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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然说:“你先睡。”

又过了一会儿,周湛舸模糊的听着他说:“我觉得你应该不想我回去睡了,我今晚在这里睡。”

周湛舸忘记自己有没有回话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的时候,季然睡在他身边,片刻后周湛舸借着外面的月光看清了,季然就睡在他怀里,半枕在他肩窝处,跟一头小鹿一样半窝着,

衣服没有脱,虽然他用手扯开了领口,看样子还记得他上次说的话,衣服不能随意脱。

周湛舸出了一身汗,这里的夏天虽然晚上比白天凉快了,但也还是有些热。

季然脸上已经有细密的薄汗了。

周湛舸想伸手摸扇子时,发现季然抱着他的手臂,双手抱着,虽然因为睡着了抱的松松的,但因为是双手抱着,他一时间没有抽出来。

周湛舸无声的笑了下,这是怕他跑了吗?

周湛舸干脆把手插到季然腰窝下,把他半抱起来,给解衣服,小声的跟他说:“皇上,微臣给你换衣服。”

季然睡的很熟,让抬胳膊就抬,周湛舸半抱着他把衣服袖子脱下来他也没有醒。

等把他放下来时,季然往他肩膀处拱了几下,把他手臂抱着,找着他刚才那个舒服的姿势睡了。

季然非常信任他,这种信任他不知道季然是怎么生出来的,但周湛舸的心却被他这个举动安慰到了,像是寒夜里喝的热水,夏夜里送来的微风,平展的抚平了他的心。

周湛舸用左手展开扇子展开,给季然轻轻扇着风,季然脸贴着他也不怕热。

夜还长,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才两更,周湛舸闭着眼睛接着睡,这一觉就到天亮了,前面几天因着水灾忙的没有白天晚上,周湛舸这一觉睡的太沉,之所以醒来还是因为身体某个位置硬的厉害。

周湛舸抓着了一只手,反应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看着他眼前的季然,季然还闭着眼睛,没有睡醒,但是手却在做坏事。

一伸一缩的握着他的下身,很有规律,感觉有变化后还握紧了,像是怕它挣出去。

他跟握一个玩具一样。

周湛舸缓缓吸了口气,看着季然一颤颤的睫毛低声问:“皇上,好玩吗?”

季然闭着眼睛‘嗯’了声,周湛舸都乐了:“你没有吗?”

季然还回答:“我没有。”

闭着眼睛回答的一本正经,那模样太可爱了,周湛舸忍不住亲了他一下。

他早就想亲他,碍于君臣之礼一直恪守礼仪,但实际上他从来都不是守礼仪的人。他昨天晚上说嵇康的那番话又何尝不是说他自己呢?

既然都亲了,那做更加过分的事也不再话下了,周湛舸摸索着季然后背,一路也摸到了他下面,跟他说:“什么叫你没有?这不是吗?”

季然声音还带着睡意,回答的真真实实:“你的会变大,我的不会。”

周湛舸已经握到季然小兄弟了,听着他的话下意识的把手放轻了,轻柔的握着季然,在他手里的小兄弟确实一动不动,软软的还沉在睡意里。

周湛舸给他上下的活动,手法比季然还要老道,他今年二十六,还没有娶妻,也无通房丫头,大多都是他自己解决的。

周湛舸不想娶妻,小的的时候家里也给他订过亲,白家的姑娘,当年同周家门当户对,只是在十多年前,白家出事,白家便把女儿送进了宫里。

婚约取消,于是周湛舸便一身轻了,他没有薛琛说的那些深受打击之类的状况,他反而觉得正好,他有太多的事要做,要辅佐太子登基,要一战封疆,要……

他有太多的事想做,那时候从没有考虑过成婚。

他这个人也许天生就不适合娶妻生子。

没有家庭束缚后,他反而更放开手脚了。

也许潜意识里想着,某一天也许他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吧?

就比如此刻,他把睡的迷迷糊糊的小皇上压在怀里欺负。

但周湛舸越欺负季然,心里却越沉,他手里的小‘季然’真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无论他怎么挑逗,都没有反应,季然这会儿都被他弄醒了,正在他怀里扭的跟小鱼似的,想要钻出他怀抱。

但周湛舸想确认下,一只手牢牢抓着他,另一手给他测试。

季然用脑袋顶他下颌,跟他说:“流氓,登徒子!”

周湛舸不为所动,都已经在一个被窝里了,他确实要担这个登徒子的罪名,就是‘流氓’是什么意思呢?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

周湛舸摸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手停下来了,轻柔的托着季然的小兄弟,安抚他刚才的施暴。

季然挣扎的这一会儿身上都出汗了,衣服上淡淡的熏香从他身上溢出来,周湛舸把季然往怀里抱了下。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周皇后说的话,季然没有跟她圆房过。

季然没有跟任何嫔妃圆房,因为他不行。

“皇上不用怕,我请名医给皇上看看。”周湛舸低声说,他是不想让季然跟任何嫔妃睡觉,可他要季然身体是健康的。

周湛舸在心里痛骂宫里的御医,都是饭桶。

季然见他不再耍流氓,也就不挣扎了,把下巴搭在他肩上说:“我不怕,我又不用,不用请名医。”

他是心理上的问题,医生治不了。季老爷子为了要留个他的后代,不知道请过多少名医,最后没有办法连算命先生都请过了。

周湛舸被他平淡的话说的更加不好受,掰过他身体看:“什么叫你不用?”

季然默默的看着他说:“你用就好。”

他自己找到医生了。

他不知道他是天生同性恋,需要内部刺激的缘故,还是因为这个人。每一世这个人都会吸引到他。他是跟自己完全相反的人,感情浓烈,性格突出,是非分明,是一个无论在那个世界都独一无二的人。

给了他浓烈的感情,让他记住,且动情,于是就治好了他的’不行‘。

233感叹一声,它的少爷越来越会撩了,感觉脖子以下的情节不远了。

果然主角周湛舸因着他的话一下子就悟了,反客为主,一个翻身把它的少爷压身下了。

主角从来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尤其在床事上,更是说干就干,干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人。

成了断袖他接受的异常痛快,亦或者因为那一半是季然,他毫无保留、毫不迟疑的成了断袖。

233默算着时辰,觉得自己跟门外守着的刘公公一样,一会儿担心季然叫的太大声引来他的薛侍卫,一会儿怕这张雕花木床不结实掉下去……

哎,真是像刘公公了啊。

守在门外的刘公公把下人都提前驱散了,连薛琛都让他先去外面吃早餐。

薛琛走了几步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又回头,贼笑道:“我怎么像是听到皇上的声音了呢?确定不需要保护?”

刘公公摆手让他赶紧走,薛琛贱兮兮的问:“皇上真的跟苏如玉……?”

刘公公叹了口气:“薛侍卫,皇上的事咱们是不能过问的。”

薛琛啧了声:“好,我不过问,我没资格,那周少师呢?周少师也不管管他?好,好,我走。”

刘公公看着他的背影摇了下头,终是自己一人扛下了所有啊。

周湛舸种了一院子海棠花,春天施肥,看花开花落,秋天收海棠果,冬天看雪压琼枝,他母亲看他一年年不成婚,有时候气不过说他‘你干脆跟这花过一辈子吧!’

周湛舸也说‘好’,把他母亲气走了。

他母亲虽然说的是气话,但周湛舸确实对他的一院海棠花非常好.

周湛舸养花多年,已经成了品花大师。他在这捧只属于他的海棠花里流连忘返的亲,细细的嗅着花瓣的香气。

海棠花的香气很淡,但当你凑近闻的时候就会发现它的香气独一无二的好闻,清雅淡然,怎么闻都不会够,闻一下会让你接着闻,恨不得把整捧花都揉碎在鼻翼间,因为淡到极致始觉香。

海棠花的好看也跟别的花不一样,未开时花苞吸引人,半开始楚楚动人,全开时娇艳明媚,就连花落时都是一种洒脱的好看,随风纷纷扬扬的为赏花人下一场雪。

每当落花的时候,周湛舸会坐在树下小憩,花会下进他的梦里,醒来时为他身上盖上一床花毯子。

所以周湛舸想他怎么能不爱这一捧海棠花呢?他恨不得把他捧在心间。

他吻着他的花瓣,揉弄着花蕊的软尖,让花朵在他的手里迎风轻颤.

花开有时,花落无尽,周而复始,明知今年花开后明年还会再开,不用担心,树永远长在他的院子里,但周湛舸还是要了一次又一次,他总怕有一天他怀里的人跟他做的梦一样,眨眼间就消失了。

所以等结束后都过了好长时间了,季然半靠在他身上,手把着周湛舸完好的手臂,周湛舸正在给他清洗,并不规矩,带着情绪,因为季然睡完又跟他说,要把他弄进里面的东西弄出来。

周湛舸另一只手臂揽着季然背,一边看他,说他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让他拉肚子。

周湛舸虽然嘴上抗议,但动作很仔细,都给他收拾好了。

把他抱进浴桶里,水是温热的,很舒服,这次季然懒洋洋的靠着他,周湛舸捏着后脖颈轻声说:“别睡着了,要吃完早饭。”

季然说:“这是要吃午饭了吧?”

周湛舸笑了:“那要不我们直接吃晚饭?”

吃完晚饭那不就直接上床睡觉了?

“你不饿吗?”季然轻拍了下水。

周湛舸说:“皇上,我饿了二十六年了呢。”

季然脸色有一点儿红,因为短时间内没有想出回周湛舸的话,他想周湛舸车开的越来越厉害了。

季然攀着他手臂站起来,周湛舸拿毛巾给他仔细擦干,再给他穿好衣服。

季然已经会穿这种里一层、中一层、外一层的古装了,只不过他愿意让周湛舸帮忙。

周湛舸给他穿完衣服还没有松开他,而是把他抱起来了,季然手臂自然的搂住了他脖子,贴着他胸膛,隔着薄薄的里衣能感觉到周湛舸身上的肌肉,不是那种夸张的,而是恰到好处又充满力量的那种肌肉,结实有力的手臂轻而易举的托付起他时,季然身体都有点儿发软,心脏也有点儿软。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抱着周湛舸胳膊睡的,这一次他的胳膊是好的,有血有肉,健健康康,不再是接了机甲的断臂。他抱着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周湛舸下巴抵在他头上,手托在他屁股上,并没有要放下他的意思,

季然贴在周湛舸颈窝里,听的见周湛舸低沉的呼吸声,这跟早上他埋在自己颈窝里难以抑制的喘息声一样,这么想着,季然腰身都发软。

好在这个时候,季然的肚子叫了一声,周湛舸终于把季然放在了床上:“皇上,稍等我一会儿。”

周湛舸用季然剩下的水飞快擦了下身,换上衣服,季然帮他往腰上挂荷包,这是他干的最顺畅的活了。

刘公公看他们两人出门忙迎了上来,他本来还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想让自己表现自然些的,结果皇上直接跟他说:“刘公公,把我的东西搬到周少师房间,我晚上在他房间睡。”

刘公公默了片刻道:“好的,主子。”

刘公公又看了一眼周少师,发现他更坦然,拉着皇上的手,看他的神色温柔又自然,跟夫妻一样。

刘公公便什么都不说了。

吃过午饭后,周湛舸要处理公务。

原杭棠巡抚、布政使、水利内务局管事因贪污、失职致使棠水大坝决堤一案。

周湛舸跟季然旁听,罪犯在死到临头时回拉扯出无数不相干的人,比如他们周家人拉下了水。

“罪臣是有罪,愧对于百姓,可罪臣无愧于君臣,罪臣秉公办事。还请各位钦差大人明鉴!”

王巡抚是周首辅的学生。他任杭棠巡抚是周首辅举荐任命的。

他说秉公办事那就是听从了周首辅的命令。

新任的苏巡抚小心的看了一眼周湛舸的脸,周湛舸面沉如水,苏巡抚知道这个周尚书的厉害,手一颤使劲拍了下惊堂木:“死到临头还要攀咬他人,不知悔改,也不看看面前是谁!”

武官出身的布政使齐大人破罐子破摔的说:“就算皇上在这里我也要说,我们是吃的皇粮,拿的是俸禄,分的是君忧!”

苏巡抚气的手哆嗦:“混账东西!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

周湛舸淡声道:“让他说,我倒要听一下他是如何拿着俸禄为君分忧的,棠水千里长堤仅三年决堤,请问布政使大人三百万银子用了几成?”

齐大人嘴角抽动了几下,含糊的嘟囔了几句。

季然隐约的听出了几个字,‘从上到下,一层层剥削,到他手里也没有几个’。

周湛舸厉声道:“大点儿声!不用藏着噎着,也不用给某些人遮掩,不是要攀咬吗,那全部说清楚,签字画押!我要知道300万两从上到下有多少人分成!先从周首辅开始,周首辅分了几成?!”

齐布政使被他这一声呵斥的脸色发白,本来梗着脖子的也挺不住了。

他一时间不知道周湛舸什么意思,周湛舸是周家人,他理应同他父亲一条战线的,但现在他这个态度更像是拆台的。

齐布政使想着这个周尚书前短时间因为盐矿案撸下来的一种官员,那时候只是死了500人,他就指定了连座制,而现在两县百姓失踪死亡人员达千人……

齐布政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齐布政使色厉内荏,周湛舸要是跟他来真的他反而有点儿怂了,他知道要是自己还想为家人留条活路就要死死封住他这张口。

齐大人后面果然支吾着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周湛舸神色漠然,没有太失望,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贪腐案一牵会牵出一串,要贪都是从头贪到尾,有福同享,捆绑制,唯恐哪一个不贪,统统拉下水,于是死到临头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王巡抚最后还喊冤,说这世上当官,清官难为,贪官更难为,那一个部门打点不需要银子呢?贪来的钱又有几成落进我自己的口袋呢?

周湛舸冷冷的看着他:“王巡抚是两榜进士,能言善道,灿舌莲花,可你最基本的东西混淆了,官员从来没有清官、贪官之分。官字,管家之意,做官为的不是你的老师,也不是为的皇上,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百姓,父母官,百姓拿你当父母,你就当为他们谋口粮,养活他们,如果做不到,就不要为官,玷污了‘官’这个字。”

王巡抚被他噎住了,他是两榜进士,平时都是伶牙俐齿的,但这次竟然反驳不了,不是周湛舸压他一头,而是他的这个说法还是头一次听。

王巡抚自以为做官十年,早以悟透了官场,那知周湛舸跟他说,他从一开始就错了,那他能从哪儿反驳呢?

下堂后,周湛舸回房间处理政务,脸色看不出是好还是不好。季然看他:“你别气坏了身体。”

周湛舸看着他的面瘫脸轻轻笑了下,他没有跟季然说,季然生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哪怕他不笑、不怒,没有任何表情,可只有看着他的眼睛会让人觉得这个世界都是清澈分明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泾渭分明,没有任何的杂质。

周湛舸握着他手摸索了十根指头一会儿,偏头听了下:“苏姑娘的《广陵散》弹的不错了,我们去听听吧。”

季然跟他往后院走。

苏如玉姑娘体贴懂事,知情知趣,刘公公不让她出后院,她也一直留在庭院水榭里弹琴。

练习那一首《广陵散》。

周湛舸跟季然并没有打扰她,在边上听她弹完整首曲子才走近,跟她打招呼:“苏姑娘。”

苏如玉见他二人来,忙起身给他们行礼:“主子,周大人。”

她对季然改了称呼,看样子真的把自己当奴卑了。

季然也跟她说:“苏姑娘不用拘谨。”

季然说话简洁,配上那张千年不变的面瘫脸,会让人觉得冷漠,但在风月场里出身,看过万千人情世故的苏姑娘练就了一双慧眼,她甚至觉得这个人才是最无害、最能让人放心靠近的人。

所以苏姑娘笑着跟季然说:“那奴卑就真的不客气了,奴卑斗胆请主子赐教琴艺。”

“可你弹的已经很好了。”季然这么说。苏如玉悟性很好,他昨天晚上说她弹错的地方,她今天已经全都改过来了。

最重要的是苏如玉是真喜欢琴艺,她弹出来的曲子有感情。

这应该就是对这首曲子最好的诠释了。

季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指教的了。

不过,季然在琴前坐下来了,跟周湛舸说:“不管我弹的好不好,都不准笑话我。”

古琴他已经很久没有弹过了,所有乐器里,他更愿意拉小提琴,因为很少用手指勾弦。

古琴虽然不会伤到手指,但季然还是会担心。

这很神奇,他不怕死,但怕疼。

季然也讲不清楚这是什么道理,明明可以毫无感觉的跳入滚滚洪水中,但疼会让他瞬间跟虾米似的卷起来。

也许这是身体自己生出来的保护机制吧,怕他这个没有感情的人不会珍惜这个身体,所以让他惧怕手脚疼痛,会让他在做任何事情前三思。

他要弹琴,周湛舸笑了:“好,无论你弹成什么样,我都认为是最好的。”

第97章

季然试探的勾了几下琴弦,确定他不会伤着自己的手后,才开始弹,他弹的没有苏如玉好,前半段还有点儿磕磕绊绊,因为他上个世界根本就没有摸过乐器,而上个世界他还活了60年,60年有四十年在种树,弹琴这项高雅的活他已经不会了。

所以哪怕233给他找出来了曲谱,他也要摸索着弹一会儿。

但季然的诚意很好,无论弹的多么生疏,他也坚持着把这一整首曲子都弹完。

刘公公是季然忠实的奴仆,无论他的皇上弹成什么样他都默认是最好的,但季然那个需要他忠诚的御前侍卫薛琛就实话实说了,薛琛本来觉得自己是门外汉,不应该乱发表意见的,但他掏了好几下耳朵,实在没忍住跟刘公公嚼舌头:“……他,他弹了些什么啊?断断续续的跟拉不出来似的。”

刘公公跟他嘘了声,示意他看周湛舸。

周湛舸脸上带着笑,看向季然目光如月色下的池塘,荡着温柔的波光,像是在听世上最美妙的音乐,这样的周湛舸跟今天在衙门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的周湛舸薛琛都觉得比棠水大坝决堤还要可怕,薛琛也算是跟周湛舸熟悉了,知道他越是没有任何表情越是气的厉害,他以为周湛舸至少好气好几天的。

啧,没想到皇上还有这个本事,能弹出神曲慰籍周少师的怒火。

薛琛正想从柳树上摘把树叶塞耳朵里的,发现季然弹流畅了。

季然终于后半段的时候终于找到感觉了,把他昨晚说苏如玉弹的不好的地方给弹出来了。

等弹完季然回头看周湛舸,周湛舸说:“怪不得要提前跟我打好招呼,原来弹成这样啊。”

季然抬手拍他,周湛舸握着他手哈哈笑了:“我是说弹的好,你没听见蝉都不叫了吗?还有蛙,叫的没有你弹的好听,自惭形愧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季然揉手指头,态度自然,动作温柔。季然最怕疼的手交到他手里后就安心了,由着他握着。

跟旁边站在的苏如玉说:“让你见笑了。”

苏如玉摇头,由衷的说:“主子弹的好,谢谢主子赐教。”

季然一看就是生疏了,明知自己生疏却给她完整的弹下来,丝毫不顾及面子,这个……皇上跟她想的不一样。

苏如玉察言观色,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只停留了一秒,很快就若无其事的移开了。

周湛舸看到了却依旧旁若无人,给季然把十根手指头都好好的揉捏完才轻轻放下,跟苏如玉道:“苏姑娘,你家主子的琴艺你也看到了,你要是还想跟着学,在我们没有回京的这几天就安心住在这里。这里清净,不会有人打扰。”

苏如玉抬眸看他,周湛舸脸上没有丝毫别的表情,但他的话跟某中定心丸一样,苏如玉片刻后点头:“多谢周大人。”

苏如玉在巡抚衙门住了七天,七天后原杭棠巡抚的贪污一案落下来序幕。王巡抚、齐布政使、水利内务总管等贪官罪名全都定下来了,一个都没有少,水利部内务总管还是宫里人,当年先皇派下来的大总管。

贪污案处理完,季然跟周湛舸也要回京了,临行前的一夜,沈秋水再次在最繁华的酒楼设宴,要为他们践行。

送来的请帖让周湛舸拒收了。

当天晚上沈秋水就到访了。

让苏如玉把一本账本递给周湛舸,周湛舸面无表情的翻着,沈秋水语气有些黯然:“周大人,沈某实在是有苦处,迫不得已才给大人看,求大人为沈某做主。”

周湛舸看完账本,又递给了季然看。他递的自然,沈秋水眉头微微一跳,怕季然看完后发火,但看周湛舸的表情又有一种天塌下来有他顶着、不用自己殚精竭虑的安心感觉。

季然在沈秋水的注视下,把这本账目看完了。

【江宁织造局一年产丝绸三十五万匹,大庆四十三年,帝赏进贡藩国十万绸缎;大庆四十五年,江宁织造局产二十万丝绸与西洋交易,所得银两充实国库,不计入户部。大庆四十六年……】

这是一本内账,季然看着这些数字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宫里在江宁织造局没有过账的数目,也就是相当于沈秋水行贿给宫里的,宫里贪腐的数据。

季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应该想得出来,一个国家要坏,肯定是从顶端开始坏的。

有什么样君主就会有什么样的臣子,有什么样的臣,就有什么样的百姓。

两京一十三省贪腐成这样,那宫里怎么可能没有呢,甚至应该说贪腐是从宫里开始的。

君王贪,所以底下大臣就会贪,最惨的莫过于最底层的百姓了。

这大概是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意思了。

周湛舸看向沈秋水:“沈先生给我看这本账目是何意?这本内账沈先生记下来的用意又是为何?”

沈秋水撩起麻布衣服跪了下来:“大人,草民知罪,草民斗胆说几句不好听的话,盈满则亏,过犹不及,草民也知自己有一天树大招风,得一个……得一个……”

沈秋水虽然有抱着豁出去的想法说这句话,但到临头的这一刻他又说不出来了,因为那个皇上看完账目后面无表情,他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虽然他留苏如玉在季然身边,为观察他,试探他,但君王无情,谁知前一刻是风和日丽,那后一刻会不会是雷霆之怒。

沈秋水说不出来的话,季然替他说了:“沈先生是怕富可敌国后得一个抄家灭门、充实国库下场。”

这是沈万三当年的结局。

沈秋水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愣了片刻,才有些凄然的点了下头:“大人明鉴,草民是为自保,实在没得办法。求大人为草民做主。”

周湛舸没有说话,在沈秋水惶惶然的时候,才沉声对他道:“沈先生这几日在试探本官,如果棠水大坝贪腐案没有下来,沈先生想必还不会来见我,沈先生不相信官衙,本官也无法为沈先生做主。”

沈秋水见自己筹谋都被看出来,连忙磕头道:“大人,沈某是不相信官衙,但沈某信周大人。愿周大人给沈某一条活路,沈某必将为朝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不应该耍小聪明,最不应该在皇上身边安插人,这种试探本身就是犯罪了。

他磕头看起来很有诚意,季然都听见砰砰响了。他看了一眼周湛舸,周少师还背对他,不知道是在看窗外什么风景。

季然也没有说话,他知道周少师是为了自己要给这个沈秋水下马威了。

沈秋水可以算计任何人,但不可以算计自己。

“起来吧。”

周湛舸有一会儿才回头,跟沈秋水道:“我不会要你的脑袋,也不会抄你的家,从今天开始,不该你交的赋税朝廷不会多要。但该交的赋税一份都不要少,记住了吗?”

沈秋水带着苏如玉走了。

周湛舸朝季然伸手:“皇上,账本我拿着吧。”

季然给了他,周湛舸却把账本在火烛上点了,季然看他,周湛舸笑了下:“这些数皇上都记心里了,这些也就不必要了。”

这话也对,季然对数字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但他也知道周湛舸是不想让沈秋水要挟自己。沈秋水也是聪明人,用这本内账来换他的身家性命。

季然跟他站在窗前,沉默了一会儿,外面是花园,江南花园很漂亮,杭棠巡抚衙门又气派,后花园的布置也如大户人家,九曲回廊,假山流水,树木繁多,花团锦簇,看着姹紫嫣红,跟御花园一样。

季然看周湛舸沉默着的表情,不知道怎么开口,周湛舸骂了王巡抚、齐布政使、连周首辅他都说了,可他把自己的宫里的账目给烧了,偏袒自己,这对于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周湛舸来说,肯定很难堪。

季然跟他说:“你是不是在生气,你跟我说吧,怪我也可以。”

周湛舸侧头看了他一眼,跟他轻声道:“没有怪你,你还小。”

他还小吗?

季然想说没关系的,周湛舸跟他指了下外面繁花锦簇的花样说:“身在这样的环境里,习以为常,就不会想着去看外面是否颗粒无收。看惯了表面上的姹紫嫣红,没有人会去追究这些花草树木根到底烂了没有。”

季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从宫里到民间,所有当官的都该杀。

哦,这话太不讲究,应该说的官方一点儿:要想从根上除贪腐,那就要从宫里开始。

季然想这大概是自己要被换掉的原因,有他在,周家就永远是尾大不掉的外戚,他也是仰仗着周家高高在上的皇上。

季然跟他说:“你可以换掉我。”

周湛舸可以随时换掉他,不用为难,他可真不想当这个皇上。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还不如一个普通人,他现在还少了一部分感情,根本不想当皇上。

周湛舸正分神想事,没听清他的话:“什么?”

季然这次不说了,233说不行了。

不得提前加快剧情,要不这个世界要崩塌了。

233跟他说,主角这次没有听清,就是让它屏蔽了。

周湛舸虽没有听见季然说什么,但莫名的觉得不舒服,像是季然要离他而去一样。

他看着季然一字一句道:“不怪皇上,不在其境地,不知其疾苦。皇上是,我也是。我是皇上的老师,你无罪,我有责。”

这话换算过来,应该是‘子不教父之过’的意思吧?

季然看着周湛舸在心里跟233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是把我当孩子了吗?”

233吐槽说:【少爷,今早上他是把你当孩子吗?】

把他们家少爷压在床上两个回合的时候,想起当老师的责任了吗?

季然不理233了,他就是想表达一下他此时此刻的感觉,他自小是孤儿,无父母,就算10岁以后被季老爷子带回家,也没有父母。

就挺稀奇。

233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能跟他说他有父母,只是父母过于逆天,不是常人能接受的。

季然觉得周湛舸这次真的亦师亦父,因为周湛舸教育完他后,很快切换到了慈父的角色:

“皇上,换换衣服,我们出去走走。今天正好是十五月圆日,这里有花灯会,来这里我都没有好好陪你走一走,看到好玩的好吃的给你买。”

“好。”

季然一听可以出去玩,立刻把那些民间疾苦事都抛到脑后了,跟他回房间换了平民百姓的粗布衣服,薛琛跟刘公公也换了常服。

周湛舸哪怕换了粗布衣服,但长相气质摆在这里,还是有让人多看一眼的效果。季然就盯着他看,周湛舸给他把腰带打了个结,揽了下他腰问:“看什么?”

“看你长的好看。”季然跟他说。

周湛舸笑了,这一笑就更好看了,剑眉星目都带着洒脱,他应该是洒脱不羁、仗剑走天涯的人,但这一世困在朝堂里,大部分时间都是沉着脸,拧着眉头的。

季然用手轻抚他眉头,跟他说:“笑起来更好看,你要常笑笑。”

周湛舸把他腰搂紧了,一使劲就抱起来了,他今天早上已经抱过他了,现在跟习惯了一样,季然脚面离地也很自然的用手搂住了他脖子。

周湛舸抱着他道:“要不我们直接睡觉?好像天色也不早了?”

不是慈父了,连老师的影子都没了,刚才俊逸的面容此刻带着一种痞气,嘴角勾着的笑怎么看都是坏笑,更别说他还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深邃的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季然莫名其妙的被他看的脸色发烫,他把脸扎到了周湛舸脖子空里,等听到周湛舸的闷笑时,季然才发现他跟缩头乌龟一样。

这要是害羞的话就太打脸了啊,明明早上的时候还邀请他上自己的。

周湛舸低声在他耳边说:“皇上着急了?先睡觉?”

要是现在就睡,哪要睡几个来回啊。

季然抬起头来跟他说:“来日方长,先看花灯。”

他一本正经的说,就是算准了周湛舸听不懂现代人的荤段子,但他没想到周湛舸依然接的很顺畅:“皇上说的是,咱们睡觉的时间多着呢。”

季然默了片刻,看样子古往今来的荤段子都是相通的。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才出门,门外刘公公跟薛琛已经候着了,薛琛急哄哄的道:“快,快,花灯会早就开始了。”

周湛舸说他:“到外面时不要莽撞,人多不要乱走,走散了我不去找你。”

薛琛切了声:“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他丢了我都不会丢。”

薛琛是指着季然说的,就是随口说说,哪知被周少师跟刘公公一起呵斥了:“胡说八道!还不收回去?!”

薛琛张了几下嘴,郁闷的闭上了,他真不是故意说的,季然就长了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虽然他平时没有少吃好吃的。

他这张脸也不知变通,都穿上粗布衣服了,他还是一张高高在上的皇上脸,那他不等着丢,谁丢?

当然薛琛这次知道不能胡说八道了,他看着还是严肃看着他的两人咳了声说:“我一定会好好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周湛舸哼了声:“你本来就是他的御前侍卫,好好记着你的职责。他在你在。”

薛琛点头:“是!”

他心里想,这也不能怪他吧,在宫里的时候,他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季然的,季然睡觉的时候,他都要守在他门口的。

但来到这里后,刘公公都要靠边站了,更别说他了,追究起来,就是周少师自己的问题,周少师一人护着皇上,既当爹又当娘的,他们插不上了啊。

薛琛虽然腹诽着,但到了花灯街后,看到簇拥的热闹人群,本能的想起了护卫的职责,亦步亦趋的跟在季然身侧,季然的另一侧是周少师,周少师比他还要过分,直接拉着皇上手腕,跟领着孩子似的,这真是怕丢了。

薛琛就吐槽这一会儿,因为他发现季然确实需要领着,因为街上有太多好玩的东西能吸引他了。

好吃的小吃他看,看什么,周少师就给他买什么。

这个没事,薛琛也跟着沾光了。左一串糖葫芦,右一串糍粑,左一碟甜糯的粉糕,右一碗糖蒸酥酪。

江南美食太多了。

薛琛巴不得周少师再多尝几样,哦,周少师又抢了刘公公的活,充当了御膳房的试菜公公,每一样拿到手的吃的,他都先尝了一口,才给季然吃。

皇上也眼巴巴的看着他吃,等他吃完后,再接过来吃,而且感觉还很尊敬老师,吃一口,会给周少师也吃一口,周少师吃糖葫芦吃的牙酸还硬要装作欣慰高兴的样子,薛琛都不想看。

薛琛的腹诽,季然也不知道,他是吃了晚饭出来的,本来也不饿,只不过看到美食又想吃,吃不完又不能扔,于是周湛舸就都帮他吃了。

经过了小吃一条街后,薛琛就想吐槽了。

这边全都是各种手工艺品,看西洋万花筒、投壶、瓶瓶罐罐也就罢了,那些绫罗绸缎、荷包、帕子他也挨着看,看到好看的花色要买。

刘公公跟两个禁卫已经给他提了好多了。好不容易走过这条街,就是女孩子的首饰钗环 、胭脂水粉了。

薛琛喊他们:“……这里也看?”

季然点头:“看看。”

周少师也不管他,还拉着他走,薛琛只好跟上。看季然在钗环首饰的小摊前选,这种小摊上的首饰多是簪花、木钗,银环、铜簪、桃木镯子,那种贵重的金玉钗环不会在这里出现。

但季然每个摊子都看,周少师也陪同着他,跟店主问价格。

他拿着一枚雕刻着花朵的木簪子问:“店家,这枚簪子怎么买?”

店家一看他跟季然的长相就知道两人是冤大头,立刻滔滔不绝的说:“两位爷真是好眼光,这是名家三娘子手雕刻的海棠木簪子,海棠木催运,海棠花又娇艳,特别适合家里娘子佩戴呢,这一支不贵,就五文钱。”

薛琛正想吐槽说‘都娶回家了还要什么桃花运’的,就见周少师点了下头,给皇上别在了头发上。

薛琛跟那个店家一起愣了下,那店家比他反应快,笑着道:“好看,好看,我刚才就说这位小哥好看,没想到原来是位小娘子。”

薛琛看着季然淡定的脸无力吐槽了。

周湛舸并不理会薛琛瞪大的眼,只专注的给季然别在了头发上,这支海棠花簪子材质普通,但花样他喜欢,微弯的钗柄上雕刻了三朵海棠花,全开的,半开的,含苞待放的,像是一支真实的花枝。

等戴好后,又给季然把鬓前散乱的头发向后别了下,他这个跟给娘子整理头发的动作不怪店家想歪。

季然问周湛舸盯着他看的眼神问:“好看吗?”

周湛舸看着他笑:“好看,皇上笑一个我看看。”

季然想了一会儿,嘴角向两边扯起,露出标准的四颗牙齿。

周湛舸轻叹一口气,用手捏了下他脸:“好了,不逼你笑了,你什么时候想笑就笑吧。”

买完木簪子,几个人又往前走,前面的姑娘家就更多了,胭脂粉的香气也扑面而来。薛琛虽然愿意看江南美女,但美女看他的眼神让他招架不住,她们看他们一行人的眼神都带着惊奇,诧异他们几个大男人来买胭脂水粉。

“咱们不是看花灯吗?”薛琛说,这是借着看花灯来买东西了吧?

刘公公小声的说他:“薛侍卫,你还没明白吗?主子这是来看商贸行情呢。”

薛琛撇撇嘴:“没看出来。”他就只看出周少师惯孩子,皇上头一次出宫,看见什么都新鲜,宫里什么东西没有呢?偏季然就喜欢这些小东西。

季然拿着一盒水粉回头问他:“这个怎么样?”

薛琛指了下自己:“问我?我又不擦,我哪知道?”

“你妹妹喜欢什么样子的?茉莉花香的粉喜欢吗?”季然不在意他态度,还仔细问道。

薛琛这次听明白了,咳了声:“给我妹妹买的?”

季然嗯了声:“我要给她们带点儿礼物。”他临行前答应她们的。

薛琛想了一会儿道:“大概也许喜欢吧,她更喜欢吃一些。”

这倒是,薛妃对吃情有独钟。

季然有点儿遗憾的道:“天太热了,点心带不回去。”

薛琛也知他是好意,就道:“那就拿这个水粉吧,她会喜欢的。”

“好,拿五份。”

季然看周湛舸看他,跟他眨了下眼:“你喜欢什么?”

周湛舸只笑了下:“都好,你送的都好。”

你在这里就是最好的,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

周湛舸在心里说,他要说不吃季然那些嫔妃的醋也是假的,但一想到季然只属于他,那些莫名其妙的的醋也就淡了。

周湛舸看季然是想提醒他:“给你母亲也带一份。”

大庆朝以孝为首,季然现在换了芯,不记得他母亲,他要提醒。

第98章

薛琛在一边还揶揄道:“可不,五份哪够啊,以后得七十二份吧?”

季然反问他:“你不买吗?空着手回去不会挨跪吗?”

薛琛浓眉一挑:“什么?!她们敢?!”

季然哦了声,他又忘了,这是古代,男尊女卑,以夫为天的朝代,

薛琛诡异的看着季然在胭脂水粉前精挑细选,心想皇上不会是怕他的妃子吧?妻管严?这……他妹妹可有福气了啊,哈哈。

等季然选好,薛琛拖着两条腿有气无力的说,“终于买完了吧?咱们可以去看花灯了吧?”

他跟刘公公嘟囔:“我感觉比我跑一天还累,那些女人不累吗?”

他指着人家前面那些买胭脂水粉的姑娘说。

刘公公笑着说:“就权当你练习吧,等下次陪你家人就不累了。”

薛琛直接道:“我才不陪她们呢!”

刘公公笑而不语,人周少师陪皇上都没有喊过累呢。

前面就是花灯街了,人很多,灯更多,两边林立这各色各样的花灯,荷花灯,兔子灯,各种各样,高高的挂在架子上,让这有一条街灯火辉煌。

杭棠是最繁华的南方城镇,每月十五都会有花灯会,且规模都很大,仿佛满城的花灯都集聚在这里了。

花灯街的那一头就是淮江,江上船只都挂满灯笼。岸上,湖里都是一派热闹场景。

季然不由的说:“千年古都果然繁华。”周湛舸选这里画圈很合适。

周湛舸侧头看他:“好看吗?”

“好看。”

“好,走,喜欢什么花灯,我给你提着。”

薛琛内心吐槽,不用他说,一会儿就该提满手了。

果然没多大一会儿,几个人手上都提着灯笼了,季然说一会儿要到江边放,当然每个人都要有。

除了河灯还有极具文艺气息的地方,是猜谜语、对对联灯的,这里书生多,才子佳人多,江南出才子,店家放出的灯谜、对联都很有难度,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来斗彩的。

为了一个对联争的脸红脖子粗,薛琛跟季然道:“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投壶多好定输赢啊。”

季然正要点头的时候,周湛舸看了他们俩一眼:“将来科举学子也用投壶来决定?”

季然把脸转到了一边,薛琛也不说话了,两人都怕回去抄书。

这个周少师明明以前也没有多么爱读书的,现在成了少师,动不动就要罚人抄书。

几个人站在灯笼架前装作文人,周湛舸大概不是装的,他跟季然说也要给季然对一盏花灯。

季然就等着他给他对,周湛舸也许是想看看这些江南才子。

其中有一个人被那些同伴称呼是‘陈探花’,说这个对子除了他没有人能对的上。

季然也看了那个陈探花一眼,长相俊朗,一派书生傲气,他已经对出前半句了,后半句在思考中。

季然对对联没有太大的兴趣,就四处看,在一个灯笼架前看到了一对鱼形的灯笼,是两只鱼,对在一块儿,圈起来的尾巴像一个心形,季然已经忘记这种灯笼有什么寓意了,但他忍不住走到了这两盏灯笼前。

“我想要这两盏。”

季然跟薛琛说。

薛琛看了下自己两手的灯笼,啧了声:“祖宗,你还要买啊,这两个灯笼看上去是挺好看的,就是这造型奇怪。”

店家为自己的灯笼解释:“这也是河灯,鱼雁传情你不知道吗?鱼灯才合适呢。”

季然想起来了。曾经有一个人说每天都要给他写信。信的结尾处都有两条小鱼。

季然正在想着的时候突然听见了有人喊他的名字。焦急,热切。

“季然?!季然!”

是周湛舸。

季然忙回头:“我在这儿。”

周湛舸猛的回头,那一瞬间,季然突然觉得心口有些紧,因为周湛舸脸上的神情惶然不安,这种极其稀少的表情,在这一瞬间跌进季然的心里。

季然下意识的朝他挥手,周湛舸看到他了,他脸上还有焦急,可眼睛因着见到他已经蹦出了光辉,璀璨的让周边所有景致都黯然失色。周边的灯火都成了陪衬。季然在这一刻记住了他的眼睛。

他记起周湛舸给他写的那一首词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慕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忘记跟周湛舸说了,他本来想着买完灯笼很快就回去,让周湛舸在这里多看一会儿江南才子的,他没有想到周湛舸这么一会儿就着急找他了。

周湛舸朝他大步的奔过来:“走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他把手里的灯笼都给了禁卫,双手牢牢的握住了季然。季然觉到他手颤抖。

季然轻声跟他道:“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他就走开这一会儿,他不知道周湛舸会这么着急。

周湛舸还是拉着他的手,很紧。只是没有再训斥季然了。

季然跟他说:“我没事,我不会走的,我就是看到了一盏灯笼。”

周湛舸僵硬的点了下头,他也知道他自己大惊小怪,这里是杭棠城,最繁华太平的地方,季然不会有事,再加上他身边还有薛琛护着,但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心为什么那么慌,仿佛季然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季然还跟他说,你别怕,我不会走的。

周湛舸盯了他一会儿,才笑了下:“好。”

薛琛把买好的灯笼给季然,季然单手提着给周湛舸:“我送给你的。”

他笑着说,这对小鱼是他们两个的定情信物。

周湛舸看着他脸上的笑,有一会儿没有反应,片刻后他伸手接过了这个让季然高兴的礼物。

此后的路,周湛舸都一手握着季然手腕,没有再松开。

放完了河灯,看完了所有街市,也买完了所有人礼物,众人终于回去了。

这一晚上季然是睡在周湛舸房间里的,周湛舸一路把他牵回去,旁人没有任何异议,就连薛琛也被刚才的周湛舸吓到了,本能的想皇上还是交给周湛舸自己看着吧,丢了他们可负责不起。

季然洗完澡,周湛舸给他穿上衣服,往床上抱,季然手搂在他脖子空里想,一会儿就要把衣服再扒开,那为什么要再给他穿上啊?

但季然这次很聪明的没有问,他现在已经不知道想到哪儿去。

这次的周湛舸没有上个世界让他腿软的信息素,可他只要被抱起来身体就发软,手心滚烫,像是从内部烧起来的火。

这种灼热让他不得不卷起手指,贴着他不动。

这是他身体的本能,不受他控制,只要他一想到一会儿被压在床上,衣服被利落的扯开,被周湛舸结实有利的胸膛压下去的时候,心脏就不受控制了。

害怕又期待,因为知道这个男人在床上有多坏,他明知道他这个身体因为不能自主□□而受不了太大的刺激,还变本加厉的欺负他,可他又期待那些神魂颠倒的拥抱。

季然抱着周湛舸脖子无声的叹了口气,就这样吧。

神魂颠倒,色令智昏啊。

233跟他说:【少爷,你离昏君又进一步了。】

季然顾不上跟他聊天了,他要过他昏君的生活了。

第二天季然跟周湛舸就启程回京了,回京依然是走水路,这次跟大部队一起走的,除了中途靠岸补给,他们再没有停过,也没有再下船惊扰地方官。

当然那些地方官在短时间内也不敢再次了,周湛舸处理棠水大坝贪腐案中所做的事迹足够震慑住他们了。

船一路北上,天气也随之凉快起来,晚上更有凉风阵阵,周湛舸给季然打着的扇子也不需要了,被季然簇拥到床下了。

船上的床没有太宽敞,季然从这头趴到那头,总感觉不够趴的,没等爬出去的,就被揽着腰拉回去了。

明天就要回宫了,周湛舸这一晚上把季然翻来覆去的烙了一晚上烧饼,他觉得自己跟飘荡的小船一样,跟随水流起伏不定,翻来覆去,随波荡漾……

后半响的时候还坐到了窗边。

周湛舸撑起了窗户,跟他说:“外面下雨了,皇上可以看会儿雨景,正好也凉快一下。”

他半靠在椅子上,手臂揽着他闲闲的说,神情慵懒,看上去如外面闲情的雨丝,温柔随和又好说话,仿佛真抱着他看风景一样,可他的兄弟却不是这样的。

季然手臂勉强撑在他肩膀上,努力撑起腰往外看了下,从窗口飘进来的雨丝拂到他面上,他渴急了,就着雨丝舔了下嘴唇,但没舔几下就被吻住了。

周湛舸的吻跟他的动作一样,又热又霸道,一点儿空间都不给他。

季然虽然尝到了他渡过来的津液,但感觉更渴了,他觉得整个人都要蒸发了,这会儿气都快要喘不匀了。

等周湛舸放开他,季然喘了口气后开始喊人:“来人!刘公公!”

周湛舸箍着他腰:“喊谁?嗯?”

季然把下巴搭在周湛舸肩上,闭上了眼睛,放弃般的喊:“周湛舸,救命。”

这一声‘救命’简直要要了周湛舸的命。

他搂着季然想把他揉碎进他身体里。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这个时候对着他这个施暴者喊救命跟送自己入虎口有什么区别呢?

船在飘扬的雨丝里晃晃悠悠的睡觉,季然在周湛舸的怀里睡觉,都做了一个睡在摇篮里的梦。

终于回宫了,宫里一切都没有变,前庭宫殿巍峨,后宫安静的很。季然的后宫在季然南巡的这段时间里格外的安静,后宫有一个垂帘听政、脾气厉害的周太后,所有这些嫔妃都恨不得隐身。

季然的回归才给她们带来了一丝热闹。

周皇后把四姐妹招到她的宫里,季然把带来的礼物一一分给她们。

周皇后、柳妃、陈妃、魏妃都笑着谢季然,薛妃则一个个挨着看,大概是因为没有她喜欢的吃的,她挑剔:“皇上,你大老远的从江南就给我们带这些吗?”

“这个手帕绣的也行吧……这个芙蓉花钿也还行吧,这个芙蓉花簪花外形虽不错,但材质是薄纱,看上去是烟花之地……还要这个水粉,咦,也是芙蓉花香的?这些也是皇上你选的?”

薛妃拿着那盒水粉终于挑不下去了,她也看到每个人面前一样又不一样的礼物了。

一样的是种类,不一样的是花色。

周皇后是牡丹,陈妃喜欢芍药,她的就是芍药。魏妃喜欢菊花,她的就是菊花;柳妃喜欢竹子,季然给她带的帕子都是绣竹子的。

包括她,她喜欢芙蓉。

虽然给她们带的都是不值钱的小礼物,但他般般样样的带回来了,而且每一份都是按照她们喜好带的,是他亲自选的。

周皇后等她挑剔完才笑着说:“是啊,薛妹妹,皇上临行前的晚上,特意走遍了杭棠街,给我们选的。”

薛妃给季然行礼:“多谢皇上,是臣妾不懂事了。”

季然只摇头:“没事,我知道你更喜欢吃的,但天气太热,点心带不来。”

薛妃看着他彻底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个皇上应该是好夫君的,除了从来没有碰过她,把她放在后宫里摆着装样子外,其他的事他都满足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每月还有银子。

上次跟魏妃聊天,魏妃说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不需要去宫斗,不需要宅斗,夫君省心,姐妹省心,如果能一直这样到老,此生再无所求。

薛妃那天也差点儿脱口说出,确实是最省心的生活,连孩子都不需要生,她也喜欢这样的生活,如果季然这个皇上对她们能一直这么一视同仁的话。

“皇上,臣妾小厨房里新发明了一样吃的,臣妾做给你吃吧?”

薛妃决定用她最喜欢的东西来报答季然。

“好,那晚上我跟你们一起吃饭。”

季然分完了礼物,安抚了他的嫔妃,陪她们吃了饭后,就回自己寝宫了。

陆小鹿在这两个月里长的很快,都快到季然的膝盖了,这次仰着头都能够到季然身上挂着的香包,它喜欢咬东西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季然用手指抵着它头,蹲下来跟它说:“别咬我的,我也给你带礼物了。”

季然给它脖上挂了小香囊,这也是他在江南淘来的,里面的香料让刘公公换上了竹叶。

陆小鹿果然被吸引了,低着头想咬自己的香囊,但它咬不到,于是就傻乎乎的转起了圈。

刘公公跟小王公公都哈哈笑,季然也坐在台阶上看它淘气的转,陆小鹿跟耍宝似的转了一大会儿后,重新掉准方向,朝季然跑过来,又咬他的香袋。

刘公公感概的说:“没想到两个月都还记得主子。它还是最亲主子。”

饲养他的小王公公说:“小鹿跟其他动物一样,都是通人性的,它会记着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会记着给它喂奶的人,会把他当成自己娘亲呢。”

季然想了下说:“那它应该叫周少师爹,它是周少师抱来的。”

刘公公笑:“应该是,周少师抱来的,皇上你养大的,都是小鹿的亲人。”

季然手指头抵着小鹿脑门,不让它咬香包,一边闲话似的问刘公公:“不知道周少师这会儿在家里干什么?”

刘公公沉思了一会儿跟他轻声说:“周少师公务繁忙,这会儿大概率会跟周首辅讨论政务呢。”

季然想了下点头,也对,江南之行周湛舸又砍了好几个人的脑袋,周首辅不知道得多生气呢。

刘公公说的没错,周湛舸回到家后比季然还要忙的,虽然他没有任何妻妾,但母亲要见,父亲也要见,陪同母亲吃过饭后,周湛舸就被周首辅叫进书房了,为的自然是杭棠大坝决堤的事。

明明是一件事,明明对错分明,明明处罚的结果只有一个,但两人却能争执起来,那就代表有一个人是错的。有一个人在姑息养奸。

周湛舸眉目是冷淡的,话却坚定:“还请父亲指出我那一条错了,那一条不符合大庆律法。”

周首辅沉声道:“我跟你说过,官场不是你学的算数,一是一,二是二,它是棋局,有楚汉分界,有纵横交错的布局,上面每一颗棋子的走步,都是要经过筹谋,三思而后行的!”

“棋子落点是要经过深思熟虑,可不管如何走,棋子他的本身是黑白分明的,父亲。”

周湛舸坦荡的迎向他的父亲,他父亲半生都在官场里,深谙官场那一套纵横之术,掌控着整个大庆的棋局,每一颗棋子都要按照他的指使去走,可他从没有想过,他的走法稳妥是稳妥,可结局是一步死棋。

大庆朝如果再这么走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在门外的周二哥团团转,想要进去劝解一番,但又无从劝起,他不得不承认他弟弟说的对。

周首辅被他这个固执认死理的儿子气的头痛,伸手指着他:“小儿妄言!你知道些什么,你知道大庆朝走到今天有多难吗?你知道整个棋局能维持到现在我费了多少心,朝臣掣肘,各方势力维护,你以为我护着的是我自己吗?你以为……”

周首辅最后气的道:“你以为就如你想的那么简单,看着不顺眼的就砍掉,一刀两断,哪有那么容易,这个世上的事从来都不是纯粹的,从来都不是。”

周湛舸默默的看了他父亲一会儿,摇头:“父亲,我不认同,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复杂,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之所以无法分清黑白,只是因为当今朝局已是一潭浑水,大庆朝再无一方净土而已。”

“混账东西!”周首辅再也没忍住拍了桌子。

在门口徘徊的周二哥连忙推门进去了:“三弟!你少说两句!”

周湛舸也顺从的点了下头:“好,我就说最后一句。”

他早该明白,他的观点他的父亲不会认同的,就如他父亲自己说的,他已经深陷泥潭,无法自拔了。他也能体谅他的处境,只是他无法忘记那些流离失所的人。

周湛舸看向他头发花白的父亲:“你父亲你知道那天棠水大坝的水有多深吗?你知道决堤的水淹没了多少村庄吗?你知道数千官兵打捞了七天七夜,却还有数千百姓没有任何踪影吗?父亲,你知道我那些日子每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觉吗?”

他还想说,父亲,你知道皇上他都在岸上看不过,敢跳进水里了,他们这些臣子怎么能袖手旁观。

他还想说,父亲,你知道我看到皇上落水的那一刻心有多疼吗?

你知道我看着那些沉在淤泥里的士兵有多痛苦吗?

你知道我看着那些漂浮起来的百姓尸体有多痛心吗?

他们一日日在他梦里。

周湛舸没有说下去,只是举步向外走,周首辅喊他:“你去哪儿?!你还要去干什么?!”

周湛舸道:“不去哪儿,我回房间。”

他快要拐角的时候还听见周首辅跟周二哥说:“逆子,气死我算了,他这样的性格怎么能当帝师,他会把皇上也教成他这样叛逆的性子的,我早就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他教的皇上也不是一个人,要思虑周全,要为整个大庆朝考虑!”

周首辅说着说着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是不知道棠水大坝有多惨,也不是不知道周湛舸在那边奔波了多少天,这是他亲生的儿子,最小的一个儿子,他在他身上倾注了最多的心血,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脾气,知道他是他最聪明,心思最纯净,性格最刚烈的儿子,他也知道他不适合朝堂,可他还是让他坐上了吏部尚书,为的是什么啊!

他当然想要他好,当然想要他成为大庆朝的栋梁支柱!

只是世事艰难,哪能由着他的性子来呢?

周首辅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那些复杂的情感里,有为他儿子担心的,肯定也有他的儿子骄傲的,只是这骄傲不纯粹,伴着太多考虑。

他甚至都有点儿后悔让这个三儿子去当帝师了,都说外甥随舅,小皇帝如今性格古怪叛逆,他不得不想这是周湛舸教的。

周湛舸知道他父亲想什么,但脚步停都没有停,他想要是他父亲知道,他不仅把皇上教的叛逆了,还爬上了皇上的床,他老父亲恐怕会昏厥过去。

第99章

周湛舸回了他自己的院落,屏退了小厮,在院子里坐了下来,海棠花这个季节早已经开完了,树枝上接满了红色的果子,周湛舸采了一捧,吃了四五个后牙就酸倒了,他咧了几下嘴,想起了那天晚上吃的糖葫芦,也想起了吃糖葫芦的人。

不知道季然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想他?

周湛舸仰面躺着,看着满天的星星,轻啧了声,明天就能见他了啊,希望季然早朝能醒。

周湛舸嘴角牵了一抹笑,也不知是不是幸灾乐祸,他都忘了早朝他要醒的比季然还要早。

早朝忙忙碌碌的过去了,季然直到快要下朝的时候才真正清醒过来,今天是他们南巡回来的第一天早朝,好多大臣上奏,多是汇报这两个月的朝政,而这些大大小小的朝政周首辅都处理完了,汇报给他听不过是走个过场。

季然强忍着没有打哈欠,把这个忙碌又不知道忙了些什么的早朝度过去了,下朝后,周湛舸如果没有紧急要处理的公务,都会来给季然上课,季然也照例留周湛舸在宫里吃早饭。

吃着早饭的时候,季然又跟他说:“中午饭也在这里吃吧?你中午是不是要去议政厅?”

周湛舸点头说好,这两个月他已经习惯了跟季然一起吃饭。

刘公公在旁边笑着说:“皇上要不你就干脆留周尚书以后都在这里吃饭吧。”

季然说:“那当然好啊,合规矩吗?”

周湛舸看着他笑:“合规矩就会留我吗?”

季然脸皮挺厚,面不改色的说:“留。”

周湛舸看了他一会儿,笑着跟他谢恩:“那就委屈皇上一日三餐都要看见微臣了。”

周湛舸拿了筷子给季然夹菜,还是那些话:“多吃点儿菜,皇上不能挑食,每样都要吃一点儿。”

季然一边吃菜,一边跟他说:“吃了晚饭,那晚上要不要留你住下来啊?”

周湛舸看了他一眼:“皇上愿意留微臣在这里做功课,微臣自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季然咳了声:“前半句就可以了。”

害他差一点儿听成‘精尽人亡’了。

宫中有留宿朝中大臣的崇文殿,在议政殿的旁边,以备辛勤劳作道半夜的大臣休息,周湛舸在这边住过,他当上吏部尚书的这一年是最累的一年,脾性又是容不得差错的人,所以他有多次在这里过夜的记录,之前是睡在简单的崇文殿,现在搬到了皇上的香闺,待遇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批折子的时候有人陪着,批累了的时候还能去后花园看陆小鹿耍贱,睡觉的时候还要一个睡的暖热的人钻在他怀里,床都是提前暖好的。

要不是还要顾忌下影响,周湛舸都不用回家了。

周湛舸没有日日留宿在这里,虽然他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他要给季然维护尊严。

宫里还有一个颇为精明的周太后。

周湛舸知道周太后早晚会看出来,他也不怕他这个姑姑看出来,他顾虑的是季然的真实身份,他全然接受季然,不管季然是怎么来的,但周太后就不一定了。

周太后以前特别娇宠这个小儿子,倘若她知道季然换了一个魂魄,那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她现在还被权力迷住了眼,不放权给季然,见季然的机会也少,季然现在的面瘫淡漠,她只以为是跟她闹脾气。

但时间久了也许就觉察出来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转眼间就到了隆冬季节,北方严寒,大户人家烧起了地龙,宫里更是如此。除了火盆里的精炭,地龙也要烧起来,要确保每一位主子的保暖。

今年宫里缩减了地龙的用度,还是周皇后提出来的,除了必要的几个主殿,其他没有住人的闲置宫殿就不需要烧地龙了。

甚至薛妃为了跟魏妃作伴,两人搬到一个寝宫了。

薛妃跟季然说:“这样给皇上省心了,皇上你就不用两个宫殿跑了,一次看俩省事。”

薛妃跟薛琛一样大大咧咧,有什么话说什么话,虽然季然从来没有跟她们睡过觉,她们大约都明白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但也不好这么直接揭穿啊。

被惊到的魏妃咳了声,跟季然说:“薛姐姐的意思是她想给宫里节省一点儿炭火。等来年开春的时候再搬回去。”

季然哦了声:“那把省下的银子补贴给你,给你小厨房里加点儿银子。”

薛妃笑了:“皇上果然知臣妾的意思,皇上以后可以多来这边吃饭,魏妹妹家乡有一种好吃的面,一根面做成的,又细又长,放上辣椒子,切的削薄的牛肉片,撒上一把小青葱,切细的香菜,最后再把熬好的骨头汤一浇,哎呀,别提多好吃了!特别适合这个冬天吃!”

魏妃是西域进贡来的妃子,季然问:“是拉面吗?”

魏妃笑了:“皇上怎么知道我们那边的方言叫法?”

季然心想果然是拉面,他当即道:“那我今天晚上可以在这里吃吗?”

薛妃哈哈笑:“吃!今天臣妾跟着皇上沾光了,有口福了。”

季然在魏妃这里吃了拉面,着刘公公去跟周湛舸说,但周湛舸被周太后请去了。

周太后话语还很客气,笑着跟他说:“周少师从早到晚辅导皇上,为大庆朝日夜操劳,至今未成家,太辛苦,无论是作为太后还是姑姑都应该早日请你吃顿饭。”

这话说的,可不嘛,要请早就请了,何必今天呢,看样子是知道了。

周湛舸笑了下:“太后太客气了,皇上是我的学生,辅导他是我的责任。”

周太后也点了下头:“皇上如今也大了,周少师也可以考虑下成家的事,姑母这里有几家好姻缘,也跟咱们周家门当户对,周少师该成家了。”

周湛舸淡声道:“让姑母费心了,湛舸不会成家的。”

他说的不是不考虑,而是直接不成家,周太后被他这个强硬的态度气道了,柳眉一挑,声音都沉了:“成家立业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做的,只有成家了才知道责任在哪儿!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周湛舸看了她一眼:“姑母请明示。”

周太后看着他丝毫没有愧疚的表情,咬牙道:“周少师是皇上的老师,礼仪品德当无可挑剔,皇上年纪也大了,周少师应该教导他一些品德上的知识。”

周湛舸看着她淡声道:“回太后的话,皇上品性纯粹,无任何问题。”

周太后气到了,把碟子放桌上的时候啪的一声:“湛舸!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是我的亲侄子,是我们周家的人,做到今日吏部尚书的位置,你当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况且他还是皇上!你同他在一块儿,我没有阻拦,可是你不能霸道到让他连嫔妃的宫殿都不留宿了!”

周湛舸看着这位周太后,无声的笑了下,他就说周太后怎么能忍气吞声这么久,原来还有这一层算计。

拿自己亲生儿子来稳固权势。

既要季然稳住自己,还要他在后宫里诞下子嗣。

季然只是她稳固政权的工具。

周湛舸嘴角微微的牵了下,他原本还担心周太后会察觉季然换了魂魄,现在发现是他多虑了,周太后被权势蒙蔽了双眼,早已不再宠爱季然了。

周湛舸跟她道:“太后,您应该多关心下皇上。”

周太后火在半空,没想到只听到这句话,那话里的语气还想是在指责自己,周太后皱眉道:“我怎么不关心他了?”

周湛舸不再担心周太后看出季然的身份,也就直接跟她说道:“太后,您刚才也说了,皇上已经成婚一年多,可他后宫至今没有子嗣,太后您应该早让御医给皇上看看的。”

是早看,而现在不用看了,他自己就是季然的药,季然在他身下好好的。

所以为时已晚。

周太后脸色当即青了:“皇上他……他是有什么毛病吗?”

这个问题周太后从来没有想过,毕竟从来没有哪个皇帝不行的,都恨不得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她原先只以为季然有断袖的毛病,可历届帝王断袖的不少,没有说哪个皇帝因着断袖就不生孩子了的!

周湛舸轻声说:“太后请御医给皇上看的时候,还请给皇上留点儿面子。”

不要太为难季然。

周太后再也顾不上拆散这对野鸳鸯了,跌坐在凳子上。没有什么比自己要断子绝孙更严重的了。

季然在魏妃那里吃完拉面就回自己勤政殿了,这两个月季然都是只陪她们吃饭,连中宫皇后那边也是,所以众嫔妃并没有争风吃醋,季然在不在这里睡觉都一个样。

回宫后没多久御医来给季然请平安脉,这次请的非常仔细,问的很多日常话。

仿佛不行的哪个是老太医一样。

周湛舸在旁边坐着听,也替老太医为难。

季然还问老太医:“李太医,我怎么了?你有话可以直说,是有大病吗?”

李太医轻咳了声:“没有!皇上身体康健,并无大病。”

李太医摸不出别的来,因为季然身体健康,且有精血释放的情况,如果是在之前,季然没有断袖的时候,他也许还能问下皇上,为什么不遗精,现在已经没有理由问了。

就在李太医为难的时候,周湛舸替他问了:“皇上,太医是问你日常能不能硬,行不行?”

季然哦了声:“不硬,不行。”

说的相当直接,李太医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问:“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不行的?”

“一直都不行。”

李太医又问了几句有无遗精等问题后,最后问他:“皇上难过吗?”

季然摇头。

李太医缓慢的把手从季然手腕上收回来了。

季然问他:“不用喝药吧?”

李太医摇头:“不用。”

季然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如果有他们太医院的人早就查出来了,季然的不硬是心理因素,而这个不是药物能解决的。

周湛舸亲自去送李太医,在院子里同李太医说了一番话。

“李太医,皇上这种情况是怎么产生的呢?他其他身体状况是真的没有问题吗?”

李太医跟他道:“皇上身体确实没有问题,他这种无法情动应当属于情感障碍。无法动情,属于无感症状。”

“无感?”周湛舸忍不住问道。

李太医摸着胡须沉思道:“不瞒周尚书,老臣这一次把脉问了很多犯上的话,但皇上并没有怪罪,甚至皇上对于他自身的情况都没有任何芥蒂,老臣仔细观察他的神色,皇上全程都无动于衷。这应该是无情感症状,无情自然生不出情欲。”

周湛舸因着他这番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想着那个因他落水而纵身一跃跳入水中的季然摇头,跟李太医轻声道:“皇上有情的,他会心怀天下的。今日关于皇上的病情,麻烦李太医保密。”

李太医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自古君王铁血无情,但没有哪个臣子会希望自己的君王真是冷血无情的人,那样的话,天下百姓就苦了。

所以李太医忙道:“老臣明白,今日问诊一事老臣绝不多说。周尚书尽可放心。”

周湛舸继续道:“还望李太医跟太后委婉解释,是药三分毒,哪怕是补品也不易进补。不要逼皇上喝任何补药。”

周湛舸对他姑姑很了解,周太后的强势性格,一定会逼着季然喝各种药的,药不喝的话也许还会动用其他手段,周太后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他不希望周太后把这些手段用在季然身上。

周湛舸说完后,李太医有些意外。

李太医年近七十岁,是这个宫里的老人了,对这宫里的事看的通透。

周湛舸对皇上所做的那些事他摸脉也摸得出来,不用皇上说,也知皇上是底下的那个。

他看了一眼周湛舸,周湛舸脸上表情是淡的,但眼里的担忧却没有遮住,这让李太医有些意外,他之前以为这位手握大权的吏部尚书是拿捏住了皇上,为所欲为。

但现在看来,他竟然是真的喜欢皇上。他所顾虑的是皇上的身体状况。

这应该是件好事,周湛舸与大庆朝是摄政王一样的存在,如果他从心底里爱护皇上,那他这个老臣应该欣慰。

李太医跟他拱手道:“老臣明白,皇上正值年少,不需要进补。周少师为皇上一片苦心,老臣都懂。”

“那李太医走好,我就不送你了,我去看看皇上。”

李太医告辞了,周湛舸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才进屋,屋里的季然抬头看他,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纯粹,不掺杂任何的东西,但他第一眼看的是自己啊。

周湛舸跟他笑了下,他想没有关系,季然对这个世界都无情没关系,他会陪着他。

“你说我明天开始以后会不会天天喝药?”季然问,他可真是不想喝药了,上上个世界喝了好多中药。

“不会,皇上没有病。”

有病的是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黑白颠倒,浑浊不堪,不得季然喜欢。

无情也好,不用为那些贪官污吏生气。

“真的?你能说服太后?”

“真的。”

周太后还要仰仗他这个周尚书呢。有他在一天,周太后就别想逼迫季然。

季然放心了,抱着他胳膊,往他颈窝里挪蹭了几下,找着他舒适的位置睡觉了。睡的很快,几乎片刻,周湛舸就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了,周湛舸在他细润的额头上亲了下,无声的说,对,这样就好,不用关心这天下所有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再把季然当成皇上,而是当成了他的爱人,愿他所爱一生无忧无虑。

周湛舸说的对,季然没用喝药,他不知道李太医怎么去回复的周太后,只知道周太后病了一场。

感染风寒迟迟不好,季然去探望了,周太后看着他咳的更厉害了,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这是因他而病,他成了周太后的心病了。

季然也很不孝的出来了,后面每次去请安都在外面问候了下,就回去了。

周太后跟她的亲信大宫女黯然道:“你说是不是我的报应,季钰早逝,没有给我留下一个孙儿,现在季然又成了这样……哀家这辈子是没有抱孙儿的命……”

周太后这场病是真的,她虽是一个好强的人,可也架不住是一个丧子的母亲,更何况那个去世的儿子还因为她的缘故而去世的。

是她当年为了让太子早日夺取权利,逼着太子去了战场,让他不幸去世。

而现在,她也同样渴望权利。

之前她不太盼着季然长大,也不想他很快的生下儿子,虽然每次见着季然都会嘱咐他‘要雨露均沾,早日诞下子嗣’。但实际上她就是说说,因为还想把季然当成孩子。只有季然还是孩子,她这个太后才能有理由垂帘听政,才有权利坐在这万人之上的位置。

说到底都是她害得,周太后在病榻之上开始忏悔。

大宫女给周太后捶着肩,安慰道:“娘娘您千万别这么说,皇上他会好起来的。李太医不是说,皇上身体康健,只要假以时日一定会让太后您抱上孙子的。”

周太后嘴角勾了一抹冷笑:“不会了,不必再指望他了。”

她比谁都清楚他们周家人的性格,大都强势。

她的大哥周首辅强势,把揽大权二十余年;而周首辅的这三个儿子里又出来一个周湛舸,周湛舸是比周首辅还要厉害的人。

周首辅还会顾及这皇权,顾忌着面子,对他们孤儿寡母有体恤之心,不敢做大逆不道的事,可周湛舸就完全没有这层顾虑了。

周太后无意识的捏紧了丝帕,周湛舸是她这么多年都无法掌握的人,

无冷凛冽又偏偏有手腕,连周首辅都无法管教、甚至还要仰仗的人。

不念亲情,不守规矩,离经叛道 ……

呵呵,也对,连皇上都敢上,这样人有什么礼义廉耻、君未上、臣在下的规矩?!

周太后想着周湛舸跟她说的那番冷淡的话,什么有他在,就会照顾好季然,有他在一天,就会照顾他一天,哈哈,他是知道季然会完全听他的。

皇上……这辈子算是握在他手里了。

她养的儿子成了别人的,权利也成了别人的。

周太后再次咳起来,大宫女连忙对着她:“娘娘您千万要保重身体,现在皇上还要仰仗您啊!”

说的是,她还是要靠自己的。

周太后痊愈之后再次去垂帘听政了,对权利抓的愈发的紧,虽然她所能表达的意见有限,有周首辅在,她大多只能做个样子。但有总比没有强,有她在一日,季然的皇位就是稳的,周太后这么想着睨了一眼周湛舸。

周湛舸睡了她的儿子,总有给她几分薄面,跟她一起粉饰太平的把这个王朝维持下去。

之前除掉的她的人,她可以不计较,但以后要掂量下了。

周湛舸如她想的那样,并没有动她。

他并不是如周首辅担心的那样,只知冒进,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当然知道大刀阔斧修正后的休憩,也知道养精蓄锐,知道想要彻底拔根而起就要等根烂透。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冬去春来,春去冬至,一年又一年。

又一年的冬天,这一年冬天异常寒冷,天寒地冻,各地大雪纷飞。

上朝时各地寒冬雪灾的折子也如雪花片一样飞到了季然的案前。

“启禀皇上,延州临台大寒,万顷土地被冰雪覆盖,农作物被摧毁,家畜冻死无数。数千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启禀皇上,延州雍台风雪数日,压毁房屋,阻塞道路,延州北部数城百姓往城里逃荒,沿途衣不保暖,食不果腹,延州城府衙却拒不开城门,延州城外,百姓冻死、饿死达数百……”

周湛舸沉声道:“延州城为何不开城门?”

“回周尚书的话,逃荒避寒的百姓太多,延州城……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

周湛舸声音都冷了:“延州城是北地最大的城市,先皇留给晋王的封地,晋王就是这么治理的吗?!晋王在哪儿?!”

“……晋王在封地。周尚书,封地王爷如果没有朝廷召唤不得离开封地。”

周湛舸冷冷的看着他:“我是招他回京领赏吗?我是让他来京领罪。”

“……可……可是……”

那官员大气不敢说了,周尚书不怕晋王,但是他们这些普通官员也不能随意说封王的不是啊。

周湛舸也知道他们只要牵扯到封王多有掣肘,可延州是大庆朝的,延州的百姓也是大庆朝的百姓,如果不是大庆朝的子民,折子不会送到他这里来。

周湛舸深吸了口气,把声音沉下来:“朝廷的救济粮发放了吗?”

“发放了,每日都在延州城外发放。”

“晋王可真是仁慈。”

周湛舸冷冷的说道,没有人敢接他的话,周首辅咳嗽了声:“不得妄言,晋王乃皇上兄长,即便是有过错,也应有皇上来决断。”

皇座上的季然轻声道:“周首辅言重了,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我会跟周尚书商讨此次赈灾事宜的。”

经过两年时间,季然的文学水平也趋于古代化,已经可以在朝堂上发表意见了。

且众大臣看在周尚书的面子上,也会给他这个皇上三分薄面,所以等他说完后,周首辅及众位大臣齐声道:“皇上英明。”

早朝终于结束了,季然起身往勤政殿走,外面下雪了,他站在屋檐下看外面的雪。

他在这里等周湛舸,周湛舸还要嘱咐一下下午议政厅的事。

果然周湛舸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握着季然手说他:“下雪了还在这里挨冻,可以先回去等我。”

季然拉着他手说:“我怕摔倒。”

这种薄薄的一层雪是最容易滑倒的,季然记得摔倒有多疼。以往下雪天都是他拉着他走的。

周湛舸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把季然手抄进了袖口里,拉着他走向勤政殿。

第100章

刘公公已经着小太监先回来准备饭菜了,季然跟周湛舸回来后,刘公公连忙净手布置饭菜:“皇上,周尚书,先喝口热汤。”

周湛舸给季然把披风解下来,两人洗手后坐在了饭桌上,

饭菜准备的清单朴素,两碗热汤面,并小菜6碟。

虽然简朴,但都是季然爱吃的。

刘公公不是因为今□□堂上各种灾情而特意弄的简朴,是季然这两年就吃这些东西,哪怕给他准备的再多,把所有南北名菜都给他摆桌上,他吃的也没有一碗面好,所以久而久之,季然的饭菜就简单下来了。

周湛舸给季然夹菜,跟他说:“多吃点儿菜。”

季然嗯了声:“你也吃。”

两人饭菜没有剩余,季然先吃饱,周湛舸把剩下的都吃完。吃完便去了议政厅,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晚饭,周太后让厨房送来的羊肉,羊肉熬的酥软,配上腐乳、香菜、辣椒子、青葱等一营配菜。

分量非常足,是两个人吃的,前来送餐的公公也说是犒劳周尚书的,周尚书寒风大雪里奔波,辛苦了。

周湛舸看了一眼说:“替我多谢太后。”

等太后身边的公公走后,刘公公招呼两人坐下。

“周尚书,皇上,先喝口热汤。”

刘公公给季然把配料都拌好了,季然喝了一口:“还可以,味道不重。”

刘公公笑道:“味道重皇上也得喝,这样的冬天喝羊汤才进补呢,这是太后专门送过来的。”

季然问周湛舸:“母后应该不是来给晋王求情的吧?”

周太后跟晋王并没有什么母子情分,周太后之前并不得先皇喜欢,先皇喜欢的是晋太妃,所以周太后不会为他求情的。

在延州城的人是周太后的。延州太守郭子安。

周太后是要保郭子安。

周湛舸点了下头,延州地处北疆,偏远,又是赵王的封地,根本无利可捞,周太后之所以在延州城安插人手,无非是想掌控军队,哪怕驻守北疆的是他们周家的人,周太后也想自己插一手。

“皇上,先吃饭吧,吃完饭后,我要回家一趟。明日启程去延州城。”

“为了赈灾吗?”

周湛舸把羊骨上的蹄筋剥下来,放到季然盘子里,羊肉蹄筋炖到火候了,让季然吃一点儿,一边跟他说:“也不仅仅是为了赈灾,延州是北疆的属地,北疆每年都会跟羌族起战事,今年秋天刚结束大战,兵马都在修养重,如果这个时候百姓出现变动,会导致边疆不稳,后果不堪设想。”

季然当即跟他道:“我也去,我陪你去。”

周首辅都在朝堂上说了,晋王是他大哥,是皇家人,那周湛舸去了,晋王不想配合他也是不会配合的。

他现在不考虑郭子安,郭子安如果真的如折子上说的那样,没有做好,肯定是不会留了。

周湛舸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摇头道:“京城离边疆千里,我走的是八百里加急的路线,要两日内赶到,你去的话太辛苦,你留在宫里。周首辅会帮你的。”

季然往碗里加香菜,也给周湛舸挖了一大勺:“朝中有周首辅在,我不怕辛苦。再说我是射箭不好,不是骑马不好。”

他的骑术真的非常好,在季家的时候学的,这好像是上流社会要学的科目,他那时候不害怕高头大马,也不怕手疼脚疼,没有恐惧之心,学的就比其他人快。

而现在很少去骑马,是因为古代的君王骑上马就要射箭,而他

怕手疼不想射箭,所以如果只是单纯骑马的话,没问题的。

“没说你骑马不好,”周湛舸看着自己碗里那一大勺香菜乐,季然就是这么向着他的,他笑道:“皇上骑射也可以,投壶练的就不错了,如果手臂上再用力就没问题了。”

季然看他:“那就是同意我去了?”

周湛舸啧了声:“我可没有这么说,皇上不要以偏概全,偷换概念。”

季然现在会撒娇了:“那你到底同不同意我去啊?”

周湛舸看了一眼外面,已经是晚上了,但雪并没有停,京城都下这么大,那北疆雪会更大,千里路程如果是平常八百里加急一天就能到,但这种雪天恐怕要两天,天寒地冻,风餐露宿,他真的不想让季然去受苦。哪怕那么多延州城外百姓也是这样。

周湛舸回头跟他道:“皇上,我一个人去,你放心,我会安顿好延州百姓,给他们一个交代。”

季然还是道:“我就想跟你一块儿去,你也放心,我也走八百里加急的路线,我也可以走的,前年下雨天我不也没有事的。”

周湛舸看了他一会儿,季然很少有反驳他的时候,他的脾气与其说是随和,不如说他是什么都不在意,那年李太医说的话,周湛舸一直记着,所以难得看季然这次这么坚持。

周湛舸轻声问他:“皇上舍不得我?”

季然点头:“带我去吧。”

他舍不得周湛舸是当然的,除了想陪着他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任务面板有变动了,这两年任务面板的进度条一直进展的很慢,停留在百分之六十上,但现在任务面板变了,就在刚刚进展了5个点。

季然有预感,周湛舸恐怕有所行动了。

周湛舸最后同意他去了,当天晚上周湛舸招来了六部,连同周首辅,把朝中的事情都交代好,晚上的时候跟季然早早的睡了。

第二天天微亮的时候,两人就出发了,这一次只他们两人,没有带任何侍从,刘公公万般担心,给季然跟周湛舸连夜收拾了包裹,要不是怕他们跑不动,连被子都想给他们带着。

严冬季节,在宫里都觉得冷,出了宫会更冷,越往北越冷,寒风跟夹着雪花跟冰刀子似的直往人脸上钻,哪怕包的再厚实都会被吹透,

更何况在马上一动不动的坐着,周湛舸在驿站更换马匹的时候让季然连灌两碗胡辣汤。

两碗下去,两人肚子里终于暖和下来,周湛舸握了下他手:“冷不冷?”季然道:“不冷,你冷吗?”

他也试了下周湛舸的手,还是暖的。

他手脚怕疼,所以为了不冻伤,季然在皇后给他缝的鞋子、保暖袖套里各加了一层狐狸皮毛,非常厚实,周皇后也给周湛舸制作了缝了一套,季然也给他加上了,周湛舸平时不穿戴,但这次他穿戴上了。

周湛舸也试出他体温了,给他把围巾重新遮严实后,重新拉着他上了马。

下雪,马跑的慢,他们不能耽搁。

到傍晚的时候,到了肃北夹道峡谷,这里没有下雪,两人没有停,没有雪的路好跑,他们多跑一会儿。

一整夜没有停下,路过了三个驿站,每一次周湛舸都问下季然要不要休息,要知道季然晚上睡觉非常准时的。他现在已经不再担心季然的骑术了,他的骑术非常好,雪地难走的路,峡谷道路,他跑的都很好,一点儿都没有给他拖后腿。

他现在担心季然会在马上睡着,季然回头跟他喊:“你跟我说话我就不困了!”

他是有点儿困,人的身体很奇怪,吃饱和暖的时候犯困,但实际上寒冷的时候更容易犯困,这种困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所以他让233时刻给他定着闹钟,他不会给周湛舸拖后腿的。

不过他也不能让周湛舸睡着,虽然周湛舸有大半夜不睡觉的先例,但他怕周湛舸昏睡。

两人喊话虽然有些幼稚,但感觉不会困。

周湛舸朝他喊:“你想听什么?”

季然喊:“你说的我都爱听!”

周湛舸扯着冻得僵硬的脸笑,冻的没有感觉的身体有暖流涌过。

这就是他爱的人啊!

周湛舸深吸了一口清冷的风后,回头跟他大声的喊:“好,只要你别睡着,等到了北疆,我带你去见吃正宗的羊肉,喝正宗的羊肉汤!吃正宗的拉面!”

幸好这里没有下雪,要是雪厚还得担心雪崩呢。

前面峡谷渐宽,季然驱马跟周湛舸并行,跟他嗯了声:“我想要吃你做的面。”

周湛舸看着他笑:“好,我给你做,皇上好照顾,一碗面就够了。”

季然说:“要天天做。”

周湛舸哈哈笑:“好,皇上还想要我做什么,今天一起提出来。”

“要走到哪儿带我到哪儿。”

“好。”

“还有吗?”

“没有了。”

“啊,这就没有了?就这么简单?”

“嗯,就这么简单。”

天边已经有了薄薄的光,天马上就要亮了,周湛舸摸了下马儿的脑门,跟季然说:“好,皇上没有要说的了,我给皇上念几句诗。”

季然啊了声:“我还有要求,再加一条,以后可以不上课了吗?”

周湛舸笑:“我说的是诗词。”

季然想诗词也很愁人啊,会越念越困啊。

但周湛舸已经开始念了。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季然眨了下眼,意思他还是懂的,毕竟他刚才还说让周湛舸走到哪儿都要把他带着的。

周湛舸是在回他的话。

他还在继续念:“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周湛舸声音这次很柔和,峡谷里风小了,季然都听得见。

“今夕隔世百年一眼,相携而过,才知姹紫嫣红早已看遍。”

已经走出峡谷了,两匹马并排着粗喘了气休息,周湛舸牵了下季然的缰绳,给他重新抱了下头巾,头巾窝起来的地方还有一团雪,周湛舸给他抖掉,跟他轻声说:“最后一句,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季然,我喜欢你。”

叫的是他的名字,季然跟他道:“我也是。”

“走吧。”

出了峡谷,天也亮了,只不过风雪越来越大,终于到延州边境了,北疆的气候果然异常恶劣,风打着卷,吹的马都睁不开眼,在原地打转。

两人下了马,雪已经没过脚腕了,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周湛舸靠外走,让季然在他跟马匹之间,跟他说:“别怕,这条路我走过多次,这一段路最难走,大约有一里地,过去就好了。”

季然跟他说:“放心,我没事。我见过暴风雪呢。”

上个世界,陆明朗因为精神力暴动席卷起来的暴风雪比这个要厉害多了,他在地上爬着过去的。

“好,跟着我!”

风雪卷的人说不出话来了,但周湛舸一直牢牢牵着季然,在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后,他们走出雪窝了。

远远的能看见前面的城门了。

季然跟他说:“真的走出来了,你也太厉害了,比马儿厉害。”

都说老马识途,但当马都无法走的时候,周湛舸带着出来了,在这个连GPS都会出差错的地势里,周湛舸能出来,这条路绝对不是走了几遍。

季然问他:“你以前是不是经常走这条路?”

周湛舸嗯了声:“以前常走,这条路走过不下二十次。”周湛舸想着笑了下:“以前差点儿就去军营当兵了,我大哥以为我是当将军的,但后来阴差阳错的当了文官,他现在见着我还觉得不可思议呢。”

“你当文官也很厉害,要是不当文官就不能天天看见我了。”

季然没跟周湛舸说,之所以没有当成兵,是因为上一世的时候,他说如果这个世上没有战争,他不会做上将的,他说没有哪个人愿意当兵,在战场上厮杀的。

“皇上说的是。走吧!再走两个时辰咱们就到了。”

周湛舸扶季然上马,他们走的比预想的还要快,一天一夜就到延州了。

中午时分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延州城,在城外一里地的时候,两人就下马了,因为无法再骑马疾驰了,每隔几步都是倒地不起的人。被雪覆盖着硬梆梆的,要不是风吹出单薄的衣衫,都不知道这是走着走着就倒下的人。

离城门越近,倒地的人越多,周湛舸最后都不再一个个的去扶,他只是越走越快,恨不得一脚到城下。

眼前的景象比折子里描述的还要惨烈,光是这么看着就能想到,这些人不得不离开家园,从冰天雪地里走到这里来,以为到了城就能有活路,但三丈城门挡住了他们仅有的一线生机。

流离失所到头来还是饥寒交迫,死于他乡。

周湛舸脚步飞快,季然都觉得他手在发颤,他握紧了周湛舸的手,跟着他一路穿过‘路边倒’,然后到了有火气的地方。

那是城外设置的施粥的地方。可粥锅前都没有百姓,周湛舸拿过勺子在锅里搅合了一番,粥是清汤寡水,所以周湛舸把勺子重重的扔在了锅里:“米呢?!加米啊!朝廷发放的赈灾粮就这样吗?!”

旁边烧粥的小兵正想发问他是谁,周湛舸已经转身向那边唯一的棚子走去。施粥的小兵在后面说他‘什么人啊,这就是朝廷的救灾粮啊。’

棚子里一个背对着的官员在坐着烤火,周湛舸脚步极快,季然都没有拉住他,他一脚踢翻了那个官员烤火的炭盆。炭火四散的落在地上,那个官员一下子蹦起来。

“你谁啊,你什么人啊!”

周湛舸把钦差的牌子举到了他面前,那官员下意识的跪了下来。

“钦……钦差大人……”

周湛舸手指着漫天雪地问道:“我问你,城门为什么不开?为什么赈灾的粥棚设在城外?!为什么不接进城里!说话!”

那官员支吾道:“回钦差,这……流民来的太多,城里安置不下,衙门也不敢放开啊!”

周湛舸手指都有点儿抖:“你看看这些人,他们都是你的百姓,是你的子民啊,倘若你的家人来了,衙门也住不下吗?!”

那官员脸上有难得:“是太守他说……”

周湛舸的脸色太冷,让他说不下去了:“下官……下官……这就……”

周湛舸冷声道:“今天傍晚前如果这些百姓没有安置好,我唯你是问。”

那官员仓惶道:“那钦差大人您要不先回城……”

周湛舸没有再管他,转身就走,他没有回城里,而是往回走,他走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堆,伸手去拍他们,可他顾不过来,太多了。

这些官员大概没有想到他们会来的这么快,在城外堆积的尸体他们没有管,让他们一个迭加一个,到今天成了人间炼狱。

周湛舸一边走一边喊:

“乡亲们,都起来,起来走走,你们已经到城下了,今天就能进城了,乡亲们,都起来走走,别睡觉,起来走走……”

季然跟着他,周湛舸脸上是温柔的,带着笑像是哄孩子起床的人,

但季然总觉得他下一刻要哭出来。不知道是被风雪吹的还是悲恸,他的眼眶通红。

“乡亲们,起来走走,起来喝点儿热粥……”

他一遍遍的喊,可是没有人响应他。躺在地上的人没有一个回应他的。

从城这头走到那头。季然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快要融进阴沉沉天空里的背影也觉到了说不出的悲伤与窒闷。

风吹起了雪花,毫不留情的落在这些衣衫褴褛的人身上,季然茫然的往前走,可走了几步后发现他的披风被勾住了。

他穿着很厚的披风,他怕冷,刘公公给他抱的严实,这件衣服还是丝绸的缎面,此刻缎面被一个人是手指勾起了丝,季然以为这里还有人是活的,在人堆前蹲了下来。

蹲下来才发现那是一只被冻的青紫的手,早已经死了,因为冻的僵硬才勾住了他的披风。

固执的、僵硬的勾着他,像是在诉说这天地的不公。

季然小心的把他的手拿了下来,这个手的主人跟所有倒下的人一样,

单薄衣衫。

折子里说,雪灾来临时,百姓先是吃光了存粮,典当了衣服,吃光了树皮,沿路乞讨而来。

走到这里时,耗尽了最后一点儿力气。

青紫的手,黑底的脚板,已经不知道冻了多久才成这样的,季然都觉得疼。

他知道这些人有多疼,他在马上跑的这两天一夜已经知道冷是什么滋味了。

况且那时他还穿着足够保暖的衣物,有驱寒的胡辣汤,面饼。

而这些人什么都没有。

季然把他的袖套给这只手套上了,又披风解下来盖在了这堆人上面。

前面周湛舸还在喊,双手一直召着、扶着、晃着、扒拉着,仿佛相信只要他一个劲的喊这些人就会起来一样。

但没有起来的,只有那些官兵开始行动了,把这些尸体一个个的抬走。他们的动作麻木,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季然跟着他们茫然的走着,雪花越下越大,前面周湛舸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了。

季然听见他脑海里想起了系统的声音。

触动情感,加五分。

季然还在走,有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等233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才停下来。

“什么奖励?任务完成了吗?”这是怎么个完成法呢?

233跟他轻声说:【少爷你哭了。】

季然摸了一把脸,他不知道自己哭了,雪花飞在他脸上,他以为化的呢。

“哭了就奖励?”那他之前在床上还哭过多次呢,手脚摔疼了也哭过呢?

233又道:【系统是这么说的,说您触动了感情。】

季然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一个无感情的人,所以哭一下值钱。

季然轻声问他:“为什么要创立这个世界?”

如果这些世界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他见证有多惨,那就太惨了。

这个问题233无法回答,它就沉默的看着季然搬那些死去的人,搬了一具又一具,人太多了,季然不知道搬了多久,在一个人从他手里掉下去的时候,他一下子蹲在了地上。

他不是故意的,是他的手开始疼了。

季然把身体蜷起来,蹲在墙角,他不想让周湛舸看到他疼了,周湛舸现在也顾不上他了,那么多人冻死在这里,而他只是被冻麻了手,针扎似的疼不算什么。

季然靠在墙疼的全身发抖,严寒把他身上其他感官都冻僵了,但手疼却越发厉害起来。一下下像是第一个时间里那些人挑断他手上筋脉一样的疼。

季然把额头抵在墙上,使劲撞,这种疼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季然这是他的心理作用,他就要克服,不管换什么办法都要克服。

233急的不行:【少爷,你没事吧?你把手踹进衣服里面,先让它暖和过来,】

季然重重撞了一下头后,终于神智清明些了,他听着233的话,把手放到怀里,暖热交加时疼的更厉害了,季然实在没忍住开始掉眼泪。

等他哭的头脑都昏沉的时候,被人抱在了怀里,是周湛舸。

“别哭,别哭,会好起来的。”

周湛舸这么跟他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手疼,他以为他是被这些人难过的。

季然靠在他怀里发抖,他等他缓过来时发现抖的人不是他,是周湛舸身体在发抖,他哭了,哭的非常压抑,像是极力克制都无法忍住的悲恸。

季然抬手把他抱住了,拍着他背用他的话安慰他:“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