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执念!为人父母者,总想一碗水端平,可是无法做到,便只有寄希望于一方仁善。
这是女子的柔软。
“陛下,左相来了。”
话音落地,颜执安走进,望着榻上的一幕,几步上前,“陛下?”
司马神容:“循齐,你退下。”
循齐不舍,但还是听话地退下。
“左相,朕只一言,颜家荣辱系于你一身。”司马神容合眼,意识模糊,浑身都疼,“朕有遗旨。”
颜执安上前,屈膝跪下,“陛下,臣……”
臣想离京。
但最后三字,她说不出口。
右相来了,匆匆上前,呼唤陛下。她努力睁开眼,看向两人,无声微笑。
当年,她在那么多人中挑选二人,是她今生做的最正确事情。
上官礼。
颜执安。
她忽而觉得浑身轻松,望着虚空,这时,右相急忙对外喊道:“殿下、循齐……”
循齐快速入殿,至榻前,轻轻开口:“母亲?”
“我还记得,你第一回喊我时……”司马神容紧紧皱眉,呼吸困难。
她看着循齐稚气的眉眼,似乎看到了当年蹒跚学步时朝她扑来的孩子,软软的抱在怀中。
当年也是她狠心将那个孩子交给宫人,带出宫门,一等就是十二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二年呢。
她是朝廷的罪人,称一句‘妖女’也不为过。
她想起一事,猛地抓住循齐的手,道:“将我尸骨与明帝合葬!”
循齐点点头,泪水轻轻落下,她莞尔一笑,“阿赤……”
随后,循齐感觉到手中握着的手渐渐松开了,这一刻,自己无力极了。
陛下驾崩!
循齐忍不住将温热的身子抱入怀中,今日初一呀,新年初始。
颜执安站起身,望着痛哭的少女,徐徐后退。
百官跪于殿外,见左相出来,忙问道:“左相,陛下如何了?”
颜执安看着对方焦急的面容,张了张嘴,声音小得厉害:“陛下驾崩了。”
百官愕然,却又做好了准备。
帝王崩,新帝登基,新朝旧朝交换,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有人开口道:“左相,陛下崩,新帝登基,迫在眉睫。”
颜执安忽而想起一事,陛下临终前道有遗旨,昨夜已传位于循齐,那道遗旨会写什么?
这件事想到一块石子丢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将一圈圈涟漪激得更大。
陛下驾崩,让热闹的新年蒙上一层阴翳。
消息传到左相府,陈卿容正欲摆弄上刚打的新首饰,不能出去招摇,但在家里还是可以用的。
闻言后,她愣住了,“太子登基了?”
“陛下传位于昭惠公主!”
“什么?小东西成皇帝了?”陈卿容惊喜,说完又捂住嘴巴,不能喊小东西了,如今是新帝了。
她忍不住高兴,小东西做皇帝是好事,小东西比颜家人靠谱,日后必会善待执安。
陈卿容长叹一口气,转而一想,不对呀,她问道:“陛下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驾崩?”
“昨夜纪王逼宫。”
“逼宫?”陈卿容震惊,“左相呢?”
昨晚没吃饭,人就不见了,她还以为跑到对门公主府去玩了。
“左相在宫里,忙着新帝登基的事情,今日怕是回不来。”仆人解释。
“也好,忙点好。”陈卿容舒心坏了,自己好歹也做过新帝的祖母,日后如何不快活。
她一拍手,仆人面色凝重地看着她,她忙收敛,道:“赶紧忙起来,裁孝衣,挂白灯。对了,也提醒对门一声。”
对面八月份才搬进去住,才四个月,就不住人,这么大一座宅子呢。
陈卿容高兴之余,不免感觉悲哀,纪王逼宫,陛下驾崩,不免为陛下悲哀。
帝位归于李家!
陈卿容哀叹一声,想起循齐的小模样,几度飘零,刚刚认母,母亲便没了。
可恨的是纪王。
陈卿容不涉朝政,所想只浮于表面,她女儿颜执安此刻正与朝臣商议新帝登基一事。
昨夜,纪王被循齐斩杀,纪王一党也杀了不少人,剩下的小虾米十分乖巧,不敢闹事。
安王囚于东宫,暂时不必管,颜执安派人布置灵堂,一面主意殿内摆设。
她站在殿内,注视左右,右相觉察,上前询问:“你偷偷摸摸找什么呢?”
“遗旨。”
右相闻声色变,“你怎地知晓有遗旨?”
“陛下临终所言。”左相说道。
“问问循齐。”右相说。
循齐跪在榻前,不言不语,始终不开口不离去。
右相看向左相:“你去劝劝,她听你的。”
左相转身欲走,右相急了,道:“颜执安,你不管她了?”
“你是她老师,你管。”颜执安道,说归说,余光瞥了眼榻前的人,终究无法狠心不管。
此刻,不可感情用事。
不等右相说,她便转道走过去,右相哼了一声,“口是心非,说不管就别管。”
右相相走过去,她招呼内侍长过来,“安王如何?”
提及安王,内侍长心中恨透了,道:“左相令人囚于东宫。这等弑君杀母之人,右相何必理会呢。”
闻言,右相也是无言,陛下明知安王下毒,依旧饮下去,这对母子,到死都无法和解。
曾几何时,年幼的太子也曾拉着她的手询问她:“老师,我是不是日日苦读,母亲就会喜欢我”
后来,他当真日日苦读,可最后,陛下也不喜欢他。
陛下不喜,但真心希望他可以长命百岁。
为人母者,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安然活着,长命百岁,余生无忧。
右相思及太子,又想起自己的父亲,便冷冷一笑,眼神狠厉,吓得一旁的内侍长神色颤颤,“右相?”
“无事。”右相垂眸,“既然如此,不必放他出来。”
内侍长犹豫:“一直都不放吗?”
“你另备一座殿宇,妥当些,囚于其中,免得脏了东宫。”右相难得露出厌恶之色。
她教大的学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她要被百官嗤笑,日后左相那里,必然是个笑话篓子。
她转身看去,颜执安弯腰扶起循齐,两人立于暗中,无端蒙上一层阴翳。
循齐浑浑噩噩,抬手触及左相的面容,左相避开她的视线,道:“陛下为你,用心良苦,你不可辜负她。她替你撑了十多年,如今,帝位归于你,你不可放纵。”
循齐望着她,眼神呆呆,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颜执安抬手,触碰她的额头,并未发烧。
“循齐……”
“母亲临终前唤我阿赤。”循齐忽然说一句。
颜执安知晓,这是乳名,赤乃是红色,皆因她耳后的胎记。
方才的话说了一半,本想再说,循齐的眼泪又掉了出来,她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别哭了,你是皇帝。”颜执安硬起心肠训了一句。
说完,她又后悔了,陛下崩,怎么会不哭呢。
循齐抬首,觑她一眼,转头又跪下了,自己哭去了。
颜执安凝着她的脑袋,目光辗转落在她那只白玉般的小耳朵上,心中有气,想去捏一捏,可一想,她是皇帝了,没法捏。
罢了,她一道跪下。
循齐正伤心,却见她靠近,不免哭的更大声。
颜执安:“……”
颜执安不得不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柔声宽慰。
右相回头,就看到两人抱上了,右相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说不管吗?怎么还抱上了。
果然,颜执安在循齐的事情上,说出的话,不可信!
她说不管必然是要管的事情。
右相状若无事,徐徐退出去,这时,礼部尚书来寻,询问登基大典,她回答:“越快越好。”
免得夜长梦多。
先登基,后发丧。
新帝想哭,就让她哭去,哭到发丧后,总得好了,若是不哭,旁人还会以不孝来说道。
右相打定主意了,挨个应付来找新帝的朝臣,该如何安排就如何安排。
她正忙得热火朝天,颜执安给循齐递了一方帕子,擦擦眼泪,循齐低着头,宫娥递来衣裳,刚裁出来的。
颜执安接过来,宫娥顺势就退下,颜执安蹙眉,刚想喊回来伺候新帝更衣,新帝幽幽看着她。
她道:“做什么?”
“更衣。”循齐吸了吸鼻子,哭得喉咙都哑了,声音不如往日的动听。
她自然而然地脱下外衣,颜执安骑虎难下,将手中的衣裳展开,下一息,循齐自她手中夺过衣裳,动作之快,拽得颜执安踉跄一步。
循齐自顾自更衣,摘了头上的珠花,丢给颜执安,道:“左相想与我保持距离,也可,先看看你身后的颜家可有当用之人。”
一句话,让颜执安如坠冰窟。
循齐冷笑地望着她,不是说笑,面上浮现几分上位者的锐气。
第66章 真、真的,不敢了。
帝王大丧,百姓同悲。
礼部议谥号时,讨论是以帝位葬之,还是以后位。帝位也就罢了,若是后位,她先后嫁过两位皇帝,皆是皇后,又如何议,
讨论不下时,礼部询问新帝的意思。
新帝沉默良久,慢吞吞才道:“母亲临终前提及过,与明帝合葬,既然如此,便以明帝皇后议谥号。”
礼部立即领旨。
礼部去后,新帝坐在殿内许久,直至司马家来人。
司马勋死后,如今的掌家人是司马家二子司马湛,为人处事不如司马勋圆滑,随后跟着的是三子司马顷。
两人如今是新帝舅父,地位不如以往,也胜过其他世家。
司马湛上前行礼,与司马顷对视一眼,后者颔首,他才开口:“陛下节哀,长姐一去,诸事繁杂,还要您来定夺。”
新帝看着两人,也不想为难,便道:“舅父来此,怕是有所求,你们想要什么?”
“陛下,臣惶恐,长姐方去,臣等悲伤还来不及呢。”司马顷迅速回答。
他们就是来混个眼熟,哪里敢什么。新帝毕竟是李家的人,不如长姐在世时对司马家的特殊照顾。
两位舅父寒暄一阵,让新帝记住他们,便徐徐退下了。
循齐在大殿待了片刻,往灵堂而去。
还未靠近便听到了哭声,她止步,看着肃穆之色,心中空荡荡的。
时隔三年,她再一次经历丧母之痛。
她走进灵堂,众人行礼,她选了蒲团坐下,众人不敢靠近,想奉承巴结一二,却又不敢搭理。
她时常发呆,宫人畏惧,不敢靠近。
坐了半日,右相来求见。少女一袭白衣,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神色不展,脸色苍白,她缓步走近,“陛下?”
闻言,循齐迟钝地抬首,朝左右看去,可这一眼,再也找不到母亲的身影。
她缓缓地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声‘陛下’唤的是她。
“老师怎地来了?”
“有事与陛下商议。”右相俯身,见她愁眉不展,自己心中不免悲伤,轻声说道:“礼部拟了登基的日子。”
“我知道,刚刚礼部来了。”循齐点点头,眼神涣散,“你们去办,我想静静。”
右相便不走了,屈膝跪了下来,循齐见状,搬了个蒲团给她坐着,道:“不必拘礼。”
“陛下在想什么?是先帝还是左相?”右相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少女肌肤柔软,摸起来,柔软顺滑。
她还年少,自幼丧父,好不容易认祖归宗,便又要经历丧母之痛。
循齐并非是认死理的人,初遇惊变,旁人一句句陛下,说得她开始发慌。
她是天子,要管万民生死。她心中开始惶恐,开始不安,总觉得自己无法担任这样的重任。
“老师,我在想,我可能担负得起天下重任。”循齐转首望着老师,认真求教,“我害怕,我会辜负了你们,辜负了母亲。我方才在想,江山会不会败在我的手中。”
灵堂里阴森,白灯摇曳,灵幡晃动,一幕幕看过去,让人心口压抑得厉害。
右相闻言,道:“你既然这么想,说明你不是荒淫无度之人,知人善用,慢慢来,不会出错的。再不济,还有臣下辅佐。”
“老师,我总是不安。”循齐凝视虚空,浑身无力,“我知道左相想离京。”
就这一点,让右相回过味来,她立即使计,说:“你给颜四爷追封侯爵。”
循齐:“……”追封死人做什么。
右相则说:“颜家祖籍金陵,老太爷以尚书身份退回金陵,颜家看似显赫,不过是以才与财闻名,这些与侯爵相比、乃至郡王相比,都无法比较的。”
颜家也是左相拜相后才慢慢起来的,家中矿多钱多,这些年来努力资助寒门子弟,为的是什么?
想在朝廷之上争一席之地罢了。
“颜家也有上进的后者,但嫡系一脉中,十分少见。你给予颜家好处,颜家之人自然想爬得更高。”她劝说,小皇帝不懂这些要害,人岂会不贪心,且是爬得越高,越贪心。
循齐思索道,悄悄地问:“不如追封郡王?”
右相深深看她一眼,“她养你两年,也值得,追封死人,朝臣不会在意。其二,你派人往金陵颜家一趟,招募良才。左相在家,约束族人,你可曾听过颜家人犯事?”
“既然如此,你就打破平衡,且看她如何退得。她本就心系颜家,如此一来,自然要兼顾后者,轻易不敢离去。”
闻言,循齐粲然一笑,苍白的面容总算有了些喜色,右相也就放心了,还不忘提醒她:“你是皇帝了,对她,尊重些。”
“我哪里不尊重?”
右相:“手脚。”
循齐脸色一红,急忙为自己解释:“我很尊重的,并无不规矩。”
“嗯。罢了,臣退下,陛下节哀。”右相站起身,抬头看向先帝的灵柩,神色深深,小皇帝年幼,为大局计,左相不会轻易离开的。
右相走后,循齐总算理清了些思绪,仍旧不大开怀,但派人去请陈卿容入宫。
时辰已晚,旨意说的是明日入宫,陈卿容纳闷,觉得不对劲,特地去问女儿。
颜执安很是疲惫,她已回朝了,这等时候也无人说她不孝顺祖父,急于回朝。
母亲说了一遍后,左相迟疑,但心口涌出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与心疼,小皇帝要做什么,她很清楚。
推恩于她父母罢了。她说道:“陛下当是要封赏的。”
“赏什么?”陈卿容不大理解如何封赏,要钱,颜家富甲天下,要权,女儿都是百官之首,还有何可封赏的。
颜执安没有细说,只说道:“她还是循齐,没有变,往日如何,明日还是如何,您不要沮丧,会吓到她。”
“啧啧,瞧你这话说的,她都是皇帝了,我还会吃了她不成。”陈卿容骤然放心了,反而有些高兴,转而又说:“她都十七岁了,是不是该要立皇夫?京城里又该骚动起来,也不知哪家郎君会有那么好的福气。执安,若不然你使使劲,让这福气给颜家得了。”
颜执安的手跟抖了起来,手中的茶水晃出杯沿,吓得她忙放下杯子,“母亲休要胡说,这份福气,颜家要不得。”
“如何要不得?”陈卿容不理解,“我和你说,你表弟还未成亲呢。”
“哪个表弟?”颜执安一时糊涂起来。
陈卿容不满意她的健忘,点点她的额头,道:“你小舅舅家的长子。”
“打住,他配不上。”颜执安不满,提醒母亲:“颜家陈家不要掺和,这是大事,岂容你这么算计。”
“我觉得挺好的。”陈卿容摆摆手,自顾自说:“你说这个小东西长得这么好看,脾气也好,也听话,我都挑不出毛病,我很满意。”
颜执安头皮发麻,觉得母每一句都踩在她的神经上,不悦道:“您满意什么?又不是给您做儿媳。”
“不是啊,我和你说……”
“母亲,打住,我累了。”颜执安扶额,越说越荒唐,然而母亲不罢休,继续说:“我和你说,我听说女帝可以有许多男人的,颜家掺和一下也是可以的。”
很多男人……一句话激得颜执安心口一颤,呵道:“母亲,那是陛下。”
陈卿容看着她羞涩之色,闻声道:“你脸红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剪不断理还乱。颜执安头昏脑涨,一再揉着太阳穴,想起母亲爱做媒人的性子,不得不劝说一句:“您别打小皇帝的主意,她有喜欢的人。”
“哪家的?”陈卿容震惊,旋即又说道:“她十七都有喜欢的人了,你看看你,多大了岁数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你。”
颜执安:“……”不如不说。
一句话让陈卿容打开话匣子,气得她一连说了半个时辰,说得颜执安浑身乏力。
陈卿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气得心口疼,“我让小皇帝给你赐婚。”
说完,人就走了。
颜执安深深叹气,也没有放在心上。女帝驾崩,诸事繁杂,这几日清除纪王党羽,十分疲惫。
母亲爱折腾就去折腾,被小皇帝激一顿,回来后就老实了。
****
陈卿容一大早就入宫,先去灵堂,祭拜女帝,随后被内侍引去偏殿。
小皇帝在与人说话,略等了片刻,朝臣离开,宫人引她入殿。
一入殿,小皇帝一袭白衣,单薄的身影中透着凄楚,使得陈卿容告状的心都没了。她走过去,摸摸小东西的脸,“瘦了。”
“夫人来了,请坐。”循齐反握着她的手,拉着一道坐下,“我也长话短说,我想给四爷追封郡王。”
“封王?”陈卿容吓得站了起来,不安道:“怎么那么突然。”
循齐再度按住她的肩膀,温柔道:“坐下来说,莫要紧张,我得颜家恩德,自然该感激,您不要害怕。四爷病去,追封不过是个名头罢了。不碍事。”
“碍事啊。”陈卿容站起来,“四爷没有儿子,你这么一追封,我和你说,他们又得吵着过继,找人来继承郡王爵位。陛下,您这是让人不得安宁。”
小皇帝微微一笑,道:“他们不敢!我在,他们不敢,您尽可放心。追封罢了,又不是实封,是让您的日子好过些。我派人去敲打一番,谁敢做出头鸟,剁了他。”
她不是开玩笑,小小的颜家在她眼中,算不得什么。
“夫人,我会推恩及颜家,自然会解决颜家的矛盾。”
陈卿容缓缓吐出一口气,玩笑道:“您推恩无用,不如给执安赐婚。便宜颜家人干什么呢,不如做些实际的事情。”
“哦?如何赐婚?”小皇帝声音冷了下来,“夫人尽管说来。”
皇帝爽快地答应了,陈卿容正欲开口,小皇帝狐疑地望着她:“左相知道吗?她若不愿意,岂不是让她难堪。夫人心急,急着想要孙子吗?既然如此,不如您过继几个。”
“我过继?”陈卿容脸色一红,小皇帝身上笼罩一层阴沉的气息,她登时就不敢说了,“别闹,我说笑罢了。”
“既然如此,我知会夫人一声,待母亲丧事结束后,我便下旨。夫人累了,回去罢。”小皇帝直接起身,走了。
陈卿容自己吓个半死,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呢。
她纳闷,想不透其中的敲门,内侍来送她出宫。
她一路走一路想,恰好遇见司马家的入宫,她避开,站在一侧,对方并没看到她。
待人走后,她才问内侍:“方才走过的人是谁?”
“是司马国舅。”
陈卿容疑惑:“他们常常入宫?”
内侍点头。
陈卿容眸色晦涩,女帝驾崩,司马家失去了唯一的依靠,不得不将精力都放在外甥女身上了。司马家勤于与皇帝拉拢关系,只有她家女儿老老实实做事,忙得不见人。
照这么看,还不如司马家舒服,坐收渔翁之利。
陈卿容回家,等到半夜,才见女儿回来。她立即上前,颜执安先开口:“母亲,别提成亲的事,我头疼。”
“提什么成亲,我也不提这个。我和你说,我今日入宫,遇见司马国家,内侍说他们常常入宫,你最近入宫了吗?”陈卿容着急询问。
颜执安疑惑,“您怎么关注这件事?”
陈卿容急道:“你日日这么忙,他们快活,与皇帝说说话,诉诉苦,你怎么不去,功劳都让他们抢去了。”
“小齐是小,不是傻子。”颜执安哭笑不得,拉着母亲坐下,轻声安抚:“司马家急躁,是因为女帝方去,他们与小齐不熟悉,这才急于拉拢,我何必这么做。”
“你几日没入宫了?”陈卿容不管这些,“我和你说,小孩子最好骗的,你不去,她对你就不那么亲近了。”
颜执安不得不纠正她的话:“小齐十七岁了,不是孩子,她比你都聪明。”
陈卿容不傻,识别她的谎言:“你几日没入宫?”
颜执安道:“我近日很忙。”
“你们吵架了吗?”陈卿容捕捉到不对劲的地方,“你们吵架,对不对。所以,你与陛下闹脾气?”
颜执安沉默。
“颜执安,你多大人了,和一孩子闹脾气,你丢人吗?”陈卿容觉得匪夷所思,“你和我吵,躲去公主府,和小的吵,躲外面不进宫,你怎么那么幼稚?”
颜执安无奈捂耳,觉得头痛欲裂,便道:“我明日便入宫。”
陈卿容这才罢休,转而一想,又不对,“近日没有朝会吗?”
“未曾举行大典。”颜执安解释,“日后登基,她才以新帝的身份举行朝会。”
陈卿容睨她一眼,十分好奇:“她做何事让你不满?”
“没有。她、很好。”颜执安心中苦涩,有苦难言。
陈卿容疑惑不解,“她既然很好,你生哪门子气?”
“好了。母亲,我当真是累了。”颜执安羞于启齿,忙用累了打发母亲离开。
夜深露重,冷风拂面,吹得人不敢睁眼。
隔日,颜执安当真入宫,小皇帝大多时间还是在灵堂,不过,此刻,她正在气头了。
李氏有一宗亲,以道德来劝说她将安王放出来,他是被纪王蒙骗,女帝已处罚过,合该放出来,灵堂前尽孝。
这位宗亲,仔细算起来,还是纪王一辈的,仗着辈分高,借此压一压皇帝,显摆自己的能耐。
循齐气得浑身发抖,拔刀就去砍对方,吓得一众宫人急忙去拦。
那人吓得拔腿就跑,恰逢左相过来,他便躲在左相身后,装模作样地劝说,以陛下年幼,不懂礼数为由,要求放出安王。
颜执安扫他一眼,看向循齐,眼神凌厉,循齐便将刀放了,她则转首,看向内侍长,道:“先帝灵前,岂容人放肆,拉下去,杖毙。”
内侍长忙答应下来。
那人跳了起来,道:“我乃陛下叔公,颜执安,你岂敢杀我。”
颜执安不予理会,走到小皇帝跟前,她一离开,内侍们扑过去,将人抓住,那人还要骂,内侍长堵住他的嘴,挥挥手,“带走。”
循齐看着那人慌张之色,心中郁闷之气,徐徐散了,随后,她回身走入灵堂。
颜执安跟随其后,先给先帝上香,随后看向左右,道:“退下。”
众人闻言,忙揖礼退出去。
人散尽后,颜执安才开口:“你已是陛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你大可让人去处置,你自己冲动拿刀,成何体统。”
循齐本还有气,闻此一言,最后的一丝怒气也散了,默默站立一侧。
颜执安凝着她,神色冷静,幽暗的眸子里带着不满,但很快,便又消失了。
“李氏一族,不满你继位,在他们眼中,太子才是正统,他今日敢来挑衅,明日就敢语气不敬,是该杀,但不是你来杀。”
“我知道了。”循齐站起一侧,乖巧地答应下来,“也记住了。”
随后,她大胆望向左相,“您怎么来了?”
听到她的称呼,颜执安还是不满,但懒得去计较,便问道:“昨日司马湛入宫,是你召来的吗?”
昨日那一幕,她听后,思来想去,肯定是小皇帝自己做的。
小皇帝沉默。
她的沉默,像是一种承认,气得颜执安心口作痛,“你想见我,召我便是,何必弯弯绕绕。”
昨夜,当真是吵得头疼。
小皇帝还是不说话,只抬头看着她,那双澄澈的眸子,黑白分明,看得人忍俊不禁。
颜执安陡然觉得自己的耐心在她身上耗尽了,深深看着她,冷静之色,让循齐心中发颤。循齐复又低头,像是受尽了委屈。
颜执安半晌不语,望着女帝灵位,想起她的提拔,想起她的信任,一时间,当真做不到不管她。
颜执安无奈,走到小皇帝跟前,望着她。
循齐心乱如麻,可她看着自己,觉得自己有了依靠,心徐徐平静下来。
她说:“我害怕。”
简单的三个字击垮了颜执安心中筑起的高墙,她没有立即安抚,只轻轻叹息。当年,她初入朝廷,也是十分害怕,那时还有祖父教导。
循齐如今与李氏不和,能信任之人,唯有她与上官礼。
颜执安无言,但伸手,抱住她。
循齐精神不济,这几日睡不好吃不好,还要应付着朝臣,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待人走后,反复品味他们的话中之音。
她听到了左相若隐若无的叹息声,眼眶一热,泪水不觉滑了下来。她伸手,紧紧地抱着对方,像是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救命稻草。
颜执安松开她,静静地看着她哭,不忘回头看一眼,门口并无偷窥之人。
任由她哭了一通,她才将帕子递过去,道:“哭好了?”
“颜执安,你与她一样心狠。”循齐怨怪一句,“我不信,你不管我,也不管颜家。”
“所以,你给我爹追封郡王,想要闹得我颜家不宁,对吗?”颜执安坦言,觉得她变坏了,做了皇帝没几日,损人的招数就放出来。
循齐吸了吸鼻子,“对呀,我有很多办法让你留下来。”
颜执安转身,望向陛下灵柩,*认真说:“先帝陵前,休要胡言乱语。”
循齐嗯了一声,也转过身子,哭过一通,心中舒服许多,她看了一眼,再度看向颜执安,说:“颜执安,你若离开,你放心得下吗?”
是呀,放心得下吗?颜执安自己也问过自己,自己不是上官礼,未曾与族人分隔,她若走了,皇帝将怒气撒在颜家人身上,届时,她便是颜家的罪人。
她说;“我能去哪里呢?”除非我死了!
循齐展颜,望着她又笑,这时,颜执安转身,望向她,突然说:“你这些损招是谁教你的”
“没有,我是想推恩……”
“当着你母亲的面,她在看着你。”颜执安打断小皇帝的鬼话。
循齐抿唇,不肯抬头,低头看着脚下的地砖,不能出卖右相啊。
她故意不肯说,颜执安也猜到些许了,便直接问:“右相教的,对吗”
“不是……”
“先帝看着你呢。”颜执安提醒她。
循齐立即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不觉低下头,颜执安望着她通红的脸颊,声音也冷了,“颜循齐,你跟着她跑,小心上了贼船。”
“她还有船让我上,你呢?”循齐耷拉着脑袋,小小声地反驳。
颜执安没听清,复又问一遍:“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下回不敢了。”循齐一个激灵,更加结结巴巴:“真、真的,不敢了。”
当然有个前提,你不走,我就不敢。
你若走,下回,还敢!
第67章 不要去爱任何人。(二更)
择良辰,新帝登基。
礼部择了美谥,递于新帝跟前。
左相扫过一眼,想起先帝临终前的话,耐心询问小皇帝:“你让礼部拟了皇后谥号?”
“母亲想与明帝合葬。”循齐据实回答。
左相沉默。循齐心中咯噔一下,“不妥当吗?”
“在陛下心中,是不是觉得情爱高于一切?”左相不恼,甚至将话语说得很清和。
小皇帝情窦初开,心中以爱与不爱来定义先帝与前两位皇帝之间的身份。
左相眉眼柔和,落入循齐眼中,她已许久没有见到左相这般和煦地同自己说话了。她也察觉到左相话中有话,便虚心请教:“错了,对吗?”
“错了。”左相笑了笑,笑容淡淡,继续说:“若以后位来定论,说明您不认可你的母亲称帝。”
“不,是母亲临终前与我说了明帝惠帝两位陛下的事情,她又言明与明帝合葬。我以为、我以为她会……”
循齐越说越害怕,一再辩驳:“我没有不认可。”
“此事并无先例,无先例可寻,所以,陛下要想清楚。”左相说道,“人无完人,先帝所行,过于感情。但人被逼入悬崖,无前路可行,自该要开辟属于自己的道路。”
循齐听得热仔细,明白她的话:“那令礼部重新再议,那合葬呢?两位皇帝合葬?”
循齐懵懂,不懂这些事情,礼部一味来询问她的意思,一不建议二不劝说,导致她以自己的感情来行事。
“再议。合葬一事,是先帝自己想要的,自然遵照她的意思。”左相拍案定夺,“循齐,此事,你问过右相的意思吗?”
循齐摇首。
“臣知晓了。”左相颔首。
她话中有话,循齐不大明白,但左相没有多说,而是转身走了。
循齐莫名,她追上前,“可要召礼部?”
“不必,臣去礼部。”左相止步,“陛下回去罢,臣与右相会商议太傅人选。”
循齐嗯了一声,看着她离开,心中莫名失落,做错事情了。
她还是不懂,咬咬牙追上前,询问道:“左相,母亲临去前说合葬,不是想以皇后的身份来合葬吗?”
新年之际,本该热闹,却逢大丧,各处皆悬挂白灯,给肃穆威仪的殿宇添了几分冷意。
左相说:“陛下称帝,已跃出常理之中,她是谁,她想做什么,已由不得她自己。她是想做明帝的妻子,但此刻,她还是帝王。不是她愿不愿意,而是一旦去帝号,她的过往,便成为错误。”
循齐呼吸一滞,左相敛下眼中的失落,“循齐,感情用事,是错误的。”
小皇帝以为先帝想以妻子的身份去见明帝陛下,可她忘了,先帝称帝多年,这是不争的事实。
左相看向宫墙,教导小皇帝:“这里,不该有感情。循齐,所以,不要去爱任何人。”
随后,她抬脚离开。
这一回,循齐没有去追,脑海里回响左相说的话,不要去爱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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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执安从宫里出来后,并未急着去礼部,而是去见右相上官礼,将礼部的奏疏递过去。
右相半信半疑地打开,扫了一眼,不觉笑了笑,“礼部做的?我记得礼部尚书是李家的女婿。”
“不全怪礼部。”颜执安说道,“小皇帝自己要求的。她也有错,或许陛下临终前与她说了什么,她想错了。”
“你来找我,不单单是因为小皇帝做错了事情,杀鸡儆猴,对吗?”右相一眼就看出对方的意思。
纪王谋逆,牵出不少李家的人,饶是如此,李家宗亲遍布京城,杀是杀不完的。
所以,要给小皇帝立威,这是一个很完美的借口。
她说:“你来,还是我来?”
“我二人一起。”颜执安回复,“一起去礼部。”
“我二人去?”右相疑惑,“没有皇帝旨意,如何去做?”
颜执安摇首,“要旨意作甚?”
“你没有旨意……”右相顿住,瞬息明白她的意思,道:“也可,我二人过去,先拿人,后请旨,恶人我们来承担。”
言罢,她又笑了,端详面前的女子,依旧平稳如山,她玩笑道:“不是要走吗?”
“她太过感情用事!”颜执安无奈,“她随了先帝的性子,不够狠辣。”
这是颜执安对循齐的评价。以前觉得循齐善良是好事,如今看来,她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地。
右相笑了,笑容深深,辗转说道:“你找到遗旨了吗?”
“没有。我找遍了陛下的寝殿。”颜执安也是头疼,“不过,如今暂且用不到这道旨意。”
“我倒觉得这道旨意是给你我。”右相接住话头,多半是托孤。
先帝是自己喝了毒酒,明知有毒而为之,多半是去岁一事后,先帝便明白安王的弑母之心,顺水推舟。
左相道:“走罢!”
右相起身,将事情交予手下,当出官署时便看到了外面的百余名禁卫军。
她疑惑,“禁卫军听你调动?”
“羡慕吗?”颜执安唇角弯弯,修长的身形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出了几分锐意。
右相玩笑道:“我羡慕作甚,从除夕夜那晚,我就该想到,陛下将禁卫军调动兵权给了你。”
“你想多了,我只拿到了一半而已。”颜执安坦然,“小皇帝手中还有一万巡防营的兵马,你可以努力去要过来。”
这句话说得十分突兀,右相故作疑惑:“我要巡防营做什么?”
左相笑容隐晦。右相故意避开她的视线,转身登上马车。
两人各自登上自己的马车,前往礼部。
登车后,右相掀开车帘,看向外面的禁卫军,眉眼添了几分狠厉。
马车至礼部停下来,左相先下车,礼部的人来迎,刚要寒暄几句,又见后面一辆马车上也有人下来了,登时僵持下来。
随后,禁卫军涌来,将礼部包围起来。
众人不知所措,探头者都缩了回去。两人进入礼部,禁卫军立即围门。
礼部尚书大步而来,看见两人,眸色微颤,忙上前询问。
左相与礼部尚书家住在一起,斜对门,他的妻子便是国子监徐祭酒。
他问话,两人却不回答,左相道:“拿下。”
礼部尚书急了,道:“左相,我犯了何错?”
“自己去想,待明日朝会,再议你的过错。”右相代为回答。
话音落地,禁卫军走来,将人押下去。
“颜执安、上官礼,你二人要做什么?”礼部尚书吓得直呼其名,“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颜执安恍若未曾听闻,又召来左右两位侍郎询问,“谁参与议皇后谥号一事?”
两人面面相觑,意识到出事了,眼中皆是彻骨的惧怕,皆不敢言语。
右相劝说:“好好想想,莫要让整个礼部陷入泥潭中。”
两人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右相转身,说道:“拿下,送入刑部。”
整个礼部被围住,三人被带走后,两人也直接离开。
事情很快传到循齐的耳中,徐祭酒先来的。她算是循齐的表姑母。
皇帝尚在服孝,一袭白衣,衣衫单薄,近日来也瘦了许多,可一双眼睛,带了几份锐意。
“徐祭酒怎地来了,我记得先帝丧后,您并未入宫。”循齐先开口,抢夺先机。
徐祭酒苦笑,她的母亲与纪王来往密切,她哪里敢露头呢。
“陛下,礼部一事……”
“礼部怎么了?”循齐故意询问,“表姑母黄昏至此,一不是来祭拜新帝,二不是来看朕,好端端怎地提及礼部。”
旁人不懂礼部被围的事情,徐祭酒明白,杀鸡儆猴。
她提起裙摆,朝小皇帝跪下,诚恳道:“陛下,我来替礼部尚书求情。”
“他哪里错了?”循齐询问她。
“陛下,他错在未曾劝说陛下……”徐祭酒顿了顿,“未曾尽到劝说的责任。”
循齐咀嚼她这句话,骤然明白了‘亲贤臣、远小人’的用意,她说道:“若朕一意要罚他呢。”
“陛下,可是您说去帝号,以皇后尊位来议谥号的。”徐祭酒脱口而出,如今左右二相以此来惩罚,是不是过于牵强了。
循齐托腮,道:“所以,朕错了呀。”
徐祭酒无言,皇帝承认自己错了,她还能怎么办。
小皇帝说:“你刚刚也说,未曾尽到劝说的责任。这是你自己说的。”
挖了个坑,徐祭酒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她后悔晚矣。她忙要求情,循齐摆手,道:“朕累了,姑母退下。”
小皇帝赶客,徐祭酒哀求不下,只得先行离开。
徐祭酒走后,左相便回来了。
小皇帝一人坐在御阶上,瘦弱的肩膀弯了下去,整个人显得毫无精神。
颜执安缓步走近,道:“徐祭酒来过了?”
“来过。”循齐复又抬头,肩膀挺直,朝她一笑,“我在想,何不以此试探宗室的态度,你觉得呢”
“知错就改,懂得汲取教训,尚且不错。”颜执安讥讽一句。
循齐察觉到话中的嘲讽,便忍不住仰首看她:“你嘲讽皇帝?”
“臣不敢。”颜执安面无表情。
循齐不敢说了,往一侧挪了挪,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左相坐下。
颜执安本欲再讥讽一句,触及她柔软的的脸颊,便俯身坐下来,道:“你不怪我二人越俎代庖?”
“你拉上老师,是害怕我会迁怒你吗?”循齐巴巴地凑过去,眼睛眨了眨,下一息,颜执安揪住她的耳朵,道:“陛下以为臣会惧怕被迁怒吗?”
“我错了。”循齐认真道歉,故意靠着她的肩膀,“你看,我当真离不开你的。”
颜执安:“……”故意的?
她趁机问:“不如,臣来顶上太傅一职?”
第68章 这一世,只能做君臣了吗?
循齐看向她,直接回答:“我觉得右相不错。”
颜执安不言。
两人静坐,皆是沉默,待天色擦黑,颜执安起身告辞,
循齐目送她离开,眸光沉沉。颜执安似有感觉,她知道陛下在看她,她不敢回头,一回头,就会心软。
天色昏暗,一人走在垂龙道上,步态悠然,衣袂摇曳,这一幕,深深刻入循齐的眼中。
她在想,这一世,只能做君臣了吗?
循齐阖眸,压下心中的难受,回身,即见大殿,这个皇位容不得自己放纵。
隔日,李氏求情的奏疏如雪花般飘入大殿,背后是谁推动的,不用人说,循齐也明白。
一件事背后带来很大的影响,知微见著,循齐自然受益良多。
奏疏都是由二相看过之后,才奉给她。循齐看过一番后,在众多求情的奏疏中看到一份,弹劾右相上官礼。
循齐细细观看一遍,弹劾右相顶替长姐之名,祸乱朝堂。看了眼名字,循齐不大记得此人,召内侍长来问。
内侍长说:“此人是徐祭酒弟弟的小舅子家的人。”
关系错乱。循齐便道:“将这人召来。
内侍长历经四朝,经验老道,便说道:“陛下不必理会这等小人,右相一事,先帝也知晓,未曾理会。”
一封弹劾的奏疏罢了,只要皇帝不理会,闹是闹不起来的。
他继续说:“不过是祸水东引罢了。”
“该罚。”循齐斟酌,她不敢妄自决断,便看向内侍长。
内侍长被她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得心中发软,含笑道:“您想罚,自然可罚。依臣之见,此刻不必理会。能至您跟前,右相也是知情的。”
循齐颔首,“朕知晓了。”
她便将奏疏搁在一侧,等有空的时候询问右相的意思。
她本意放置不管,不想,此事愈演愈烈,午后便有人来弹劾右相,专为此事而来。
循齐想起内侍长所提,祸水东引,想要借此来掩盖礼部一事。她按兵不动,询问对方:“你是李家的人?”
“臣父乃是文帝陛下的堂弟。”
循齐暗自思索繁杂的关系,文帝是谁?
那是明帝的祖父,也就是眼前的人比纪王还要高出一辈。越不过纪王,就说明此人无甚地位。
她又问内侍长:“他身上可有王爵?”
内侍长摇头,道:“乃是文安郡王的庶子。”
“嫡子呢?”循齐脱口而出。
内侍长说:“仙游多年了。如今文安郡王府掌家的乃是他的侄儿,但多年不闻事。”
循齐纳闷:“既然如此,他怎么就能进宫的?”
“他在御史台任职。”内侍长小心提醒皇帝,“此人与徐祭酒关系密切。”
他说密切,循齐想入非非,不觉红了脸,旋即摇首,御史台的言官不能动,她摆摆手,打发人走。
待人走后,循齐好奇询问内侍长:“可是那等关系?”
内侍长不动声色:“哪种关系”
循齐白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道:“陛下长大了。”
呸,循齐冷笑一句,老奸巨猾。回过头来细想,此事已闹大,李氏似乎捉不住左相的毛病,开始捏着右相的错处。
一群窝里横的窝囊废。
她托腮冥思,此事如何善后,李氏多半是想以此事为要挟,逼迫她将此事大事化了小事化了。
苦思不得解时,左相来了,循齐欣喜万分,忙上前迎接,“左相。”
“陛下想好了如何解决右相的事情了吗?”颜执安开门见山,见到她这么高兴,如同见到了救星,可见并未想到解决之法。
循齐苦恼,“不想理会,可以吗?”
“若是不予理会,愈演愈烈,会闹得满城风雨,于右相而言,不妥。沉默并非是好事,只会让谣言传得满天飞。”颜执安反驳她,“该解决还是要解决的。”
“既然如此,先处理礼部一事。”循齐冷笑,“召见上官泓?”
颜执安又说道:“右相之意,不愿你插入上官家的事情。”
循齐顿时没了好脸色,“杀了上官泓便是。”
“陛下又感情用事?”颜执安凝神,“戒骄戒躁。”
循齐刚涌起的怒气,又被按住,无奈看她一眼:“你说,如何是好?”
“陛下初登基,诸事繁杂,李氏欺负陛下年幼罢了。”颜执安徐徐开口,“你越急越乱,越让他们满意。您慢慢想,背后是谁在推动?”
“右相一事,必然是徐祭酒。”循齐笃定道,“先从她着手?”
“她是国子监祭酒,教书育人多年,桃李满天下,若要动她,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颜执安打量小皇帝的神色,“动是要动,若是不动,此事便会很麻烦。您要做的,便是瓦解李氏的阵营。”
瓦解?循齐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起什么,道:“礼部空出一尚书二侍郎的空缺,对吗?”
小皇帝反应很快,颜执安欣慰地笑了,“既然如此,明日商议此事,让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来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自然要为自己打算。”
“老师的事情,怎么办?”循齐急急问道。
颜执安不问反答:“陛下可曾想过巡防营的指挥使如何安排?”
问题跨越得太大,循齐被问得发懵,迅速抛开上一个问题,立即去思考当前的问题。
“您是想怎么做?”
“询问右相的意思。”颜执安说,“陛下总得去安排,不如安排信得过的人。”
循齐恍然大悟,“朕召她来。”
“甚好,臣先回去。”颜执安弯腰揖礼。
她不多留,循齐却怔怔地看着她,很快,又收回视线,将心中的不舍压了回去。
天黑之前,右相匆匆而来。
循齐将弹劾的奏疏递给她,凝重地看着她:“我也不知该如何做才可解你之危。”
右相接过来,略扫过一眼,定了定神,温柔道:“陛下不必在意,祸水东引罢了,臣不在意这些。”
循齐抿唇,几日来学会了不少,学会将怒气压下去,不动声色。
“可若不平息,于你不利。”
右相嗤笑一声,双眸渐渐地发冷,温柔的笑容徐徐被替代了,无奈道:“臣给陛下添麻烦了。”
“朕召你来,不是听你道歉的,巡防营指挥使空着,老师可愿意?不如暂时交予你,待有合适的人选后再做定夺。”
循齐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带着自己的诚意,令右相的目光逐渐软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陛下此举,怕是……”
“老师想做什么,我知晓,疯子若活着,必然会接受的。”循齐打断右相说的话,“您做什么,我不管,老师,我是想告诉您,我给您善后。朕是天子。”
右相淡笑,望着面前稚气的孩子,循齐说:“疯子养大我,我便也是您的孩子。老师,我盼您余生安康。此事将您牵连进来,是我之错,但我不知如何挽回。”
她不假言辞,诚心诚意,让右相无言以对,她淡然一笑,“陛下,你与阿姐不一样了。”
“我也想做个疯子,可是不成呀。”循齐无奈。
右相笑意淡淡,眼中带着无奈,慢慢地被怜惜取代,她说:“臣先暂领,待日后有了合适的人选,臣再交还陛下。”
循齐缓缓松了口气,又提及礼部人选一事,让她早做准备。
三人之中,势必要给李氏留出位置的,至于,如何做,待看明日朝会上。
隔日朝会,开始便有人弹劾右相,左相面上挂了笑,那人瑟缩一番,不知是谁提及一句:“左相丁忧未至一年,可见孝心不够。”
上座的循齐望向那人,欲发难,颜执安慢悠悠开口:“夏御史管得确实很多,你怎地不管管安王,若无安王弑君,我还在府上丁忧。”
提及安王谋逆,对方哑然,颜执安故作轻蔑,“不如你去问问安王?”
殿内沉寂,落针可闻。
方才还在摩肩擦踵要辩论一番的御史们更是哑口无言。皇帝扫视一番,将刚刚的话吞了回去,静静看着朝臣们。
这时,右相趁机提及礼部空缺,众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也有人反对,甚至为礼部尚书求情,然而,都被二相四两拨千斤般拨弄过去。
朝会议不出来,皇帝倒也安然,令回去再想,都可举荐。
此事说完,便是帝号一事,礼部三人都在刑部,便是礼部的主事们商议的,他们勤恳极了,所议的皆是美谥。
皇帝很满意,大手一挥,赏金千两。
右相则与颜执安嘀咕,道:“你将她养得不知钱是何物。这些人一辈子的俸禄都没有这么多。”
颜执安不以为然,“若不然,学你抠抠搜搜?”
右相汗颜,睨她一眼,道:“不出明年,你要出门去了。”
“出门作甚?”颜执安没理会过来。
右相提醒:“她这么败家,你不去找矿,都养不起她。”
颜执安抿唇笑了,眼中添了明亮,右相观她之色,顿时明白小皇帝倾慕之意。颜执安太完美了,几乎找不到缺点,哪怕这回与李氏过招,李氏也找不到她的问题。
最多参她丁忧不足一年,这些事情,无伤大雅。
颜执安,过于完美,让人羡慕。她就像是天之骄子,上天赋予她才华、美貌,还有手段。
不怪小皇帝沉迷,只怨苍天让她晚出生十年。
散朝后,循齐去灵堂,颜执安随行,她还要嘱咐几句。
循齐做事,有些冲动,太过年少,意气用事。她叮嘱后,循齐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则不在意,而是提醒她:“先帝有遗旨,臣猜,当是令臣为太傅,时刻盯着陛下。”
循齐:“……”我不信。
第69章 于心不忍。
“母亲去前,与我说了很多话,偏偏没有提及遗旨一事。”循齐回想当日的情景,一时间,倒觉得左相在欺骗她。
颜执安一袭官袍,姿态优雅,周身沐浴暖阳之下,照得身上官袍闪闪发光。
循齐心里如轻羽拂过,痒得难忍,道:“左相,我十七岁,不是七岁,你总是骗我,合适吗?”
“你是皇帝,我若骗你,便是欺君。”颜执安认真地提醒小皇帝,“你自己去找找。”
循齐思索一番,与左相一道往灵堂而去。
祭拜过后,左相便离开,循齐一人待在灵堂,望着灵幡望着灵位,阖眸而定。
这一刻,起伏不定的心在此刻安定下来。
她在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爱情与权势,当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吗?她回头望着母亲的灵柩,脑海里不觉在想她与明帝惠帝之间的纠缠。
她吩咐道:“将安王带来。”
安王来得很快,一身白衣,小跑进来,待见到灵堂,却迟迟不肯动步。
循齐背对着他,盘膝坐在蒲团上,脊背挺直,闻声便知晓是他来了。
灵堂内外的宫人都被屏退了,此刻,内外只剩下姐弟二人。
“安王。”循齐呼唤一声,语气冰冷,“朕答应过母亲,留你一条性命。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去给母亲守陵。”
母亲想与明帝合葬,那你就去给她和你的伯父守陵。
安王迟钝许久后,终于将脚迈进来,走至跟前,屈膝跪下。
先帝灵柩就在眼前,檀香阵阵,这里的每一物都在提醒他,母亲已逝。
安王阖眸,哭出了声音,循齐却说道:“你有脸哭吗?”
安王跪地,哭得更大声,循齐嫌烦,“再哭,我弄死你。”
“你最好杀了我。”安王哭声不止,“你已是皇帝,没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的。”
今日的阳光格外暖,可背着光的地方,十分阴冷。灵堂内的温度很低,哪怕熏了炭火,依旧冻得人瑟瑟发抖。
循齐阖眸,闻着熏香,冷静地提醒安王:“母亲不让我杀你,但其他人可以杀你。比如你的老师右相,比如左相,她二人皆可。”
这句话,钻了漏洞。先帝以为她不杀安王,天下人无人敢动,但二相敢杀!
她望着安王,徐徐笑了起来,“所以,你乖一点,去守陵,我可以忍你,她们不会忍你!”
说完,她站起身,望着灵柩,道:“母亲,我将他带来了,给您守灵。”
母亲,我会让他活着,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让天下人都知晓,他弑君、杀母。
****
新年落了第一场雪,先帝灵柩出殡,百官送行。
雪落得很大,落满人间每一处,至皇陵时,众人身上都裹着一层厚厚的雪花。
灵柩入陵,封陵。
循齐望着眼前的一幕,久久未动。她不动,朝臣更不敢离开,陪着她站在雪地里,忍受风寒。
朝臣冻得瑟瑟发抖,无人敢劝皇帝离开。
颜执安畏寒,风雪裹挟着彻骨的冷意,席卷而来,让她冷得不敢睁眼。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似是回神一般,转身离开。众人长呼一口气,跟随皇帝离开。
颜执安看了一眼小皇帝的背影,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最后,内侍长递给她一只手炉,随后匆匆跟上小皇帝的脚步。
手炉上的温暖,让颜执安暂时按住收拾小皇帝的心思,右相缓步走来,啧啧一声,道:“她对你,到底是不一样的。我是她的老师,也无此殊荣。”
不想,颜执安认真说:“你有钱吗?”
没有。右相自觉穷酸,无法与颜家相比,她无奈望着灰蒙蒙的天际,语重心长道一句:“钱不是关键,关键是小皇帝的心思。”
提及此事,颜执安又犯起头疼病,不免望向上官礼:“卿可否不提烂主意?追封家父郡王一事,是你提的,对吗”
右相被掀开老底,忍不住轻笑一声,她只旁观,看得最清楚,便道:“我好奇昙花一现的结果。”
颜执安抬脚走了。
右相莞尔,追上她的脚步,道:“你是不是有违背世间伦理的羞耻?”
“上官礼。”颜执安语气冷冷,静静地看着对方,“你如何做,是你的事情,休要来参与我的事情。”
“我只一言,惠帝杀兄夺妻,为何无人反对”右相坦然。
她的话,让颜执安沉默。右相踱步至她跟前,“有些事不可论,若真要论一论,世间人伦早就颠覆。你敢说惠帝不对吗?先帝再嫁,嫁给惠帝,就连她的亲儿子都无法接受,这是为何?”
颜执安阖眸,理解她的意思,道:“世人对女子,多苛刻。”
“世人对女子多苛刻,你对陛下,尤为苛刻。她在情窦初开之际,遇上你。你一非丑陋,二非愚蠢之人,她喜欢你,也在情理之中。”
颜执安抬眸,远山眉下双眼幽深,道:“你疯了。”
“我呀,早就疯了。”右相温柔的笑了,神色如往常和煦,但她的话,如今日的雪花一般,卷席着寒冷。
颜执安不知当年发生何事,但还是劝说一句:“人已逝,当放下才是。”
话音落地,右相笑了,笑容深深,睨她一眼,踩着白雪,大步离开。
这一笑,让颜执安更冷了,她抱着循齐赠予的手炉,不明哀叹一声。
这对姐妹,倒有几分相像之处。
她走了两步,往大殿而去,走着走着,她又停顿下来,不对。这对姐妹不是生来相似,而是被逼的相似……
这么一想,颜执安心中越发不安,右相看似沉稳温柔,可她心里住着一头野狼,蛰伏其中,随时都会杀出来。
愁人。
颜执安打消了让上官礼为太傅的主意,这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入大殿,一股暖意袭来,颜执安拍了拍身上的雪,右相已入内,正在与皇帝说话,不时看向她。
不知怎地,颜执安生起一种心思:此二人狼狈为奸。
不知怎地,再观二人,又觉得‘狼狈为奸’这词莫名可爱,果然,她也要疯了。
殿宇简陋,只作休息一用,休息过后,众人便要离去,回自己休息之处,明日回京。
今日风雪太大,贸然赶路,只怕会出事。
陆陆续续的,人都走了,两人还在说,颜执安踱步过去,两人却又闭嘴,齐齐看着她,鬼鬼祟祟四字就差写在脸上。
颜执安望着皇帝,皇帝扯了扯右相的袖口,右相起身,询问她:“左相可是置了帐篷?”
“你想做甚?”颜执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这人要抢她的帐篷!
果然,右相笑了:“不如借给我一用。”
颜执安不满,险些要骂人:“我睡哪里?”
“你与陛下挤一挤。”右相厚着脸皮说,“若不然,你再给给我置办一顶帐篷?”
循齐不知内情,眼神飘忽,看看右相,又看看颜执安,只见对方白衣飘然,乌黑明亮,她不免笑了,下一息,颜执安看向她:“你是皇帝!”
“你们的事情,朕管不得。”循齐果断地往后缩了缩,“你们自便,谁抢输了,朕的行宫给你们分一半的床。”
她怎么做主?
罢了罢了,你们折腾。
小皇帝缩在龙椅里,眼神怯怯,让颜执安无奈,右相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左相,我先走了。你若不介意,晚上与我一道睡。”
颜执安与旁人不同,不愿与人同睡,右相这么一说,她便打消了回床去安睡的心思。
但她看向小皇帝。
循齐灵敏,道:“不如床给你,我睡地上。”
皇陵本就阴冷,就算是有炭火,晚上睡地方,怎么睡也睡不热的。颜执安心存警惕,但还是做不到让皇帝睡冰冷的地板。可罪魁祸首已走远了。
循齐托腮,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明亮,颜执安却说道:“我睡偏殿。”
“偏殿在哪里?”循齐故作不懂,“你去看看。”
她的得意之色,让颜执安蹙眉,道:“你又犯毛病了?”
这一言,让循齐立即端正姿态,往外一看,并无人在,她便又松散下来,道:“只你我罢了。”
一句话,让颜执安不知该不该继续说她。
寂静两息,司马湛司马顷两兄弟来了,一见二人,循齐眼神暗淡下来,颜执安也回身看向两人。
两人不过是想来皇帝跟前凑一凑,两兄弟没有司马循的作为,只想攀着皇帝的衣襟,时刻让她记得,他们是她的舅父。循齐不得不打起精神,与之周旋。
两人说过往,说先帝,絮絮叨叨说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天色漆黑,两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循齐常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不怒不喜,若在以往,她必然厌恶地说上一句,但如今,她什么都不说,自己放空,待收拾好自己后再与人说话。
她的每个表情都落入颜执安的眼中,颜执安骤然觉得,她在短短半月间,进步许多,尤其是帝号一事后,她学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了。
人都会长大。颜执安低眉,不觉怅然,被逼着长大。
循齐调整好自己后,复又看向颜执安,粲然一笑:“去看看偏殿!”
方才的一抹心疼,被这句话击退,消失得干干净*净。颜执安淡然起身,身姿娴静,循齐巴巴地看着她,似乎想到什么,摆摆手:“卿自去。”
一句卿自去,说得敷衍,自己又坐着发呆。
颜执安扫视周围一眼,究竟是于心不忍,道:“陛下同去看看?”
“嗯?”循齐被勾起了心思,不觉仰望看向对方,这是怎么了?
刚刚还避之不及的,怎么就改变心思了?
第70章 你这是毁了她!
殿外风雪未停,银装素裹下的皇陵更添几分肃穆之色。
君臣一道出殿,宫人递来暖手的手炉,循齐顺手接过,反而递给了左相。
但左相手中已有一个!
循齐亦不言语,反而将左相手中的拿过来,将新的塞至她手中,再将凉了的手炉还给宫人。
换手炉的动作一气呵成,更是无声。随后,她才道一句:“走罢!”
颜执安看着她的背影,又低眸看着自己手中的手炉,紧跟随皇帝的脚步。
大雪堵住来时的路,朝臣不得不在此地歇息一晚,各自寻了殿宇去休息,只朝臣多,炭火不足,分到者,少之又少。左相惯来有自知之明,令人准备了帐篷炭火,不与众人去挤。
皇帝的殿宇自然是最好的,殿内早就有炭火在暖着,至于偏殿……
两人步入偏殿,偏殿本就是一待客之地,有小榻,但殿内冰冷,不及正殿暖和。
小皇帝扫视一圈,默不作声,但眼中露出失望,她看向左相,道:“回正殿,你住内寝,我住外面,如何?这里冻死人。”
其实她可以住偏殿,幼年的竹屋通风,冬日里寒冷,她与疯子照样挺了过来。但她私心不想住。
小皇帝在观察,颜执安同样在观望,看了一眼后,也没有勉强,道:“听陛下的。”
循齐缓缓松了口气,眉眼舒展,背对着左相,不由笑了。她的笑容,如往日一般澄澈,但颜执安看不到。
两人回到正殿,脱下厚衣裳,循齐围着炭火取暖,与颜执安说起安王的安排。
“等弱冠后,再调回京城,娶一王妃,他若安分,朕便让他活着,若不安分……”她顿了顿,眼中光色凌厉,不是她对不起先帝,而是被逼无奈,搅得京城不宁,朝堂动荡,她就只能对不起先帝了。
她说,颜执安听着,念及先帝,便道:“不用你来,我来。你受先帝嘱咐,天下人皆知,若是违背,天下人只会捏着你的错处,说你不忠不孝。”
循齐想起疯子的嘲讽:古人重孝,多是愚孝,仔细去想,那不是孝顺,不过束缚人的枷锁罢了。
俗语说,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
念此,她想到右相,担忧道:“其实,安王的事情不急,上官家的事,我觉得,会出事儿。”
安王在皇陵,再怎么闹,令人看着,折断羽翼,无法闹腾。可是上官家呢?
上官泓秉持着家训,又占据孝道,右相几乎处处受制。
提及此事,颜执安也是无可奈何,道:“随她去,她想要的,她自己明白。”
上官礼此人,看似出自大家,熟悉礼法,又曾参与修建律法,外人都道她恪守规矩,可她明白,上官礼心中住着一头恶狼。
循齐紧紧望着她,她抬首,对上循齐的目光,四目相接,循齐的眼睫一颤,下意识挪开。
这一眼,惊慌失措,让颜执安的心不觉抽痛。循齐却装作无事,继续说:“朕、想废除上官家的规矩。”
“右相愿意吗?”颜执安恢复常色,“她若想废,早就动手了。”
“为何不废除?”循齐糊涂了,这般丧心病狂的规矩不废除,还留着作甚?
颜执安淡淡一句:“上官泓杀了她两回,出生一回,十三岁一回,她如今三十余五岁,二十余年,她都忍了,只是废除这条规矩吗?”
“那她想干什么?”循齐深思,一时间,倒想不通老师的用意。
颜执安摇首,“臣也不知道,但臣觉得不简单。陛下登基,她的地位更为稳固,你活着,就是她的底气,就看上官家如何伏低做小了。”
若上官泓知错就改,与之修好,便也罢了,但上官泓不是这等性子。
循齐迟疑,微微抬头,触及左相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她的心忽而紧张跳动。
颜执安沉浸于思考中,不知小皇帝的想法,唇角浮现一丝无奈的笑容。
日落黄昏,宫娥准备晚膳,右相翩然而至,她从颜家帐篷里走来,入殿后,脱下大氅,乍见两人心平气和地烤火,心中不由犯疑,颜执安这是好脸色待小皇帝了?
她来,循齐让人搬了凳子,自己巴巴地凑过去,面上一片和煦,道:“老师,朕已登基了。”
“嗯。”右相点头,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怎么了?”
“朕、可以废除上官家的规矩。”循齐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想,右相面色微变,扫了一眼左相,俯身坐下,伸手烤火,故意说道:“礼部的事情解决了吗?陛下的终身大事该如何安排?还有……”
她故意顿住,转而看向颜执安:“你这么纵容她,是想做皇后吗?”
一句话,挑拨离间。
循齐落下的心又悬起,不安地看向左相。
颜执安淡然,回复右相:“难不成我走,留你一人?”
“罢了,我来蹭饭的。”右相适可而止,也示意二人莫要再提及此事。
循齐哪里想得那么深,唯有颜执安与她共事多年,熟悉她的意图,不免叹息,只道一句:“朝堂乱着呢。”
小皇帝看似登基,李家不满,安王活着,动荡不停,上官家的事情与之比起来,着实算不上要紧的。
晚间,风雪停了。蹭饭的人也跟着离开,颜执安本意睡外寝,将里面的床还给皇帝。
可皇帝不肯,让人搬了小榻进来,自己先躺下了。见状,颜执安只能睡里侧。
一夜间相安无事,小皇帝守着自己的地盘,一步没有越雷霆。
翌日,君臣回朝。
风雪三日,雪停后,小皇帝下旨,斩杀礼部尚书,左右侍郎二人贬黜出京。
事情到这一步,众人已将视线转礼部空缺上,纷纷使力。
辗转半月,礼部尚书落在上官家,由上官泓摘得桂冠。
一时间,众说纷纭。
事后,循齐不解,逮住左相询问:“她为何要将这等位置给上官泓?”
颜执安看她一眼,她迟疑,半晌后,颜执安安抚她:“她愿意这么做。”
不过,太傅一职,怕是不能让上官礼来承担。
回府后,颜执安兀自思考合适的人选,陈卿容又来叨叨,叨叨一番,颜执安抬眸,眸色锐利,吓得她不敢言语。
“家里来信了。”
“过继子嗣?”颜执安缓过心神,眼中一片平静,看得心虚的陈卿容浑身发麻,“你这眼神,让我害怕。执安,家里的念头,我知晓。”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颜执安知晓,反而不在意,这些事情此刻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
“你在想什么?”陈卿容越发害怕,“你看我像看敌人。”
陈卿容不是朝堂上的人,也甚少见过女儿这般狠厉之色,下意识为家里辩解。
“母亲,我在想何人为陛下太傅,家里的事情,不必在意。”颜执安坦然,“这些事情,不算要事。”
颜家的事情,再怎么闹,都是家里的事情,如何与国家相比。
可是谁人可以镇得住小皇帝呢?
陈卿容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这是大事,我不知道,但我告诉你啊,三月后,皇帝出了孝期,你该晓得更棘手的事情该来了。”
皇帝十七岁了,寻常女子十五及笄,十六十七岁婚嫁。皇帝十七岁,到了成亲的时候。
颜执安敛眸,陈卿容心虚道:“我可没掺和,只是给你提醒,我听说上官家近日得势,你别被上官家骗了啊。人家指不定想要扶持家里,再扶持位皇夫出来,你可就落后面了。”
两人心思各异,颜执安不免说道:“皇夫一事,我自有定夺。此事不急的。”
“你急太傅一事?满朝文武,谁不成?”陈卿容不理解她的想法,“皇夫与太傅相比,自然是皇夫要紧啊,你怎么本末倒置。”
颜执安扶额,知晓母亲糊涂的想法,说道:“母亲,您想什么呢,太傅是良师,您先回去,我头疼。”
“执安啊……”
“母亲。”颜执安停顿,想起一事,“您最近怎么不催我成亲了?”
陈卿容露出一脸无奈的姿态,“你不成亲,我也奈何不了。皇帝孝顺你啊,有她在,旁人欺负不了你。她给你养老啊,怕甚。”
“因此,您盯上小皇帝,对吗”颜执安立即窥破她的想法,冷冷一笑,“您别打她的主意。她脾气不好。”
“咦,脾气不好,她脾气很好呀。”陈卿容不理解,小东西好得很,每回见面笑呵呵,哪里就是脾气不好了。
颜执安将人赶走,十分疲惫,诸事繁杂,一步步来,先解决皇帝的事情,至于皇夫……
头疼欲裂。
转眼至四月里,皇帝一出孝期,恳请陛下大婚的奏疏纷纷而至。
循齐看着奏疏,拨弄一番,旋即丢入火盆里,当做无事发生。
一旁的内侍长含笑道,“陛下,这是好事呀,您都已十七岁了,也该成亲的。先帝十五岁便嫁给明帝陛下的。照您这个岁数,都快有您了。”
循齐:“……”劝人不带这么劝说的。
皇帝置若罔闻,二相因此事烦不胜烦,见不到皇帝,便将矛头对准二人,明面举荐,暗里试探。
右相是直接拒绝,无论是何人,都不曾理会。小皇帝的心思,她最清楚,她喜欢左相,此刻正是情深,欲求不得,眼中哪里还能藏其他人。
反是颜执安,将举荐的人都记下,记入名单。最后,递给皇帝。
循齐看到名单时,半晌没有言语。她仔细地地看了一遍,气得浑身发抖,“你让朕成亲立皇夫?”
“你是皇帝。”颜执安语气压得很轻很低,唯恐让皇帝不高兴,可饶是如此,皇帝还是怒不可遏。
循齐心中藏着怒气,可展露一瞬后,又极力压制住,力图自己冷静。
“朕是皇帝吗?”
颜执安努力与她平视,眼中平和,不温柔也不是严厉,“陛下富有天下……”
“你、颜执安也是富有天下。”循齐觉得心口窒息,喉头一紧,心中的委屈压住不住,“他们劝,为一己之利,你为了什么?”
这一刻,她愤怒、委屈,但还是静静地等着左相的答复。
颜执安撩起衣摆,徐徐跪下,她这一跪,让循齐的委屈顷刻间,荡然无存。
颜执安往日的骄傲,似乎在一刻,都消失了。
循齐急忙上前,伸手去拉她,“说话便说话,你跪什么?”
颜执安执意不起,反攥住她的手腕,肌肤相碰的一刻,循齐的委屈也散了。
她道:“十多年前,先帝提拔臣,多年来,先帝待臣不薄。又将女儿托付于臣,臣之荣幸,臣待陛下,如同亲女。”
循齐脸色煞白,牙齿咬得发酸,默默松开她,顷刻间,却又无法言语。
“颜执安!”她踌躇半晌,只说出三字,十分无力。
她说道:“颜执安,朕不会立皇夫。”
“哪怕陛下立皇后也可。”颜执安答道。
“你……”循齐又是一气,立皇后、立皇后,她质问道:“你既愿我立后,为何不是你……”
“臣说过,臣待陛下,如同亲女。”颜执安语气平和。
循齐不甘心,“那夜,你吻了我!”
闻言,颜执安微微抬眸,清澈的眼中带着不可置信,旋即,脸色犯红,辩驳道:“药力作祟罢了,陛下岂可当真。”
“你就是不承认,对吗?”循齐心力交瘁,咬牙道:“既然你想我立后,我便立你颜家女子为后。”
“放肆!”颜执安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说完后,心中大悔,她是皇帝了,不再是她的女儿,放肆一词,怎可宣之于口。
此刻,她也是心力交瘁,无奈道:“小齐,休要胡来。”
循齐道:“你起来。”
颜执安只得起身,眼神也不如方才和煦,甚至带了几分不满,“你非要闹得天下不宁?”
“朕不宁,颜家休想安宁。”循齐找到了软肋,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
颜执安气得转身离开,循齐也不挽留,抬手就将名单撕了粉碎,唤来内侍长,道:“明日将陈夫人请入宫来。”
内侍长:“……”他方才还听到皇帝与左相争执,这是吵不过,喊家长吗?
话是如此,但他还是派人去喊了。
陈卿容高高兴兴地入宫。
小皇帝过了孝期,穿了一身朱红色的裙裳,端正地坐在案后,容色昳丽不说,无形中添了一抹威仪,有些皇帝的姿态了。
陈卿容上前行礼,小皇帝亲自拉她起来,牵到一旁就坐,高兴道:“许久不见夫人了,夫人近来可好。”
“我、还是老样子,挺好的。”陈卿容端详小皇帝的容色,姿色虽好,眼下一片乌青,可见今日休息不好。
她有些心疼,劝说小皇帝保重身子,这时,循齐开口,“夫人,朕想立后。”
“什么?”陈卿容吓了一跳,惊得睁大眼睛,“立、立后?不是立皇夫吗?陛下,您是不是说错了。”
“夫人,朕喜欢女子,思来想去,不如立颜家女为后,您觉得呢”小皇帝眯了眯眼睛,神色自若,“您愿意吗”
陈卿容被吓到了,吞了吞口水,小皇帝幽深的眼眸眯了起来,显出几分孩子气,但她不觉得是孩子气。
有些怕人,有些惶恐。
“我该愿意吗?”陈卿容被吓傻了,若是说,要立颜家儿郎为皇夫,她肯定欢天喜地。
但是为后、她不想。会被人戳着脊梁骨的。
她的惶恐,落于循齐的眼中,循齐很满意,道:“看来,我与夫人,没什么好说的了。”
“别、别,你这个想法,左相知道吗?”陈卿容心慌啊,思绪万千,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离奇地发展,哪怕是话本子也不能这么离奇啊。
她按住自己要跳出来的心,吞了吞口水,而小皇帝觉得不够,又问她:“您觉得颜家女,谁合适?”
“谁合适?”陈卿容已然傻了,谁合适都与她无关,又不是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是小皇帝养母,作妖也作不到她的身上。她正准备喘气,小皇帝一棍子敲过来:“左相!”
陈卿容本就处于惶恐中,再听到‘左相’二字后,拢在袖口里的手指指甲掐进了掌心中,疼得她狠狠一颤,“陛下、莫开玩笑。”
循齐淡然一笑,“没有开玩笑,你回去问问你的女儿,便可知晓。”
“别闹了,陛下,我胆子小。”陈卿容浑身无力,她闲散一身,前半生托付于四爷,四爷去后,她跟着女儿,没有过过一日害怕的日子,可今日,她觉得自己的不安达到了极致。
她不敢坐着,匆匆跪下来,道:“陛下,她是你的养母,她养你两年,京城谁不知晓,她曾养育你,是你的母亲,你这么样做,是要毁了她吗?”
“陛下,她对您有恩,您不能毁了她。”
她慌张的面容映入循齐的眼中,循齐感觉心口疼得浑身发麻,她轻轻地说:“可是、我喜欢她。”
“你……”陈卿容无法言语了,小皇帝皱着眉,不像是玩笑。
一瞬间,她天旋地转,“陛下,您别吓唬我。我胆子小。”
陈卿容这辈子最痛苦的莫过于两件事,女儿自小分离,丈夫去得早。除此之外,也算是一生顺遂,如今大事摆在她的面前,她止不住浑身发抖。
循齐上前,搀扶她起来,又扶着她坐下,“朕的心意,已告诉你了。”
“可是不能。”陈卿容哭了起来,反而抓住循齐的手,低声哀求:“小齐、小齐,你知道认下你,她承受多少骂声吗?未婚生子,这个世道不容许。可她还是做了,她为了你,不要名声,你当感恩,不能毁了她啊。”
“小齐,你在府里不出门,不知道外面如何议论她。我每每听了都觉得难受,可如今,你要与她成亲……”
“小齐,你这不是爱她,是毁了她。”
循齐感觉到陈夫人的用力,眼中浮现痛苦之色,她有些彷徨、有些无奈,当真会毁了颜执安吗?
她的迟缓,让陈卿容看到了希望,“陛下,您是说笑的,对吗?您还年少啊,想要谁都可,唯独她,万万不可。”
陈卿容想过无数种结局,甚至想过小皇帝寡恩,将过去的过往都忘了,薄待颜执安。
但是,万万想不到,会是眼前的结局。
她说:“喜欢她,就要毁了她吗?陛下,若真是喜欢,应该事事以她为先,她好,你才会觉得好。而不是为了自己所谓的感情,不择手段地去毁了她。陛下,我求您,收回旨意。”
循齐望着她,神色暗淡,陈卿容又开口:“惠帝弑兄夺嫂,世人多是暗骂先帝,可曾有人说过惠帝的不是,陛下,您若立后,旁人不会说您昏聩,只会说颜执安媚惑君上,是妖女。”
‘妖女’二字刺得循齐浑身难受,陈卿容还欲再说,内侍长匆匆而来,“陛下、陈夫人,左相来了。”
颜执安知晓母亲入宫,便猜到了小皇帝的用意,唯恐母亲糊涂,她忙赶来。
可一入殿,就见到神色颓靡的皇帝,她走到母亲跟前,道:“母亲,您先回去。”
“执安。”陈卿容惶恐,眼角还有泪水,下意识抓着女儿的手,“回金陵,我们回去。”
回金陵?颜执安苦笑一声,握住母亲的手腕,道:“陛下,与您开玩笑的,莫要在意。她会乖乖听话的。”
“不,她不是玩笑的。”陈卿容紧张、不安,甚至生起带女儿回金陵的冲动,不伺候眼前的皇帝了
她、太荒唐。
颜执安笑了,眼中的不安掩盖了下去,看向陛下,道:“陛下,你与她玩笑的,对吗?”
循齐起身,转身走了。颜执安望过去,一眼未及,母亲挡住她的视线,“颜执安,你是何心思?”
“陛下年岁小,您怎么还当真了。”颜执安朝母亲笑了,“您别吓着她,她近日已很疲惫。”
先帝大去,又逢帝号一事,循齐知错而越发勤勉,她都看在眼中,循齐并不是昏君。
陈卿容慌到极致,颜执安握住她的手,极力安抚她:“母亲、母亲,您听我一言,她知晓分寸的。”
循齐很规矩很安分,是她、是她刺激到了循齐。
她不该提立皇夫一事,逼得循齐心生叛逆。
“可是,执安,她是皇帝,她若乱来,你挡得住吗?”陈卿容内心极度不安,皇帝做什么,朝臣拦得住吗?
历朝历代荒淫无度的皇帝还少吗?
她劝说道:“执安、不如辞官吧。”
“母亲,她很懂事的。”颜执安无奈,她知晓循齐不会违逆她的意思胡乱行事的。
陈卿容忽而停顿,道:“执安,你对她,是何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