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宁温书见萧益忍得额头青筋都出来了, 继续卖力介绍:“方沙城是飞来医馆给的图样设计,由大郸工部全力重建的,公厕都是飞来医馆样式……”
“萧主使, 使团诸位,男左女右, 请便。”
“人有三急”“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一眨眼的功夫,萧益和使团不少人都去了公厕, 确实按“男左女右”进的。
宁温书赶紧候在公厕外, 介绍:“飞来医馆的医仙们说, 便后用纸, 便后洗手,洗手有皂液, 洗完自然晾干。”
说实话, 宁温书也想进公厕看个究竟, 飞来医馆安排得实在太精妙了,这波配合天衣无缝, 萧益根本感觉不到冒犯, 反而生怕轮不到。
公厕外有宁温书,里面有神卫长恭敬指点。
三刻钟后,使团一行人依依不舍地离开公厕,每个人都受到亿点震撼,这公厕可比以前都亭驿的好上一百倍!
宁温书等人到齐,又殷勤带路:“萧主使,客舍就在前面,请随本官前往。”
在他们察觉不到的地方,无人机悄悄跟随,虽然飞行时有嗡嗡声,但方沙城内车马声等响动很大,根本无人在意。
……
医院西门,文浩实时向检验科钱主任报告进展:
“钱主任,他们进城南的公共卫生间了,宁温书在外面守着,神卫长在里面盯着……是的,全程非常愉快。”
“他们去城南的旅舍区,神卫长已经戴了口罩帽子和手套,在搜集样本。”
“钱主任,神卫长一共搜集了两百十一份样本,正骑马送过来。”
“钱主任,我撤无人机了。”
“文浩,我们也准备好了。”钱主任看着严阵以待的同事们。
两刻钟后,神卫长把样本箱送到医院西门,检验科乔雅把样本箱放在小推车上,推回检验科。
魏璋拿着手机向国都城发了一条消息:“采样完毕,开始检验。”
邵院长和金老同步接收消息,多方第一次配合,效果却出人意料地好。
当初在规划方沙城时,考虑到大郸疫病多,各区屋舍都通风透气,城南屋舍的排水系统按消化道传染病房设计,还有便于消毒的各项设备和设施。
没有疫病,就当成病人家属短租房,减少病人和家属的奔波往返;如果发生疫病,就把国都城的传染病人都安置在城南屋舍里。
设计者当初也没想到,第一批住进城南屋舍的竟然是北狄使团。
不仅如此,城南区还设有大食堂,为疫病患者和家属提供餐食和熟水,现在刚好为使团提供餐食。
原都驿亭的厨师和帮厨们已经在食堂忙碌起来,只觉得这里择菜、分切等等功能区分明确,使用起来特别顺手。
北狄使团把车马都安顿好,走进屋舍一看,每间屋舍都有独立厕所,房前屋后都有树苗,真就是住得舒适又方便。
宁温书带领礼部官员,把使团安排妥贴以后,正式告知:“陛下有旨,北狄使团车马劳顿,先在城南驿站休整,待身体调息如常,再商议国事。”
“另外,陛下有旨,为保证使团安全,城中有巡逻,使团可以在城内活动,但不能上飞来医馆叨扰。若有违背,后果自负。”
萧益又泻了一次,还是翻江倒海地不舒服,听宁温书说“后果自负”就不爽:“宁侍郎,这是何意?”
宁温书知道飞来医馆的战斗力爆表,好言相劝:“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喜静,对待病患温和有礼,但如果清静被扰,有些医仙的脾气不太好。”
“他们救人与伤人也只在一念之间。”
“大郸魏国公曾因为无礼吃过闭门羹。”
萧益着实怔住,就是当年魏国公举大郸之力与北狄殊死一搏,是他真心敬重的大郸重臣,飞来医馆连魏国公都不放在眼里?
心里再震撼,萧益这种老谋深算的重臣,脸皮都不会皱一下,打趣:“魏国公性格暴烈,他能忍?”
宁温书浅笑着回答:“魏国公就回国都城了。”
萧益第一反应是魏国公老得快死了,所以没对飞来医馆发怒;再一想,魏国公这脾气到咽气前都不会改,只可能服软。
一想到魏国公那个老不死的服软,萧益心里一阵恶寒,怎么可能?
宁温书继续:“萧主使,请稍歇片刻,吃食很快就会送来。”
……
两小时后,检查科的大便常规报告出来了。
一百八十二份发现有寄生虫卵,一百七十三份大便隐血阳性,隐血检查项容易受饮食影响,所以只能当作参考,只能说使团的大多数人都不健康。
这一点,与大郸百姓的数据库相当,北狄的寄生虫病更普遍。
而检出伤寒需要做细菌培养,需要1~3天时间。
守在检验科的魏璋又把结果发给了景佑帝,现在能做的不止等待。
北狄使团被严密监视,限制活动区域。
景佑帝已经派出一拨人手与带上手机的太医同行,沿北狄使团的来时路,寻访有没有伤寒病人,如果有会在第一时间上报国都城。
同时,太医会严格按照飞来医馆发布的伤寒防治方案,治疗并隔离病患,并且可以用腰牌和密旨督促当地官员做好传染病的防治。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为了照应方便,宁温书率领礼部官员也住在城南,表面上是殷勤接待,其实就是盯住他们。
事实上,作为日常迎来送往的礼部官员,什么样的使团都接待过,什么样的外邦人都较量过,做什么准备都不过分。
不出所料,夜幕降临时,使团主使萧益开始作妖。
萧益先是在房舍内转悠,之后就在小院里,没一会儿就走出房舍区,抬头望着高高矗立、光芒四射的飞来医馆,皱眉凝望。
白天看的时候已经足够震撼,夜晚仰望时的震撼再加倍。
大郸也好,北狄也好,想要发光全靠火油、蜡烛和灯笼,总要防止跳跃的火焰烧了灯笼的纸,或者烫了旁人。
可是……飞来医馆是如何做到整座建筑都能发光,还不用火烛的?
难道说,医馆连墙壁都是夜明珠做的? !
荒谬!太荒谬了!
萧益百思不得其解,生性多疑的他,忽然就有了隐隐的不安,比怀疑自己染上疫病更加不安。
北狄针对大郸国情设了长达二十多年的阴谋,安插了五百多细作,环环相扣的阴谋堪称天衣无缝,为何会一朝失败?
挑动秦王和晋王争斗多年,为何坐上帝位的是早年被驱逐的赵鸿?
尤其是针对大长公主、魏国公和郑国公等人的多次下手,却屡屡失手,不,明明已经身受重伤,怎么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死?
不只他们,就连已颓废数年的戚修明、梅敬竹和晏敦都精神抖擞,这些老不死的团结一心只为了托举景佑帝。
怎么会这样?
萧益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流光溢彩的空中花园,难道说,这些人不死都与飞来医馆有关?
不说其他,就这座建筑,大小铁马,重建后的方沙城……飞来医馆是令萧益毛骨悚然的存在。
为何大郸国都城有?而北狄的高更高,草原更开阔,为何就没飞来医馆落下?
萧益不甘,甚至有些愤懑,此次出使是为了挑起祸端,哪能这样安稳渡过?
可偏偏这次派出的宁侍郎,安排得非常周全,房舍布置得极好,无论坐着躺着,洗脸或沐浴,都让他挑不出错处。
但是,鸡蛋里挑骨头,谁不会啊?
没多久,宁侍郎就听到萧主使的传话:“夜深人静,不安排歌舞解乏,就是存心怠慢。”
宁侍郎拍了拍手,从国都城送来的舞伎、歌姬、乐师等等就进入房舍的小园里载歌载舞。
萧益边看边嫌弃:“乐器不够多,乐师吹奏的技艺略差,舞伎的舞姿不够妙曼,歌姬的歌喉逊色,晚食种类不够多……与去年出使时的没法比。”
“这不是存心怠慢又是什么?”
宁温书边听边记录,拿出所有的耐心来解释,实在不巧,国都城内顶尖的舞伎歌姬和乐师病的病,倒的倒,还有些不在城内。
萧益年龄与魏国公相仿,身体却健壮得多,平日骑马赶车都不会觉得疲惫,但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回事,下午越歇越累,看歌舞都有些厌烦。
不上萧益,随行的其他官员也是一样,个个没精打采。
宁温书留在这里当人形监视器,观察使团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今天的晚食准备得很丰盛,按以前的标准,应该要上三次才能吃饱喝足。
但是今晚,他们每个人的胃口都不太行,去年痛饮的玉冰烧都只喝了几碗,菜吃了两口就饱了,饭菜还有剩。
这就和飞来医馆评估的一样,使团这些人都不太健康,长途跋涉后更觉疲惫,可能是生病的前兆。
所以,宁温书边致歉,边让舞伎歌姬乐师一行人就退出房舍回马车上待着。
眼看着熄灯的房舍越来越多,宁温书已经做好萧益闹腾整晚的准备,看他们这么早就散了,总觉得还会整什么妖蛾子。
意料之中,后半夜时,安静的城内屋舍溜出一队人,黑布蒙面,黑衣夜行。
换成以前,宁温书一定会害怕甚至恐惧,可现在,憋笑都有点困难。
目前,方沙城能通往飞来医馆只有一条路,是从城西经大斜坡进入医院西门,但现在西门上锁。
虽然飞来医馆各种各样的门,都防君子不防小人,但是“回溯重现”(医院监控)的力量可太强大了。
这群人从城南摸黑到城西,就要用不少时间,但飞来医馆的“黑眼”(摄像头)延伸到了方沙城。
只怕他们还没走出城南,飞来医馆的门仙们就已经看到了。
唉,宁温书一声叹息,就算是北狄枢密使又怎样?在飞来医馆众医仙面前,什么都不是!
想到这里,宁温书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好想笑有没有?
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萧益一行人吃瘪的样子,如果他们撞上了王强门仙,那就更精彩了。
……
萧益一行二十人,为了避开神卫的巡逻,没有骑马,硬是贴着墙根急走,赶到方沙城西时,累得呼哧带喘,再看向长长的斜坡道,双膝一阵阵地发软。
“萧主使,走不动了。”
萧益汗如雨下,蒙着布巾更加闷热,厉声喝斥:“住口!本官已经六十有三,你凭什么喊走不动?”
正在这时,无人机闪着红色和绿色的灯,呜呜飞近:“警告,不要上斜坡!否则后果自负!”
“你们已经被发现!请立刻后退!”
萧益和其他人面面相觑,这个找宁侍郎的东西在说什么?
忽然无人机又传出压低的交流声:“哎,魏璋,大郸和北狄的语言相通吗?他们听得懂吗?”
“他们只顾着盯无人机,明显听不懂啊。”
“那怎么办?”
“把妙音摇来。”
很快,无人机的声音由男变女,嗓音清亮,重复刚才的提醒。
这下,萧益听懂了,但和随从们更加惊慌,这声音还能变男变女?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法器?
“斜坡上通了电,别上来……”
萧益和随从面面相觑,通电又是什么东西? !
但身为北狄枢密使多年,位高权重,优越惯了,根本听不进去。
于是,这一行二十人以极快的速度冲上斜坡,滋滋滋声响,一阵刺痛后就人事不省。
无人机传出汇报声:“黄工,都倒了。”
“天热,也不怕他们着凉,就这么躺着吧,顺便体验一下方沙城的大蚊子。”
……
第二天一大早,斜坡上撒满阳光,照着每一个昏睡的人。
萧益被阳光照得眼前一片鲜红,下意识伸手遮眼睛挡光,醒来后惊恐地发现,昨晚偷溜出来的人都昏在斜坡上。
怎么会这样?
发生了什么?
萧益回忆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昨晚只有一个会飞的传声器,会变男声和女声,以及不顾劝阻冲上斜坡,然后就意识全无。
如果在北狄昏死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萧益一阵后怕,偏偏就在这时,宁温书带着官员装模作样地在附近找人,喊得还特别大声:
“萧主使?您在哪里啊?”
“萧主使……”
第132章
昨晚,宁温书一直不停收到神卫传来的消息,连萧益一行人谁先晕倒都知道,只是确定他们人事不省以后,他带着随从美美地睡了一觉。
天刚蒙蒙亮,宁温书就带着随从,一路特别吵闹地找人,找得那叫一个“演技炸裂”,那个忧心忡忡啊,那个心急如焚啊……
不出一刻钟, 整个方沙城都知道北狄使团有人夜半出逃。
萧益作为使臣自然听得懂大郸语,见宁温书越来越近,立刻爬起来,可万万没想到,伸手一撑,撑的不是随从的肩膀就是腿,二十人乱七八糟地倒了一斜坡。
即使北狄民风彪悍,不像大郸这样守礼, 但人都怕比较, 相形之下,这副模样还真是粗鲁无知。
萧益伸腿连踹三人, 吼道:“再睡老夫剁了你们喂狗!”
忽啦啦一下,所有人都被吓醒,懵懵地半坐着,有些人能回忆起来,有些人就像痴傻了一样。
宁温书看到斜坡上的人,演技又上了一层楼:“萧主使!找到萧主使了!”
礼部官员从没觉得接待使团能这么有意思,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等他们看清斜坡上奋力起身的“夜行二十人”, 一个个憋笑憋得咬牙切齿,把这辈子最难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但肩膀还是颤个没完。
是的,方沙城虽然相对缺水,但奇怪的是有蚊子,而且蚊子个儿大,叮人也特别厉害。
“夜行二十人”,凡是外露的皮肤,清一色全是大红疙瘩,额头、脸颊、鼻尖、手背、手指……唉,都肿了,个个像猪头。
二十人感受到礼部官员异样的眼光,后知后觉地有些痒,痒这个念头一起,视线再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刹那觉得全身都痒,越来越痒。
所有北狄人都开始猛抓,配上半脸大胡子和蓬乱的头发,再加上手背胳膊上过长的汗毛,活像一群大马猴挠痒痒。
“啊呀呀……”宁温书惊得瞪大了双眼,赶紧奔上斜坡双手掺扶,“萧主使,啊呀,呀呀呀……您是萧主使吗?”
“哎呀,不好,认错了,您是副使吧?”
“萧主使啊,本官昨日离去时再三嘱咐,不要离开城南,更不要进飞来医馆,您这是,哎呀……”
“哎呀,就是因为方沙城晚上蚊子多嘛。”
“诸位,诸位,听本官一言,不要抓,不能抓啊,越抓越痒,方沙城的蚊子相当厉害,红疙瘩抓破会溃烂的……”
已经晚了,“夜行二十人”脸上胳膊上手背上都抓出了血痕。
“萧主使,副使,请跟本官回城南区,那里连蚊虫叮咬的药都备好了。消肿止痒非常快,走吧,请上马车。”
昨天被刁难得够呛的礼部官员,内心别提多爽了,一会儿啊,等着,上药水的时候再好好怠慢一下。
……
五辆马车停在方沙城南的屋舍区,“夜行二十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下车。
把使团留守人员吓了一大跳:“主使,副使,你们这是怎么了?!中毒了吗?!”
“宁侍郎,方沙城是如何待客的?若主使副使身体有恙,你们该当何罪?!”
宁温书装了一天一夜的孙子,面对使团这样的无理指责,瞬间挺直腰板:“使团诸位,是宁某招待不周么?”
“方沙城夜晚蚊子厉害,屋内薄纱轻帐防蚊极好,所以才请诸位深夜不要离开屋舍,你们不听劝阻,半夜离开。此是其一。”
“其二,本官昨晚也再三嘱咐,飞来医馆的医仙喜清静,不要冒然进入,医仙救人杀人只在一念之间。你们半夜离开想上医馆,不听劝阻。”
“这也是大郸怠慢?!”
“你们颠倒黑白,事非不分,这是污蔑!”
“本官从天亮找到现在,把萧主使和副使一行人送回来敷药,你们还要如何?!不要欺人太甚!”
若是以前,萧益早就一脚踹翻宁温书,可是从昨日到现在都被飞来医馆种种震惊,尤其是斜坡上毫无防备晕了半夜。
也就是说飞来医馆想杀他们易如反掌,没动手还是留了余地,敬畏之心就这么生出来。
被宁温书这样一通抢白,只觉得老脸都没地儿放,转而怒视随从:“住口!”
候在街上的使团集体闭嘴,小心地搀扶“猪头二十人”回屋舍。
宁温书转身低头的瞬间,眼神变了又变,随后命人取来郑院使亲配的“花草浆”,亲自送到萧主使和副使的房内,还体贴地送去刚磨好的铜镜,方便他们上药。
五分钟后,屋舍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是的,这些蚊子包没抓破上药,那就是清清凉凉,消肿止痒。
但如果抓破了,啊,那就不好意思了,很疼的。
宁温书和随行官员默默在心里骂,活该!
很快,厨子们又往屋舍里送早食,种类繁多,还复刻了飞来医馆的豆腐汤、茶叶蛋、赤豆元宵……
“夜行二十人”倒是吃了不少,尝了一份又一份。
但是,有十几人只吃了半碗就说吃不下,躺榻上休息。
“昨晚偷溜、昏睡、咬得满脸红包”,北狄使团用完早食,全都窝在屋舍里。
宁温书演技收放自如,不断派人去问“是否需要茶点,是否要逛方沙城,是否需要歌舞,是否需要沐浴更衣,是否……”
简单来说,就是找个理由继续当“人肉监视器”。
昨晚的闹腾非常有效,每个人都服贴了,包括老当益壮的萧益,躺上榻上一觉睡到下午。
第二天还是窝在屋舍里休息,每个人都处在长途奔波以后的疲惫期,安稳得让宁温书都有些不适应。
可越是这样,宁温书越勤快地观察他们的身体状况,记录每个人的食量、精神状态……每隔两个时辰,神卫长就带走一份送到飞来医馆。
第三天,城南屋舍区发生了更离谱的事情,萧益等人从吐泻变成了便秘。
与此同时,飞来医馆检验科的细菌培养报告出来了,十九人确诊伤寒,包括萧益和副使。
魏璋第一时间把消息发去国都城。
景佑帝又把消息发语音给一路寻病人的太医们。
太医们收到消息,立刻加快速度进沿途州府郡县,召集当地医师,询问腹泻病患的数量和情形。
各种消息不断往返国都城、方沙城和沿途州府郡县,碾压大郸最快的消息传递系统。
飞来医馆的“千里眼和顺风耳”,发挥重要作用。
……
方沙城,守在城南的宁温书收到“确诊伤寒”的消息,立刻带人按照飞来医馆给的预案,把屋舍区团团围住。
萧益和副使听到消息,勃然大怒:
“宁侍郎,你好大胆子!竟敢派人围使团?!”
宁温书不紧不慢,拿出神卫送来的书信:“飞来医馆,确诊使团中有十九人得了伤寒,包括萧主使和副使。”
“伤寒,是大郸最忌讳的疫病之一,请你们配合大郸管理。”
“陛下有旨,请北狄使团配合飞来医馆的查诊和治疗,若有违背,格杀勿论!”
萧益和副使两人身形一晃,近乎本能地撑住廊柱。
晴天霹雳!
不止大郸,北狄在伤寒也是九死一生的疫病,可是自己出使前身体都很好,怎么会? !
难道是在大郸染上的? !
萧益老谋深算,只是倒吸一口气,就恢复镇定:“宁侍郎,我们出使前身体安康,一路行来也无任何不适,怎么到这里就染上伤寒了?”
“北狄诊治伤寒也是有良医的,伤寒易泻,我们可都有两天不泻了。”
“你们这是以伤寒理由禁锢我们?!”
“大郸这是打算与北狄开战?!”
宁温书早就知道萧益会来这一说:“萧主使,副便,你们若是不信,可以拒绝飞来医馆的救治。”
“医仙们说,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你们确实老当益壮,可伤寒病来如山倒,你们已经在屋舍里躺了两日,身体到底如何,自己最清楚。”
“到时候,只怕飞来医馆的医仙们都无能为力,那可怨不得别人。”
说完,宁温书拿出一只录音笔,把刚才这段对话重播了一遍。
萧益和副使惊骇莫明,差点站不住,这怎么可能? !
这,这,这……又是飞来医馆的器物? !
宁温书收好录音笔:
“萧主使,人证物证俱在,大郸仁至义尽,若北狄颠倒黑白,执意进攻,大郸也可以像二十多年前那样殊死一战!”
“我们有飞来医馆的帮助,你们北狄有什么?!”
偏偏就在这时,三辆马车从屋舍区经过,不是别人,正是地坑院大病初愈的孩子们去飞来医馆复查。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帷裳忽然掀开,头发眉毛脸庞都白如月光,双眼粉红色的小女孩子,诧异地望着萧益和副使,惊讶地问里面的潘婶:
“这就是使团吗?”
潘婶赶紧放下帷裳:“月儿,不要随意张望。”
三辆马车离开城南,向城西驶去。
萧益和副使瞳孔地震,硬撑着廊柱的手抖个不停,身不由己地瘫坐在地,望着马车的眼神都呆滞了。
怎么会? !
怎么可能? !
萧益绝望了,派人怂恿秦王晋王夜袭地坑院,收到的消息是月儿身中两箭必死无疑。
她怎么还活着? !
真的天助大郸? !
宁温书知道北狄使团里有不少响当当的狠角色,萧益是主使,副使是耶律侪,萧氏和耶律氏是北狄最负盛名的两大家族。
但很明显的,宁温书看到了他俩脸上掩藏不住的震惊和绝望,奇怪,刚才过去的三辆马车是回飞来医馆复查的孤儿,这有什么能让他们惊恐的?
北狄重臣怕大郸孤儿?
离谱到说出去都没人信的程度。
思来想去,宁温书作为人形监视器,还是把这个意外记录下来,交给定时来到城南的神卫手里。
觉得不可思议的不止宁温书,还有北狄使团的其他人。
萧主使和耶律副使都是征战沙场的北狄壮士,驰骋沙战出生入死,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是他们为什么一副惊恐绝望的神情?
主使副使是使团的主心骨,他俩慌成这样,使团众人也跟着惊慌失措,因为不知道为原因,反而更加慌乱,很快就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宁温书趁机正色:“这是飞来医馆的号牌,每人一个,一个时辰后,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会来城南为你们诊治。”
“当然,如果你们拒绝也行,但横死大郸的罪责,我们不担。”
“同样的,如果你们拒绝治疗,自签一份重责免除文书,签字画押即可。”
“来,左边领号牌,右边有纸笔,可以来写免责文书。”
使团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他,他看主使和副使……
萧益和耶律侪犹豫再三,还是去领了手环牌。
使团其他人早就被伤寒吓得够呛,见主使副使都领了手环牌,一拥而上,生怕领晚了就没了。
早有文书按使团花名册逐一登记,填写号牌,方便抽血和治疗。
号牌领好后,宁温书又重申了一遍号牌不要交换,回各自屋舍躺好,等待飞来医馆医仙们的检查。
……
查出十九例伤寒,医院检验科算不上如临大敌,也格外小心。
而扎根在检验科的赵凝,经过这些日子的旁观和学习,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三千小世界”有了真实的具象。
接下来,检验科面临的问题就是派谁和消化内科结成“伤寒诊疗组”,去方沙城南治疗北狄使团。
钱主任正对着排班表点兵点将。
赵凝自告奋勇地要求参加。
钱主任难得严厉:“你在这儿才几天?不行,你不能去。”
赵凝不开心。
魏璋恰到好处地飘来一句:“钱主任,北狄和大郸的语言不通,我昨天问了老爸,他也不太懂。”
“目前,整个医院懂北狄语的,能活动的,只有妙音。”? ? ?
检验科全体傻眼,这怎么办?
赵凝在检验科扎根,偶尔去看小朋友上体育课,学会了说话先举手,把手举到钱主任眼前:
“钱主任,我,我会说北狄语,真的!魏国公也会!我阿耶阿娘都会!”
“钱主任,您派我去嘛……”
事实上,软萌甜妹男女老少通杀,古今中外都一样。
钱主任没招:“行,你跟着乔雅一起去城南,保护好自己。小陈,小刘,你们俩和乔雅三人组队。”
“是。”赵凝喜出望外。
乔雅悠悠地补充:“你的发型和衣服都要和我们一样,不然隔离衣套不进去。”
赵凝没反应过来。
乔雅拿出全套装备:护目镜、口罩、帽子、隔离衣、手套、脚套……
特别明显,赵凝这身郡主常服和夸张的发髻饰品,根本罩不进去。
赵凝无语。
乔雅好心提醒:“飞来医馆里四季如春,方沙城已经很热了,你这一身就算能套进去,半小时内一定中暑。”
魏璋打电话给周洁:“钱主任派赵凝去城南当译语人,你帮她把头发收拾一下,再教一下穿脱防护服?”
“行,你让她到急诊值班室来。”周洁利落地结束通话。
乔雅塞了一套检验科工作服给赵凝带去:“学得不行,你就去不了城南。”
半小时后,赵凝梳着麻花辫,穿着工作服,特别轻巧地回到检验科,兴高采烈地回来了:“钱主任,可以出发了吗?”
钱主任嘱咐:“小乔,小陈和小刘,你们三个带着赵凝,按北狄使团三百五十人的数量准备采血器、采血管和垃圾袋……”
“最重要的是先保护自己,你们每个人都好好的,才能救治病患。”
“是!”检验士们开始清点物品装箱。
赵凝这时候才发现,大家取用的物品有很多自己都没见过,这……这是不是意味着在检验科的这些日子,根本算不上扎根,只能算参观?
一瞬间,赵凝满腔热忱受到了沉重打击。
与此同时,消化内科正在动员。
因为消化内科主任出去开会,副主任当考官去了,所以,消化内科推选廖医生代主任,也对着排班表点兵点将。
半小时后,廖医生带领三名医生和三名护士,“消化内科出诊组”就此集结。
医护们的反应都一样,将需要使用的药物、一次性医疗器械、防护装备等等装箱打包,在规定时间内到门诊大厅集合。
而保科长和工程师志愿者们,把发电机、小型医疗设备装在皮卡上,在王强的带领下,离开医院,停在方沙城南屋舍旁的空地上。
守着城南的礼部官员们又一次惊呆了,这,这,这些又是什么?
一小时后,所有设备安装完毕,随时可以使用。
两小时后,检验科和消化内科出诊组,魏璋和妙音,坐着救护车和电车离开医院,到达方沙城南的屋舍区。
在大郸,成为礼部官员熟知礼法是根本,另一项重要技能就是熟悉邻国语言,比如宁温书等官员,就精通北狄、南越等国语言。
虽然礼部有专用译语人,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限得很,尤其在两国暗流涌动之时,官员们个个能要学邻国语言,只为以防万一。
宁温书等人面对设备组是看都看不明白,更别说帮忙了。
但检验科和消化内科出诊组一来,礼部官员立刻有了用武之地。
医护们先给他们发了口罩、护目镜和手套。
官员们虽然知道飞来医馆对病患一视同仁,但医护一到,先保护他们,仍然很感动,然后就努力成为沟通桥梁。
北狄使团再怎么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等阵仗,飞来医馆的医仙们这是要做什么?
一想到,北狄对疫病病患的粗暴解决方式,个个心惊胆战。
好在,礼部官员按照医护要求逐一说明,反复沟通之下,使团一众人才明白,这是保护医者不被疫病所染的方法。
一瞬间,萧主使和耶律副使两人再次愤懑,为什么飞来医馆不去北狄?北狄哪里不好?
首先,按照腹泻与否,将病患屋舍分区;然后要病患配合检查,包括但不限于查体、抽血等等;最后是告诉病患饮食生活日常的注意事项。
晚上七点,北狄所有人采血采样完毕,检验组坐救护车回医院,一小时带着血生化常规的报告回来。
医护们先忙完分区和初步体检,根据报告,给腹泻严重的病患补充液体和电解质,观察其他可能处于潜伏期的病患。
因为有发电机,方沙城南的屋舍区都是亮的。
被分到传染区屋舍的萧主使和耶律副使住一间屋子,望着高挂的输液袋和胳膊上扎的针,一阵又一阵地恍惚。
全套防护的医护们着重观察这十九名伤寒病患,魏璋和妙音则负责医护们的安全。
屋内屋外一片寂静,有对伤寒的畏惧,也有对医护们暗搓搓地期待,北狄使团破天荒地没有再作妖。
毕竟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
医院多媒体会议室
郑院使和其他太医,都在认真观看“伤寒”科教片,非常认真地做着笔记。金老和中医科秦主任为他们讲解。
金老问了魏璋才知道,大郢也有伤寒,在没有输液和抗生素的年代,每次流行都会夺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伤寒由伤寒沙门氏菌感染引起,经消化道传播,喝了被污染的水和食物,就有可能染上。
但伤寒沙门氏菌不耐高温,养成饭前洗手等卫生习惯,喝熟水和吃熟食,可以大大减低感染率。
感染伤寒后,会有潜伏期、前驱期、极期和恢复期四期,极期会有持续性高热、玫瑰疹、肝脾肿大等症状,也是肠出血、肠穿孔多发期。
在现代可以使用头孢类抗生素治疗,结合补充液体和电解质,加快病患康复的进程。
而大郸没有抗生素和补液措施。
所以,第一项就是教他们配制补液盐,及时补充因为吐泻失去的液体和电解质,以免发生脱水和电解质紊乱而失去生命。
第二项就是,伤寒沙门氏菌会造成肠粘膜的广泛性损害,腹泻常伴有血便等症状,吃清淡容易消化的温热食物,少量多餐,可以减少肠出血和肠穿孔的发生。
因此,在没有抗生素的前提下,正确的隔离方式和饮食指导可以大大减少病患的死亡率。
看完科教片,郑院使又和秦主任讨论了大郸现有诊断和治疗方式、药物使用等各方面,最后总结出适合大郸的中医诊疗方案。
而这套方案也经由手机,发送到了出诊的大郸太医手中。
……
夜深人静时,郑院使和太医们到达方沙城南,望着北狄使团明亮的屋舍,以及忙碌的医护们,内心充满感激。
同样套上了全套防护服,结合中医诊疗方案,观察病患各期症状和表现,同时考虑预防性服药的可能性。
现在,只能盼望使团沿途经过的州府郡县,没人染上伤寒。
第133章
福宁殿
矮几上摆着大张舆图,上面勾画了北狄使团在大郸的行进路线,沿途的州府郡县都标了停留时间。
龙榻上,景佑帝辗转反侧, 忽然听到手机新消息提醒,点开就收到两条消息:
“贺延年手术已结束, 手术很成功, 现在麻醉科复苏室。”
“郑国公和赵潜病情平稳,现在从复苏室转到抢救大厅。”
景佑帝一骨噜爬起来, 从矮柜里拿了一罐可乐喝个了痛快, 太好了!
畅快地打完嗝, 景佑帝在殿内转悠一圈, 手机又有了新消息,确切地说是刘医丞的语音消息:
“陛下, 陛下……滑州城外十五个村庄, 有十三个全村都病了, 已病死一百十一人;另外两个村子病倒了半数,病死八人。”
“陛下, 滑州知州李念谷已经把全城的医师和药师都集合起来, 按伤寒诊治方案,在城西辟了病患治疗区, 可全城医师只有四十九人,病人已有九百余。”
“陛下……”刘医丞还想说什么,被人喊走了。
景佑帝在桌案前转了两圈, 拿起手机打给魏璋:“滑州爆发伤寒,明日一早,捧日军护送城中太医和药材去支援,你让郑院使和太医们天亮时在方沙城北等候上车, 孟鸿才和学生们继续学习。”
“好。”魏璋答得干脆,挂电话更干脆。
景佑帝一拍矮几:“把所有太医都召集起来。”
“命他们按伤寒诊治方案准备药材和各种物品,天亮后集结在城西万胜门,向滑州进发,不得有误!”
内侍官斗胆提醒:“陛下,国都城也有这么多人,把太医们都送走,只怕……”
景佑帝停顿一下:“且不说还有孟鸿才带学生在方沙城学习,有飞来医馆在,怕什么?”
“是,陛下!”内侍官立刻传令。
景佑帝走到殿外,大喝一声:“杨功何在?”
杨功立刻从暗处现身:“陛下。”
“滑州伤寒爆发,你带捧日军五百精锐,带上全副装备,天亮时护送太医和药材出城直发滑州。若中途或到了滑州有人劫药劫医,格杀勿论!”
“是,陛下!”杨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慢着,”景佑帝嘱咐,“天气再热都要喝熟水吃熟食,不要染上伤寒。”
“是!”杨功退下。
很快,原本寂静的国都城,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冲向太医院,很快,太医院内又有火把分散向各街坊,没多久,全城的药铺灯笼都亮了……
天刚蒙蒙亮,太医院门前的广场上停满了装着药材的马车牛车,太医们也带了近日赶制的防护服口罩和帽子,等太医院内的物资也全部装齐。
捧日军整装齐发,护住太医队从城西万胜门离开,又在经过方沙城北门时,接了郑院使和其他太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飞来医馆还送了防护用品、瓶装矿泉水和方便食品,当然还包括分类垃圾袋。
杨功率捧日军,郑院使率太医们,特别恭敬地向飞来医馆行了大礼后,继续向滑州进发。
……
文德殿早朝
景佑帝拨打滑州太医的手机,从昨晚到今天早晨已经拨了第十七通电话,发了十二条语音消息,始终无人接听,上朝时都心神不宁。
然而,在早朝开始半个时辰后,景佑帝的手机忽然有新消息提醒,是刘医丞发来的。
“早朝暂停。”
群臣立刻退下。
景佑帝点开手机,就听到刘医丞气喘吁吁的回答:“陛下,请恕罪。昨晚微臣正站在大树下与您通话,忽然电闪雷鸣,很快就下起了大雨。”
“现在雨已经停了,李知州已经全城调派人手,将腹泻病人聚集在城南悲田坊,筹措人员去照顾病患,一切都按伤寒防治预案进行。”
“陛下,微臣去忙了。”刘医丞结束通话前喘得更厉害了。
景佑帝收好手机,继续早朝。
可谁也没想到,未时一刻,刘医丞又发来语音消息:“陛下,滑州近日多雨,百姓家中囤的柴火都湿了,熟水铺烧水有些难。”
“陛下,大郸逝者多是火葬仪,一直下雨也葬不成。”
景佑帝安慰:“刘医丞,捧日军已经护送太医们和药材向滑州进发,三日内必定到达滑州,你们一定要竭尽所能坚持住!”
“多谢陛下!”刘医丞的声音里难掩激动,“陛下,太好了……”
语音忽然就中断了。
刘医丞把手机放宽袖的小口袋里,兴奋地冲过去,完全顾不上自己被淋湿:“李知州,陛下另外派了太医来,再等三日,三日就好。”
李知州赶紧作揖到底:“多谢陛下!”
刘医丞和李知州站在滑州城东门,长而高大的围墙内,病患越来越多,而原本聚集在城门外、等待火葬的病患尸体堆成了一个小坡。
每次在准备放火时,雨就下个不停。
天阴沉得像要塌了一样,滑州城内外都格外阴沉。
李知州咬紧牙关:“刘医丞,走,去州府衙的食堂,去配您说的补液盐。刚才传来消息,又有二十三名病患不治身亡。”
“走!”刘医丞跟着李知州翻身上马,身上的蓑衣和斗笠都在淌水,补液盐不配,粥铺不建起来,就会有更多人死去。
与国都城周边不同,滑州地界很大,水域众多,春末夏初雨水充沛,本来春耕春种结束,“春雨贵如油”是好事,但今年雨量特别多,眼看着就要农田不保。
可是眼下,别说农田,人都要不保了。
李知州心急如焚,当即命人快马加鞭向国都城送信,怎么也没想到,信还在路上,刘医丞就到了滑州。
刘医丞虽然只带了两名随从和两名护卫,但他带着据“飞来医馆”才有的“千里眼”和“顺风耳”,把滑州发生的一切瞬间传达给景佑帝。
李知州不明白但大受震撼,刚才又听刘医丞说三日之内太医携带药材由捧日军护送到滑州,真是边骑马边控制不住地哭,反正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谁也分不清。
春雨冰冷,李知州浑身是干劲,却意识到更严重的事情。
现在,滑州城附近村庄几乎全都生病,城内病患数量激增,每隔一个时辰就能听到病患死亡的消息,真的能撑过三日吗?
滑州城占地不少,城内官员和杂役凡是身体无恙的,全都骑着马在各街坊市集高喊:“太医院刘医丞已经赶到,嘱咐乡亲们喝熟水吃熟食……”
“凡是呕吐腹泻者,暂时禁食立刻送往城南悲田坊集中治疗,刘医丞带来了太医院的药方。”
“若家中病患太多无力转运,可将扫帚插在屋门前,将有转运队上门送吃食和水,不能惊慌,不要乱跑……”
“各街坊里长,召集辖内百姓,收捡干柴堆到各熟水铺,将各家餐具放到熟水铺煮开后再使用……刘医丞会去配药液……”
……
滑州府衙的食堂里,因为处处有屋檐,所以大锅灶烧得很旺。
刘医丞正拿着瓢和桶,在量取盐和糖,按比例配补液盐,一锅配好立刻烧开。
另一边烧开的大锅内,厨子们正往里面放餐食厨具,加盖煮沸,虽然不明白这天湿得厉害,这样煮有何意义?
天气闷热,雨没完没了,这种湿热让人憋闷得慌。
没多久,就有人絮叨起来,转运病人就够烦够危险了。
刘医丞举着手机:“飞来医馆医仙刚发来的消息,病原在煮开的沸水很快死去,从现在开始,所有人的餐食具都要在沸水中煮烫过才能使用。”
“是的,本官也知道大家伙闷热,忍一下。各位大人和各位差役,我和你们都不能倒,全城百姓们都指着我们了!”
这里的每个人都见过病死的百姓,知道死时的惨状,听刘医丞这样一说,瞬间安静下来,满头大汗地烧柴,烧一锅又一锅的补液盐。
刘医丞先是被大雨淋湿,现在衣服被火烧干了,但因为太热又一次汗湿,如此反复。
李知州又发愁:“刘医丞,这补液盐如何送给城外的百姓?”
城内经过一番又一番的喊话,百姓们已经聚集在各街坊的熟水铺里烧水煮餐具,但城外的百姓病的病,死的死……烧水是肯定烧不了了。
刘医丞想了想:“招蓦兵勇或身强力壮的男子,征调城中车马把病患送到城南悲田坊,吐泻污物洒生石灰;若雨天实在无法火化,就洒生石灰包裹尸体。”
李知州无语望苍天,这雨何时才能停?
偏偏正在这时,有差役小跑来报:“禀知州,城东地处低洼,积水不退,已经没至百姓脚踝,雨污遍地,无处可躲。”
李知州和刘医丞同时长叹,这么多年了,每逢水患之后紧随疫病,庄稼被淹,百姓病的病死的死……
一旦开始淹城,后果不堪设想。
李知州当官数十年,从未有过例外,天公之力非人能所及,这是天要亡滑州吗?
正在这时,刘医丞的手机响了,这次是视频通话:“陛下,微臣在滑州府衙的食堂内,正在配补液盐,这位是滑州知州李念谷,这位是判官,是……”
食堂内每个忙碌的人,为了不中暑,衣服能脱的都脱了,真正的衣衫不整,包括李知州,就这么毫无准备地从“手机”看到了年轻俊逸的景佑帝。
啊这……一群人呆如木鸡,啊这……这……这……
景佑帝毫不在意:“诸位爱卿辛苦,天气忽冷忽热,注意身体。李知州,现在你向孤如实禀报滑州情形,越详细越好。”
李知州慌乱间连官袍的系带都找不着,就这样敞着怀,双腿发软地介绍城内情况,病了多少,病死多少,有哪些难处……
“陛下,没电了!”刘医丞慌乱地看着手机屏幕变黑,然后关机,小心翼翼收好。
食堂一大群人再次懵圈,电是什么?
刘医丞慌了,移动电源也没电了,这可怎么办?
第134章
两日后的清晨, 滑州的雨终于停了。
第三日大早晴空万里,阳光洒满整个滑州城。
杨功率领捧日军以急行军的速度,将郑院使、太医和各种物资安全送达滑州城东,本以为陛下已经提前通知,会有官员在城门口迎接。
然而,滑州城西的城门大开,门外没守卫,门内看不到人,既没人赶着牛羊出城,也没车队进城。
一眼望去, 像个空城。
风尘仆仆的杨功和郑院使面面相觑,出发前知道滑城危,但再怎么危也不至于三天就空城了? !
正在这时, 一名探路的捧日军来报:“城南、城东和城北各门外都有浓烟升起, 城内也有炊烟……”
郑院使吊到嗓子眼的心又放回胸膛,行医这么多年,他亲眼见过“十室九空”的惨烈瘟疫,城内有炊烟就还有人在,有人在就不会绝城。
“为何各城门外有浓烟?”
探路回禀:“郑院使,滑州连日大雨无法火化,今日放晴在火化。”
郑院使的眉头紧锁,可以闻到隐约的臭味儿,这么闷热潮湿的天气,病患尸体堆积五六日……根本不敢细想。
此外,滑州城近在眼前,可滑州地界非常大,横跨两百里, 下辖十四个县,这场疫病传播得多广,目前为止没有详细数据。
郑院使思来想去,看向杨功:“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捧日军一件事?”
“请说。”杨功回答得非常爽快。
“能不能派人去打探一下,滑州十四县里有多少出现疫病?哪里最先出现?比如高热不退,身上起红疹,腹泻便血……”
杨功随手指了一人:“小心些。”
“得令!”一名捧日军骑马急驰而去。
“郑院使,这么多药材和物资,打算放哪儿?”杨功知道这些马车牛车装了哪些物品,必须小心保管。
“先入城。”郑院使从背包里拿出口罩,准备分发。
正在这时,有人骑着马冲出城门,望着城门外的郑院使两眼放光,大老远就招呼:
“郑院使!”
郑院使和杨功好半晌才认出打招呼的二人,身着常服的李知州和刘医丞,两人蓬头垢面,活像在泥地里打了滚。
“郑院使,李知州。”
“郑院使,下官刘医丞。”
伤寒蔓延起来如同大火,郑院使和杨功都是务实又爽快的人,免去双方见面的寒暄与繁文褥节,跟着一起进城。
进城的路上,郑院使和杨功才明白,李知州和刘医丞这三日都带人在滑州城外的村镇和下辖县里忙碌。
李念谷从外地赶到滑州上任也才一个月,刚够把滑州城内大事摸清楚,连下辖十四个县的知县都没来得及认识,就遇上伤寒这么大的疫病。
熬了几宿没睡,又从黄县连夜赶回来,一路上骑着马连摔了好几跤,仅存的干净衣物全是泥浆,但也找不着其他干净的衣服。
属实是失礼到了极点,又无可奈何。
简单商议过后,决定把所有物资一分为二,一半放在府衙的库房内,便于管理和分发;另一半直接送到城南悲田坊。
杨功带一半捧日军先往库房内搬运货物;然后再带另一半直接上马,在府衙主簿的带领下往城南悲田坊进发。
而郑院使走进府衙时惊讶地发现,食堂里一半大锅都用来烧水配补液盐了,厨子们正往马车上搬装满补液盐的大木桶;另一半大锅里还剩了点粥渣。
简单来说,炉灶空空,什么吃的都没有。
李知州望着炉灶尴尬得想挖个洞钻进去,这可如何是好?
郑院使从背包里取出压缩饼干拆开递过去:“李知州,一起吃早食?”
话音未落,李知州和刘医丞的肚子发出高亢的“咕噜噜……”
半点客套都没有,李知州和刘医丞接过饼干大嚼起来,可明明很饿却有些咽不下去。
郑院使又取出矿泉水拧开盖,递过去:“慢点吃,别噎着,再喝些水。”
成人手掌大小的饼干,李知州三口就吃完了,矿泉水一口气喝光;刘医丞也一样。
等肚子饿得没那么难受了,两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郑院使,这……这……”
郑院使见怪不怪:“临行前,飞来医馆邵馆长所赠,再三嘱咐先保住自己才能保病患。”
李知州和刘医丞累得反应不过来。
“医师在,才能诊脉开方救治病患;医师都病倒了,病患还有什么希望?”
刘医丞狠掐了大腿一把,明明使了大劲却只有一点点疼,索性撑着眼皮禀报:“郑院使,今日滑州城内和附近村庄没有新增的病人。”
“街坊,村庄,包括辖下有伤寒病人的县郡,城南的悲田坊和城西的伤寒病人治疗区,都已按照预案进行分诊、补液、退热……排泄物也严格按要求处置……”
“滑州城内的药材已经用完,李知州昨日下午就派医师和药铺掌柜出去采买……郑院使,悲田坊和城西的病患实在太多……”
“城中昨天死了一百十七人,老弱妇孺居多。”
“补液盐……”刘医丞忽然停住,茫然地望着郑院使,脑子里一片空白,张了张嘴,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地往前倒。
李知州眼急手快地伸手,却在用力扶住的瞬间,同时倒地。
“刘医丞!”
“李知州!”留在食堂的厨子和帮佣把他俩扶起来。
“好烫!”厨子惊呼,“李知州起热了!”
“刘医丞也是,摸着烫手!”厨子和帮佣一阵慌乱。
“郑院使,李知州和刘医丞也染上疫病了吗?”大厨眼巴巴地望着。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好些人不由自主地退后,染上疫病可不得了!
郑院使示意大家都退后并保持安静,戴上口罩,独自替他俩把脉。
伤寒有个特性,高热时脉搏相对较缓。
而寻常细菌病毒感染引发的高热,病人的脉搏都会变得很快。
郑院使反复把握后告诉大家:“他俩因为反复着凉和过度劳累而染了风寒,并非伤寒。”
在场所有人悄悄松了一口气,又齐刷刷地看着郑院使。
毕竟这两日的人心惶惶可都是李知州和刘医丞压制的,他们四处奔波的身影映在许多人的心里。
郑院使拿出飞来医馆的纸笔,沙沙地写了药方,交给随行太医,太医去库房按方取了药材,一并交给厨子:“煎煮成汁,给他们服下。”
厨子环顾四周,大灶都被占着,一刻都不得空闲,从墙角扒拉出小泥炉,才接过草药包:“是。”
郑院使又嘱咐:“你们把他们送到温暖又安静的地方,先让他们好好休息,等汤药煎好,再叫他们起来服下。”
“是!”
厨子和帮佣把他们抬到书房里,关好门窗,放下帘子,悄悄退出去。
郑院使又把随行太医和药材分成两队:“来人,带路去悲田坊和城西病区。”
“是!”
……
郑院使原以为李知州和刘医丞冒雨四处奔忙染了风寒,才起热病倒。
等他们去了悲田坊和城西才知道,情况比预想得更恶劣。
滑州城内药铺掌柜、伙计和医师们,将近一百人,都因为看诊、雨天转运病患、分发药材、给病患喂药等等事情连轴转,病倒了一大半。
没病倒的四十五人,也是艰难硬撑。
病倒的里面,又有大半起了高热。
郑院使这次带了三十六名太医,可悲田坊和城西收拢的病患有两千多人,更让人头疼的是,全城还有两百多孕妇临盆在即。
太医们立刻戴了口罩、穿上仿制的防护衣,接手了两边的治疗,让硬撑的医师们抓紧时间休息吃东西。
郑院使望着满眼惊恐的病患们,只能默默在心里叹气,这还只是城内的,城外的重病患更多更紧急。
景佑帝知道智能机的待机时间不长,移动电源充电次数也有限,向邵院长打听到了待机王者——老年机。
所以,这次郑院使一行人带的全是老年机,反正只需要通话。
而杨功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带回了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卫河永济渠贯穿滑州城,地势西高东低,因为连续下雨,水位暴涨,城东的四条街坊已经被淹。
滑州城附近有大河经过,同样因为连续下雨而水位暴涨,伤寒疫病勉强得到控制,水患忽然就近在眼前。
不得已,杨功只能带领属下去河道旁,准备用河泥灌麻袋,堆筑起更高的防水堤,以免河水泛滥涌入滑州城。
郑院使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麻了,无奈之下拿出老年机,向景佑帝如实禀报,声音都发颤。
景佑帝的声音很平静:“孤知道了。”
郑院使怔怔地望着老年机,还是小心收好,这些都是从飞来医馆借来的,以后还要归还。
反正人已经在这儿了,医师嘛,看诊治病,救死扶伤,来都来了。
这样想着,郑院使戴上口罩,捏紧鼻梁两侧,戴上护目镜和防护服,走进危重病患的屋舍。
悲田坊,城西病区,医师们虽然倒了大半,但被调来的劳力们仍然努力地熬粥、配补液药,不为其他,只希望生病的家人能快些好起来。
第135章
月黑风高夜, 方沙城静悄悄,神卫在城楼上巡逻,黑骑在城外营地休息。
城南屋舍的每扇窗都有亮光, 夜班医护们在临时开辟的治疗室内,看所有人的伤寒报告、血生化和血常规。
三天治疗下来, 没有新增的伤寒病例。
萧益和耶律侪等伤寒病人,因为用了退热药和抗生素,又及时补充□□和电解质,日常吃温热流质……身体虽然虚弱,精神却又好了起来。
虽然四天前在飞来医馆的斜坡上出了大糗, 但不妨碍他们蔑视大郸, 尤其是飞来医馆的医师们全力救治,莫名有了一种优越感。
而这种优越感甚至让他们忘了神谕显现这样重要的事情。
萧益和耶律侪躺在榻上闲聊:
“你看他们住得那般奢华,衣食住行都是何等好物,不照样围着我们团团转?”
“原以为擅闯飞来医馆, 他们就不给我们治病……不但来了,那叫一个轻声细语, 体贴周到, 没半点血性。”
“……”
宁温书就在屋外,听到这些话恨不得冲进去把他们打一顿!
“哎, 他们虽然从头套到脚,还戴手套,但总感觉有些是女子, 不知道脱掉那些碍事的衣物,是何等美貌模样?”
“是啊,明日一早就对外面的哈巴狗说,等我们商议完国事, 带几个回草原,既能治病救人,还能取乐……”
妙音也在屋外,撸起宽袖就要往里冲,被人摁住,扭头一看,惊得立刻行礼,压低嗓音:“陛下?”
景佑帝一身帝袍,负手而立,俊逸的脸庞在跳动的微弱光线下晦暗不明,但周身的戾气令周围的人隐隐不安。
景佑帝身后是内侍官,魏国公和大长公主,每个人的眼神都久违地阴鸷。
景佑帝挥了一下手,分列两队的御前带刀护卫戴着口罩推门而入,内侍官朗声高呼:“陛下驾到!”
萧益和耶律侪两人先被涌入病房的口罩护卫怔住,很快又懒散地挥了挥手:“陛下,我们病重,就不起身了。”
不过十六七岁的小皇帝,何惧之有?
更何况之前听秦王晋王说,赵鸿小时候是个哭包窝囊废,被送出国都城的弃子。
宁温书在窗外第一次挺直了腰杆,高声说道:“陛下驾到,尔等使臣连榻都不下,这是何等怠慢无礼?”
“病重嘛,伤寒啊……”
“哎哟,你们干什么?!”
两声什么重物掉落在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萧益和耶律侪狼狈的吼声:“放肆,你们好大胆子,竟敢拽我们下榻?!”
伴随着“住手”的吼声,萧益和耶律侪被护卫们提溜到屋外,摁在地上,使劲挣扎却挣不开。
萧益扯着嗓子大喊:“大郸皇帝,你污辱北狄使臣是打算与北狄开战吗?!”话音刚落,忽然就怔住。
魏国公恶狠狠地盯着萧益,一字一顿:“区区手下败将也敢叫嚣?”
景佑帝居高临下俯视着在地上挣扎的两人,喜怒不形色:“听说北狄使团在行进途中死去一名随从,你们如何处理?”
萧益和耶律侪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嗤笑:“死就死了,处理什么?”
魏国公上前一步,把景佑帝挡在身后,走到萧益跟前:“你们把病死尸体扔在了黄县段的卫河里?安的什么心?!”
萧益仗着自己是枢密使,耶律侪是皇族,现在大郸势弱,根本不把同样老了的魏国公放在眼里:“哎呀,他去河边取水一头栽进去了,水流湍急……”
“你们也知道,我们北狄人都不会水,怎么捞是不是?”
在场大郸人的额头都隐隐爆起几根青筋,包括妙音,只有景佑帝不动声色。
景佑帝特别平静地吩咐:“来人,把厚礼奉上。”
很快,四个人搬着两个大麻袋放在他俩眼前,解了系绳露出两个脸色惨白、披头散发的男子。
一名已经老了,另一名还非常年轻。
两人看到萧益和耶律侪双眼圆睁,既像白日见鬼,又像见到仇敌,可惜两人软面条似的,瘫在地上。
萧益和耶律侪也一副活见鬼的模样,不停地张大嘴巴又闭上。
“多年老友见面,不寒暄几句?”景佑帝皮笑肉不笑,“北狄太后也挺舍得,让自己的四儿子到大郸当细作,一待就是二十多年。”
“北狄副使,你可认得自家皇叔?”
四个人都以怪异的姿势互相打量,很快又各自移开视线,仿佛互不相干。
“萧主使,耶律副使,北狄使团送的礼单和礼物悉数收下,来而不往非礼也,大郸的回礼就是这两人。”
“此次相见,相谈甚欢,”景佑帝略一停顿,“萧主使身为北狄枢密使,老当益壮,必然急着回去处理政务。”
“宁侍郎?”
“微臣在。”宁温书应道。
“孤赐你宝剑一把,命你领一千捧日军,即刻将北狄使团送离方沙城,十日内送出大郸边境。若中途抗命,可先斩后奏!”
“是!”宁温书跪倒,举起双手接过长剑系在腰间。
“捧日军就在城外,即刻起程,”景佑帝又停顿一下,“赶路途中,不得下车,一切都在车上自便。”
“小皇帝!你怎么敢的?!”萧益大吼出声!
景佑帝俯视萧益,像看将死之人:“你们敢随意抛尸在卫水,造成滑州城内外数千人染上伤寒,孤为何不敢?!”
耶律侪急了:“我们的病还没好!”
景佑帝抬腿就是一脚:“飞来医馆的医仙为你们治病,是孤的委托。你们居然敢对她们心生歹念?”
“来人,把北狄使团与回礼按人牲打包,缚于箱内,尽快离城,不得拖延!”
赵洑歪在地上,气急败坏:“赵鸿,你放肆!我可是大郸皇室!”
景佑帝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你是皇室?孤怎么不认得?魏国公和大长公主都不认得,你算什么皇室?”
“哦对了,北狄使团有十九人染上伤寒,你自求多福。”
“你……你……呜呜呜……”赵洑被人装回麻袋,袋口扎紧,直接抬上北狄马车。
萧益和耶律侪两人同样被堵嘴套入袋中,封住袋口,和赵洑细作一起,四人在同一辆马车里。
城南屋舍里,不断传出人挣扎的嘈杂,一辆又一辆北狄马车驶离方沙城。
阵阵马蹄声冲破方沙城的宁静,火把的光亮在黑暗里连成一线。
一个时辰后,城南屋舍区开始消杀。
……
景佑帝仰望着高高矗立的飞来医馆,始终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比北极星更亮,可以与圆月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