝王威仪。
她听话地跟着颜执安进屋,屋内准备了茶水点心,颜执安松开手,将手炉递给她,道:“冷不冷?”
“不冷,我身子好。”循齐摇首,京城的冬日比西山的冬日暖和许多。
颜执安望她一眼,说道:“陛下近日话不多了。”
以前两人在一起,循齐一人叨叨的说个不停,如今,反而是她主动开口。
颜执安屏退婢女,继续说:“陛下,沈道明可为左相。”
循齐扭头看向她,眼中的迟疑化为冰冷,“原来你找朕,是为了此事。”
“循齐,我说过,我就在这里,你想要什么都可,唯独立后一事不可,你不要急躁。”颜执安叹气,“我在这里,跑不了,耐心听我说完。”
循齐本不是急躁之人,一听颜执安的声音,内心开始焦躁不安。颜执安一再安抚,她才稳住自己。
颜执安将茶水推给皇帝,“陛下,臣对您无要求,唯独一事,不可立后。臣对您,也算无愧。您对颜家,一再眷顾,是颜家的幸运。”
循齐烦躁不已,端起茶水饮了一口,道:“朕不会让你离开的。”
“我知道。”颜执安接过话,“臣也不打算走。”
“当真?”循齐被她哄得展颜,内心的不安被按退下去,她抿唇笑了笑。
她的笑容,带着澄澈,又显得单纯,颜执安望着她,有些不忍,道:“不要再逼应殊亭。”
循齐没有答应。
颜执安无奈至极,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茶水带着苦涩,让她内心愈发苦。
“循齐,老师走了那么久,你还伤心吗?”
“老师得到自己的归属。”循齐已有些释怀了。
颜执安莞尔,道:“她有自己的归属,伤心一阵罢了,哪里就能伤心那么久。”
第85章 我让你走。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循齐没有明白左相的意思,转头看过去,她坐在那里,笑容温柔,干净、美好。循齐看得发呆,颜执安观察她的神色,见她又发呆,心中微微叹息,见到自己就发呆,日后若是遇到其他姑娘,会不会受欺负呢?
循齐眼神迷蒙,颜执安转眸,看向外面。
今日天气不错,下过一场雪,接连多日的晴朗,光色明亮而舒服。
她仰首,露出脖颈间雪白的肌肤,优雅而从容。
“左相的话,朕没有明白。”
“陛下无需明白。”颜执安柔声细语,有些心虚,不敢将话说得太明朗,辗转问道:“陛下留下用膳吗?”
两人皆是心不在焉,循齐呆呆地看着她,眼中情愫彻底流露出来,她不想用膳,也没胃口。
她的眼中有情、有眷念,而颜执安并未看向她。
“左相为何觉得立后会毁了我呢?”
“因为……”颜执安语调柔和,细细听上去,像是在对待孩童,她阖眸,说道:“女子不易,女帝更不易。循齐,再多的道理说来都是虚无的,应殊亭的反应,你应该看到了。”
“你不要牵连她。她来求我劝你,我哪里有什么资格来劝你呢,我或许在想,是我带坏你,是我与原浮生之间的感情,让你产生不当的想法。若将你交给其他人,家中和乐,父慈子孝,或许,你就不会走上这条路。”
“先帝只看重我一身才华,却忘了我身上的缺点。循齐,我给你起了不好的榜样,让你走错了路。”
循齐静静听着她的话,脑海里浮现司马三郎,心中难忍厌恶,“与你无关。”
“循齐,别再一错再错了。”颜执安转首,将视线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想去摸摸她的眉眼,然而自己若心软,便会前功尽弃,“循齐,再等两年,你经历的事情多了,回头来看今日,便会觉得有多可笑。”
“我不是玩笑的。”循齐蓦地站起来,紧张地看她。
颜执安淡淡一笑,葱白的指尖轻轻地交织在一起,同样是很紧张,甚至,内心一片空寂。
“循齐,我知你不是玩笑,但我实在不能、我纵喜欢你,也无法面对世人看待我的眼神。她们会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看着我,循齐,我颜执安一生不染尘埃,纵不是神女,也非寻常后宅女子,你让我,怎么面对她们呢。”
循齐双腿发软,无力地坐了下来,不敢再抬头,人言可畏,有几人可以超越过去呢。
“左相,酒取来了。”无情在外提醒一句。
颜执安在内应声:“送上陛下的车辇。”
“是。”无情走开了。
颜执安眼中的愧疚散去,复又一片清明,“陛下若忙,回去罢。”
“我不立后,你不辞官,好不好?”循齐终于退了一步,颜执安不言,坐在对面,清冷的身姿蛊惑着她的心神,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姿态,一颦一笑,都让她沉迷。
她渐渐地低下头,呼吸粗重,“我不立后了。”
然而,颜执安不信她了,这回不立,下回呢?再过些时日,她掌握权柄,心有天下,看着人在眼前,会甘愿放弃呢?
她如今害怕、迷茫,随着年岁渐长,就会被权势取代。
“好,我信你。”颜执安口是心非,心里怎么想的,面上又是一套。
她望着她颓靡之色,只一眼,就不肯去看了,“陛下,时辰不早,回宫罢。”
循齐不想走,局促不安地坐着,脸色煞白,像是犯了巨大的错误一般被人指责。
“我能留下用膳吗?”
“还是回去。”颜执安劝说她。
循齐咬了咬唇角,扶着桌沿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不舍地看着她:“你明日上朝吗?”
“陛下,臣已递交辞呈。”颜执安委婉地拒绝。
循齐摇首:“刚刚说了,我不立后,你不辞官。”
“我还有些事情处理,处理后再与陛下商议,如何?”颜执安不好反悔,但她不能再出现在皇帝面前了,出现一回,多一分危机。与其这样,不如不见。
循齐哪里知道这是最后一面,相信她说的话,乖巧地点点头,“朕先回去。”
“陛下,酒是刚酿的,埋在树下,待明年春日再启开。”颜执安柔和地笑了笑。
她的语气异常轻和,听得人心口发痒,循齐听后,莫名一喜,眼神亮了起来,点点头:“好。”
颜执安顿了顿,犹豫一番还是走过去,抬手给她整理衣襟。待靠近才发现,小皇帝今年长高不少,但也瘦了不少。
她说:“陛下长高了不少。”
循齐抬首,脸颊红了,带着年少的羞涩,清纯昳丽。
长高了、瘦了,也不爱说话。这就是长大的循齐吗?
颜执安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迷惘,很快,又被压下去,“去吧,待处理事情后,我会入宫去见陛下的。”
“好。我先回去了。”循齐长长地松了口气,眉眼飞扬。
颜执安退开一步,让她离开。
少年人得到安抚后,举止轻松许多,步履飞快。颜执安静静地看着她,追着走了两步,很快又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循齐难得高兴地离开,在甬道上遇到陈卿容,好脾气地笑了笑,陈卿容疑惑地看她:“这是吃糖了?”
“夫人出门,无需偷偷摸摸,朕又没关着你。”循齐挑眉,语气轻快。
陈卿容嘶了一声,狐疑地打量她:“你刚刚吃了执安给你灌的迷魂汤?”
“才没有,朕先回宫,夫人保重。”循齐无心与她打嘴仗,惦记朝堂的事情,大步离开了。
她匆匆的背影,展露出年少的意气,看得陈卿容发呆,执安给她吃了什么糖,灌了什么迷魂汤?
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旁人的千言万语抵不上心上人的一句话。
她想了想,觉得不可思议,小皇帝那么年轻,竟然喜欢执安?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她略思索片刻,转身回去找执安。
“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颜执安坐在廊下,望着院门口,神色痴迷,听到母亲的声音后,苍凉一笑:“她很高兴吗?”
“高兴得不正常,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她那么高兴了。”陈卿容犯嘀咕,“你是不是给她什么承诺了?”
“母亲,我累了。”颜执安将视线从门口收回来,转身回屋,“您也好好休息。”
颜执安回屋去了,将人晾在门口,陈卿容不悦,“颜执安,你眼里还有我吗?”
门也关上了。
“奇奇怪怪,真是麻烦。”陈卿容也走了,回去逗弄狐狸。
****
左相辞呈一直在皇帝案头压着,左相一党作势观望,忧愁在心。
京城落第二场雪的时候,左相病了。
循齐听着太医的禀报,心提了起来,道:“风寒吗?”
“是风寒,臣去诊脉,听闻是大雪将至,左相去赏雪,回来后病了。府上有女医,臣也没有开药方。”太医据实回答。
循齐颔首,道:“你每日去一趟,给左相诊脉,回来禀告朕。”
“臣领旨。”
循齐目送太医离开,心中七上八下,老师临终前,寒气入肺,稍有不慎,药石无灵。
她坐不下了,立即起身,领着人出宫。
至相府,门人引路,至卧房,陈卿容在门口逗弄狐狸,她走过去,陈卿容料到她会来,便说道:“病了,你别进去,冬日里本就容易感染。”
“朕年轻。”循齐不以为然,提起裙摆,拾阶而上,不想,陈卿容挡住她,“哎呦,祖宗啊,你别逞强了,我害怕,你等她病好了,不就可以看见她了。”
她面上为难,十分担忧,循齐朝里看了一眼,想要进去,陈卿容故作不解:“你这是干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你看看你,别咒我家执安死。”
“夫人,慎言。”循齐也开始教训晚辈了,板着脸孔,“朕回去了,你与她说一声。”
“晓得了晓得了。”陈卿容显得不耐烦,“你们年轻人啊、真是的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循齐听话归听话,还是剜了她一眼,“夫人,慎言。”
“哎呦,又一个颜执安。”陈卿容头疼死了,“赶紧回去,雪天路难行。”
循齐临走前,还望了一眼屋门,依依不舍地走了。
没见到人,循齐不甘心,回宫后召来季秦,也不绕弯子,直接说:“左相病了,你代朕去看看。”
“臣去过了,见到老师喝药。”季秦回答,“陛下不去看看吗?”
“朕去了,不让见。”循齐心口不舒服,季秦去都见到了,唯独她不让见。她看着季秦的目光带着几分酸意,“既然她见你,你便常去见见。”
季秦心中也不爽,自己的媳妇儿都被折腾光了。但她是皇帝,自己只能臣服,道:“臣下衙后便去。”
皇帝这才满意,招手让她离开。
“陛下,臣能否将媳妇儿找回来?”季秦笑吟吟地为自己求情。
循齐不满意:“你要找几个回来?”
季秦头疼,“臣有十来个,可否都能找回来?”
“卿家好福气。”循齐阴阳怪气,“你的俸禄能养得起那么多媳妇儿吗你每年来问老师要多少银子?”
“陛下,这是臣的私事,您就恩准臣都找回来,成不成?”季秦哭唧唧,“陛下,臣想都找回来,可以吗?”
“你老师为何对你这么纵容?”循齐心里泛酸,颜执安对她都没这么好,还给她养媳妇儿。
随后,她呵斥道:“滚出去。”
季秦哭着走出大殿,一面走一面哭,雪花扑面,冻得瑟瑟发抖。
“自己娶不到媳妇,羡慕我这么多媳妇,有本事自己去娶啊,作何来拆散我。”
“早晚有老天来收她。”
“我的媳妇儿啊,我积攒了这么多年、就这么没了,我的钱啊。”
大殿内的循齐托腮,看着奏疏,脑海里想着左相,好端端地怎么就感染风寒了,还不让见,病得厉害吗?
她没了心思去看奏疏,放空自己,想了半晌,还是打起精神处理政事。
隔日,她还是等着太医来回答。
太医的回答与昨日相似,就连季秦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循齐渐渐放下心来,静心处理政事。
太医每日都去,每日都有脉案,循齐都会看一眼脉案。
过了七八日,宫内的雪都散了,阳光柔和地辐照大地,太医着急慌忙地回来,道:“左相不好了。”
循齐眼眶蓦然红了,立即放下奏疏,闪身往外跑。
内侍长喊了两声,急忙让人去跟着去。
这是循齐第一回来不及更衣就去左相府,门人来不及行礼,就感觉一阵风闪过。
她跑进往日常进的卧房,有人拦住她,陈卿容望着她,道:“陛下,别进去。”
“为何?”循齐费劲地喘气,“不是说寻常风寒吗?怎么会这样呢?”
陈卿容眼神涣散,被问一句后,咬了咬牙齿,“是风寒,寒气入肺了。陛下,她想回金陵。”
循齐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口的骤痛,陈卿容嘲讽她:“怎么,不愿意放她走吗”
“为何不放她走吗?”
循齐失魂落魄,拂开她的手就想闯进去,陈卿容说:“她睡着了,她父亲就是风寒走的,开始好好的,后来,药石无灵。陛下,她想回金陵。”
她说着,俯身跪了下来,“陛下,她想回金陵。”
循齐僵持下来,低头看着她,似是不相信眼前的一幕,“风寒而已,风寒罢了,你在骗我,对吗?”
“她想回金陵。”陈卿容重复说一句,仰首看着皇帝,泪水纵横,“她是自由的,她想辞官,想回金陵,不可以吗?你非得让她死了,才放她回去吗?”
“你放肆!”循齐怒喝一声,“你在说什么,朕去见她。”
陈卿容盯着她,继续说:“她想回金陵,小齐。”
循齐恍若没有听到,继续往里走,往日冰冷的眸子里,此时都是惶恐。她走到屏风前,停了下来。
满室药味,也闻不到属于颜执安的香味。
她透过屏风,看向床榻的人,朦朦胧胧,耳畔响起疯子的声音。
“小齐,风寒错过重要的时间,救不好的,别浪费钱……”
她止步,不敢上前,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她痴痴地问陈卿容:“她回金陵,就会病好了吗?”
陈卿容低头,没有回答,皇帝就这么站在屏风前,浑浑噩噩,继续问她。
回金陵,病就会好吗?
她问了无数遍后,陈卿容不得不开口:“我也不知,但是她想回去,陛下,她只是你的臣下。”
循齐安静下来,抵着屏风,说:“我送她回金陵。”
陈卿容蹙眉,“京城怎么办?你是天子,你还要让她在病中为你担惊受怕吗?你为何不能放过她。”
她的话,带着浓浓的责怪,仿若颜执安的病就是皇帝造成的。
循齐无法回答她的话,甚至,也带了几分愧疚。左相说过的,等处理好了事情便回朝,她等了多日,她却食言了。
她抿唇,眼泪不自觉地滑了下来,她立即伸手擦去,努力振作起来,“好,朕答应你。夫人,你也保证,让她活着。”
“我不能保证。”陈卿容反驳,“我比你更在意她,我宁可拿自己的命去换她活着。”
“我能进去看看吗?”循齐恍惚,开口征询陈卿容的意见。
陈卿容沉默,循齐便等着,等了半晌,她决意不等了,自己绕过屏风走进去。
陈卿容在后,看着她浑浑噩噩的模样,心酸不已,她是皇帝呀。
循齐走进去,看着锦帐,想起那年除夕,她来找她,闯入她的卧房。
同样是一道锦帐,她掀开后,左相懒洋洋地躺在榻上,容颜如玉,眼中带着笑,笑呵呵地揪着她的耳朵。
循齐阖眸,奢望锦帐后还能看见那张如玉的脸颊。
她顿了很久,伸手去触碰锦帐,帐内传来一声咳嗽,吓得她将手收了回来。
“循齐。”榻上的人醒了,似乎知晓她会来,但没有掀开锦帐。
她不掀,循齐不敢动。停顿很久后,她才开口:“别生气,我不会离开京城。”
“不,你想回去。”循齐摇首,看着锦帐内的重重身影,心如刀绞,“我让人送你回去,你保证回来,好不好?”
帐内无言,似乎在考虑。
她说:“循齐,不要立后,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