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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遇疯批 昨夜未归 26813 字 14天前

怎么能不恨呢?

右相看向自己的心腹,道:“杀!”

镇国公夫人慌了,看向皇帝:“陛下、陛下,您是万民之主,合该为我们做主,陛下、陛下,我儿无辜。”

循齐痛心,她是皇帝又如何,养母、亲母,皆离她而去。

她摇首,后退一步,松开老师,她的心中何尝没有恨意呢,她无奈道:“卿之家事,朕、无法参与。”

一句话,让镇国公夫人心如死灰,她痴痴地笑了起来,随后,横刀自刎,鲜血迸溅。

随着镇国公夫人自刎,世子终于崩溃大喊,扑上前,抱住母亲的尸体。

秋雨停了下来,地面猩红,处处都是血水,右相弯腰,捡起地上的刀,循齐急道:“老师。”

“我不会自尽的。”右相平静地回答她,抬首对上她满是心疼的眸子,温柔地笑了,“小齐,对不起。”

她一再说对不起,让循齐无地自容,没有对不起。

右相执刀走到亲弟弟跟前,“还有你,去见父亲母亲罢!”

“上官礼,我和你拼了。”世子怒吼一声,猛地冲向右相,咫尺距离,刚爬起来,身形一颤,背后一箭穿过他的身子。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箭,含恨回头,却见门口站着一人,手持弓箭。

无情默默后退一步,露出她身后的女子,左相眼神悲悯,无奈地看着眼前一幕。

随着镇国公世子咽气,循齐回过神来,上前夺了老师手中的刀,“老师,您随我回宫、好不好?”

“好。”右相轻轻地笑了,周身豁然轻松,她怜爱地望着少年女帝,“小齐,我已不配为相,你该及早做筹谋。”

“不说这些。”循齐眼眶猩红,握着她的手,浑身无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也涌着愤恨。

右相说:“与你无关,循齐,我、私下调兵,杀父杀母,这个世道,不容我苟活。”

“不、朕是天子……”循齐不甘,右相反握住她的手,坚持道:“别任性。”

“让我赐死你,我做不到!”循齐心如刀绞,拉住她的手就要走,“我带你回宫。”

人在宫廷,她不信那些臣下还能逼宫不成。

门口的颜执安看着眼前一幕,心中无力,转身走了,望着门外乌泱泱的兵马,唤来无情:“先压下此事。”

可话音刚落,就见到刑部尚书打马而来,她顿足,对方下马,疾步上前:“左相,下官接到举报,右相私自调兵。”

“还听到什么?”左相掀了掀眼皮,淡然询问。

雨后的空气中涌着血腥味,是人都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常年查案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刑部尚书朝里看去,支支吾吾道:“还说右相杀父杀母。”

左相继续问道:“你这消息来得很快,报案的人呢?”

“不知道。”刑部尚书疑惑,“找他作甚?”

左相睨他一眼,“刚报案,你就来了,第二,事情未发生,你就接到报案了,你觉得简单吗?”

“是蓄谋?”刑部尚书反应过来,左相颔首,“此事先按住。”

“怎么按住啊?”刑部尚书不理解,往府内看了一眼,“死了那么多人,对了,您怎么在这里?”

左相解释:“与你一般,接到镇国公府的求救信。”

刑部尚书听后也是一阵无奈,上官家的烂事也有所耳闻,他也不与左相解释,而是往里面看了一眼,“镇国公呢?”

“死了。”

“世子了?”

“死了。”

“那、那镇国公夫人呢?”

“死了。”

刑部尚书遍身发麻,“其他的人呢?”自己在门口站了这么久,也不见管事的人出来问候一声。

左相:“死了。”

“左相,您只会说这两字吗?”刑部尚书吞了吞口水。

左相只好回答:“无一幸免。”

无一幸免比‘死了’二字更怕人,刑部尚书转身要进去,却见皇帝抱着右相匆匆出来,他忙要行礼,皇帝大步走了,抱着右相登上马车。

车夫扬鞭,马车迅速消失了。

刑部尚书傻眼了,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幕,皇帝怎么也在这里。他无措地看向左相,“您看,此事如何安排?怕是按不住了。”

一家子都死光了,你让我怎么瞒天下人?

左相也是愁苦,转而看向镇国公府,嫡出一脉死了,但旁支还活着呀。

“左相、左相,您倒是给句话,怎么办?”

“收尸,镇国公夫人好生安葬,她是自尽的,镇国公的尸体随你处置,上官家旁支的人会来收尸的……”

“左相,下官问的是这些人……”刑部尚书拿手指着门外乌泱泱的兵马。

左相思索,随后回答:“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那这命案如何定夺?”刑部尚书蹙眉又问了一句。

左相却说:“陛下让你定夺了吗?”

“事已至此,左相,瞒是瞒不住的。”刑部尚书提醒左相,这回闹得这么大,右相杀父杀母,枉顾人伦,震惊朝堂的大事。

今日休沐,尚可午事,明日朝会之上,朝臣们岂会罢休,那些言官们早就盯着右相,这回还不是往死里弹劾。

不死不罢休。

“那是明日的事情,你来善后,不要透露一个字。若是陛下知晓,你的脑袋也保不住。”左相提醒一句,随后自己也走。

她翻身上马,勒住缰绳,扫了一眼上官府,这里可真脏。

****

雨后的第二日,便是大晴天。

右相醒来,头疼欲裂,喉咙发热,不仅是喉咙,就连浑身都是热的。她睁开眼睛,小皇帝凑了过来,“老师,你醒了。”

看着小皇帝的关切之色,她撑着坐起来,可一坐起来,浑身都疼。

“老师,你烧了一夜。”循齐扶着右相坐起来,让人去端汤药,自己去拿了软枕,垫在她的腰后。

看着她照顾自己的勤快样,她不觉笑了,“让陛下担忧了。”

担忧?哪里是担忧,外面朝臣叫喊着赐死右相,这才是要命的事情,与此相比,担忧当真算不得什么。

宫娥端了热水过来,循齐喂着老师饮下,低声说:“您烧了一日一夜,醒了就好。”

一杯水入腹,赶去了几分虚热,人也清醒过来。右相端详皇帝的神色,循齐脸色苍白,眼下乌青,但露出一副可靠的姿态。

她温柔地笑了:“陛下,不要为此烦心,听他们的。”

“老师,先休息,外面的事情,朕来应付。”循齐低头,避开她的探视,心中慌得厉害。

不想,右相拉住她的手,道:“陛下,臣杀父杀母,罪犯人论,这是无法逃脱的事实。”

“朕知道,但安王弑母,他活了下来,老师为何不可?”循齐露出狠厉的神色,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以往出现过的恨意。

她不是刚登基时的皇帝了,大半年来,她进步神速,有兵权有手段,何惧外面那些老狐狸。

右相头晕目眩,试图与她好好说道理,可皇帝不听,握着她的手:“老师,外面的事情,我来处理。您活着,哪怕不为臣,我还是会很高兴的。至于疯子的尸骨,我派人去找了,一切有我。”

“小齐。”右相忍不住低叹一句,她身子倦怠,没什么力气与皇帝争执,便道:“我想见左相。”

循齐却拒绝:“老师身子弱,先养好身子,过几日,朕让左相过来。”

“怎么,囚禁我?”右相玩笑道,一笑间,更显得虚弱。

循齐弯腰,俯身抱住她,道:“老师,活着吧,当为我而活,好不好。”

右相阖眸,疲惫至极,她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本该潇洒离去,可这个孩子让她放心不下。阿姐,你走的时候,是不是也对她放心不下呢?

小皇帝安抚几句后,便匆匆离开。

女官端了药来,右相看了一眼,摇首道:“不用了。”

人之将死,何必浪费好药呢。

*****

弹劾右相的奏疏压在了御案上,不仅奏疏来了,人也在殿外,联名弹劾右相。

上官家立足京城百年,旁支无数,旁支中也有高官,自然不肯罢休,叫喊着国法难容,合该将上官礼斩首示众。

人跪在了殿外,挡住了皇帝回殿的路。

皇帝凝着那人,不疾不徐,询问道:“你家也有双生不祥的规矩?”

那人本气势凌人,闻言,不觉低下头,皇帝冷笑:“朕给卿三日时间,要么废除规矩,要么卿辞官。”

“陛下,可右相杀父……”

“闭嘴!”皇帝呵斥一句,直视对方,逼得对方不得不低头。

“陛下。”一句清冷且熟悉的声音,让循齐从震怒中回过神来,她抬首看过去,对方站在群臣之后,正朝她走来。

皇帝拂袖,入殿而去。

皇帝一离开,那人冲着左相叫喊:“左相,此事荒唐,陛下偏袒,国法何在。”

左相止步,望向对方:“有因必有果,你只看到右相弑父,可曾想到上官泓残忍,挖长女坟来逼迫右相就范。”

“那也该有律法来惩处,轮不到她派重兵围剿。”旁人来参与一句。

事已至此,左相也无言以对,跟随皇帝脚步入殿。

殿门关上,左相走至皇帝跟前,一眼可见她面上的愤怒之色,“陛下……”

“你也来劝朕赐死老师?”循齐语气冰冷,冷冷抬首,望向对方:“朕以为,你会顾及你二人之间的情分。”

“陛下这般动怒,对身子不好。”左相心平气和,望着她这般模样,自己何尝不心疼呢。她劝说皇帝:“陛下,非臣自私,而是、这是右相所求之路。”

不是被迫的,是她愿意走的路。她隐忍了二十多年,为的就是今日。

小皇帝神色不好,昨夜一夜未睡,朝会与群臣对峙,筋疲力尽。她说道:“我不想与你吵,你出去。”

“陛下。”左相提起衣摆,屈膝跪下,“顺应大势,废上官礼右相之位,交予刑部处置。”

“颜执安。”小皇帝不怒反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臣知晓,臣劝陛下顺应大势。”左相抬首,平静地对上皇帝震怒的眼眸,“此刻,您护不住她。若是谋逆,尚可偏袒,可这是颠覆人伦之大道,天下人唾弃。陛下该想想,安王为何败得那么快,您登基为何如此顺利。”

“皆是因为天下人唾弃,失了民心。这就是先帝以命换来的局面,同样,天下人不会饶了左相。”

小皇帝不甘心,“可安王活着。”

“他的命是先帝保下来的。”左相提醒皇帝,“您不要任性,她做了这件事,更没有想活下来。这是右相自己选择的路,这是她心甘情愿的。”

循齐冷冷地看着她,眼神越发冰冷,像是裹了寒冰一般,无声中带着失望。

左相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倔强地跪在她的脚下,这一刻,循齐知晓她的身后再无靠山了。

“你退下。”循齐开口,朝左相摆摆手,“朕想静静。”

“小齐……”

“我想静静。”循齐重复开口,“别再逼我。”

她低头,双手捂住脸颊,头顶上的人伦孝道的高山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但她没有哭,亦或是哭不出来。

颜执安没有走,更没有起身,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你走罢。”循齐重复一句。

颜执安没有动。循齐起身,搀扶她起来,自己背过身子,心痛到无法言语,更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颜执安。

“臣、告退!”颜执安弯腰,行礼,步步后退,退至门前,转身打开门,走出去了。

走出大殿,群臣在等候,她扫了一眼,面对众人的追问,她也只是漠视。

走下台阶,她忽而止步,看向头顶的殿宇,所有人都在逼她,我也在逼她,她会恨我吗?

脑海里浮现一个想法,恨我,就不会再爱我了,及时醒悟也很好。

她阔然走了,步履如旧。

殿内的循齐枯坐,不知坐了多久,想起还有未处理的奏疏,木然起身,走过去,坐下来,麻木地去处理要务。

她被阴影笼罩着,身上裹着一层难以言喻的悲伤。

天色黑后,朝臣陆陆续续散去,循齐踱步回到右相暂住的宫殿。

女官见到她,屈膝行礼,低声说:“臣去送药,右相不肯喝。”

“朕知晓了。”循齐摆摆手,步履沉重,迈过门槛,一阵暖意袭来。

她记得每逢休沐日去右相府,进书房,便见到老师一袭家常服饰坐在案牍后,早早地在等她到来。

今夜,老师坐在榻上,笑着同她招手,容颜憔悴,不变是她温柔的笑容。

她走过去,老师起身,朝她行礼,她伸手,托住老师行礼的手,“怎地起来了,还烧吗?我方才听女官说,你不肯喝药,您是长辈了,怎么还不喝药呢。”

“陛下年轻,怎地唠唠叨叨。”右相莞尔,拉着皇帝一道坐下,语重心长道:“出去一趟,该知晓外面的局势了。”

“老师,你别逼我。”循齐心疼如被刺了一刀,浑身紧绷。

右相凝神看着她,心中温暖,道:“你还护着我,可见,阿姐没有看错人,我也是。小齐,有些事情强求不得,不如后退一步,海阔天清。你与左相一事,十分艰难,臣去后,一切仰仗左相。”

“老师去哪里?”循齐故意问一句。

右相慨然笑了,“别装糊涂,左相必然找你了。旁人劝你,你纵生气,不会伤心。你瞧你这等模样,分明是伤心。”

“我不会听她的。”循齐倔强地说一句,“她是臣,我为君,合该她听我的。”

“是吗?”右相笑容深深,觉得她此刻莫名可爱,若是阿姐看到了,肯定会嘲笑她一句。

阿姐心爱的孩子,自己不能毁了。

右相收敛笑容,起身,弯腰跪下,循齐惊讶,起身要拉她起来,她摇摇首,道:“臣苟活二十余年,已然足够了。陛下该知晓,臣不死,朝纲大乱,民愤四起。”

“臣恳请陛下赐死臣,正朝纲、平民愤。”

第77章 闭嘴,吴祖宗。

正朝纲、平民愤。

循齐听着熟悉又陌生的六字,心中如刀绞,她低眸看着老师:“你早就做好决定了,对吗?”

“陛下若不回来,臣早已行事。”右相笑了笑,满是苦涩,为了让循齐毫无压力,她说出实情:“殿下若不回来,我会继续与上官家虚与委蛇,寻一良辰。”

循齐垂下了头,泪水轻轻滑过,右相说:“臣至少多活了两年,此生能见到阿姐的孩子,我已足够了。”

“你也逼我。”循齐凝着她,“疯子很惜命,她想活着,所以,我那么恨庸医。”

右相阖眸,眼角滑过泪水,“是呀,她惜命,却将活着的机会给了我。循齐,放我自由吧。”

唯有一死,才是自由。

循齐低头,握着她的手,屈膝跪下来,埋头痛哭起来。

“老师,别逼我。”

“循齐,我没有逼你。”右相无奈,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循齐,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循齐没有回应,放肆痛哭,右相静静地听着她的哭声,眼中无一丝畏惧。

多年前,她遇到天为惊人的长姐。

那一年,她十一岁,衣衫褴褛,整日脏兮兮,那一日,城西有人施粥。她挤了进去,想要得一碗粥。

她看到人群中与自己同岁、衣衫鲜亮的世家女子。

她痴痴地看着,妄想自己也是那样尊贵的孩子,妄想过后,她又在想,其实自己只要有父母就好了。

父母是孩子的依靠,自己可以得到避风港,可以得到依靠。

她得到一碗粥后,转身就走,可有人扑过来,抢走她的粥,她愤恨又委屈,与那人打了起来。

许是闹出了动静,方才那名衣衫富贵的少女走了过来,看她一眼。

一眼过后,对方走过来,牵着她的手,带去屋内。

她问我:“你多大了?哪里来的?父母呢?”

她低眉,笑容明亮,身上赋予书卷香气,像是降落世间的神女,那一刻,自己是羡慕的。

她没有回答,阿姐告诉她:“我唤上官礼,礼仪的礼,你呢?”

“我没有名字。”她摇首,上官礼‘哦’了一声,给她手里塞了一块点心,“先吃。吃完再说。”

外面吵闹,人人都在抢那一碗粥,而她不仅得到了粥,还得到了一块点心,入口即化带着甜味的点心。

那块点心的味道,她始终记得。

后来,她洗漱,更衣,穿上明亮的衣裳,上官礼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惊讶,她害怕极了,以为上官礼想要卖了她。

然而,上官礼没有。而是将她放在学堂里,给予束脩。

上官礼初一十五都会过来,送好看的衣裳、好吃的点心,还有首饰。

她看着她,情意萌生。

上官礼如同神女,降临人间,救她出火坑,教她诗书,授予礼仪。

她的一切,皆来自上官礼。

右相阖眸,唇角颤抖,伸手将痛哭的孩子抱住,抵着她的肩膀,“若找到她的尸骨,将我们同葬。若找不到,循齐,将我尸骨烧了,随风而去。她将身份给了我,我给了她最好的答卷。”

“老师……”

****

皇帝将群臣的奏疏压在案头,不予理会,日复一日,愈演愈烈。

上官家旁支写了万民书,递到了皇帝的跟前。

循齐望着,无动于衷,朝臣跪了满地,她深吸一口气,道:“朕知晓了。”

她想发怒,想杀了眼前逼迫她的人,甚至,想一走了之。可不行,她是皇帝。

又过三日,刑部在上官家祖坟中发现一座新坟,挖开来看,确实是上官礼的棺木。

当年是左相安排人安葬,是何棺木,左相府尚且有记录。

可棺木摆在了上官家祖坟,该不该挪出来,挪去哪里,刑部不敢过问,特来禀明皇帝。

循齐也拿不定主意,转而去寝殿询问右相的意思。

右相感染风寒,不肯吃药,一日复一日,寒气入肺,刚过殿门就听到了她的咳嗽声。

循齐欲靠近,右相唤住她:“别过来,小心过了病气。”

循齐恍如未闻,大步走近,眼眶发红,道:“疯子的棺木在上官家祖坟,您看”

“挪出来,别脏了她的身子。”右相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旋即又是一阵咳嗽,循齐忙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摆摆手,反而抓住了循齐的手,“陛下,挪出来。”

“朕知道了。”循齐点点头,将水杯递至她的唇边,“老师。”

右相就着她的手喝了半杯水,转而推开她,道:“陛下,保重自己的身子。”

她再度赶人,循齐只当未闻,放下水杯,“朕在先帝的陵寝之侧,安葬疯子。”

右相欲拒绝,她说:“疯子是朕的养母,朕还未追封了,至于老师,朕会以右相之位下葬,至于您的名字,朕想了许久,不如取之一‘仪’字如何。”

右相看着她憔悴的面庞,拒绝的话吞了回去,索性闭着眼睛,“陛下高兴便好。”

“好,朕去安排。”循齐深深望她一眼,“朕去忙了,老师好好休息。”

她转身离去

右相叹息一声,靠着软枕,浑身无力,淡淡一笑,真是个傻孩子。

她仰首,望着横梁。皇帝以一己之力与朝臣对抗,护她一时。她阖眸,眼前浮现阿姐的容颜。

上官礼。

上官仪。

她笑了笑,喉咙一阵干痒,她忍不住咳嗽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她抓住身上的毯子,眼前阵阵发黑。

她缓过一阵,起身走到桌旁,看着桌上的画像,伸手轻轻抚摸画上人的脸颊。

初相见时,她十一岁。

分别时,她十三岁。

阿姐说她有喜欢的人,要去追问自己的梦中情人,那一别,再未见过。

她坐下来,痴痴地看着画像,想象着她在山野间生活,金尊玉贵长大的小姑娘如何活下来的呢?

二十二年了,她没有哪一日不想她。

她伏案痛哭,无法冷静。压着二十多年的感情,在这一刻迸发。

门外的循齐听着殿内的声音,仰首不语,她深吸一口气,抬脚离开。

回到大殿,她亲自打开空白的圣旨,提笔去写,可到了这一刻,她依旧做不到去赐死老师。

她顿了顿,放下笔,凝着殿内双龙柱,内侍长走近,悄悄开口:“陛下,左相来求见。”

“不见。”循齐摇首,她不想再听左相以大局出发的言辞,听够了,听厌了。

她低头,带着抗拒,内侍长说:“外面天寒,您若不见,她不会离开的。”

循齐的心又悬了起来,“让她进来。”

内侍长退了出去,颜执安便缓步走进来,皇帝坐在案牍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随着她走近,皇帝抬起头,指着一旁的坐榻,示意她坐下。

颜执安没有如她的意,而是走到她的跟前,提起衣摆跪下,这一跪,让循齐心中的野兽闯了出来。

“够了,朕不想听到你的声音,颜执安,你日日劝,日日谏,朕烦透了。”

她怒视眼前的人,恨不得将人赶出去。

颜执安微颤,低声说:“陛下不想见臣,臣也不想见陛下,可无法,臣得还先帝当年的赏识之恩,臣不能看着陛下徇私而被臣民唾弃。”

循齐精疲力尽,闻言,“为何就不能让她活下去了?”

“天道、律法、国法、家法,皆不能。”

循齐沉默,再度低下头,累到不想言语。半晌后,她说:“右相、高烧后不肯服药,太医说、风寒入体。”

不用你们喊打喊杀,她的时日也不多了。她累到极致,想要劝说颜执安不要再逼自己了,可自己没开口,颜执安开口:“这是陛下不肯降旨的理由?”

“你……”循齐被她步步紧逼的态度刺激到了,猛地一拍案牍,“颜执安,朕是皇帝,不是你府上的小厮。”

两人谁都不肯退让,颜执安也不起身,直起脊背,仰首望着皇帝,“陛下错了,臣不该劝谏吗?”

“闭嘴!”循齐烦不胜烦,冷冷地睨她一眼,觉得这座殿宇待不下来,抬脚就走。

颜执安眼见着人要走,她伸手将人拦住,循齐气得发疯:“颜执安!”

“陛下,今日必须做出决断。”颜执安道。

循齐气恨:“朕若不做呢?”

颜执安悠悠看着她,眼中越发冷了,她逼近一步,反握住颜执安的手,“你想打朕吗?”

颜执安看着眼前的皇帝,如同叛逆的孩子,故意挑拨她的怒气。她要收回自己的手,然而,皇帝紧抓着不放。

循齐难得露出强硬的姿态,不仅抓住她的手,甚至逼近一步,直视她的眼睛:“左相怒了吗?”

眼前的皇帝不仅叛逆,甚至带了几分疯劲,颜执安深吸一口气,不觉回想,是不是这些时日将她逼得狠了。

“陛下,松手。”

“你不劝,朕便松手。”

不仅不松,甚至挑衅地握紧了,指腹擦过手腕内的肉,惊得颜执安脸色发红,“循齐。”

“颜执安。”循齐像模像样地回敬一句,“我说过,别逼朕,若不然,朕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颜执安气得心口疼,却见她嘴角轻轻扬起,这是多日来见不到的笑容。

“陛下,松开,臣不劝了。”颜执安妥协。

“啊?”循齐反而愣住了,见状,颜执安趁机收回手,后退一步,被她握住的地方还有些发热。

她跑了。循齐懊恼,但很快打起精神,“你走罢。”

颜执安眼中露出几分笑容,轻声道:“臣不走,陛下还未……”

话还没说完,循齐伸手捂住她的嘴,祖宗啊,你别劝了。

第78章 左相,右相殁了,

近来,人人都劝,无论是谁,哪怕在朝无关轻重,都要上奏疏来谏。谏议的奏疏,在案上累至半人高。

循齐自认自己不是昏君,与天下人反对的事情,自己做不来,可这回,她见识了违背天下人意愿后的结果。

她不止一次在想,若是将来,自己喜欢颜执安的事情揭露出来,天下人如何看待颜执安。

她一次次起了退缩的心思,想要放弃,可再度见到颜执安,埋藏心底的爱意如潮水翻涌,她想去抱一抱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她。

循齐收回自己的手,小心地背在身后,道:“左相既无事,不如陪朕手谈一局。”

她不想听颜执安的劝谏之语,又舍不得将人放回去。遐思间,唯有用棋局来延缓时间。

颜执安颔首,“臣领旨。”

宫娥取来棋局,黑白二子,颜执安道:“陛下先走。”

“好。”循齐没有退让,自己的棋艺是疯子教导的。她说:“疯子几乎无所不能,她用木头刻制棋盘,用石头代替棋子,她说棋局可以看清一人的性子。”

她絮絮说着,落下一子,颜执安紧随其后。

说了几句后,两人皆不语,沉浸于棋局中。小皇帝沉思,绞尽脑汁,颜执安则显得很轻松,不时抬首看她一眼。

帝位上沉浮大半年,小皇帝越发稳重,行事挑不出毛病,她在努力学习先帝的风范。

年少是她的不足,也是她的优点,她没有沾沾自喜、更没有年少轻狂。

颜执安低眸,掩下一抹心疼,跟着落子。

殿外冷风刺骨,殿内温暖如春。

一局结束后,循齐输了,她没有气馁,而是看着棋局陷入思考中。

宫娥进殿奉茶,颜执安接过茶盏,奉于她的面前,“陛下。”

“知道了。”循齐应付一声,将视线从欺骗上挪开,辗转落至颜执安身上,眸色一颤,随后挪开。

她饮了口茶,颜执安起身,“时辰不早,臣先回去了。”

循齐继而紧张,不舍地看着她,道:“朕与你,陪老师用午膳。”

自那日后,颜执安就没有见过右相,不仅她没有见过,满朝文武都没有见过。小皇帝将宫廷守得如同铁桶,谁都见不到右相。

颜执安犹豫了下,小皇帝起身,率先一步走了,颜执安抬脚跟上。

出了大殿,宫娥递来手炉,抵御风寒的大氅。循齐将手炉递给颜执安,又接过大氅,轻轻抖开,未曾犹豫就披在了颜执安身上。

颜执安眉眼微蹙,但宫人在,她不好违逆皇帝的意思。

两人踏上车辇,谁都没有开口。马车哒哒前行,快到时,循齐轻轻开口:“见到右相,不要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颜执安点头,她又想起右相的身子,少不得问一句。

循齐一怔,未曾想到她会问这个,便道:“寒气入肺,不好医治,她不肯吃药,一直拖到今日,疯子就是风寒走的。”

那时,她与疯子手中没什么银钱,所以,疯子感染风寒后,先是忍一忍,错过医治的好时机。

偏偏遇上庸医,一副药喝完以后,疯子就吐血死了。

颜执安握着手炉,身上、手中都是暖的,闻言,也不知该说什么。右相已存死志,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皇帝与天下人抗争,也不过是几月的时间。

下车后,两人一道入殿,未过殿门就听到咳嗽声,循齐脚下一紧,大步进殿。颜执安驻足,招来宫娥询问:“右相身子如何?”

宫娥低头:“太医日日过来,她始终不肯喝药。”

颜执安低眉,抬脚入殿去了。

循齐扶着右相靠着软枕,两人说了几句话,颜执安进殿了,右相莞尔:“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数日未见,右相憔悴许多,肌肤苍白,眼窝深陷,纵梳洗干净,也觉得苍老。

颜执安微笑道:“陛下说与你一道用午膳,拉了我过来。”

右相转而看向小皇帝,“和好了?”

“什么和好,老师别乱说话。”循齐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但耳根羞得发红。右相一眼看到她通红的小耳朵,不得不叹一句,年少懵懂,尚不知情之一事的厉害。

她越过皇帝,望向左相,道:“陛下忙,不留陛下了,我想与左相手谈一局。”

循齐:“……”这话有些熟悉。

她不满道:“你们下你们的,朕在旁不说话,好不好?”

“随陛下高兴。”右相不勉强她。

循齐登时喜笑颜开,急忙让人去取棋局,又令左相坐下,命宫娥奉茶奉点心。

坐榻让给两人坐,她则搬了凳子坐下,右相与左相对视一眼,她抿唇笑了,与左相道:“日后,只怕只有你一人可以让她听话了。她哪里都好,就是偏执了些。”

循齐听着老师的话,不觉看向左相。

“任性了些。”颜执安说。

循齐想走了,但又恐颜执安与老师说些不该说的话,只好继续坐着。

吃了两块点心,宫娥取了棋盘过来,她放下点心,准备专心观棋局。

两人不过走了十来步,内侍长匆匆而来,道:“陛下,鸿胪寺卿急报。”

是季秦的急报,循齐站了起来,可又放心不下,颜执安瞥她一眼,“你放心,我不会将你老师吃了。”

一句话逗笑了右相,她与循齐说道:“去吧,我不是孩子,哪里能让旁人欺负了去,政事要紧。”

“好,我去去就来。”循齐这才答应下来。

小皇帝领着人匆匆离开。

右相落下一子,说:“她将我看顾得如同孩子。”

“陛下重情。”颜执安回答。

右相停了下来,右手收于袖口中,她正色道:“所以我不能毁了她,但她迟迟不肯下旨,颜执安,去帮寻一味药来。”

她的话,清浅无声,却颜执安变色,她如往常般笑了笑,温柔和煦,“你与她的事情,不可急躁,你若急躁,会惹得她生起逆反。”

颜执安将手中的棋子放回去,心中涟漪微起,右相说:“她并非昏聩之人,只在你的事情上有些偏执,说来说去,她不过是重情了些。我这一事,她若果断交给刑部处理,岂会有今日风波。”

“左相,我去后,烦请你对她多些耐心。我阿姐给她取名循齐,循是何意,我猜是循规蹈矩之意,齐乃弃。她希*望她循规蹈矩地活着,又提醒她被父母抛弃,当心性坚韧。”

颜执安心口压抑得厉害,不得不说:“此事,是你莽撞了。”

“是莽撞了些。”右相坦然,“我本想着再陪她两年,两年后,你与她的事也该有了定点,若要立后,我拼尽全力去帮她。若不立后,各自欢好。是我糊涂,低估了我父亲的野心。礼部尚书之位,让他有了取我而代之的野心。”

颜执安道:“我与她,绝无可能!”

她语气决绝,听得右相微怔,“你对她,无一丝感情吗”

“在我心里,待她如亲女,她要钱要权,哪怕是颜家之财,我都可以给。”颜执安抬首,眼中一片清冷,“你不想毁了她,同样,我也不能毁了她。我爱她,但不能毁了她。”

右相沉默,听到这句‘我爱她’时,眼睫轻颤,道:“她为何是皇帝呢。”

她明白颜执安的意思,爱她就要护着她,不能毁了她。

右相又笑了,“你竟然会承认了,将来我的死期不远了。”

左相沉默。

“你可有昙花一现?”右相忽而转了话题,正视颜执安。

颜执安摇首:“陛下该有。”小皇帝那里肯定会有情蛊,人看着软软的,心思却那么坏。

右相坦然,扫了一眼棋局,捡起棋子,思考一瞬,缓缓落下,这才继续说:“她若凉薄,此事倒也好解,偏偏啊……”

怎么就是重情之人。重情者,注定自伤。做皇帝重情,更非善事。

颜执安跟着落子,两人你来我往,一局结束,右相抵唇咳嗽,脸色因激动而泛红,颜执安望着她,骤然感觉生命在慢慢剥离她的身体中,这一刻,她觉得十分压抑,难怪小皇帝那么抗拒。

换做是她,也无法做到赐死老师的事情。

一阵咳嗽后,右相缓和过来,脸色徐徐发白,她询问:“可曾找到遗旨?”

“没有,我让人找遍了先帝寝殿,一处角落都不肯放过,可就是找不到。”颜执安纳闷,“陛下既然要告诉我,为何藏得这么严密。”

右相疑惑:“可是对你不利?”

“不会。”颜执安否认,“先帝并非是绝情之人。我倒觉得是托孤或者给安王的。”

先帝放在心上的无非是一双儿女,帝位给了女儿,便想着让女儿保下儿子的性命,又恐女儿不听话,这才留了遗旨,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对视一眼,皆沉默下来,又走一局。

棋过三局后,小皇帝回来了,眼神一阵飘忽,看看颜执安,又看看老师,最后看向棋局。

右相忽而问她:“你站在哪边?”

“朕只看看,不站队。”循齐摇首,下棋罢了,哪里需要站队。

右相却说:“我们打了赌,谁输了,午膳罚酒三杯,你该站队了。”

循齐扬眉笑了,道:“谁输了,我替谁喝下三杯罚酒,如何?”

“陛下十分公正。”右相讥讽一句,不偏不倚,她说完,看向对面的颜执安,颜执安眉眼舒展,一派宁静之色。

这样的颜执安,当真无法让皇帝放弃她。

循齐哪里听不出来老师的嘲讽,探头看了一眼棋局,道:“这是第几局?”

“三局。”

“前面谁胜谁负?”

“你觉得谁胜谁负?”右相莞尔。

循齐少不得睨她一眼,“不知,猜不透,时辰不早,用膳罢?”再说下去,老师又得挖坑给她跳。

三人用了午膳,皇帝欲离开,颜执安却不走,她拿眼睛扫了一眼:“卿不走?”

“陛下先行,我有话与右相说。”颜执安道。

循齐又不放心了,她说:“陛下方才离去多时,想说什么都说了。”

“好,朕先回去了。”循齐只得离开。

看着年轻的皇帝离开,右相拢了拢身上的衣襟,一股寒意袭来,钻入骨头里,冷得浑身发颤。她先开口:“此事,你不用再劝她,旁人逼她,她可以忍,你若再逼她……”

右相顿了顿,不得不说:“她如今除你之外,没有一个亲人了。李氏都是老狐狸,锦上添花倒是可以,他们不给皇帝使绊子便是千恩万谢了。左相,你不能让她孤立无援。”

颜执安垂眸,“若是这样,我与她之间,割舍不开了。”

右相无言。

殿内寂静无声,两人都在思索,世间安得两全法,哪里就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半晌后,右相开口:“时辰不早,左相先回去,答应我的事情莫要忘了。”

“好。”颜执安起身,同她行了平辈礼,转身离开。

右相静静地看着她,这一别,便是永别了。

她二人年少相识,共事过,也给对方使过绊子,因循齐的事情而走到一起。认识之初,她便羡慕颜执安的家世、天赋。

颜执安轻易可得之物,是她费尽心思才可得到。颜执安自幼成名,先帝亲召入宫,这是莫大的虚荣,而她,费尽心思才让先帝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右相哀叹一声,循齐若不爱颜执安,颜执安可以在相位上老去,给颜家子嗣铺路,光明的前途,璀璨的一生。

她阖眸,喉咙干痒,忍不住一阵咳嗽。

晚间,皇帝又来了。她来得很勤快,无事就会过来,她走到老师跟前,“老师,可曾用膳了?”

“用过了。”右相温声回复,“我无事,若累了,便回去休息。”

循齐打量她一眼,见她当真无事,这才放心,准备离开,老师又唤住她:“循齐,我想要昙花一现。”

循齐顿住,内心酸涩,点点头,“好,我明日让人送来。”

“谢谢你。”右相笑容畅快,似乎燃起了希望,又催促皇帝去休息。

循齐低头走了,没有等明日,而是派人立即将药送来。

药匣子递到右相的手中,那双黯淡的眼神中浮现了光明,她紧张地看着,却又一笑。

阿姐,或许,我能再见你一面。

哪怕是饮鸩止渴。

右相难得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她望着虚空,笑容深深,上官礼。

****

颜执安出宫后,没有回官署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阿元的药铺。

阿元如今的医术,进步许多,颜执安对她很放心,开门见山与她说明情况:“我想要一副药,让人毫无痛苦地死去。”

“啊……”阿元惊讶,吓得小脸发白,“您、您是要做什么?”

“尽管去配。”左相不肯说原因。

阿元急了,“我、我做不到,但凡毒。药都会让人痛苦,最快的是抹脖子。上吊都十分痛苦。”

说完,她感觉左相看她的眼神冷了冷,吓得她不敢再说了。

左相只说一句:“是你医术不精。”

阿元愧疚地低下头。左相只好离去。

回府后,召来女医,将与阿元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女医也是顿愕,见家主神色肃然,便知不是玩笑,只好回答:“是有,我这就去配来。”

“可能制成药丸?”

女医蹙眉,“能是能,多费些时日罢了。”

“你去办。”颜执安道,“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是,这就去办。”女医匆匆退下。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或许这一回,小皇帝会恨她,知晓她有多绝情、薄凉,或许就不会再喜欢她了。

哪里就有十全十美的人,小皇帝对她的念想,无非是觉得孤苦多年,陡然遇见她,谁对她好,她便觉得那人十分完美。

久而久之,心中产生好感。那时,十四、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

三日的时间,左相派人将将药送入宫中。

辗转到了右相手中。

而这时,皇帝再度驳回群臣要以国法惩治右相的奏疏,甚至,为此罚了许多人,上官家的旁支,首当其冲,或罚或贬。

朝臣们无法,转而去求左相。

左相站在廊下,望着天际,听着身后絮絮叨叨的声音,始终不言。

“左相,陛下如此是非不分,偏袒右相,有违律法……”

话刚说完,左相转身,怒视于他,眼神中带着威仪,道:“你敢妄议陛下。”

对方畏惧,低下头,旁人趁机说道:“左相,右相弑父杀母一事也已查清,她还依旧位居右相,民怨四起,公道何在。”

公道?颜执安缄默,右相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公道罢了,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天大的罪过。

她说:“再等等!”

朝臣不解,不知道她是何意。

颜执安在等,等宫里的消息,没人可以破局,她也不想去逼迫皇帝,逼狠了,皇帝也会伤心。

同时,右相在把玩手中的药瓶,日头西去,算一算,皇帝应该快过来了。

果然,半个时辰后,皇帝翩然而至,面上挂着笑容,“老师。”

她的声音清脆,不像是皇帝,反而像是乖巧的学生,右相让人去奉茶,自己招呼皇帝坐下。

“外面闹成这样,你还笑呢?”

“外面、很好。”循齐掩下忧愁,在老师对面坐下,道:“老师气色好了许多。”

不喝药也能病好,可见身子是不错的。

“怎么算好,群臣跪在殿外,你不管不问,算什么好?”右相无奈,可眼神十分温柔,像是对待自己溺爱的孩子,“循齐,该放手了。”

循齐不语,拿起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块,眉眼微动,开始夸张庖厨的手艺好。

一块点心吃了,宫娥奉上茶盏,右相听她滔滔不绝夸赞点心好吃,不知为何她想笑,笑皇帝稚气,笑皇帝不知所谓。

笑过一通,她忍不住咳嗽,端起茶水灌了一口,循齐担忧地站起来,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来。

右相自己缓和下来,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循齐,我待你,如同待自己的孩子,我无法圆满的生活,希望你可以得到圆满。你是皇帝,万人之下,可你也是孤独的。我身居高位,可孤独二十多年。”

“你非我亲生,但给了我做母亲的感觉,望着她,我想的是我的人生圆满了。循齐,有些事情强求不得。我想你圆满,可又怕你过于偏执,引得臣民不满。”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你应该懂。小齐,她不属于你。你放开眼睛去看,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你都可以选择,但是她,不可以。”

这一刻,右相开始害怕了,她看到群臣愤起的局面,将来,循齐若与颜执安在一起,也会是这样的局面,该如何破解呢?

若是朝臣退,则失去了民心,若是循齐退,她只会愈发伤心。

所以,不如此刻放下,长痛不如短痛。

她说:“若是不放弃,你只会更加痛苦。”

循齐似有感悟,紧张地看着她,“您服毒了吗?”

一句话,让右相笑了,她笑出了眼泪,道:“紧张什么?我的命,掌握在我自己手中,旁人无法决定我的生死。”

她伸手,按坐下循齐,“我的话……”

“召太医。”循齐反握住她的手,意识到不对劲,然而右相握住她的手,道:“我昨日似见到了阿姐。”

“别说糊涂话。”循齐怒了,“朕让你活着,你就得活着。”

右相缓缓笑了,笑容依旧是那么温柔,没有带一丝责备,没有责怪她的狂妄自大。

“循齐,我已认命了。”她阖眸,一阵头晕目眩,强撑着说:“我近日无事,写了些东西,你得空看一看。”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她死后,她的下属,聪慧者自然投靠皇帝,愚蠢者,不知变通,皇帝也不需要的。

循齐偏要去召太医,她却不肯,紧紧握着循齐的手,道:“别声张了,你就当我染病而逝。”

她觉得困倦,腹内有些疼,但不至于疼得大喊大叫。

循齐伸手揽住她,抱起她,放在床榻上,内心万分痛苦,知晓会有这么一日,可她还是觉得太早了。

“老师,对不起,朕纵成为天子,依旧无法护着你。”

右相费力地睁开眼睛,唇角弯了弯,带着释然,“循齐,为人子女者,做到你这般,已属不易。你、替我维护了最后的尊严,我还是右相,这份尊严,你替我护住了,不至于让我蓬头垢面,狼狈地在狱中死去。”

若没有循齐,那日上官家灭门,她便会自刎,不会留给旁人侮辱她的机会。

她的声音开始慢了下来,眼睛徐徐合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循齐伸手,将她抱了起来,无声落泪,回忆过往,无声化为痛哭。

闻及皇帝哭声,满殿宫人皆跪了下来。

皇帝哭声本是压制,随着怀中人的温度散去,伤心再也压制不住了。

深夜,寂静无声,殿宇内只能听到皇帝的哭声,门口的女官见状,唯恐皇帝压不住脾气,拿宫人撒气,忙派了小内侍出宫报信。

此时宫门还没下钥,她一再嘱咐,动作要快,若宫门关了,她们这些人只怕也毫无生机。

小内侍不要命地跑到相府。

颜执安正费力地拿着针去绣花,一旁的陈卿容被拉过来指点,越看越看不下去,怪道:“你拿笔的手拿不起绣花针,放着,我来给你绣。”

“不用,我自己来。”颜执安颇有傲骨,不肯让母亲沾手。

两人一拉扯,颜执安感觉指腹一疼,针戳到了,陈卿容不得不叹气:“你就不适合做这个,你绣这个做什么,还把自己弄伤了。”

颜执安看着冒出血珠的指腹,心里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外面无情忽而跑进来,低声开口。

“左相,右相殁了。”

第79章 无朕旨意,不得外出!

右相殁了。

颜执安放下绣了一半的绣布,面沉如水,起身道:“母亲,我入宫去。”

“你去罢。”陈卿容的心顿顿的,微微地发疼,她曾见过右相数面,是一温柔的女子,行事温和,朝中上下十分尊敬。

双生一事暴露后,此事成为朝臣攻击她的理由,然而,错不在她。

陈卿容不入朝堂,但在官眷的圈子里,所听所闻,更为细致。

她惋惜道:“刚入冬呢,一年来丧母丧师,小东西心也不好受。”

颜执安垂眸,道:“我记得,不久前母亲还骂她昏聩、荒唐。”

“我、我那是就事论事。”陈卿容闹了个脸红,她惯来心软,心中不忍,便说道:“安抚好她,若不然,朝臣遭殃。”

“母亲,我心中有数。”颜执安回答。

右相已殁,小皇帝岂会善罢甘休,上官一族,首当其冲要承受其怒火。

循齐也是护短之人。

颜执安回内寝去更衣,陈卿容拿起桌上的绣面,细细端详,看着上面奇怪的形体,道:“你这绣了给谁?”

屏风后更衣的颜执安也不隐瞒:“陛下。”

“小东西?”陈卿容震惊极了,拿起又放下,对内说道:“你要做什么?赠人以香囊,是何意,你该比我清楚,你疯了。”

“她想要的。这回闹成这样,我若不能抚平她的怒火,文武百官皆要遭殃。”

颜执安的声音一如既往,不带任何情绪,陈卿容听后才说,“你给她绣一只小猫儿。”

“不成,她更会生气。”颜执安拒绝。

陈卿容含笑一句:“那就绣只大老虎,小孩子嘛。”

她提醒女儿,老虎与猫儿都是小孩儿所喜之物,与情爱搭不上关系,若绣了其他的,小皇帝心生欢喜,纠缠你不放,那就糟糕了。

此时,颜执安已没有这么多念想了,更衣后匆匆赶入宫内。

她入宫才察觉不对,时辰不对,这个时候,应该关门了,为何宫门还是开的。

然而此刻,她已无心去问。

匆匆赶到右相所在的殿宇,寂静无声。明月高悬,灯火通明,却因无声,显出几分阴森。

她慢慢地放慢脚步,将情绪压抑在心中,迈过殿门,女官见她来,忙叩首,惊恐道:“左相,陛下令满殿宫人陪葬。”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颜执安安抚一句,不显山不露水,往内寝而去。

皇帝跪坐在踏板上,背影佝偻,灯下身影单薄,形单影只。

她走过去,提起衣摆,冲着背影跪下,“陛下,右相的毒药,是臣送入宫的,与宫人无关。”

循齐没有回应。

灯火噼啪作响,寂静让人惶恐。

颜执安静静等候,没有催促,没有安抚。

不知等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殿前司指挥使持刀而入,撩袍跪下,“陛下,臣来复命,上官一族皆擒拿入刑部。”

“陛下,他们皆无辜。”颜执安明白,方才为何宫门大开,皇帝令禁卫军去抓人了。

她膝行一步,试图再劝,循齐转身,面无表情地凝着她:“老师不无辜吗?”

“陛下,大错已成,合该消散,您这么做,会让朝臣寒心。”颜执安再劝。

循齐伸手,撑着榻沿,徐徐站了起来,“颜执安,你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有何底气为旁人求情,回府去罢。无朕旨意,不得出府。”

“陛下……”颜执安脸色煞白,欲再劝,小皇帝俯身,扶着她起来,道:“颜执安,朕不想看见你、不想听到你的声音,你若再劝,朕拿颜家人开刀。”

“循齐!”颜执安怒而提音,冷面直视她,“右相一事,已有定夺。”

“上官家挖我养母坟墓,就这么算了吗?”循齐不甘示弱,“朕是天子,非圣母非菩萨。”

颜执安的目光停留在她蹙起的眉眼上,“上官泓已死。”

“他不仅得死,朕要将他挫骨扬灰,还要将上官一族皆赶出京城,永世不可录用为官。”

“上官一族中且有良才,您不可迁怒她们。”颜执安苦心劝说。

循齐罕见地在她面前挺起胸膛,“朕是天子,朕说他们有错就有错……”

话未曾说完,颜执安抬手,一巴掌落在她的脸上,“清醒清醒,那是上千条性命。”

循齐眼底的怒气被打散,不由后退一步,跌坐在榻沿上,颜执安指着床榻上的右相尸骨:“你想要她死后不宁吗?”

“你要闹得满城风雨,让人人唾骂于她?”

“人都已经死了,顾及名声做什么?”循齐兀自强硬,吩咐一旁呆滞的殿前司指挥使,“送左相回府,不准她见任何人,亦不让任何人入府叨扰她休息,左相累了,回去罢。”

她的执迷不悟,让颜执安心口发慌,欲开口,指挥使上前行礼:“左相,陛下有旨,您先回府。”

两人对视,循齐眼底的疯魔扎根,颜执安伸手,试图握住她的手让她冷静些。

然而,循齐冷笑着拂开,大步离去。

今夜注定不眠。

刑部内送了许多犯人,惊得刑部尚书半夜爬起来,不仅是刑部,其他世家也收到消息,半夜起来让人去打探消息。

皇帝震怒,惩治上官一族,谁人敢求情。

皇帝的旨意,十分明确,上官泓挖坟泄恨,天理不容,连带着上官族。

不仅他得被挫骨扬灰,其他人都深陷牢狱。

禁卫军抓人抓了一夜,京城内闹了一夜,次日早朝,朝臣们眼底一片漆黑,待快至时辰时,有人发现前面左右二相的位置皆空着。

右相殁了,左相哪里去了?

事情发生得突然,众人魂不守舍,还没问明白,皇帝驾临。众人面面相觑,左相不在,竟无一人敢提右相的事情。

皇帝高坐宝座,睥睨众臣,道:“昨夜,右相感染风寒,不治而亡,她是朕的右相,以右相之尊下葬,卿可有想法?”

站在前面的几位大人悄悄转换视线,先是沉寂,后面的御史率先反对。

“陛下不妥,上官礼弑父,纵死也该废除官衔才是,国法何在。”

循齐凝着那人,道:“你是何人?”

“臣乃御史台御史丞周利明。”周御史匍匐在地。

循齐不恼,眼眸微微眯起来,“你的眼睛怕不是瞎了。来人,剥下他的官袍,送去内侍府,听侯内侍长差遣。”

“陛下,忠言逆耳!”周御史大呼,“臣所言,乃是实情,上官礼弑父,理该废为庶人。”

循齐低眸,不予理会,外面的禁卫军进来,强行将人带了出去。

顷刻间,殿内安静下来。

送去做内侍,断子绝孙,比活着还要难受。

前些时日叫嚣最狠的上官一党也不在,有了周御史的前例,都不敢出头,人已经死了,不过是身后事罢了。

有人开始妥协,可循齐不急着下旨,目光在众人之间梭巡一番,沉默良久,气势夺人,众人皆低头不敢言语。

“卿为何不谏言了。”循齐勾唇冷笑,“朕等着你来谏。”

殿内落针可闻,皇帝的笑声,显得十分突兀,她站起身,走下御阶,群臣纷纷跪下。

今日左右二相皆不在,无人敢触怒皇帝。

皇帝走了一圈,目光落在一人身上,此人也是御史,她踱步,俯身凝着,“卿,当真不谏言?”

“陛下,臣、臣惶恐。”对方匍匐在地,抖若筛糠。

小皇帝含笑,笑容森森,“惶恐什么,你是御史言官呀,你怕什么呢?朕是天子,又不是豺狼猛兽,怕什么呢。”

不知何时,外面添了许多禁卫军,持戟而立,面朝殿内,朝臣一回头,便可见那渗人的刀刃。

皇帝不疾不徐地行走,负手而立,步履缓慢,似闲庭散步。

不知过了何时,皇帝再度停在一人面前,那人吓得不敢抬头,杀人的刀就在外面。

死便罢了,就怕死不了,让人羞辱。

日头越过殿宇,已至头顶,门口的刀剑泛着光,直射屋内。

一道道光落在朝臣身上,无时无刻不提醒他们,斩下人头的刀就在外面,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处。

今日朝会久久不散,同样,也让颜执安忧心。

她站在屋檐下,望着空中的日头,内心牵挂朝堂,迫切盼着皇帝切勿做荒唐的事情。

时至中午,陈卿容终于意识过来,着急忙慌地跑来,“我让人出去买些点心回来,门口的兵不让她们出去,颜执安,你困着我干什么?”

“不对、你今日没上朝。”陈卿容自己反应过来,越发慌乱,“陛下囚禁你?”

颜执安听到‘囚禁’二字,不觉苦笑,“母亲,你害怕吗?”

“害怕,当然害怕啊,你做了什么?”陈卿容眼皮子发跳,扭头看向日头,“颜执安,我想回金陵。”

“吓到您了。”颜执安愧疚道,“你先回去,想吃什么,写下来,我让庖厨去做。”

天色那么亮,刺得颜执安险些睁不开眼,她压制自己的烦躁,想要安抚母亲,在对上母亲害怕的眼神后,她只能说道:“我让人送您回金陵。”

陈卿容走上前,目光担忧:“她因你二人之间的情事而震怒吗?”

“不是,她是胡闹,但不是荒唐。”颜执安摇首,“不顾一时之事罢了,您安心待几日,等此事过了,她会撤兵的。”

陈卿容依旧害怕,颜执安越发愧疚,“母亲,我带您来京城,本是想奉养您,未曾想,一次次让您担忧。是女儿不孝,女儿送您回金陵。”

“不去,我去找小皇帝。”陈卿容摆摆手,不知哪里生来的勇气,转身就要走。

第80章 臣不过是一普通人,并无优处。

陈卿容的天真,很快就破灭了,门口的指挥使恭恭敬敬地请她回去,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

“我去找陛下,你放我出去,我就入宫,又不去其他地方,你讲理好不好?”陈卿容有求于人,耐心地劝说,“我去见了陛下,你就明白了。”

碍于她是左相的母亲,指挥使好脾气地劝说,两人话题不在一起,牛头不对马嘴,气得陈卿容又回来找女儿。

“那个人是坐上指挥使的位置,如此不知变通,执安,你站着干什么,想想办法。”

陈卿容气得心口疼,一再拍着自己的心口,转头见女儿面色沉沉,望着天际,不知在想什么。

“母亲,我在想,今日朝会。”

“想什么朝会,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管这些事情做什么。”陈卿容没有那么伟大的想法,她只想走出自己的困境,可自己出不去,小皇帝又不过来,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大殿之上,一片肃杀。皇帝今日便是要清算右相一案,罚了两人,打杀了两人,剩下的人,惶恐不安,今日连劝说求情的人都没有了。

浑浑噩噩的朝臣猛地看向前面的位置,今日左相去了哪里?

右相殁,左相在何处?平日里唯有二相可压得住小皇帝,今日一人都不在,他们境地十分危险。

朝会至黄昏才散,皇帝留下礼部等人,令他们在宫里为右相置办灵堂。

闹腾一天,礼部等人早就惶恐不安,哪里还敢反对,惶恐不安地领了旨意。

待这些人出宫,胆大者直奔左相府,至巷子口,陡然见到禁卫军在徘徊,立即停下马车,派人去打探。

不出片刻钟,打探的人回来,道:“是殿前司的人,说是奉陛下旨意,围住左相府。”

闻言,心凉了半截,本想着来找左相,如今看来,右相殁,陛下来清算左相一党。

一日间,二相两党,惶恐不安,然而,此事未曾结束,小皇帝令群臣朝拜右相,上官家的人在牢狱里待着,接到旨意后,纵有不服,可也没有胆子来抗议。

消息还是传到左相府,颜执安听后,既怒且忧,这般下去,君臣离心,岂是善事,真是胆大妄为。

无情低头,说道:“属下试了两回,皆出不去。”

无情等人并不是寻常人,飞檐走壁不说,翻墙还是可以出去的,可这些人似乎知晓她们的存在,看守得十分严密,一旦露头就会被发现,发现她们后,也不生气,恭恭敬敬地请她们回去。

一来二去,无情放弃出府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皇帝对她们太熟悉了。

颜执安心中不安,面上不显,若自己慌了,整座府邸的人都要慌了。近前的无情见家主沉着,自己慌乱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你去告诉指挥使,就说我想见陛下。”

“不成,这招使过了,对方压根不信我的话。不如您手书一封,请他送予陛下。”

“好。”颜执安答应下来,起身往书房而去。

冬日树木枯败,风一吹,冷意刺骨,就连枝头上的落叶也被吹落下来。

入书房后,颜执安提笔,一时间不知该写什么,若写劝谏的话,小皇帝一生气还是不会赦免她。执笔的手顿住,随后放下毫笔。

看着空白的纸张,绞尽脑汁,她想起了遗旨,至今都没有找到,也不知是何故。

心思沉浮一番后,她还是决定先将人哄来再说。没有太多的言辞,只一句:臣思念陛下。

信递给指挥使。

指挥使看了一眼左相,恭谨道:“臣会亲手将信奉于陛下。”

“有劳指挥使。”颜执安低声道谢。

指挥使立即打马入宫,皇帝不在大殿,信给了内侍长。

内侍长握着书信,不由笑了,左相也有低头的一日。颜执安惯来有傲骨,尤其是对着皇帝,是臣下也是长辈。

内侍长往后宫而去,来到灵堂,及时将信奉给皇帝。

循齐坐在灵堂内,一袭白衣,乌黑的发髻上簪了一朵白色的珠花,整个人偏于清雅。她已经十七岁,眉眼长开,青涩被风情而取代。

她接过信,打开后,扫了一眼,冷笑连连,随后丢到炭盆里。

见状,内侍长忍不住求情,“陛下,左相为国,确无私心,您不如放她出府。”

“朕想安静几日。朕将她放了,她明日就能跪在大殿外。”循齐深知颜执安的性子,旁人不敢劝,她就敢劝,且不知疲惫,不如在府上待着,此事解决后再放她出来。

颜执安的信并无作用。循齐明白,她的低头、她的服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朝政,为了江山。

循齐看着炭火,心中越发沉了下去,颜执安当真可以那么绝情吗?

皇帝在宫内摆灵堂,百官祭拜,不仅如此,出殡那日,令百官戴孝,百官心中有气,但不敢说,上官一家还在刑部里呢。

浩浩荡荡地送去陵寝之内,又是冬日,寒风刺骨,吹得一干人等瑟瑟发抖。

循齐亲自将老师的棺木送入陵内,一侧摆着疯子的棺木,她走到疯子的棺木前,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她跪在棺木前,想起过往,想起自己幼时在地上打滚,疯子嫌弃地看着她:“自己打滚自己洗衣。”

她不肯,说:“我若掉下河怎么办?”

“正好,我不用养你的,自己养自己,养你的钱给我就添两身好衣裳,多好呀。”疯子靠着树干,姿态悠闲,岁月在她的面容上留下了疲劳的痕迹。

她气死了,又打了个滚,将自己弄得脏兮兮,愤恨地咬咬牙齿:“我是你生的,你不养我,谁养我。”

“小齐啊,如果你是我生的,我肯定不带你,丢给你爹去。”疯子越说越嫌弃,但还是走过来,牵着她的手,“自己烧水啊,我给你洗澡,自己洗衣服。”

“疯子啊,你为什么没有亲人。”

“咦,你是谁,你不是我女儿吗?”

“刚刚你还说,我不是你亲生的。”

“那也是我亲自养的,不算吗?”

“算,那你为何不让我喊你娘?”

“喊娘太老了,我才十八岁,正是年少。”

“哪里是年少,你眼角的皱纹,都像二十八岁。”

“小崽子,讨打吗”

疯子故意皱眉,抬手就要打,她捂着脑袋朝家跑,风声过耳,当年的旧事,历历在目,可已物是人非。

循齐跪坐在地上,不顾仪态,痴痴的看着棺木,“疯子,我该怎么办?”

养母、生母、老师,一时间,对她好的人都走了。

她阖眸,无声痛哭,双手捂着脸颊,极力压制自己的哭声。

陵寝阴森,寂静无声,纵使皇帝压着哭声,外间等候的内侍长还是听到了。他仰首,将心口的心酸压了下来。

回朝后,皇帝大病一场。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发了回烧,浑浑噩噩间见到疯子与老师坐在窗下的坐榻上对弈。

老师依旧笑意温柔,疯子则神色狡黠,两人走了一局*,竟然不分胜负。

突然间,疯子看向她,同她招手,她不由起身走过去,可这时,老师呵斥她:“快回去。”

一声呵斥后,她醒了过来,忙爬起来,看向窗下,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是梦。循齐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坐下来,大口喘息,如同溺水的鱼儿一般。

皇帝一病便是半月,痊愈后,先处理上官一族的事情,皆赶出京城,她在位一日,不准录用上官家的子嗣。她死后,随新帝处置。

没有动杀戮,只是将人赶走了,偌大的家族,顷刻间,就这么倒了。

众人唏嘘之时,又害怕皇帝的雷霆手段,以前右相在时,皇帝行事温和,如今右相不在,皇帝露出霸道的一面。

左右一想,有人开口:“许久不见左相了。”

许久是多久?不过是一月时间,他们觉得久是因为这些时日惶恐不安,无人敢劝说皇帝,度日如年。

他们对视一眼,皆沉默无声,左相一党更为惶恐,屡屡求情都被皇帝驳了回来,左相府门外的禁卫军就像是恶魔,围着左相不肯放弃。

在赶出上官一族后,左相一党终于有时间为左相求情了。

小皇帝风寒刚痊愈,精神不济,听着朝臣絮絮的言语,这才想起左相,她问内侍长道:“左相可有信来?”

内侍长摇首,眼中带着心疼,右相去后,小皇帝瘦了许久,又逢大病,整个人瘦了一圈,龙袍都显得宽大了些。

他心疼道:“臣将左相带来见您,外面风寒,您的身子刚好。”

“不必,朕自己去。”循齐展颜,打发朝臣,自己回殿去更衣。

宫人奉上新做的冬衣,她想起左相的喜好,挑了一件淡色的,典雅不失威仪。

更衣后去照镜子,陡然见到自己苍白的脸色,眼下乌青,十分难看,她下意识去问宫娥:“可有脂粉?”

这类东西,女儿家的妆台上最不缺。宫娥仔细替她梳妆,抹了脂粉,露出女儿家娇艳的一幕。

她走出殿,悄悄问内侍长:“阿翁,朕今日好看吗?”

一句话逗笑了内侍长,看着陛下张扬的眉眼,连连颔首:“陛下今日风采甚好。”

循齐被夸得脸色发红,道:“朕去左相府,若有人来,便说朕不适休息。”

“臣领旨。”内侍长心情也好,看着陛下高兴的模样,大概去见左相是她目前最高兴、最开怀的事情了。

他哀叹一声,左相未必给她好脸色看。左相的低头,只一封书信,再多就没有了。

这回过去,少不得挨几句嘲讽的话,不过,陛下应该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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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卿容盼了一个月,终于将小崽子盼过来了,对方衣襟素雅,腰系美玉,宽袖细腰,这么一看,小崽子长大了。

她啧啧一声,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她女儿,活该得不到回应。

心里这么想的,但她面上装作十分高兴,拉着皇帝的手,道:“他们不让我出去买点心吃。”

一月不见,循齐如同变了一人,不怒自威,眼角一扫,陈卿容便吓得说不出话来。

“夫人不满意,朕将那家铺子做点心的庖厨送进来,如何?”

陈卿容摆摆手,“我不吃了,你去见左相吗?”果然做了皇帝,就不可爱了。

她怨恨地看向皇帝,侧面去看,小皇帝下颚尖尖,咦,瘦了,还瘦了不少。

循齐没有她那么多想法,整理衣襟就往主院而去,门口的无情等人见到她,也是诧异,纷纷行礼。

她摆摆手,越过她们,走了两步又停下:“左相在吗”

“屋内读书。”无情低头,经此一事后,她们知晓少主是皇帝,掌握她们的生杀大权,不再是以前与她们说笑的小姑娘了。

循齐没有多想,而是提起裙摆,大步入屋。

她坐在窗下,靠着炭火,一袭单衣,手执书卷,清冷月落于人家,孤冷极了。

两人一月不见,循齐止于门口,不敢想,颜执安会有多生气,她垂下眸子,徘徊两息。

循齐缓缓呼出一口气,装作无事人一般走进去,窗下的人抬首,撞进小皇帝紧张的眸子里,先是顿愕,算一算时间,闹得时间够久了。

她哪里知晓小皇帝病了一场,形销骨立。

颜执安放下书,起身行礼,循齐没有言语,就这么静静看着,心中压抑许久的情愫再度涌上来,但她不敢靠近,唯恐左相又来训她。

既然如此,她就板起面孔,走过去,扫了一眼桌上的书,顺势拿起来,是地理志。

她将书丢下了,自己大咧咧坐在左相的位置上,抬手看向清冷的人:“左相可休息好了?”

“被迫休息吗”颜执安声音冷冷,可看向皇帝的间隙又顿住,她瘦了许多。

一月不见,她脸上养出来的肉也没了,可见一月来,并不好过。

颜执安心中的怨恨便散了,这时,小皇帝指着一侧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陛下欲将臣关到何时?”颜执安开门见山,但没有拒绝皇帝的好意,跟着坐下来。

坐下来,从侧面去看,小皇帝侧面消瘦,脊背单薄,她不得不说:“右相求仁得仁,陛下也该放下。”

又来劝,循齐不想答话,低头看着书。

殿内熏着炭火,暖意融融,小皇帝沉默,颜执安无法接话了。

缄默半晌,颜执安不得不问:“陛下可有右相人选”

“老师去前,留下手书,给了朕几个人选,朕在考虑。”循齐知晓她会问,早早地做好准备,“朕会安排妥当的,左相不必担忧。”

她紧张地说着,眼睛看向颜执安,颜执安也看着她的眼睛,陡然觉得她的眼睛很好看,盈盈生光,顾盼生辉。

颜执安不知该说什么,她能做到便是举荐右相,可皇帝有了自己的安排。

她顿了顿,“是哪几人?”

“老师留了三人,沈道明,谢锦,还有应殊亭。”循齐细细回答,“我知道,应殊亭是您的人。”

颜执安沉默,余光撇过皇帝,修长的脖颈如粉玉,带着年少特有的细腻,她转而低头,装作没有看到。

右相没有偏袒,还将她的人放在其中,她犹豫了片刻,似乎明白皇帝的意思:“你属意应殊亭?”

“左相觉得呢?”循齐不答反问。

颜执安摇首:“太年轻了,她不过花信之龄,许是压不住一干朝臣。”

“朕在,旁人就得臣服。”

一句话露出皇帝的霸道,颜执安听后,微微蹙眉,不知一月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皇帝这般骄傲自大。

她说:“沈道明可,在户部多年。”

沈道明是李家女婿,背后是李家,既然右相选择他,倒可试试,而应家显得过于单薄了。

沈道明是齐国公,做事老道,比起年轻的应殊亭,胜过许多。且由他从中调和皇帝与李家的关系,也是不错的。

循齐不以为然,道:“朕更属意应殊亭。”

颜执安无奈,扭头看向皇帝:“陛下过于自信了。”

“朕是天子,不该自信吗?”循齐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一改往日的矜持,眼神如笔,将她的五官尽情地描绘下来。

颜执安许久不出门,屋内暖和,只着一身单衣,衣襟柔软,随风而动,脖颈下的肌肤,若隐若现,恰是一种诱惑,让循齐开始沉沦。

她说着,伸出手,握住颜执安的手腕,惊得颜执安脸色微变,但她没有收回手,而是提醒皇帝:“陛下,你在放肆。”

“是放肆。”循齐大胆承认,微微一笑:“朕想拥有你,立你为后。”

她已压下朝臣,让他们臣服,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颜执安惊得浑身发凉,立即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奈何皇帝握得太紧,她急道:“你别乱来!”

“什么是乱来?”皇帝冷哼一声,道:“父杀子,天经地义,子杀父就是大逆不道?他们逼迫朕处死老师,是不是乱来?颜执安,你不过养了我两年罢了,朕有母亲,朕的母亲是先帝。”

她的霸道她的放肆,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一刻,颜执安又十分失望,她对自己失望,也对循齐失望。

“循齐,你是想逼死我吗?”颜执安凝着她,神色清冽,她将失望掩下,最后不得不说:“您想臣,臣可以做您的……”

“放肆!”循齐先怒了,“朕在卿眼中,便是好色之人?”

她松开手,甚至站起身,死死盯着面前的人,怒到极致,面色发红,对视一眼,丝毫不肯退缩。

倔强的模样,让颜执安心口最后一丝希望也浇灭了。

颜执安望着她,冷笑有余,也是心疼,不知为何这股心疼渐渐压过了失望。她起身,走过去,望着皇帝:“臣就在这里,陛下想要什么,皆可。”

她立于跟前,嘴角蕴笑,死死压着不堪,一袭单衣,清冷揉于妩媚中,她的眉眼、她的唇角,皆落在循齐的眼中。

循齐死死咬着牙,脸色羞得发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颜执安这副模样,成了她的软肋,死死拿捏住她。

“朕并无亵渎之意。”她努力解释,屋内热气氤氲,让她的努力成了笑话,整个身子都在轻颤。

颜执安走过去,与她对视。颜执安将失望、心疼都压在心底,眸色淡淡,神色冷静,她伸手,抬起小皇帝的脸颊。

她微倾靠过去,唇角碰上少女发抖的双唇,少女独有的香甜气息将她笼罩起来。

她轻轻地碰了碰,便又松开,郑重道:“臣不过是一普通人,并无优处,实在不知哪里让陛下动心。您若喜欢女子,尽可去选年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