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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遇疯批 昨夜未归 26813 字 14天前

第71章 是你先逼我的。

小皇帝的心思,都摆在陈卿容的面前,那么,颜执安的想法呢?

陈卿容凝着自己养大的女儿,她对女儿,不算亲厚。颜执安自幼早慧,旁人还在玩耍的时候,她便展露出天赋,让老太爷一眼看中,带回了京城,亲自教养。

她对颜家的孩子都熟悉,看着她们长大的,可唯独自己的女儿,她未曾尽到该尽的责任。

颜执安的沉默,让陈卿容莫名慌乱,可是很快,她又安定,鼓起勇气说:“你若喜欢,我便不在意外面的骂名!”

一句话,让颜执安霍然抬首,母亲方才还在极力反对,一息之间,便又改变决定。

陈卿容握着女儿的手腕,言辞和煦:“执安,她若觊觎你,你不愿,我哪怕豁出性命,也不会让她如愿的。颜家、陈家,哪怕原浮生背后的原家,都不会坐以待毙。”

“前提是你不愿意。但,你若愿意,我也不反对。”

颜执安低眸,心中万分愧疚,“母亲为何变改变心思?”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不希望痛苦。”陈卿容言辞恳切,方才愤怒的面容,在此刻冷静下来,“我与外人不同,我是你的母亲,我顾虑且在乎你的名声,但我更想你高兴、余生无忧。”

颜执安轻轻摇首,“母亲,我待她,如同你待我这般,希望她高兴、希望她余生顺遂。”

“所以,你在纵容她。”陈卿容一眼看出女儿的心思,回想起小皇帝往日的举止,心灰意冷,便道:“你待她如亲女,她却觊觎你,颜执安,她与惠帝,可真是一家人。”

陈卿容失望透顶,阖上眸子,松开她的手,道:“你是养虎为患。”

颜执安却不这么认为,“母亲,她只是一时犯糊涂,钻牛角尖罢了,方才,你呵斥她,她可曾反驳,她是天子了,知晓错误,会愧疚、会害羞。”

陈卿容一改往日温和的面容,嗤笑一声,道:“你对她越好,她越放不下你。”

这是颜执安的顾虑,但能怎么办呢?

她可以一走了之,那朝廷怎么办?小皇帝已走错路,她一走了之,小皇帝岂不是在错的路上越走越远。

她告诉母亲:“再过两年,她大了,就会改变心思。”

今日是她的错,她不该逼迫小皇帝,再等等,等小皇帝释怀即可。

颜执安从母亲出宫,陈卿容难得冷了脸色,眉眼间藏了一股冷漠,她欲劝说,可不知从何说起。

送母亲入府时,她提醒道:“母亲,她虽说小,但她是皇帝,莫要轻视。”

循齐是犯错了,但她没有一意孤行,甚至今日没有与母亲辩驳,这是她的优点。若真是昏聩,今日就会疾言厉色地与母亲争执,臣下岂可与君王争执,光是这一点,母亲今日在责难逃。

陈卿容转而看她,她站在自己的面前,姿态优雅,“执安,你若不喜欢,便该断则断。”

“如何断?”颜执安不动声色地反问母亲。

陈卿容想了一路,也想到了办法,直接说道:“宣扬你与她的母女感情,你养她两年,她曾唤你母亲、阿娘,这是不争的事实,听多了,她就该醒悟。”

颜执安垂眸,在犹豫。

陈卿容观察她的举止,提醒一句:“她不是你的女儿,不要对她有慈母之心。”

“母亲说宣扬母女感情,又让我不要有慈母之心,两相相悖,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颜执安淡定如常,并没有附和她的想法。

陈卿容气个仰倒,忍不住转身走了,可心有不甘,回过身来又说一句:“颜执安,你若愿意,就愿意,若不愿意,就彻底断了干净。她不是你的亲女儿,你们没有血缘,亲母女都会有嫌隙的。”

“儿知晓。”颜执安点点头。

“你气死我了。”陈卿容最不喜欢的就是女儿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母女不欢而散。

颜执安再度回宫,在大殿找到小皇帝。

吏部有事来奏,奏到一半,左相来了,他便停了下来,观望一阵,见左相无事便又继续说自己的事情。

今年开科考,逢先帝大丧,时间推迟,但时间已到,各处都在准备。今年科考主考官是右相,下面的举子愤恨不平,颇有言辞。

眼下,与皇帝说的正是此事。

循齐听后,说道:“不平者离京便是,不求他们留下。”

吏部尚书顿住,悄悄看向左相,指望左相说话,可等了两息,左相并无说话的意思。

“陛下,万万不可。”

循齐不耐,眼中浸润冷意,道:“如何不可?若真是有才,岂会在意这等小事,右相何错?不过是些道听途说的小辈罢了,就算有真才实学,此等人心思不正,朝堂要之何用?”

她不傻,外面的声音摆明是冲着右相来的,右相入朝多年,逮住些把柄就没完没了。

李家人可真没意思。

吏部尚书退下,小皇帝面色舒展,紧张地看向左相,大有做错事被抓包之感。

“陛下,立皇夫一事,可暂缓。”颜执安眉眼冷漠,对小皇帝的耐心似乎也到头了,“陛下想做什么,臣自管不住,您该想想先帝,她拿命给您换来的帝位,能不能让您糟蹋。”

暂缓?循齐不气她拿先帝威胁自己,听到暂缓,缓缓呼出一口气,道:“你不逼朕,朕自然会做个好皇帝。”

闻言,颜执安行礼,转身要走,循齐咦了一句,“你走了”

“陛下还有何事?”

“陪朕去走走?”

循齐快步走下台阶,至她跟前。循齐已十七岁,个子拔高不少,甚至比颜执安还高些,颜执安望她,微微仰首,拒绝道:“官署有事,臣先回去了。”

“那你走罢。”循齐意兴阑珊,但也没有逼她之意,又道:“我送送你。”

颜执安被闹得浑身无力,那双眼睛巴巴地看着你,让你毫无办法,她已是皇帝,送一送臣下,并无过分之举。

该要继续拒绝吗?

拒绝不得,甚至还要感恩。小皇帝并无半分恼意,小脸上还带着笑容,至此,颜执安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她看她,她看她,四目相接。

颜执安站在殿内,长身玉立,姿态娴雅,威仪毕现,看得循齐心口发热,颜执安严肃道:“为何要吓唬夫人?”

“你先吓唬我的。”循齐早就想好了理由,她自认自己不是软弱之人,谁逼迫她,她便要反击。

颜执安不想说下去了,完全说不通,思虑一番,还是认真说道:“你如今帝位不稳,就敢这么嚣张?”

李氏虎视眈眈,安王还活着,各方不稳,且不说李氏的态度,她初登基,就该乖觉些。

她说:“联姻是你如今该走的路。”

循齐振振有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颜执安窒息,“臣非天子。”

循齐努力望着她,不后退,不慌张,努力做到她这般心平气和,唯有这样,才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

她说:“朕是人,有感情,知感恩,知仇恨,可我就是想见你罢了。是你一再逼我,我不想立皇夫,你为何要逼我呢?”

她已敞开心扉,“朕是皇帝不假,但若连自己的感情事都做不得主,朕做这皇帝有何意义呢?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做的事情都错了吗你与右相所言,我皆听了,难道非要我做一个提线木偶,你才满意吗?”

“朕登基以来,从未懈怠,从未享受,你却一而再地朝廷名义逼迫我立皇夫,颜执安,究竟是你错,还是我错?”

颜执安舌灿莲花,可这一刻,被循齐说得哑口无言。

循齐走近一步,凝视左相,“我喜欢你是真,愿意做明君也是真。或许你觉得我继续喜欢你,会成为昏聩的君王,但我想告诉你,你在我身边会让我成为昏君吗?”

“颜执安,夫人所言,我听进去了。我的喜欢,会毁了你。但你的坚持,也会毁了我。”

“臣、明白了。”颜执安抬手行礼。

割不断、理还乱。她已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了,是毫不犹豫地离开,还是一味纵容,她已无路可走。

循齐说道:“朕顾及你的名声,不会逼你,同样,你也别逼迫,我只求每日见到你罢了。”

她卑微又谨慎的模样,落入颜执安的眼中,颜执安转身,不忍去看,怕自己再看一眼,便如母亲所言,一味纵容她。

“陛下,您回去。”颜执安声音中带着哀求,“臣想一人静静。”

她想自己去寻找答案。

她奢望循齐好起来,可又担心自己的亲近会毁了她,一时间,陷入进退两难中。

颜执安失落地走在垂龙道上,感受着清风拂面,过往所学的规矩、利益、律法,无一能回答她的问题。

她麻木地踏上马车,吩咐车夫赶路,马车行驶的那刻,她无力地闭上眼睛。

一闭眼,循齐卑微的模样浮现在眼前。

她说:我只求每日见到你罢了。

这句话,如同魔咒,在她耳边不断浮现,如同钩子一般钩住她的心。

循齐啊。

颜执安扶额,她如同母亲对待她一般,希望循齐幸福,仅此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抛弃这些想法,复又睁开眼睛,不由自主地掀开车帘,路过街市,烟火气息铺面而来。

万千百姓的未来系于循齐一身,这是循齐生来的使命。

颜执安望着鳞次栉比的瓦片,望着林立的店铺,还有行走的百姓,肩上的重担莫名重了许多。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颜执安轻叹一声,世间安得两全法,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第72章 颜执安,你过分了!

立皇夫一事,暂时搁置,有心人奔走一番,发觉二相对此,皆无心思,再观皇帝,压着立皇夫的奏疏,亦不多言。

可小皇帝十七岁了,再拖延,又可拖延至哪日。

而颜执安的心思,早就从皇夫上挪到小皇帝太傅一事上。小皇帝既然不想联姻来稳固地位,那便只有太傅一事,拉拢朝臣了。

消息放出去,自然引起一番不小的波动,争至夏日,依旧未曾有结果。

小皇帝想令原浮生入朝,右相拒绝了,道:“原家惯来不入仕,岂可为你打破规矩。”

小皇帝一张脸,紧绷绷的,思索一番,右相见她沉思,便说:“原浮生桃李满天下,学士们敬仰,若是入朝,对您更有益处,但先帝在朝,也曾派人去游说。除非……”

她顿了顿,小皇帝眼神清澈,“除非什么?”

“您给原山长与左相赐婚。她自然就来京了。”

小皇帝一怔,冷漠地睨她一眼,兀自低头整理衣襟。右相笑出声,和煦道:“殿下,招贤纳士,是明君所为。”

“朕不愿。”小皇帝哼唧一声,“良才多与过江之鲫,朕为何要只她一人。”

右相不甘落后,又添一句:“天下芳草如此之多,何必只在意左相一人。”

小皇帝瞠目结舌:“疯子哪里好,值得您二十多年*念念不忘。”

右相拢着袖口,坐姿端正,眉眼和煦,瞅着皇帝的小脸,“陛下,何必困扰自己。”

小皇帝闻言,抿了抿唇角,想要说什么,话在嘴里,打了个滚,又说不出来。

其实,眼前很好,能日日看到她,也不错。

“太傅一事,左相为何放弃老师?”循齐思索一番,转而说起正经事,她不明白左相为放着老师不选,去选外头心思不明的人。

右相坦然:“臣不配为帝师。”

循齐深深看她:“老师自谦了。”

“陛下还是听她的,为好。”右相并不生气,相反,反过来劝说皇帝。

循齐蹙眉,觉得她话里有话,但自己始终猜不透,便放了她离去。

无人时,循齐回想近日的事情,左相故意撇开老师,是为何?其实,她现在不需要太傅,有右相与左相在,她有问题也可以问她二人。

要太傅作甚?

为何不将太傅一职给予右相呢?

循齐绞尽脑汁,两人不会不和,两人在政见上不和,但私下里,绝对是配合默契。

循齐想不透,转而询问内侍长。

内侍长笑道:“许是因为外头的谣言,都道右相其身不正。左相担忧她影响您的名声。”

太傅名声不好,自然会影响学生,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累皇帝背名声。

“不,朕觉得不单单是因为如此。”循齐不信内侍长的说辞,她信颜执安的为人,且她深知疯子的事情,怎么会因此而怪罪右相。

“罢了,到时候自然会水落石出。”她暂时不想,低头去看奏疏。

循齐将心思又放回朝政上。

半月间,颜执安当真寻了名师,此人不入朝,不参与朝政,是当世大儒,也曾教导诸多良才。

大儒年过半百,入宫后,拜见皇帝,皇帝看过一眼,转而再看二相:你二人与朕开玩笑呢?

她已过了读诗书知礼仪的年岁了,你两请来一位不懂朝政的大先生,是何意?

然而,两人的决定,小皇帝无法反驳,乖觉地拜了师,每日午后去听课。

听了两日,小皇帝昏昏欲睡,看着太傅的眼神发飘,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隔日,左相便知晓了,询问内侍长皇帝的作息时间。

内侍长也知晓皇帝在课上睡觉一事,替皇帝打马虎眼,然而,左相比他更知晓皇帝的性子。

循齐敢睡觉,心中对太傅必然不尊敬的。

当年,她每逢休沐日都去右相府上,风雨无阻,再与太傅一对比,就是小皇帝心思不正。

女帝驾崩,能管制皇帝之人,少之又少了。

左相沉了面容,眉眼不展,内侍长不敢言语了。奇怪的是,左相并没有去兴师问罪,而是去官署找右相。

右相自然知晓此事,但她知晓有人管,自己不用去管的。

“你不管管?”颜执安开门见山。

右相讥讽:“你以为她为何愿听你的?颜执安,她对你心存爱慕,自然愿听,若爱意消失,她会听你的?”

循齐并非软弱之人,她可以在巡防营中立足,可见她是有些能耐的,给她些时日,她必然可以稳稳立足。

托孤之臣,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右相自有退路,颜执安呢?

左相不悦,道:“我与你说她上课睡觉一事,你提此事作甚”

“她不是小孩子了,愿意睡就睡,太傅不会出去宣扬,你当做不知便是。”右相果断,“等太傅说起朝政说起历史,她自然就会听的。我的课上,她从来不睡觉。”

该听的就听,不喜欢听的就不听,又不是启蒙孩童。

右相继续说:“因材施教,你觉得教皇帝与教状元是一样的吗?你当初选此人是看中他的名声,既然如此,何必拘着皇帝。”

本就是图人家的名声去的,至于内里如何,自己也做好了准备。

“不选你做太傅是明智之举。”颜执安低叹一声,上官礼与皇帝都快穿一条裤子了!

右相莞尔,“还气吗?她睡觉,必然是前一日休息不好,你该找太医去诊脉。”

“你去。”颜执安道。

右相摆手,“我又不图她对上官家施恩,自然是你去。”

各有所求,她所求,是对阿姐。而颜执安所求,是颜家。

“你去,合适。”颜执安打定主意,她自然希望小皇帝醒悟过来,与她只做君臣。这等事情,自然是右相去合适。

右相闻言,望向她,一阵无语,便道:“我去一趟太医院,让院正三日去一回。”

颜执安颔首,右相斟酌一番,小心说道:“你的心似乎很乱。”

以前的颜执安行事并非如此,她的远见、她的果断、她的见解,都让她惊艳。可如今的她,似乎被束缚了一般。

右相回想,近日小皇帝并未纠缠她,两人只有朝会时见一面,若有要事,左相派人去知会皇帝。若皇帝有疑惑,多是来寻她的。

颜执安扶额,面带苦色,有苦难言,她说:“我不想见她,可又怕她……”

“怕她误入歧途?”右相代为回答,不觉轻笑一声,“你养的孩子,是何心思,你自己不知吗?她心性善良,知错就改,哪里就会误入歧途。”

“左相,你担忧过多了。陛下登基近半载,处事谨慎,她在民间长大,初闻大事,不过半载时间,已然进步神速了。就算是安王,也不过如此。”

循齐是在民间长大,所见所闻,与世家女子不同,甚至,规矩也不如她们。一时间,是有差别,但给她时间,她会慢慢成长的。

颜执安道:“近来,我总做噩梦。”

右相噗嗤笑了,颜执安惹了脸红,右相说:“你知道吗上官家嫡长女曾惊艳京城,八月说话,三岁成诗,她养出来的孩子,岂会是昏聩之人。你怕什么呢?”

我怕循齐走上不归路。颜执安不语,右相解开她的心思:“你二人多日不曾私下见面,你心里慌,不知皇帝近况,你对她不了解,这种忽远忽近的距离,让你心开始慌了。你若多亲近皇帝,你就会发现,皇帝一切都好。”

隐隐约约所见,哪里有近身接触来得清楚。

“你明日后日接连入宫,你就会发现,小皇帝十分乖。”

颜执安瞥她一眼,眼眸深深,右相面色和煦,温柔如水,道:“当真,你听我一言。”

“我也真羡慕你。”颜执安由心感叹。

右相被触及心思,不觉调侃一句:“羡慕我什么?羡慕我被生父杀过两回,羡慕我生来见不得人,还是羡慕我至今无名?”

“你这么一说,我心十分畅快。”颜执安幽幽一笑,调侃对方,也当是让自己安心。

右相低眸,唇角浅浅勾起,指尖拂过桌上文书,与她说道:“其实,皇帝至今,并无大过错。”

循齐不过是在感情一事上偏执罢了,在朝政上,广纳谏言,自身勤勉,这样的君主,还不让颜执安满意吗?

或许,颜执安要的是一位眼中只有朝政,性子冷淡的君主。

她提点左相:“你对她,太为苛刻了。她爱慕你,纵使不当,但你对她,却是十分严厉。”

颜执安恍然,她对她,当真严厉吗?

“陛下生辰将至了。”右相话锋一转,微微笑了,如迎春风,让人倍感舒服,“听闻下面的人都在给皇帝准备贺礼,我记得她跟你三年,一不过生辰,二没有及笄礼。”

“她那么聪明,我哪里敢提她的生辰。”颜执安也是有苦难言,她自觉事无漏洞,循齐还是一步步找出真相。

提及此事,颜执安又是一阵苦恼,知晓她的用意,道:“我反对你为太傅,就是怕你给皇帝出烂主意。”

右相不言了,摆手赶客。

颜执安出了官署,转而去了太医院,征询太医同意后,看了皇帝的脉案。

小皇帝的身子一向很好,幼时山间长大,漫山遍野地跑,来到左相府后,又有武先生教导,功夫也没有落下。

看过后,她与院正商议,在皇帝的殿内熏些安神香,晚上睡得好,白日里才有精神。

院正记下了。

左相便走了。

****

循齐没有过生辰的习惯,一是疯子不知生辰的日子,二是穷人家没有这等习惯。回到相府后,左相自己想糊弄她,提及具体日子,少不得又得说一圈谎话,所以,左相自己都不过生辰了。

一来二去,今年是她第一回过生辰,宫里早早预备起来。

右相给皇帝准备了些书籍,皆是自己的手书,都是她这些年来的心得。

循齐很受用,当日就翻开细细看了,看过以后,她想起一事,召来内侍长询问,“左相可有礼物送来。”

内侍长轻轻摇首,“右相送来得有些早,还有几日时间呢。”

送得早,说明右相准备得早。循齐不傻,自己体会过来,就是没有将她放在心上罢了。

小皇帝敛目,有些不高兴,内侍长忙宽慰两句,可惜,小皇帝不听他的,依旧带有几分落寞之色。

她失落,自然不会让颜执安好过,翌日,将左相留下,道:“右相昨日赠予朕一箱手书。”

颜执安立于殿内,闻言,微微蹙眉,小皇帝踱步至她跟前,就这么看着她,眼神冷冷。

“手书于陛下而言,也有益处。”颜执安揣着明白装糊涂。

人走近了,她才可近距离打量小皇帝,发觉她又长高了些,眉眼添了几分锐气,衣袂翻飞,更显帝位威仪。

气质都是慢慢养出来的,循齐不是正经的世家女,民间长大,身上带着乡野气息,在左相府邸慢慢养出了几分气质。

如今再看,又觉得她与在相府时又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呢?

眉眼稚气退了,肌肤更为白皙,眼神更为锐利,是有女帝的模样了。

循齐哪里知晓她的想法,见她无动于衷,心里生起一股被她轻视的委屈,很快,她说道:“左相陪朕走走。”

颜执安有心拒绝,但想起上官礼所言,便又点点头。小皇帝喜笑颜开,颜执安跟着笑了,刚刚还觉得她有女帝的模样了,可这一笑,又显得呆傻。

君臣出殿,宫人随后跟着。

夏日里,阳光逼仄,晒得人睁不开眼睛。两人挑了阴凉处行走,身后的宫人也觉得凉快不少。

循齐一面走一面问颜家的情况。

她按照右相之意,召了颜家几人入京,赐了官职,外放去了。其中也有左相的堂兄妹,故而,左相关注得较多。

“家里一切都好。”颜执安声音淡淡。

循齐问一句,她答一句,越说下去,循齐的声音便显出雀跃感。

颜执安听着她的声音,再观她侧颜,她竟然这么高兴?

她不明白,为何会这么高兴,不过几句话罢了。

走了一阵,入凉亭休息,宫人们远远散开。

两人坐下,循齐看向外间的景色,不由再度看向她,她已许久没有这么近地看她了。

她想按照她的意思,做一个好皇帝,便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这么近地看着她,心中的不甘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若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得不到,那做皇帝还有何意思呢?

这个问题,再度冒出来,搅得她心中不甘。

皇帝突然沉默,让颜执安不得不看过去。皇帝看着虚空,眼神呆滞,似乎在想什么,这副呆样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陛下,你在想什么?”

循齐闻声抬头,触及她担忧的目光,心中的不甘又消失了,跟着一笑,随口胡扯一句:“朕在想季秦,不知羌族的事情如何了?”

远隔千里,消息闭塞,皇帝担忧也是情理之事。

提及政事,颜执安的话便多了些,她细细说起此事,隔得这么近,循齐的目光带上几分痴迷,当她停下时,触及循齐深情的目光,心中便不自在。

“陛下,若无事,臣先回去了。”颜执安无奈起身。

循齐不拦着她,便眨了眨眼睛,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她今日都提醒两回了,聪明如颜执安,如何会不明白,道:“陛下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循齐傻眼了,不是你送什么,我收什么吗?

她目瞪口呆的模样,更显呆气,颜执安扫她一眼,便道:“白银还是黄金,如何?”

“我要这些做什么?”循齐险些拍案而起,你真敷衍,哪里有人送这些东西了。

颜执安却说:“陛下的私库怕是好东西不多,臣给陛下添一些。”

循齐恼恨:“我不要!”

颜执安不疾不徐:“您要什么?臣劝陛下,这些东西比任何草木之类的东西都要好,人生在世,钱财最为重要。您还小,当给自己积些好东西。”

“外面那些老狐狸不会送吗?”循齐拍桌,“我需要你来送?”

她一生气,眉眼灵动不少,颜执安似乎想起初见那一眼,也是这么生气,还想杀了自己。

“你不要白银?”

“不要。”循齐很有骨气。

颜执安便看向左右,夏日里草木茂盛,她走出去,在地上拔了根草,拍拍泥土,转而递给皇帝:“这个呢?”

循齐:“……”

“不要!”

颜执安蹙眉:“那你要什么?”

循齐大咧咧道:“香囊!”

颜执安冷漠拒绝:“没有!”

“你没诚心,在你家时,你连生辰都不给我过。送给我的见面礼,还是老太爷红珊瑚上的边角料。”循齐大为不满,心中的委屈到了极致,“如今,拿根草来糊弄我。”

颜执安也是委屈,你刚登基,缺钱用,我都给你钱了,你尽管开口,我必然满足你。

你要香囊作甚,挂在身上好看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当真不会过日子。

颜执安苦心安抚,皇帝一味不语,天色又热,额头上生了一脑门汗水,她便道:“我送你一个金香囊?”

循齐瞪大了眼睛,心虚的人无奈笑了,“容臣回去想想。”

“你还没有准备?”循齐似课堂上的先生,抓到了学生的把柄,“颜执安,老师都送过来了,你还没有准备……”

额……说漏了。颜执安心中一阵无力,勉强道:“不如臣回去也将手书整理整理,赠与陛下?”

循齐简直没眼看她了,又气又委屈,干瞪她一眼,自己抬脚走了。

越看越生气。

她气呼呼的背影落入颜执安眼中,反而笑了,这么生气,真金白银不好吗?

香囊当着无甚用处!日后便会觉得,香囊一物,迟早会被抛弃,只有真金白银,才可长久。

年少不知天高气厚。

颜执安逗弄皇帝一阵,心情不错,出宫去了。

晚间回府,一脚跨过门槛,一只雪白的胖猫扑向她,似乎撞疼了,委委屈屈地停了下来。

见它委屈,颜执安俯身将它抱起来,揉揉脑袋,顷刻间,想起今日皇帝的委屈。

揉着脑袋的手顿了下来,颜执安转而就将猫丢了下来,吓得猫儿拔腿跑了。

追着猫来的陈卿容不满,“你撞它,不安稳算了,怎么还丢它。”

颜执安冷笑,“今日小皇帝委屈,我都没空哄她,我再来哄它,小皇帝连只猫儿都不如了。”

“你这是什么道理?”陈卿容疑惑,小皇帝和猫儿有什么关系,你哄猫得罪小皇帝了?

奇怪的逻辑让陈卿容想不透,但下一眼,她觉得不妙,女儿正用危险的视线盯着自己的猫儿。

“白胖、白胖,快过来,她要宰你。”陈卿容吓得招呼自己的猫儿快过来,唯恐女儿迁怒白胖,若真宰了,她还拦不住。

可是颜执安并没有宰猫的想法,而是询问母亲:“家中账上还有多少钱?”

“作甚”陈卿容警惕,“你要钱做什么?”

“小齐生辰。”颜执安若有深思,目光再度看向白胖,这一眼,让陈卿容急忙答应下来,“家里刚送钱来了,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花完了我还用,别惦记我的猫儿了。”

颜执安颔首,派人招呼管事,耳语一阵,管事目瞪口呆,“都用了?”

颜执安疑惑:“不够吗?若是不够,我再给你拿。”

“够、够、是够了。”管事急忙行礼应准。

颜执安解决心头的麻烦,看向白胖的眼神好了许多,甚至上前摸摸白胖的脑袋,和颜悦色,看得陈卿容倒吸一口冷气。

“你发什么疯呢?”

言罢,她抱着猫儿转身走了。

颜执安莞尔,看向自己的掌心,随后,收入袖口,若无其事地回府去了。

皇帝生辰,朝臣们竭尽全力去哄着她,贺礼如同流水般流入皇帝处。

转眼至生辰前一日,循齐还没收到左相府的礼,倒是李家人给她准备不少好东西,各类珍宝都献上了。

循齐百无聊赖地翻着贺礼的清单,思考一阵,招呼内侍长过来,“左相府的礼还没来呢,你去催一催。”

话音落地,只见小内侍小跑着进来,禀道:“陛下,左相府的贺礼至。”

闻言,循齐更没劲,旁人送来的东西,肯定是左相敷衍的。

她摆摆手,让人拿进来。然而,小内侍不是拿进来的,而是抬进来。五六个内侍抬着大箱子,个个憋得脸色通红,可见箱子里内东西不轻。

循齐看了一眼,半信半疑地上前打开木箱,只一眼,气得她关上箱子。

颜执安,你过分了!

第73章 酒醉。

箱子里摆了一只半人高、金光灿灿的猫儿,猫儿窝着,微眯着眼睛,带着慵懒。

循齐:“……”

颜执安给她送了一只金猫儿。竟然将天子比作一只猫儿。

士可杀不可辱。

循齐气得眼前一阵发黑,不想,内侍长哎呦一声,“这可值钱了,这点东西最少要几万两白银。也只有颜家一下子能拿得出来这么多金子。”

“送给你,你要吗?”循齐冷笑,“她怎么想的,朕明白。”

这只猫这么胖,和陈夫人的那只猫十分相似,必然是按照那只猫来铸造的。

她阖眸,压下心中的怒气,罕见地开口:“召左相来。”

她是皇帝,但登基数日以来,为避嫌,鲜少召左相来大殿说话。

是她先惹怒自己的,别怪自己不守规矩。想到这里,她狠狠剜了胖猫一眼,随后坐下,静静等着左相来。

内侍着急忙慌地去请左相,不曾想,人不在官署,一顿去找,也没找到人。

无功而返。

循齐闻言,冷哼一声,道:“去左相府守着,她何时回来何时入宫。”

小皇帝这是发怒了,内侍分头去找。直等到天黑,才见左相踏着夜色回来。

内侍擦擦脑门上的汗水,上前行礼,带笑上前行礼,“左相、左相,陛下召您入宫。”

颜执安抬首,望了一眼漆黑的夜色,“天色已黑,只怕宫门也已下钥,我明日再入宫。”

都这个时候了,宫门关闭,就算她想入宫,宫门处也不会开门放行。

内侍咬牙答应下来。

翌日就是皇帝的生辰,按照规矩,休朝一日,皇帝可以晚起,但她还是早早地起来,在宫里等着左相入宫。

避过昨日,今日总是躲不掉的。

晨光熹微,颜执安踏着露水而来,一入皇帝寝殿,就看到那只胖猫,憨态可掬。

她忍不住多看一眼,皇帝便用眼睛看她:“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私库空虚,这是臣赠予您的,您瞧,此猫憨态可掬。”颜执安故意忽视小皇帝面上的不满,“这是臣重金打造的玩意儿。陛下不喜欢吗?”

皇帝气得面无表情,伸手握着她的手,拉着走近一步,隔着衣料,颜执安都感觉到小皇帝的劲道有多大。

颜执安低眸扫过自己手腕上的手,微微挣扎,小皇帝不放开,反而指着猫:“朕哪里像猫儿?”

闻言,颜执安轻轻笑了,循齐捏着纤细的手腕,意识到什么,也低头看过去,这一眼,让颜执安提高警惕,冷冷地抽回自己的手。

循齐经此,心中的怒气也消了,怔怔然后退一步,倔强道:“我不要这个,我要香囊。”

她及时醒悟过来,隐忍地动作下,脸色苍白,她这不是怒,是隐忍、克制。

颜执安如何看不出来了,这一刻,她除了无力也是无法。

“只有这个。”颜执安的声音也是柔美,“香囊无用,你让宫人给你绣一个。”

“我过生辰,我不该挑一个吗?”循齐愤懑不平,“你就是糊弄我。”

颜执安抬袖行礼,恭谨道:“臣岂敢糊弄陛下。”

循齐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眶发红,气得不轻,颜执安无奈,从袖口取出一长长的匣子,真拿她没有办法。

细细去算,两人相识三年半,这是颜执安第一回给她准备礼物。

以前时,她想的简单,偌大的颜家,随循齐择取,要什么给什么,俗物便失去了作用。

当你拥有一座装满珍珠的屋舍时,再去看外面的珍珠,那颗珍珠显得无关紧要。

所以,她从未想过去给循齐准备珍珠。

循齐半信半疑地接着匣子,觑她一眼,她颔首,示意打开。循齐便打开匣子,里面摆着一只簪子,通体为白玉。

她疑惑地看向颜执安,对方说:“这本是给你准备及笄的簪子,后来忘了给你。既然不喜欢猫儿,这个呢?香囊是真没有,我不善此道。”

这是实话,颜执安惯来不爱女红,寻常女子练习时,她正爬山涉水地去找矿山,且执笔定天下者,不需精通此道。

循齐握着簪子,眉眼高低,转而塞回去,道:“可。”

她心满意足了,握着匣子的手微微用力,颜执安不欲多留,行礼离开:“臣晚些时日再过来。”

今晚逢陛下生辰,在宫内设宴,以示庆贺。

颜执安此刻离开,至黄昏时,还是要来的。因此,循齐并没有挽留。

人走后,她将玉簪拿出来,细细抚摸,看着手中的簪子,她很满足的。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地将玉簪插。进发髻中,指尖轻轻抚摸簪头。

眼前的生活,很好,她很满足了。

作为一国君主,她有良臣辅佐,是大幸。

作为一个普通人,心上人日日就在眼前,更是大幸。

她随后又将簪子拔下来,放进匣子里,心中溢满了欢喜的情分。

夜晚而至,众人来恭贺皇帝生辰,李家的长辈也来了不少,长公主、大长公主,在京的都来了。

皇帝坐在灯下,乌发明亮,肌肤如雪,唇红齿白,眼中映着一泓春水,看得人心口荡漾。

她不说话,只听着旁人说话,大长公主们来与她说笑,说起过往的旧事。

提及十七年前她刚出生时,帝后欢喜,那时还是皇后的先帝抱着她出席周岁宴,说她抓周抓了一柄木剑,逗得明帝开怀大笑,直呼我儿日后是个战无不胜的女将军。

事情过于久远,循齐抬头看着大长公主,眼中浮现米粮,大长公主便笑了起来,道:“陛下生得好看,眉眼像极了先帝陛下。”

她敬酒,循齐喝了,她便退下了。

小皇帝登基半年,朝堂稳固,二相摒弃前嫌,合作得很好,使得朝堂如旧,甚至今年科考,选拔良才,一件件事都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如同先帝在世一般。

李家人也意识到小皇帝越发得心应手,她们只有臣服的份上了。

她们讨好小皇帝,说过往的趣事,说得十分开怀,靠着皇帝宝座的左右二相对视一眼,各自笑了。

小皇帝不爱说话,她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偶尔会笑一笑,一副腼腆的模样,她们觉得小皇帝柔软,好欺负。

她们都忘了一年半前,她带护卫杀进纪王府,单枪匹马闯入东宫,一刀捅了东宫詹事。

看着小皇帝呆滞的模样,右相露出嫌弃的模样,果然是扮猪吃老虎。

席过半,小皇帝脸颊通红,隐有醉意,但有人来敬酒,她都不推辞,渐渐地,酒劲上头,她转首看向左相处,且盯着不眨眼。

颜执安知晓她糊涂了,示意右相去扶着小皇帝回殿,不想,右相没有给予回应。

满殿之内,她只信任上官礼,然而对方不肯回应。略一犹豫,一位大长公主上前,亲切地与小皇帝说话。

她是姑母,是明帝惠帝的妹妹,与侄女说话,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醉了,臣扶您回殿休息,如何?”

闻言,颜执安起身,先她一步,握住小皇帝的手,道:“臣来便可,不劳长公主殿下。”

“左相来了。”大长公主轻笑一声,“瞧您紧张的,孤是陛下姑母,岂会害了她不成。”

颜执安低头,并没有回应,而是轻轻喊着循齐:“陛下、臣送您回殿。”

她握着循齐的手,微微用劲,循齐痴痴地抬头看她,眼中情愫丝毫不遮掩,但她没有动,呆呆地看着,唇角弯了弯。

“陛下当真是醉了。”大长公主好笑道,“陛下看着左相,高兴得像个孩子。”

循齐恍若未闻,颜执安被她看得极不自在,又因大长公主在,她只好忍下来,道:“殿下,臣扶陛下回殿,这里交给您主持。”

“好呀,我来便可。”大长公主轻快地答应下来。

那双小眼睛黏在了左相的身上,大长公主不得不看一眼,然而,颜执安伸手去摸摸小皇帝的眼睛,俯身低语一句,小皇帝乖乖地闭上眼睛。

循齐一闭眼,眼中深情自然消失了,大长公主再去看,小皇帝被左相扶着走了。

左相说了什么?大长公主没听清楚,但左相托她主持宴席,她自然将心思留在宴席上。

离开的二人坐上龙辇,一上车,循齐就靠在左相的身上,但很规矩,没有说话,更没有荒唐的举止。

她酒醉后,乖得与众不同,颜执安原本还在想要怎么安抚她,未曾想到,她都不用人哄的,闭眼睡觉。

龙辇颠簸,黑夜下行路慢。夏日里夜间起了风,酒醉的人被风一吹更觉得头重脚轻。

坐着坐着,她的脑袋滑下了颜执安的肩膀,险些就要撞了,颜执安眼疾手快地捞回来,扶着她坐好,催促内侍稳当些。

到了寝殿,女官与左相一道将人扶进殿内。

一入殿,凉意袭来。

颜执安将人放在龙床上,女官替她脱了鞋,下一息,她利落里翻滚一圈,抱着毯子缩在里侧不动了。

不吵不闹,寻了角落自己缩着,怎么瞧怎么可怜。

女官急了,她什么都没做,像是慢待了皇帝。她急着询问左相:“左相,陛下醉了。”

颜执安比女官更清楚,但她也是第一回看到循齐的醉态,常人醉后大吵大闹,她不一样,如同受伤的小猫儿一般,自己找地方躲起来。

女官见她没有表态,自己上前去拉皇帝,她刚伸手,就被颜执安握住,“你先退下,别逼她。”

她醉了,不讲道理,以为待在角落里就可以安全。

女官闻言,缓缓行礼,“下官先去准备热水。”

等她走回,颜执安俯身坐下,望着里侧蜷缩的人:“小齐,你过来。”

第74章 你都不关心我。

循齐酒醉并不吵,也没有大喊大闹,蜷曲在一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颜执安唤退了婢女,伸手去摸摸她的手腕:“循齐,过来,躺好。”

酒醉的人闭着眼睛,修长的眼睫乖巧的翻卷,她醉了,大概是唤不醒的。颜执安放弃再喊她,而是轻轻地将人拉过来,舒展她的手臂,扶她躺平。

循齐虽醉,可双手紧紧抓着身上的毯子,以致白皙的手背上浮现青筋。

颜执安没有言语,而是一点点地拨开手指,让手指展平。

灯下看少女,眉眼如画,灯下美人如玉是不假的。颜执安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自己的宝贝一般。

“左相,热水。”

“放这里。”颜执安低眸回应一句,随后起身,“照顾好陛下。”

她走了。

走出皇帝的寝殿,眺望明月,登上车辇离开宫廷。

至正阳门时,朝臣陆陆续续散了,马车停下,方才的大长公主爬上马车。

颜执安不得不打起精神,“殿下上车,怕是有事?”

大长公主是明帝惠帝的亲妹妹,封号华阳,三人同母同父,如今的大长公主中,属她身份最尊贵。纪王在时世,她与关系不算融洽,便鲜少入朝。

如今先帝驾崩,幼帝登基,是李家的子孙,她自然多加眷顾。

且小皇帝丧父丧母,有些事情还是由长辈来操心,华阳想了想,还是先来询问左相的意思。

左相毕竟是小皇帝的养母,情分与旁人不同,是臣也是养母,所以,找她最合适。

“是有些事情,”华阳神色有些不自在,觑了一眼面前从容不迫的女子,“是陛下的亲事,她已不小了。”

已过丧期,该准备的就要准备了,且皇夫一位空虚,朝臣们心思不宁。

颜执安知晓她的来意,托腮冥思,优美的侧颜落于华阳眼中,华阳不禁轻叹一声,左相一生不嫁,倒是一桩遗憾事。

“殿下是何意?”颜执安不动声色地反问华阳。

华阳轻笑一声,“自然是该选皇夫了。”

“是吗?殿下是有合适的人选吗?”颜执安开门见山,直逼重点,也不给华阳喘息的时间,“殿下所求,为自己还是为陛下?若为自己,您将人带至陛下跟前,若为陛下自己,她不愿选皇夫。”

一句话,堵住华阳的退路,在皇帝的亲事上,谁不想掺和一脚,以此得利。

李家人原本以为左右二相势必会从上官家、颜子弟中来选,可前面催了一回,两家毫无反应,故而华阳猜测,二相无此心。

既然二相无此心,她就想来试试。

华阳神色愈发不自在,颜执安恍若未见,华阳讪笑道:“陛下可是有意中人?”

意中人?颜执安的心莫名抽痛,道:“没有。她还小,日日处理朝政,所见皆是朝臣,哪里就有意中人。”

闻言,华阳便放心了,转而说道:“我也没什么人选,不如各家出一人,举办宴席,让陛下自己定夺,如何?”

颜执安笑了,抬眸看向华阳,眸色冷冽,提醒道:“只怕陛下会生气。”

小皇帝可不是傀儡,她有兵权,先帝*将宫闱兵权,一分为二,一半赐予颜执安,一半留给小皇帝。

兼之巡防营一万人,她可比先帝手中的兵权多。因此,李家蠢蠢欲动,但不敢正面交锋。

若真要闹起来,小皇帝心狠,李家人也挡不住。

“陛下到底是女儿家,脸皮薄,有些话不好说……”

华阳不遗余力地劝说着,颜执安恍惚,循齐脸皮薄吗?上一回还吵着说她亲了她,怎么会是脸皮薄。

她回过神来,“殿下不如去和陛下说,不过她近日忙,未必得空。”

“不得空就缓一缓,自然是大事要紧。”华阳闻得左相松口,大为高兴,就怕左相不肯,没法开头。

既然左相开口了,事情自然好办,小皇帝年少,又是女子,这些事情自然是要男人主动的。

华阳得到准许后,便要告辞,这时颜执安开口,“殿下可记得司马三郎?”

华阳扶着门的手抖了抖,司马三郎……她都快忘了这么一个人,突然这么一提,她浑身都麻了。

“殿下慢走。”颜执安莞尔,神色温柔下来,看得华阳心口发寒,匆匆离开。

相府的马车继续前行。

回到家里,母亲正坐在她的卧房里,抱着白胖,似是在等她。

“母亲倒是稀客,这时竟然不睡觉。”

“家里来信了,他们四房商议过,想要给你父亲过继子嗣,你觉得呢?”陈卿容摸着白胖的脑袋,“你也知道,郡王一爵……”

“陛下说过,谁打过继的主意,剁了谁。”颜执安打断母亲的话,俯身坐下,“我劝您还是拒绝家里,你该知晓陛下的脾气,她若生气,什么事情都敢做。”

陈卿容一时无言,心中莫名来气,“她自己不成亲就罢了,还干预我颜家的事,她想干什么?”

“母亲。”颜执安掀了掀眼皮,神色微冷,“妄议陛下是大罪。”

陈卿容心口有气,捏着白胖的耳朵,“随你折腾去,你这个不要那个不要,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你说你图什么。”

“图天下安宁。”颜执安道,“我所求,本就与颜家人不同……”

“安什么宁,你就想守着小皇帝。”陈卿容不客气地揭露她的心思,声音像是裹了冰一样:“你以为你还年轻吗?你有时间折腾吗?你若喜欢她,那就去办,若不喜欢,趁早离开。朝堂离开你,还有右相,你以为你是定海神针呢。”

颜执安听着絮絮叨叨的话儿,面色淡然,“您应该去同陛下说。”

提及陛下二字,陈卿容又蔫了,道:“我不去,那个小崽子可不是好东西。”

“母亲!”颜执安声音越发低沉。

这两个字就像是紧箍咒一般,听得陈卿容浑身发麻,“罢了罢了,我不说她了,你们自己看着办,我不管了。”

她抱着白胖气呼呼地走了,走到中庭就累了,将猫儿放下来,嘀咕一句:“真胖,我都抱不动了。”

“一个个真不让人省心。”

月明星稀,辗转间,日出东方,宿醉的人爬起来,揉着额头,女官上前伺候。

循齐坐起来,望着女官,脑海里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胃里有些恶心,她迟疑之际,女官小心劝说:“陛下,您昨夜醉了,极伤身子。”

“知道了。”循齐应了一声,“更衣。”

昨夜**闹,似是一场梦,今晨醒来,她依旧是皇帝,依旧肩负天下苍生。

朝堂上,无人再提及昨夜的事情,梦醒了,只有她一人记得。

散朝后,她望着颜执安离开,心口闷闷的,像是失去了什么,她痴痴地看着,颜执安始终没有回头,没有过问昨夜,没有问她酒醉了可难受。

“陛下。”右相开门,意识到小皇帝的失态。

循齐闻声低头,“老师。”

随后,她抬起头,朝右相笑了,“你留下,可是有要事?”

“昨夜酒醉,今日召太医诊脉,身子要紧。”右相低声劝说,方才她看到了皇帝眼中的深情,可颜执安始终未曾回头。

循齐颔首,“朕知道。”

右相便退下了。

循齐一人坐在殿内,翻着奏疏,神色寂寥,她看得认真,没有人来打扰,午后依旧去听太傅的课。

他的生活陷入了循环中,朝朝暮暮,皆是一样。

夏日的尾巴里,华阳大长公主来求见陛下。

循齐没有推辞,让人带去偏殿,自己处理要事后便去见姑母。

“姑母怎地过来了,是有为难的事情?”循齐大步入殿,面带笑容。

她是皇帝,子民皆是她的孩子,除了亲近的几人外,她对她们,皆一视同仁。她笑着,并非代替她愿意见到华阳。

皇帝大步走近,华阳眼前一亮,侄女的相貌随了先帝,五官惊艳。她起身行礼,循齐抬手托住她,“姑母多礼了。”

小皇帝一口一个姑母,喊得华阳心中暖极了,“我来呢,没什么大事,说来说去,你也不小了。”

“姑母是想举荐谁?”循齐面色不改,甚至笑呵呵地坐下来,“让姑母亲自过问,是朕的不是了。姑母看中哪家儿郎了”

华阳看着笑颜如花的皇帝,觉得左相小题大做,陛下怎么会讨厌成亲呢。

“陛下说笑了,姑母哪里知晓陛下的喜好,京城儿郎那么多,总有陛下喜欢的。”华阳心中舒缓,小皇帝和善,忍不住多说一句:“左相说您会不高兴,我想怎么会不高兴呢,成亲是大事。”

“姑母问过左相?”循齐眯了眯眼睛,眼角上扬,带着几分不多见的阴冷。

华阳未曾察觉,点点头:“提过一回。陛下若愿意,我给您相看相看?”

“朕不愿意。”循齐陡然改口,“朕近日忙,怕是不得空,姑母还是先回去吧。”

小皇帝突然变脸,杀得华阳措手不及,她转起身便走,华阳愣了一瞬,反应不过来,刚刚不是笑得很高兴吗?

说变脸就变脸,翻书都没有这么快。华阳惊魂不定,内侍长走近,“殿下,您先回去。”

“内侍长,究竟怎么回事?”华阳心中恍惚,脊背生寒,巴巴地询问内侍长的意思。

内侍长跟随先帝多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新帝登基后,他依旧跟随新帝,没有失宠,甚至得到新帝的尊重。

“殿下,这等事情您不该插手。”内侍长好心提醒,左右二相是天子近臣,若可以办,她们岂会置之不理。

再者,陛下与李家人并不亲厚,唤一声姑母是尊敬,自己若插手,那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华阳观察内侍长的神色,似乎想到什么,“是不是陛下有意中人,二相不允?”

“似乎、没有,右相性子柔和,自然不会不允的。”内侍长回忆,陛下登基后,与右相尤为亲厚,若真有,右相心念陛下,合该应准。

华阳惊魂不定,“当真没有?”

这么一问,内侍长反而不确定了,讪讪一笑:“您去问问右相。”

内侍长的狐疑,让华阳觉得事情有问题,不敢再惹怒皇帝,寻了休沐日去问右相的意思。

右相请她入内坐下,她便说起皇帝的亲事,这是朝廷大事,合该郑重才是。

“殿下何至于提及此事?”右相微顿,温柔道:“您不该掺和此事。”

小皇帝看着温敦,提及此事就会炸毛,就连左相提及都没有讨到好处,其他人若提,怎么会罢休呢。

“为何不提?她若有意中人,合该将人迎入宫,大大方方成亲才是。难不成,那人不配为皇夫?”华阳语气不善。

右相坦然,“殿下是在陛下跟前吃了闭门羹吗?”

华阳讪笑,道:“因此来问问您,先帝大去,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管吗?”

“该管,但此刻不该管。”右相戳中要点,“陛下政务繁忙,根基未稳。”

华阳还要再说,右相敞开来说:“您若想安稳度日,休要提及此事。”

言罢,她站起身送客。

华阳不甘心,又去找左相,出门时,一仆人越过她,匆匆冲入腹府内,险些撞到她,当真没有规矩。华阳心中暗道晦气,但又打定主意去见左相。

此时,皇帝正在左相府。

循齐许久未曾出宫了,秋日天气凉爽,闷在宫里无趣,她便骑马悄然出宫,出宫就来左相府。

她进门,就看到一群人在抓白胖,她上前,就从草丛里揪住白胖的胖身子,不觉笑了。

陈卿容追着找来,恰见树下站立的人影,吓得转身想走,走了两步,身上传来清脆的呼唤声:“夫人。”

小东西!

陈卿容咬咬牙,想要骂人,但循齐抱着白胖走过来,“夫人气色不错。”

“不及陛下年轻。”陈卿容凉凉道。

循齐却笑:“夫人同我比什么,我可比你年轻三十岁了。”

这么一提,陈清容更不高兴了,转头瞪着她:“你来就是告诉我,你比我年轻三十岁?”

“真凶,越凶、老得越快。”循齐将白胖塞给她,恶狠狠地看着她,“朕来找左相。”

“不在!”

“去哪里了?”

“约会去了。”

“那你身后的人是谁?”

陈卿容闻声看过去,吓得眼皮一跳,颜执安闻声而来,皇帝一入门,就有人去禀报,颜执安匆匆赶来,恰好听到母亲在说谎。

陈卿容剜了女儿一眼,又看向循齐:“陛下该成亲,总盯着旁人也不好。”

本是开玩笑的一句,却让小皇帝变了脸色,她无措地看向颜执安,唯恐这么一句让对方生气,赶她出府。

“陛下,随臣来。”颜执安并没有赶人离开,如今,君临臣下府上,是她的荣耀,她哪里敢赶人家走。

循齐抿唇笑了,朝陈卿容看了一眼,悄悄说道:“夫人,你怕不怕我降罪陈家。”

陈卿容:“……”这只小崽子!

说完后,循齐将白胖抢过来,抱在怀里,摸摸脑袋,大摇大摆地跟着左相走了。

陈卿容自己气个好歹,无语望着虚空,那么大个皇帝跑她家来犯孩子气,是何意思。

她干瞪眼,恰好门人来报,华阳长公主来见左相。

陈卿容立即派人去传话,自己先躲了,她现在看见李家的人就生气,眼不见为净。

然而,颜执安听后,吩咐仆人:“让夫人去招待,就说我有要事缠身,无暇去见,改日去登门致歉。”

皇帝来了,她自然以皇帝为主,至于华阳来做什么,她最清楚不过,能不见就不见。

两人回到卧房,循齐大咧咧地挑了个位置坐下,推开窗,看向庭院,婢女来奉茶。

两人顺势在窗下坐下,颜执安不知如何哄她,只要一闲下来,那双眼就黏在了自己身上。

“陛下,下棋吗?”

“好,听你的。”循齐客随主便。

颜执安让人去取棋,循齐开口说:“前些时日,华阳来找过我。”

“陛下不愿之事,我便不会再提。”颜执安知晓她的意思。

“李家的人在登基时,毫无帮助。”循齐冷笑一声,“不想付出,就想得到回报,亲姑母又如何。”

颜执安知晓她又钻牛角尖了,便道:“她并没给你添麻烦。华阳此人,算不得坏心,或许是真的想看你成亲,看你儿女成全。”

“左相,说话别那么脏。”循齐挺起肩背,对上左相的目光。

颜执安无言,也不开口,静静等着婢女拿棋盘,这时,循齐俯身,凑到她跟前,她挑眉:“犯老毛病了?”

“我想犯病,可以吗?”循齐撇撇嘴,看一眼都不成。

“不可以。”颜执安快速拒绝,“回宫去。”

循齐只得乖乖坐好,目视前方,不甘心道:“那回我醉了,你都没管我。”

“哪回?”颜执安一时不察,小皇帝最近又喝醉了?

循齐咬咬牙:“生辰那回。”

颜执安:“……”

“都过去三月了。”

“三年也该记得,刻骨铭心。”循齐嘀嘀咕咕,认真地看着她:“你怎么可以不管不问的?”

颜执安扶额,怎么还带秋后算账的呢?循齐看着她的眼睛,不可能罢休。

恰好婢女将棋盘取来,置于两人之间的几上,随后,屈膝行礼,默默退下。

颜执安不想再提,欲糊弄过去,循齐揪着不放,“你心虚了?”

“陛下,有些事情不可计较。”颜执安捏着棋子,低眉恭谨。

循齐却坚持:“若、朕偏要计较呢?”

“陛下大了。”颜执安抬首,眼中平静若水,“为帝后,该知晓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可做,有些事碰不得。”

“你又要拿大局来糊弄朕?”循齐听厌了,一次接着一次,“我是谁?我难道天生就该肩负天下的重任吗?是你、是先帝、是右相,你们将所有的希望加在我的身上。我只是西山上一个弃子罢了。”

闻言,颜执安再度沉默,眼中闪过失望,循齐稍稍起头的怒气便又被浇灭了。

“我不想让你失望,我已经很努力了,你为何总是不满意呢?”循齐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无措道:“我要做到何等地步,你才满意,难道非得要我立皇夫,诞下皇嗣,你才觉得我是走上正经的路。”

“你不愿立皇夫,臣也顺着您的意思,臣不逼您,您也莫要逼迫臣。”颜执安将捂热的棋子放回棋篓里,“您不是弃子,您富有江山,只要您想开些,天下万物,皆在你的手中。至于臣……”

她顿了顿,觉得羞耻,迟钝两息,不得不说:“只此不行,颜家之财,随你取用。”

钱、权都可以给你。

循齐冷笑一句,“朕要钱做什么朕若想要颜家之财,颠覆颜家即可。”

颜执安闻声色变,眼神幽幽,旋即被冷静压了下去,“陛下,休要胡言乱语。”

话刚说完,天空轰隆一声,两人皆是一颤,外面天色骤变,乌云密布。

颜执安起身,将窗户关上,让人掌灯,与皇帝说道:“要下雨了,陛下用了午膳再走。”

秋雨来得快,先是电闪雷鸣,接着大雨倾盆,循齐看着雨水,莫名发慌。

两人也不下棋了,坐在门口赏雨,雨水噼里啪啦,渐到两人衣上,颜执安不肯再看了,拉着皇帝后退一步。

循齐静静看着雨水,恰好被她拉着袖口,她低头看了一眼,很快,颜执安收回手。

她避让得如此之快,让循齐连连苦笑,但她很快没在意此事,而是转头看着秋雨。

一时间,外面天色大黑,乌云笼罩着上空,如同黑夜一般。

“秋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天气又凉了。”颜执安轻探一声,转而看向皇帝的衣裳,略有些单薄,劝说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下回,让上官礼去劝说皇帝多添衣。

然而,有人冲入雨帘中,与闪电擦肩而过,快速闯入廊下,疾呼道:“陛下、右相调兵。”

对方刚说完,一道雷点击下,在庭院中劈了下来,主院内外登时一亮。

“她调兵做什么?”循齐不明白,今日休沐,又逢大雨,右相当在家里休息才是。

来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她带兵围住了镇国公府。”

“因为何事?”颜执安先皇帝一步开口,“右相并非莽撞之人,今日这般,必然有缘故。”

仆人摇头,“尚且不知,是镇国公府的人来报的。”

镇国公府的人来禀报?循齐抓住重点:“既然兵围府邸,怎么会有人跑出来?还是说,镇国公设计,诱右相登门,事先安排人报信?”

她一面说,一面看向外面的雨势。雨水太猛,视线受阻,耳畔传来颜执安的声音:“先将人拿下,陛下,臣去镇国公府一趟,此事先瞒住。”

第75章 都该死。

华阳大长公主刚走,城外来报,西山上的竹屋被焚。秋日里气候干燥,山中树木多,点点星火,即可焚烧。

右相听到消息,第一反应便是猎人不小心路过,许是烤猎物,不小心烧了竹屋。

竹屋并不打眼,且她派人定时去打扫,也有人守着阿姐的坟,怎么会有事呢。

谁会与死人过不去呢。

她想着,念着,总是往好处去想,可仆人面露惊恐,她蹙眉不解,“还有何事?”

“大娘的坟被挖了……”

疯子没有名字,上官家知晓其身份后,便称呼其为大娘。

话一出,右相眼睛赤红,迅速站起来,疾步往外走,走了两步,她及时停下来,“是谁?”

“国公爷,他说,大娘应该葬回上官家祖坟。”仆人默默低下头,不敢抬头。

右相止步,脑海里乱做一团,脸色煞白。

这么多年了,她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将阿姐的棺木迁回上官家。

退一步来说,就算迁回上官家,于他而言,这是与自己拉近的好事,早就该来商议才是,为何迟迟不动,单单挑了今日来办?

右相冷静下来,一股无力感游走全身,他挖了阿姐的坟,要做什么?

今日是何日子?

恨意与怒气翻涌而来,她既怒且恨,阖上眸子,脑海里反复思考,将事情快速想一遍。

她走到屋外,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唤来左右:“调三千兵马,围住镇国公府。”

心腹震惊,“不可……”

“去办!”右相声音高涨,怒视对方:“按照我说的,去办。”

上官泓,父不慈,子不孝,这是你欠我的!

右相阖眸,迅速唤了左右上前,备马,前往镇国公府。

一路疾驰,马踏尘埃,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阿姐死后都不得安宁,她纵官至高位,有何用呢?

下属推开镇国公府的门,上官泓立于门后,一袭官袍,官帽整齐,他望着自己的女儿,“无故调兵,是大罪。”

“尸骨在何处?”右相开门见山,不想与他虚与委蛇,随后看向府内,“上官家的人都调走了吗?”

她提起衣摆,平静地迈过门槛,头顶上轰隆一声,一道雷劈过来。

“你今日调兵,便是输了。”上官泓略显得意,“你还是太在意死人了。”

右相走至他的跟前,从容镇定,神色冰冷,“你在诱我杀你。”

“你很聪明。你是我上官家最出息的孩子,但我告诉你,我可以生你,就可以毁了你。”

上官泓筹谋多日,就为了今日,在她动手之前先毁了她,唯有如此,才可保上官家安宁。

小皇帝太听她的话了,长此以往,上官家危矣。

她的命是他给的,就该听他的,奉他为父,为上官家效劳。

头顶之上,电闪雷鸣,像是神仙在斩妖除魔。右相回身,看向府门外,“全城搜捕镇国公世子,连带着上官家其他人,都带回来。”

“上官礼!”上官泓呵斥,“我告诉你,你已是强弩之末。”

右相徐徐回身,不以为然,笑说:“强弩之末又如何,皇帝是阿姐养大的,是我教了两年的孩子,你以为我会害怕吗?”

时至今日,她为着皇帝一再隐忍,既然你找死,那就一起死!

闪电劈了下来,骤然起了一阵狂风,她走在风中,望着上官泓:“阿姐棺木在何处?”

“你死了,我便将她的棺木好生葬入上官家祖坟!”上官泓面容阴翳,叫嚣道:“你的命是她换来的,你口口声声尊敬她,不该为她付出些什么吗我是你们的父亲,你们的命都是我赐予的。”

“赐予?”右相笑了起来,一改往日的温柔,声音如同淬冰:“你也配!既然你找死,我就让你去死。你放心,我派人围住了镇国公府,找到你的孩子,先杀他们,让你眼睁睁地他们去死,届时,你再去和他们团圆。”

她挥挥手,下属们立即冲进镇国公府,大雨落下,狠狠地砸落在地上。

“你疯了。”上官泓震惊,她竟然想拉着整座府邸的人陪葬,“上官礼,她们说你良善,说你心有仁义,可我知道,你就是一个疯子。”

右相站在雨中,接过左右递来的刀,缓缓走向上官泓,这时府里冲出来一人。

“阿礼,你疯了,这是你父亲。”镇国公夫人推开婢女的搀扶,扑到两人跟前,“哪怕他罪该万死,也不能死在你手里。走国法,走律法,你不能弑父。”

右相盯着他:“我偏要他死在我手里。”

“阿礼,你放下刀!我求你了。”镇国公夫人苦苦哀求,雨中冻得瑟瑟发抖,甚至跪在地上求她:“你别冲动,不能毁了自己。”

她越哭,上官泓越得意,挑衅地看着女儿:“你敢动手吗?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可以淹死你。”

右相沉默,看向自己的母亲,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母亲,你也不是无辜之人。”

一句话,让镇国功夫人浑身发抖,自己不是无辜的吗?

她阖眸,泪水混着雨水而下,她指着天,道:“我若知情,天打雷劈。”

“那我希望下一道雷劈死你。”右相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

随后,巡防营的人将上官家的人都推了出来,一个个衣衫凌乱,哭声震天。

右相扫了一眼,道:“杀!”

上官泓震惊,眼中的阴翳被惶恐取代,“你疯了!”

“杀!”

右相重复一句,将刀抵在上官泓的脖颈上:“好好看着,我如何以一人之力毁了百年世家。”

“那就是祸害,双生祸害。”上官泓大叫一声,指着右相:“生了你,上官家遭灭门,你不是祸害是什么?”

“是呀,我就是祸害。所以,你得死。阿姐已故,你为一己恩怨搅得她死后不宁,是你、是你逼得我走投无路。”

雨水落地,噼啪作响,空中白烟而上,升入空中。

右相立于雨中,身姿清雅,手腕微动,刀割破肌肤,鲜血顺着雨水流下来。

她在等,等他最爱的儿子回来。

他用整座府邸作交换,换他儿子的未来,不得不说,心计深远。

两人雨中对峙,巡防营的人不敢动手,右相看着雨水哭嚎的亲人,冷冷一笑,目光锋利,“不敢动手?”

“阿礼,他们都是无辜之人。”镇国公夫人从地上爬起来,试图去劝说女儿:“他们都是无辜的……”

“无辜?”右相笑了笑,一字字道:“这里的人,没有一人无辜。你也是。”

她望向上官泓:“你若废除规矩,碍于陛下在,我不会对你动手,你如龟瑟缩苟且,便也罢了,你偏偏来招惹我。父亲是什么?我会在意吗?我一身血肉来自你们,是不错,等你们死后,我会还给你们的!”

“老师!”

一句急切的呼唤,让右相不得不回头。

年少的君王撑伞而来,踏着秋雨,面带急色,眼中全是关切。

“老师,你别动,朕来!”循齐忍着心口痛苦,目光担忧,“不值得!”

不值得为这种人背上弑父的罪名。

右相望着她,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循齐步履急切,与她对视,恳求道:“当真不值得。”

雨越大越大,光线暗淡,雨幕却泛着白,豆大的雨水砸在身上,砸得人脸上生疼。

“循齐,阿姐可曾与你说过哪吒的故事。”右相平静地开口,眼中淡然,无一丝惶恐无一丝害怕。

循齐点点头,“我知道,疯子说过。可老师,你还有我。朕是天子,朕可以将上官家灭门。”

她急躁却又无奈,苦苦哀求:“放下刀,朕来处置他,凌迟处死还是挫骨扬灰,皆听你的,我只求你别动手。”

上官泓本想等到左相而来,没想到皇帝亲自来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高喊道:“陛下、陛下,您看您的右相,她要弑父杀母,不配为人。您看清楚……”

“你闭嘴!”循齐呵斥一声,怒视上官泓,“你做了什么我不管,老师今日不杀你,朕也会将你挫骨扬灰。”

她意在告诉老师,上官泓会死,自己不要动手。

何必为这种人毁了自己光明的一生。

安王弑母,成了罪人,他是罪有应得。

循齐步步上前,试图去夺下老师手中的刀,就在她靠近的时候,右相平静地笑了,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割破上官泓喉咙。

顷刻间,血水迸溅,雨水倒灌,乾坤颠倒。

刀刃落地,‘当’地一声,上官泓睁大了眼睛,未曾想到她当真敢弑父,缓缓朝后倒下。

循齐阖眸,牙齿咬得发酸,痛哭无泪:“老师!”

随后,右相看向跪在地上的母亲,镇国公夫人如同呆傻了,冲过去,抱起丈夫,可对方双眸圆瞪,死不瞑目。

右相看向自己的下属,定视上官家的人:“动手,杀!”

手起刀落,哭声顷刻间就消失了。

循齐握着伞的手,死死用力,质问道:“为什么呢?您有退路的。”

“累了,不想退,退了三十多年,向前迈一步的想法,撑着我走二十多年。”右相缓缓闭目,胸口徐徐起伏,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徐徐出声:“循齐,哪吒为神,且逃不过父权禁锢,为何呢?因为他活着。”

只要活着,对方就会认为你的命是我给的,做什么,都不为过。

这是一层无法突破的障碍。

她望着自己的母亲:“你说不知道?你的女儿换了,你都不知道吗?你知道,但你一直在欺骗自己。所以,你也该死。”

“我知道我的女儿换了。”镇国公夫人浑身染血,万分痛苦,“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若声张,你还是要死的。”

“你若声张,阿姐不会颠沛流离那么多年。”右相弯腰,捡起地上的刀。

都该死!

第76章 她是臣,我为君,合该她听我的。

雨水冲刷了地上的血水,地势高矮,血水在地上流淌而下。右相低眸,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看着她万分痛苦,但她心中没有一丝伤心。

阿姐,你看到了吗?她这么伤心,我却不伤心。

都说母女心意相通,此刻,我却恨不得她去死。她明明知晓你受苦,却从未施以援手。

虎毒不食子,上官家一再杀害亲子,这等世家留之何用呢?

她阖眸,内心悲凉,突然间,有人夺过她手中的刀,丢在了地上,她睁开眼,对上一双焦急的眼眸。

“老师,您随我走。”

“陛下,臣的事情还没结束。”右相拒绝了,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小齐,对不起。”

循齐内心痛苦,“何苦呢?”你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去杀他们,偏偏选择一条天理不容的道路来走。

世人重孝,子杀父,纵神女临世,也难以挽救。

“小齐,你不明白。”右相徐徐摇首,你不明白我内心的恨意与痛苦。我与你同样的命运,幼时颠沛流离,十三归家,等待我的不是天伦之情,而是一杯毒酒。

恨吗?

倒也不恨,可是阿姐为了我,放弃身份,无名活着,最后,死于庸医之手。

你让我如何不恨呢?

她说:“人立于世,随心所欲也好,汲汲营营也罢,都有所求,我所求,不过是颠覆上官一族。我活着,仅此而已”

上官家留存,只会害了更多的姑娘。不如毁了。

循齐上前,紧握住她的手,纤细的手腕,在自己掌心下,显得那么脆弱。

“右相,镇国公世子带回来了。”

下属的声音惊动众人回眸,却见他身后站着一位被绳索绑住的锦衣男人。男人看到满地尸骨,吓得大叫一声,拼命跑了过来。

就在此刻,右相推开循齐,循齐一颤,反而抱着她,道:“老师,别这样,朕来,朕有一万种方法杀了他,别让你的手再沾染血腥了。”

“小齐,放开我。”右相挣扎,却见母亲从地上捡起刀,走到儿子跟前,用刀划开绳索。

母子二人相拥,世子痛哭,镇国公夫人却不哭了,转而看向自己的次女,这一刻,她却不知如何称呼自己的女儿。

阿礼是长女的名字,时至今日,她的次女都没有名字。

她思索道:“是我让人送你出去的,我让你远走高飞,你却执意走了回来……”

“所以,你后悔当年没有活埋我,对吗?”右相冷冷地与母亲对视,心中一片冰冷,可循齐抱着她,给予她一点点暖意。

循齐害怕她做傻事,一时间,不敢松手。

“我没有后悔,可我未曾想到你会心生恨意,我更没有想过阿礼会放弃自己的身份,让你回来。”镇国公夫人面色痛苦,浑身湿透,雨中冻得浑身发抖,望着女儿的眼眸发红。

她的痛苦、悲伤,落于右相眼中,她反而笑了,“想不到我会回来索命!”

“别再错了……”

“何谓对错?”右相高声呵斥,“襁褓中的婴儿何错之有?纵有对错之分,婴儿有何错?”

她的声音带着悲悯,骨子里都带着恨意,她逼近一步,吓得循齐紧紧地抱着她,“够了,当年之事,错在你上官家,可你上官家至今执迷不悟,知错不改,再胡言,休怪朕不讲情面。”

镇国公夫人遭到皇帝呵斥,头晕目眩,儿子站在一侧,不知所措,她忽而横起手中的刀,置于自己的脖颈上,“你放了你弟弟,休要一错再错了。”

“母亲!”世子扑过来,镇国公夫人避开他,依旧看着自己的女儿,右相面上浮现讥讽的笑容,“你以为你拿命来逼我,我便会动容吗?你不死,我也会亲手杀了你。他、就算我粉身碎骨,也绝不留他活着。”

“他有何错?”镇国公夫人崩溃大哭,“你已经杀了你的弟弟妹妹,留他活着,不可吗?”

“老师,我们回去,我来善后。”循齐试图劝说老师放弃,大雨不停,浑身湿透了,会感染风寒。

循齐苦苦哀求,右相无动于衷,只道一句:“他挖了阿姐的坟。”

“你说什么?”循齐像是被雷劈过一般,挖坟……

下一息,她反应过来,“我来处理、你该告诉我的!”

右相无心计较这些,而是凝着自己的母亲:“动手呀,死给我看。”

“上官礼,她是你娘!”世子雨中咆哮,“你要逼死她吗?父亲已死了,你还要怎么样?”

“我要你死!”右相看向自己的亲弟弟,面色寡*淡,像是看一陌生人:“还有,上官礼不是我的名字,你认错人了。”

刹那间,循齐的心如同被刀割,老师一直在意,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名字,而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