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季然洗了手,剥桌上的荔枝,来到江南也有好处,虽然很热,但这边有很多的水果,荔枝、西瓜、桃子、山竹等时令水果很多。
刘公公要帮忙,季然不用有,他自己做,上个世界的时候学会了做吃的。
周湛舸在一旁给他扇着风,看他一个个剥的完整,嫩白的荔枝,猫爪似的山竹,一个接一个非常有规律的摆在碗里。西瓜挑出籽来,也一块块儿切的整齐,甚至都是一样大小的。
季然是有一点儿强迫症的,上一个世界种树,都要种的整整齐齐。
在这个古代世界,他们不知道这是强迫症,周湛舸还笑着问:“皇上,做这个比读书好是吧?”
在周湛舸眼里,这就是能拖延时间就拖延,能不读书就不读书。
季然本能的嗯了声,等听见薛琛笑时,才知道周湛舸又给他挖了个坑。
季然把薛琛捣碎的冰倒在他摆好的水果上,下面的两种水果都是白色的,倒上冰茬之后跟冬天的冰霜一样,冰霜之上摆上切好的西瓜,西瓜汁遇冰晕染开海棠色,在白玉碗里如画一样。
也如眼前人,冰霜做成的人却有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惊艳。
季然端给周湛舸:“周少师辛苦了。”
谁说他是不想读书偷懒的?他是孝敬师傅啊。
周少师还能说什么呢,有谁的殷勤能比的过皇上亲自动手,有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比的过皇上亲手做的呢?
徐州知府美酒佳人,都没有季然素手做一份摆盘。
不是徐州知府不会拍马屁,是因为人不一样。
眼前人抵得过千千万万。
周湛舸接过了碗,先尝了一口:“好吃,来皇上尝尝。”
周湛舸把勺子抵到季然嘴边,季然也张口了。薛琛在旁边眼巴巴看着,跟着咽了下口水,这种吃法看上去是比他自己喀嚓吃冰好。
“皇上,我再多凿点儿冰,您再……”薛琛笑着跟季然说,言外之意是老家皇上再动动手。
刘公公笑着呵斥他:“胡闹,你还敢指使皇上了。”
皇上给周少师做,能给别人做吗?
他能跟周少师比吗?
刘公公虽然这么说了,但季然最后都给他们做了,每人一份,手掌大小的玉碗,分量不多,但就是格外好看。
周湛舸跟季然合吃了季然做的第一碗,也就不再吃他们俩的醋了。
他在旁边看着季然做,季然那做这些事的时候,神情没有一丝不耐烦,哪怕是给刘公公、给薛琛做,他都做的很细致。
如果可以,他想给季然一个太平盛世,让他可以安静的做他喜欢的事,不用每天学大道理,不用每天逼着他心里装着天下百姓。
周湛舸说不清他心里这是什么想法,最后只无声的叹了口气,剩下的时间他没有再逼着季然念书。
季然也就这一会儿好时光了。等明天,他就要带着他去吃苦了。
晚上的时候果然瓢泼大雨下下来了,船也驶入了南直隶边上,周湛舸只让船靠了岸,却没有上岸,没有去打扰南直隶的人。
周湛舸虽没有上岸,但各地的消息却传到了他手中。季然知道周家能做到这一点儿,毕竟在朝五十余年,全国各地都有眼线。
来的消息看样子不容乐观,周湛舸眉头凝着,在书桌上写信,写的飞快,字体龙飞凤舞,不再是他之前教自己时的标准楷体,于是季然就默默的看着他的字迹。
……国情如水,民意胜天,刻不容缓。
那个‘情’字如出一辙。
周湛舸果然是他,季然就这么确定了。
他没有再去跟233肯定,自己心里早就认出来了。
周湛舸写完信,交给来人,那人又飞快的走了,全程来无影去无踪。
季然没有多问,但周湛舸跟他解释了:“皇上,暗影送来的消息,汛期已至,各地水患严重,水寇趁机作乱,钱塘区战事一触即发,要皇上你跟我先行一步了。我们今晚就走。”
季然点头:“好。”
“我们是直接去前线吗?”
季然问道。
刘公公在旁边听着有些着急:“周少师,如果前线有战事,不能让皇上去啊。”
周湛舸看了他一眼:“不是去前线,去南淮,那里比前线还要重要。”
为什么重要,周湛舸没有再细说,只让薛琛去准备船只,他们只四个人走,大部队船只留在这边做掩护。
“刘公公,给皇上换上常服。”
季然换下皇帝的衣服,穿上了跟周湛舸一样的常服。
有刘公公帮忙,季然衣服换的快,刘公公去换衣服了,季然就帮周湛舸挂上荷包、香袋。
周湛舸腰上挂的就是他做的荷包,季然给他挂好,问他:“这个荷包好看吗?”
周湛舸心思在水患上,也没有注意到季然帮他整理衣服,听着他的话低头看了下,嗯了声:“好看。”
季然说:“那就好。”
外面薛琛已经准备好了,正在外面报备,周湛舸抓着季然手,定定的看着他:“皇上,这一路会很辛苦。”
季然已经知道了,他想起周湛舸还没有出发时,笑着说‘要他做好吃苦的准备’的话了。
这不是下江南,这是微服私访。
不过没有关系,周湛舸就是他要找的人,那哪怕未来是去上刀山还是下火海,他都会跟他一起去的。
“我知道,走吧。”
季然带着刘公公跟薛琛,周湛舸又带了两个禁卫军,6个人乘坐一艘外表普通的船从另一道水路直奔南淮。
雨越下越大,幸好这艘船也足够结实,瓢泼大雨刮在船板上,听的见噼啪的声音。
船不算大,船舱休息室只一进一出两个房间。
刘公公在外间守着,内室让季然跟周少师休息,周少师要忙,不能打扰。
刘公公在窗户前,轻轻叹了口气:“希望老天爷留情,早点儿停雨吧。”
“刘公公,您老人家就别祈祷了,这雨一时半会儿下不来。”
薛琛头都不抬的说,拿着他的刀擦了又擦,脸上表情隐约有点儿兴奋。
微服私访啊,听着就令人兴奋,这一趟不知道要抓住什么大贪官来。
周湛舸在看地图,杭塘江地图,季然也撑着下巴看,周湛舸脸色看不出什么来,只是他已经对着这张地图把整个杭塘江的数据看了好几遍了。
尤其是杭塘江下游棠水之路的州县,他看的资料特别多,包括村镇人口、农田桑园、地理特质,一边看一边对照地图。
神色严肃,反反复复的看,一遍又一遍,季然都背过这张地图了,杭塘江下游棠水堤坝下有十个县。周湛舸要去的南淮县就是这十个县中的一个,是地势最低,又临近棠水大坝的县,这样地势就是开闸防洪的泄洪渠。
不过在古代,他们可能没有这样的意识。
季然把整张地图都背过了,打了个哈欠,在心里跟233说了声:“帮我拍下地图来。”
233嗯了声:【已经拍下来了,少爷你困了,就去休息吧?】
不用它拍季然也都记下了,脑子里装这么多东西是会累的。
233刚说完,主角就开口了。
周湛舸看了下半闭着眼的季然:“皇上去床上休息吧,睡一会儿,白天还要赶路呢。”
季然看他终于从地图、数据里抬起头来了,拉他:“你也休息。”
周湛舸拉他到床边:“皇上先睡。我叫刘公公进来服侍你。”
季然只摇头,闭着眼睛自己摸索着脱衣服,古装不好穿,但好脱,只要腰带解开了,多少层都能一块扒下来。
周湛舸没有想到他能这么利索的脱衣服,眨眼间连最后一层里衣都脱了,周湛舸看着他白嫩的跟他今天剥的荔枝一样的胸膛,慌乱的把他里衣给他扒拉上:“穿……穿着睡。”
明明都是男人,他到底在慌乱什么呢?
季然还在往下扒拉:“热~”
前面那两个月还能穿住,现在到南方的夏天了,他根本穿不住。
周湛舸手很坚决的给他拽着衣襟,脸扭到了一边:“我给你扇风,睡着了就不热了,今晚上还下暴雨,有潮气。”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语气跟哄孩子似的,季然半睁着眼,眼睛一一眯一眯的的样子让他话无意识的软下来。
季然不再执着的脱衣服了,听着他话躺在了床上,抓着他袖子,眯着眼打哈欠:“掌着灯我睡不着。”
周湛舸看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想笑,就这样还睡不着?
不过周湛舸温声道:“好,我把灯吹了。”
周湛舸给季然打着扇子,季然睡的很快,周湛舸坐他床前看了一会儿,才把帐子放下,去外面跟刘公公说了一声:“皇上睡了,”
刘公公跟他道:“周少师,你在屋里榻上休息吧,这外面我跟薛侍卫守着就好。”
周湛舸嘴角抿了下,他是臣子,不可同皇上同眠一室的。
刘公公看了下下外面的雨又补充道:“皇上怕打雷,这种天气,又是在外面,不用再讲究宫里的那些了。周少师劳累一天,早些休息吧。”
周湛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刘公公面色坦然,一心为皇上着想的样子,周湛舸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内室,在靠窗位置的塌下躺下了。
床上的季然已经睡熟了,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跟外面狂风骤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电闪雷鸣都没有影响到他,这才不到一刻钟。周湛舸嘴角无意识的牵了下,就这样没心没肺似的睡眠,还说掌灯睡不着?怕打雷?
周湛舸躺在榻上没有动,以一个姿势睡到了早上。
雨还是没有停,蒙蒙亮的光线照着混沌的天,周湛舸眉头微拧,把窗户关上起身去喊季然。
季然没有睡醒,凭着上朝的本能坐起来了,等衣服都穿好后,站到地下后才发现是周湛舸给他穿的衣服。
刘公公端着水盆进来,笑着道:“皇上醒了,我正要给皇上穿衣服呢。”
“咱们走吧。上岸坐马车。来,小心点儿。”周湛舸先下了船,把季然拉着上了岸,岸上马车已经等候着了,一辆马车,季然跟周湛舸、刘公公坐的马车,薛琛跟另外两个禁卫军穿着雨蓑骑马。
雨势没有小,但他们没有停,周湛舸跟季然说:“我们直接到南淮县县衙。”
南淮是水患最严重的地区,季然点头:“好。”
此刻,南淮县县衙郑县令已经在县衙了,他不是因为要接待季然他们,他根本不知道季然跟周湛舸直接来他们这边了,他知道皇上南巡,但不会想到他们会来这里,毕竟他们这只是一个偏远的县。
他今天之所以这么早在县衙,是因为棠水大坝出现裂痕,眼看暴雨不停,大坝要扛不住了,如果大坝出事故,那皇上哪怕在南京也会知晓的,那倒是他这个7品芝麻官就别做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大坝一旦出问题,不止他这个七品芝麻官到头了,还会牵扯出上面无数大官,这才是要命的,所以不是他要来,而是不得不来,他上头的每一个官都能压死他。
杭棠巡抚张大人已经连夜发信给他,务必要把棠水大坝的事捂住,要出事也得等皇上南巡之后再出事,可这不是闹笑话吗?
他又不是老天爷,他不能让老天停雨,他也不是大坝,堵得住水患,更何况大水无情,涛涛大水怎么可能是堵得住的?!
马上就要堵不住了!已经要堵不住了!百姓农田已经被淹了!死伤流民不知几何?!
郑县令听着前面在大坝口守着的官兵报告来的消息,急得在县衙团团转:“这可怎么办啊?!老天爷,求求你别下雨了!”
正当他念道的时候,官衙的小兵就给他报告:“县令大人,外面来了大官,说是京城来的钦差大人!”
“什么?!”
郑县令在看到薛琛出示的御前侍卫的玉牌后一下子跪地:“卑职……卑职不知道钦差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周湛舸直接打断了他:“你就是淮安县令?”
“南淮现在水患如何?棠水大坝预存水量多少?现在水量多少?到水位预告线还有多久?”
周湛舸连续几个问题,让郑县令脸上的汗终于吧嗒掉下来了。
他只是一个小县令,不认识京城里的大官,更别说是皇上了,所以
他被冷酷又强势的周湛舸直接镇住了,都没有敢多看他们几眼。
看他说不出什么话,只趴在地上低着头,周湛舸冷斥一声:“还不赶紧起来带我们去棠水大坝!”
郑县令结巴道:“大……大人,现在雨这么大,大坝那边危险啊!”
“就是因为危险才要去,坐在县衙里是能遮风避雨,可遮得住整个南淮的百姓吗?你作为堂堂一方父母官,把百姓安危放哪里了?!”
周湛舸脸色很冷,话更冷,季然在一边看着。
在他的严厉要求下,郑县令哆嗦着道:“下官知错了,下官这就带几位大人去。来人!”
“薛琛,你跟着快马加鞭,去把驻守杭棠兵营的官兵调集千人来!”薛琛领命前去后,周湛舸又吩咐郑县令道:“郑县令先把县衙里能用的人全都召集来,分一部分人把水患严重的地方疏散百姓,捞救百姓,其余人随我一起去坝上!”
洪水情况比他们想的还要严重,一路而上是汇集下来的浑浊的河流,里面夹杂着各种杂物,百姓家活物品,上到麦草屋剁,下到锅碗瓢盆,笸箩被褥,真实的描述了洪水无情的惨烈画面。
季然骑在马上默默的看着,这跟在徐州歌舞升平的画面完全相反。才相隔不过千里。
周湛舸声音在雨水里冰凉:“官兵分开,尽快疏散百姓,不要让他们抢捞物资,告诉他们赈灾粮食随后就到!让他们安全转移高处,快点儿!注意避开山崩、走蛟!”
山崩是指山体滑坡,走蛟是泥石流。
季然看着周湛舸擦了把脸上的雨水,这样的暴雨,哪怕穿着蓑衣都没有用,季然衣服早已湿透了,风吹过来的时候甚至有一点儿凉,周湛舸转头看他的时候,季然跟他摇头示意他没事。
周湛舸也没有在说什么,继续往棠水大坝赶,越接近大坝,水流汇集越多,马儿已经不肯上了,众人弃马,步行而上,周湛舸牢牢抓着季然的手腕,跟他低声说:“一定跟好我。”
刘公公也在他旁边护着:“主子,小心,千万要小心。”
季然嗯了声,他知道要小心,要是摔倒了磕破手就不好了。
他身后跟着南淮知县及县衙里的官兵,郑知县在身后喊着县衙的兵:“你们快一点儿,泥沙袋都运过去了吗?!快点儿,先去大坝看看什么情况了!”
县兵跑着上去了,很快就回来了,报告来的消息很不好。
“各位大人!泥沙袋运上去了,可是……可是堵不住啊!”
“废物!闪开!”
郑知县觉得自己头顶都要气冒烟了,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水汽,大雨瓢泼出来的雾气。
雨越下越大了。
郑知县腿肚子都在打哆嗦,这一路走的又急又快,他有心想回去,可是看着前面的钦差,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拼着老命跟上,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几个钦差是什么人物,没有顾上问,也不敢问,为首的那个脸色很不好看,有这样的威严,一眼就是个二品以上的大官。
而这个二品大官还亲手拉着一个面色冷漠的贵人,那这个人身份更不会低。
郑知县一路胡思乱想,差点儿摔倒,而前面几个人连头都没有回,只一个劲的往上走,郑知县就知道自己是要完蛋了,棠水大坝他捂不住了。
让王巡抚来吧,他刚才已经也让人去请了,哪怕请不来,也提前想想办法。
终于到了大坝前,众人停下了,棠水大坝情况特别严重,目光所及全是滚涌的潮水,跟天上漂泊大雨连成水天一色,阴沉沉的天空迎着翻滚的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整个世界都席卷而去。
季然看着滚滚洪水下的大坝裂口,知道这条大坝保不住了。
他都知道,那曾在工部三年的周湛舸更清楚,季然手腕被他抓的很紧,甚至有一点儿发抖,那是周湛舸气的。
昨天晚上,周湛舸看的那些资料里,就有棠水大坝的工程数据,棠水大坝三年前竣工,耗银两150万。
季然对数字敏感,这些数字他记得清楚。
耗费150万两的银子建成的大坝才三年就裂纹,如果工部尚书在这里,周湛舸大概会当场骂他。
工部尚书不在,周湛舸冷冷的看向了在旁边瞎指挥着往大坝口水里扔沙子的郑知县:“郑知县,任南淮知县7年,三年前棠水大坝修葺你在值是吧?”
郑知县‘扑通’跪下了:“是……是下官……下官……可是,卑职也不是……水利工部的人,不能……大人,下官也没有想到,是暴雨连下一周,降水量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这一周下了大版内的雨量,下官……下官……也没有办法啊!”
他话都结巴了,周湛舸不再看他,往大坝前走,季然跟着他,他们站的位置是棠水大坝南淮分流处,南淮地势低平,所有水量向这边挤压,这会儿水量已经暴增约五十厘米,两岸的芦苇草只剩了一个杆。
河岸早已经被冲塌了。
县衙官兵只有五十余人,周湛舸带来的两个禁卫军一起下手帮忙,但往河里丢的沙包丢进去眨眼间就被洪水冲走了,根本无济于事。
禁卫军回来给周湛舸报告:“大人,这么扔没有用,恐怕要先建立人墙,用人挡住后再往下扔沙包。”
周湛舸眉目肃杀,声音冰冷:“好,结成人墙,下水士兵郑县令登记在册,每人皆是一等军功,若不幸遇难,国家抚恤其家人。”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兵者,就是保家护国之人,越是危难时刻越应该挺身而上。
两个禁卫军统领当先牵着绳子跳下了滚滚洪水,其他的士兵在带头之下大喝一声后也跟着跳进去了。
滚滚洪水人跳进去都站不稳,幸好腰间都别着绳子。
让人墙结成后,剩下士兵往里扔沙袋,这才周湛舸也下手了。水流太快,人墙站不了太久。
周湛舸嘱咐刘公公一定看好季然,又跟季然道:“好好在这里站着。”他现在后悔带他上来了,是他没有想到这里水患这么严重。
季然跟他点头。
然而周湛舸他们筑好的沙墙并不能坚持多久,沙袋源源不断的扔下去,又源源不断的塌下,周湛舸在岸边观察良久后看向了季然:“主子,这种重大水患,堵不如疏。”
他的神色在翻滚的乌云、暗沉的天色里显得异常平淡,但季然在这短短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季然想着他昨天晚上在地图上一直看的两个城镇,点了下头:“好,炸掉南淮、安溪两县坝口。”
跟南淮同类地势底的就是安溪,安溪也保不住了。
周湛舸深深的看着他,跟他对视,干脆利落,斩钉截铁,果断中带着季然特有的无情,但周湛舸这次不说他,因为这是最有效的方法。
棠水大坝支撑不住了,与其等洪水再也堵不住,淹没十个县区,不如炸开两个决口,用两个县来换其他八个县的百姓。
这一刻没有公平,只能取最有利的解决办法。
第92章
周湛舸跟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郑县令道:“还不快去疏散这两县的百姓!”
郑县令口都张大了:“炸掉决口?”
被薛琛拉着,一路快马加鞭匆忙赶来的杭棠巡抚一上来就听见周湛舸的话,膝盖都发软:“钦差大人,两个县数万百姓,家园毁了,你让他们去哪啊?”
周湛舸冷声道:“杭棠巡抚是吗?来的正好,立刻疏散两县百姓,调拨救济赈灾梁。这里,”
周湛舸抬手给他指了下水天一色的棠水大坝道:“这里,至多能顶两个时辰了,整条杭棠大坝裂口都在2厘以上,这种水量撑不过三天,若再不泄洪,三天之后。整条杭棠大坝都将决堤。”
王巡抚终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惨白着脸指挥属下去转移百姓:“快,快去通知安溪县县衙,快,转移百姓,要快。”
他也要指挥薛琛,薛琛眉头一拧要说什么被周湛舸打断了:“你去帮着转移百姓,时间只有两个时辰,越快越好。记着要先救人,所有钱财物资都是其次。”
百姓大多心疼自己的家,这时候就需要薛琛这个大少爷的官威了。薛琛明白过来,领命而去。
剩下的时间里,周湛舸也下水了,不是,已经不知道多了多久了,
天上依旧没有太阳,到处都是昏沉沉的,让人不知道时间流失了有多久,两个时辰是多少?
决堤之前的这两个时辰太难熬了。
薛琛带来的士兵这次留下了百人,这百人周湛舸让他们轮班上,一班又一班,而周湛舸在水中没有换班的人。水流越来越大,天上雨水也越下越大,季然有好几次都差点儿没找到周湛舸。
季然往前走了几步,刘公公使劲拉着季然的手臂:“主子,你再往回退一点儿,退一点儿,周少师他不会有事的。”
可刘公公话音刚落,就出事了,靠着人墙堆积起来的沙墙再一次倒塌了,滚滚洪水眨眼间把人都卷在了洪水里,周湛舸也在倒下的水下,季然在岸上等了约三分钟,看着浑水卷着一条红色的小鱼时,季然挣开了刘公公,把靴子脱了,跳入了水中。朝着那个在水中起伏的人游去。
他没有顾上跟身后刘公公说他不会有事的,还不到他死的时候,系统不会收他回去的,他是这个世界所有人中最安全的一个。
季然想的很冷静,但他忘了他有毛病。洪水一个浪涛把他卷在水底下后,季然准备在水底落脚,翻身上来的时候,脚底踩到了尖石,剧痛让他在水里缓不过来,都忘了去游泳了。
他在水底迅速的沉了下去。
岸上的刘公公扑通一声跪下了,失声痛喊:“皇上!皇上!”
岸上的官员一听他喊的,立时脸色都面无人色了。
杭棠知府晃了下身子,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周湛舸刚稳住身形,探出身体,就听着了岸上的呼声,然后就看到季然在水里,季然这是奔着他来的,周湛舸向他扑了过来,在堪堪抓着季然手指的时候,洪水再次卷过来,周湛舸使劲把季然拉住了,湍急的洪水裹着两人在泥水里翻腾。
“皇上,皇上,周少师!周尚书!你们快点儿,下去救人啊!”刘公公恨极了此刻自己不会游泳。他沿着河岸跌跌撞撞的向两人冲走的地方游去。
季然在水中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被周湛舸努力的托在水面上,呛出一口水去,再去看周湛舸,周湛舸脸色灰白,还竭力的托着他。
周湛舸在水中太久了,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了。
周湛舸看季然睁眼,心口剧烈的疼起来,他使劲揽着季然往岸上游,哪怕逆水而行,是他没有保护好皇上,是他带他来这里,让他不慎落下水,如果季然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用活了。
这个念头让周湛舸胸口剧痛,像是那些洪水裹着沙砾拍进他胸口一样,让他疼的喘不上气来。
季然知道他撑不住了,这不是泳池,洪水比他想的还要厉害,大自然的力量永远都不是人类可以抗衡的。
他想的过于简单了。
如果他没有贸然的下来,也许周少师不会有事。
季然等手脚力量恢复后,揽着周湛舸奋力的向岸上游去。等上岸后把周湛舸放平,解开被冷水束紧的衣服,用手扒开周湛舸使劲抿紧的嘴村,把里面的沙水异物掏出来,然后压着周湛舸的前额,让他下颚抬起,凑近他贴着他冰冷的嘴唇,探听他的呼吸。
呼吸是听不到的,季然没有放弃,俯下身,整个吻上了他的嘴唇。
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刘公公看到这一幕一下子镇住了,都忘了心里想什么,有好一会儿才缓缓跪地上,他虽不知道季然在做什么,但知道他在救周尚书。
刘公公上下的看着他们俩,季然无恙,刘公公老泪纵横,他刚才都以为……以为……
刘公公跪在地上向苍天磕头,谢天谢地。
季然吹了一口气后,抬头看着周湛舸的胸膛随着气流而起伏,于是季然知道自己做对了,233给他演示的救人办法,他一点一点儿的复刻着。
每吹完一次,都立刻抬起,松开周湛舸的鼻子,在另一侧深呼吸后再一次吹气。
在连着进行了人工呼吸后,开始做心肺复苏。
赶过来的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看着他双腿跪在平躺着的周湛舸两侧,整个压向了对方的胸膛。那像是一个贴身的拥抱。
季然也没有管他们诧异,也没有去问233他是不是违规,他只是问它这样对不对,233说没问题的时候,他就继续做。每三十次胸外按压,就再做两次人工呼吸。
他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做,旁边的众官兵就默默的看着,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救命措施,但那是皇上做的,他为这个鼎鼎大名的周尚书做的,他们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唯恐打断了什么。
杭棠巡抚王大人被掐着人中掐醒了,跪着爬行到季然旁边给他磕头:“皇上,皇上……下官不知皇上……”
刘公公低斥他:“滚远一点儿,别打扰皇上!现在知道懊悔了有什么用!”
要是他们有什么闪失,这个王大人几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这一次满门抄斩的罪名。
“是……是……快,快去叫大夫!快!”杭棠巡抚不是没有眼色,而是吓破胆了,他知道皇上南巡会来,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这么惊险。要是……要是这个周尚书醒不过来,就完了……
季然没有看他歪倒在一边的样子,他谁也没有看,只看着周湛舸,
周湛舸偶尔会睁开眼,但季然不敢停,他怕周湛舸是在骗他,刚才就睁眼过,他也怕是自己看花了眼,刘公公给他头顶上撑上了伞,可汗水还是滴在了他眼睛里,他怕是看花了。
周湛舸睁开眼睛看他,想跟他说他没事。只要季然没事,他就没事。
季然还在压他的胸口,一遍遍的喊他:“周少师,你不要死。”
虽然他知道周湛舸是主角不会有事,可他心里还是很疼,那种空落落的无处着力的疼让他很茫然。
他自己落水底喘不上气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皇上,咳……皇上,我没事……”
周湛舸咳出一口水来。
季然缓缓的停下来。
刘公公在他旁边哭着说:“周少师他醒了,他能喘气了,他会喘气了……”
季然扶周湛舸起来,只半起身,让他靠在自己身前,周湛舸还不能走,要等着官兵上来把棠水大坝决口炸开。
两个时辰是他们为薛琛等人转移百姓留出来的时间,后面就算再组成多少人墙去堵也没用了。
所以周湛舸等炮筒抬上来后,轻轻的挥了下手,炸堤。
命令是季然下的,事是他做的,以后哪怕南淮、安溪两县的百姓把他们两个骂成历史的罪人,也要一起担着。
棠水南淮支口、安溪支口大坝同时炸开,洪水倾泻而下。
短短时间滚滚而下,所经之地如咆哮的暴龙,寸草不留,碗口粗的大树拦腰卷走。
季然站在高地默默的看着,身边的周湛舸拉着他的手,自刚才起他就一直拉着他,周湛舸轻声问他:“皇上,别怕。”
季然嗯了声,他不害怕,这种如世界末日来临的大自然景象,季然喜欢看。
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重度EDD患者,哪怕他知道无数苍生因此而罹难,但是他心里没有感觉。
哪怕那些浪潮把他席卷进去,他大概也没有感觉。
生死于他没有多少意义。
等一切都结束,周湛舸拉着季然回南淮县衙,路途泥泞不堪,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季然膝盖有一点儿疼,不过好在他的脚不疼了,所以没有太拖后腿。
等走下来,就上马车了,王巡抚特意让人备了马车。
他恳请周湛舸跟季然上马车。
周湛舸看了一眼王巡抚,没有发火,大概是憋着什么,等回去再清算。
周湛舸先上了马车,然后拉季然上车,刘公公坐在马车前面,把马车里的空间让给两个人,那个王巡抚还想跟着上马车去请罪,被刘公公看了一眼,立刻怂了,让下属扶着骑在了马上。
马车走的不快,雨还在下,路不好走,刘公公交车赶的很稳妥,季然坐在首位,他的左侧坐着周湛舸,周湛舸还拉着他手,宽大的手这一会儿有温度了,不再跟水里时那么冷了,季然觉得很舒服,就让他握着。
周湛舸一直都没有看他,季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忧心外面的水灾,就没有打扰他,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去了。
回去南淮县衙后,周湛舸也没有时间休息,一边咳着一边处理公务。
灾情太重,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灾民失踪伤亡人数在一次次的统计中增长。
周湛舸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薛琛从兵营借调来的一千官兵悉数都调拨去救援了。
薛琛领队,郑县令带罪安抚百姓,周湛舸放心。
他看向了一直沉默的跪在地上的王巡抚:“王巡抚,粮食调度到哪儿了?杭棠府的赈灾粮能顶多久?”
赈灾的粮食是现在最重要的,不仅仅是这几天的口粮,而是这一年的粮食,两个县被淹,还是在水稻苗刚种上没多久的时候。数万灾民这后半年的收成泡汤了。
王巡抚连忙道:“回皇上、周尚书的话,粮食已经在调拨中,我把整个杭棠的赈灾粮全部调度过来,这几天是够的。”
“过几天的呢?”周湛舸反问。
王巡抚结巴了下:“下……下官会拼尽全力去向富户筹借,一定会让南淮、安溪两县的百姓平安度过灾年。”
周湛舸哦了声:“灾年?是天灾还是人祸?”
王巡抚看着他脸色煞白,只在地上使劲磕头:“下官罪该万死,下次白死难辞,”
周湛舸不想看他,他开始咳嗽,咳的笔都拿不稳了,他把笔摔在了堂下。
刘公公小心的把茶放在了案上,什么话也没说,知道周尚书这是气狠了,要给王巡抚下马威。
季然有点儿担忧的看着周湛舸,他离溺水才过了没有两个时辰,身体根本就没有好。
季然给他端茶,周湛舸不想喝,但这是季然端的,周湛舸只好接过来喝了口。
台下王巡抚战战兢兢的说:“都是下官该死,大人千万不要因为下官气着了,大人看看大夫吧,下官把大夫叫来了。”
周湛舸放下茶杯,缓了口气道:“水灾过后伴随的是瘟疫,你让大夫开药,在各个赈灾州棚处开设药堂,灾民住的地方一定要避开蛇蚁毒虫,咳咳……”
“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王巡抚觉得周湛舸要是再咳一声,他脑袋就不保了,虽然现在就已经岌岌可危了。他必须要在这段时间里将功补过,希望周家人看着他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他一命,虽然这个希望那么渺茫。
周湛舸跟他的父亲并不一样。这是王巡抚忐忑的地方,周湛舸一点儿都没有给他转圜的余地,就从他只身带着皇上微服私访就知道了。
果然王巡抚刚一想完,周湛舸就宣布了他的死刑:“现在立刻就去补救,安顿灾民,你所犯下的大错我会一点点儿给你算明白,你念在皇上、念在你九族的份上将功补过吧。”
王巡抚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王巡抚走后,刘公公连忙让周湛舸去休息:“周尚书,后面还有无数大事等着你拿主意,你千万要保重身体。”
毕竟是溺水,差一点儿就活不过来的人啊。
刘公公一边念着一边说:“苍天保佑。”
周湛舸看向了季然:“不是苍天,是皇上救了微臣。”
刘公公想着那时的画面,再看看周湛舸此时看皇上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正当刘公公把头低下来时,周湛舸轻咳了声,像是解释一样的说:“东汉张仲景在其所著的《金匮要略》中记载了对自缢窒息、溺水窒息的患者采取仰卧压胸法及口含气呼吸术的治疗放法。皇上的手法就是上面的办法。”
季然哦了声,明白过来,他说怎么233没有扣他的分,原来人工呼吸法在古代就有了,他还以为这是西方传来的呢。其实还是他们的中医治疗法。
季然看周湛舸看他,忙点头,他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周湛舸呢,周湛舸给了他答案,周湛舸嘴角动了下,似是还想要问他什么,季然岔开话题:“先看看大夫吧。”
刘公公也道:“对,对,天色也黑了,周少师歇一歇。”
晚上来临了,哪怕有再多的公务,有再多颠沛流离的百姓,他们也得白天再去找了。
周湛舸朝季然伸手,季然起身要拉着他,结果膝盖因为坐着的这一会儿不适应了,趔趄了下,周湛舸一把把季然抱起来了:“皇上,你怎么了?快去叫大夫!”
季然一路都没有说哪儿疼,他也没有顾上,他该死的应该先给皇上请脉的。周湛舸抱着季然胸口憋得难受。
季然手搂着他脖子跟他说:“我没事,就是膝盖跪着的时候磨破了,不严重。”
等到内室,周湛舸看到季然裤子都粘在伤口上时,难过的闭了下眼,再睁开时他近乎低斥道:“你都不知道疼吗?!这是什么时候……”
他呵斥不下去了,大概想到季然怎么弄出来的,季然跪在他身侧足足给他按压了两刻钟。
他把自己放在了唯一的平地上,跪着的地方就都是沙石了,还是用力的按压,两刻钟足以磨出两膝盖的血了。
季然跟他说:“这里不怎么疼。”他不知道怎么说,他除了手脚怕疼外,其他地方都还好。他抗疼能力在以前很厉害的,没有被挑断手筋脚筋的时候,所以他也没有想到会弄成这样。
周湛舸拿着剪刀一点点儿给季然剪裤子,刘公公在旁边掉眼泪,大夫给季然上药,等把伤口包扎好后,又给季然把脉。刘公公很担心,让大夫一定给他好好摸脉,说季然也曾掉进水里过。
大夫听他这么说,又拧着眉头给季然重新把脉:“在水中待了多长时间?一炷香?那真是奇怪了。”
大夫看着两个着急的人,不卖关子,跟周湛舸、刘公公道:“你家主子没事,没有任何溺水症状,腿养两天就能好。”
刘公公对着窗户的地方跪了下来:“苍天保佑!天佑大庆!”
他低声嘟囔着什么天子天命的,大夫一时间没明白,刘公公也反应过来,请大夫给周湛舸看,大夫看过嘱咐周湛舸这几天一定要心平气和,养五脏。
大夫走后,刘公公张罗着让两个人休息。
“皇上,你吓死老奴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老奴也不能活了,老奴就算死一万次也无法赎罪。幸好没事,老天爷保佑,天人有天相!”
季然合了下眼皮,没有说刘公公迷信。
周湛舸自刚才就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像是被刘公公触到了什么点,沉声开口了:“皇上,刘公公说的对,你是万民的天子,你身上有千万人的重担,你要是有个闪失,天都要塌了!所以从现在开始,哪儿也不准去了,没有任何人能抵得过你的生命!”
又是‘哪儿也不准去了’。
季然就看着周湛舸,他的生命这么重要吗?
周湛舸看着他这个平淡的眼神,心中那些被他可以压在心里的恐惧担忧再也无法压住。
他这一刻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季然。
他以往说季然可以用这个眼神来震慑其他大臣,可是这一刻他发现他一点儿都不想看见,季然这个眼神太漠然了,他连他自己的生命都这么漠然。
“皇上!”
周湛舸嗓子还是哑的,这几句话又用了力气,喊破了音,紧接着就咳嗽起来,大概是气狠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手紧紧的握着床柱子。
季然跟他说:“你别生气,大夫说你不能动气,我没事,我这不是没事吗?”
他想去拉下周湛舸的手,周湛舸抬手躲开了,指着他手都哆嗦:“从现在开始皇上哪儿也不准去了,你要是不听话,就气死我算了。”
刘公公也没有想到周湛舸能气成这样,而且好像气的点儿不对,是周少师不知道季然跳下水的原因,所以刘公公想了下道:“周尚书,你别骂皇上,皇上他也是看着你被卷进水里,一下子着急才跳进水里的。”
周湛舸正要说什么,结果却一下子卡住了,刚才咳的厉害的胸口像是停滞了,片刻后又不受他控制的剧烈的跳动起来,这种对比强烈的跳动让他心中生出了一种失重的疼。
他哑着声音说:“皇上,你是要折杀微臣吗?”
季然摇头。
刘公公看季然关键时候一句话也不说,只得替他圆圜:“皇上他是不忍心你们在水中受苦,一直在岸上看着你们,皇上心有百姓,心地仁慈,是周少师您教的好啊。”
季然看了刘公公一眼,他没有刘公公想的那么伟大,他没有任何共情能力,那些一个个跳入水中的官兵,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他诧异,明白他们是可敬的人,会给他们重重的抚恤,却不能从心底里感到难过。
他依旧是无情之人,他没有救其他任何人,他只是去救周湛舸,因为只有周湛舸跟他有关系。
第93章
季然沉默着,无法说什么。
周湛舸终于不骂季然了,他坐在季然的床边,朝季然伸手:“过来。”
那是一个张手的动作,季然就朝他靠过去,也张手抱住了他。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我没事,真的没事。”
有事的是周湛舸啊,周湛舸才差一点儿没有缓过来呢。
他想跟周湛舸说,他是一个系统穿越着,可以一次次的穿越,生命不重要,这个世界死了,会到下一个世界,而周湛舸的这个世界就没了。
而且他也不会那么容易死,就跟他也溺水了,也喝了很多溺水,可是只要脚筋缓过来,他就可以游上岸,一点儿事都没用。
刘公公说他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不会折腾天子,可真实的情况事他还不到死的时候。
周湛舸身体僵硬,有好一会儿才有缓和下来,把手搂在了季然背上,抱住了他,抱的很紧。季然都能觉出他手臂的颤抖。他把整个人贴近周湛舸,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那么周湛舸也应该能感觉到他的,两个人的心跳在这一刻很好的安抚了彼此。
季然膝盖动不了,就卧床休息,而周湛舸只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忙,他依旧在南淮县衙,没有去杭棠巡抚,南淮县是水灾最严重的地方,周湛舸是在这里压阵。
他把办公地点设在南淮县,不是不走了,周湛舸这一整天在淮南、安溪两地,筹备百姓口粮,筹备前线军粮。
第二日时周湛舸就把薛琛调到了沿海战线,同时把粮草装备运送过去。
晚上的时候,周湛舸就把政务搬在季然房间里,晚上一边办公一边照顾季然,其实就是看着季然,季然现在有刘公公不错眼的盯着,根本没事了。
不过季然也没有说什么,周湛舸大概是心理恐惧没有消散。
周湛舸会在办公的时候跟季然说现在灾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截至目前,南淮、安溪两县一万五千禾田被淹,万人受灾,失踪人口一千零五十,而这个数据目前还在上涨。
此次南巡的其他官员已陆续到达,周湛舸让他们随时汇报两地情况,要不遗余力的搜救失踪百姓。
周湛舸跟季然道:“皇上不用太忧心,我已经让杭棠兵营驻守的千余官兵都一起搜寻。”
季然嗯了声:“你也不要着急。”
刘公公端着药盘进来,闻言也跟周湛舸道:“皇上说的是,周尚书不要太焦心,这是天灾,我们尽人事,百姓会体谅的。”
周湛舸没有说话,只接过药,亲自给季然膝盖上药,轻声问他:“疼不疼?”
“不疼。”
这药不疼,季然只要不走动就不疼。
他知道周湛舸压在心里的话。□□,是人祸。
三年前才拨银子筹建的堤坝,仅仅三年就保不住了。这是什么样的豆腐渣工程,可想而知。
这也是为什么他说有比前方战事更重要的,那就是内部的贪腐,内部贪腐,迟早会拖腿前线战事。
如果连粮草、军需都无法供应,前方如何打仗?
周湛舸曾熟读兵书,也有一身骑射本领,箭法更好,可他不能呈一人之勇,他是周尚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他要有统筹全局的能力,他要稳坐后方,为前线输送粮草军需,为他们提供坚实的后盾。
季然这些日子见识过周湛舸雷厉风行的处理手段,而两天更加出类拔萃。
搜救百姓,安排赈灾粮仓,防疫、固堤,一步接一步,一环扣一环。
看上去都是正常的、没有动血的事情,但季然知道,等这些处理完就是最重要、也是最后一步了,处置贪腐官员,抄家后斩了。
季然问他:“赈灾粮是不是不够?”
赈灾粮仓只是为了在困难时期周转的,而现在不仅要供给前线军粮,还要满足万余百姓半年甚至一年的口粮,肯定是不够的。
周湛舸也嗯了声:“杭棠粮仓的赈灾粮只够两县百姓周转十天。”
周湛舸现在有什么话都跟季然说,季然不懂的地方他就给他解释:“杭棠区山多、水多,桑田多,粮食本就少,虽然杭棠地区是富裕区,是国家的纳税主要地区。但主要是指蚕丝绸缎、茶叶等出口产品。口粮每年都是从外省购买过来的。”
季然明白了,他想了下道:“那我们从苏州借粮吧。”
周湛舸嗯了声:“我已经写信给苏州巡抚了。两船粮草到秦将军军营,两船到淮南、安溪,明日就到。”
季然问:“银子我们有吗?”
周湛舸微微笑了下:“皇上就不要操心这个了,微臣会想办法的。先睡觉吧。”
“你也早点儿休息吧。”季然跟他说。周湛舸这两天都在他房间里
,因为他膝盖受了伤,周湛舸把刘公公的话干了。
周湛舸给他打着扇子嗯了声:“皇上先睡。”
雨还在下,已经由暴雨转成中雨了,只是依旧没有停。
白天的时候233给他调了一张气象云图,正好是橙色台风登陆沿海岸线,从杭棠上空过,带来的强降雨,短时间内停不了雨。
季然又睁开了眼,周湛舸正看着他,握着他一只手:“皇上睡不着?”
季然跟他说:“雨恐怕还要下几天。”
周湛舸嗯了声:“我知道。大雨有利也有弊,我告诉皇上件好事,”
好事是什么?
“连日大雨,江边大雾,秦将军已经制定了作战方针,后日大举进攻,一举歼灭水寇。”
周湛舸握着季然手说,目光如剑,在昏暗的房间里依然能让季然看清他眼里的光。
周湛舸坐镇淮南,却一直关注着沿海战事。
他说的水寇季然知道那是倭人,邻国的人。这些贼寇确实可恶。
大概是看自己不说话,
周湛舸又跟他道:“皇上放心,他们总有一日除尽的。”
声音微冷,带着他独有的凛冽冷静,那是一种胸有成竹的底气。
季然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是灭绝了。”
在未来那一个小岛国直接没有了,彻底的灭绝了。
季然实话实说,但不知道未来的周湛舸听着他的话笑了下,季然比他说的更加平淡,他不把这些贼寇放在眼里,好样的,他也等着他们灭绝的那天。
“那现在安心睡觉吧。”周湛舸摸索了下季然手背。
季然睡着了,周湛舸却没有放开他手,一直握着,他在明明暗暗的光线里看着季然,目光也如外面的雨夜,幽深。
他想,他这辈子不放开季然了,哪怕对不起祖宗社稷,对不起他堂妹,是千古罪人,他也不放开季然了。
季然等膝盖完全好的那天,南淮也迎来了晴天,而前线捷报也于今早送过来了。
昨天杭棠沿海前线大捷,击退水寇船33艘,歼敌三千,这是历年来最大的胜仗。
薛琛的密报昨天晚上已经到周湛舸手里了,所以周湛舸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甚至非常冷酷的下达了抓杭州巡抚、布政使、水利部上下一众官员的命令。
棠水大堤贪腐案正式拉开了序幕。
季然跟着周湛舸去看施粥点考察的时候,听见村民说:“苍天有眼啊,这一场大暴雨终于把贪吃的虫子冲出来了!”
“是皇上跟神明一样,他突降钦差大臣到我们这里来。就是来为我们做主的!”
季然在心里问233:“我现在是不是离暴君之路原来越远了。”
他刚问完,就听见有人冷斥道:“贪腐是从根上腐烂的,就跟大坝一样,千丈之堤,以蝼蚁之溃!现在解一时的之急又有什么用?能驻千秋万载吗?上面贪,四大世家跟着贪,他们不除,贪腐绝无消除的可能。”
‘上面’的季然看了一眼周湛舸,周湛舸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他身后的薛琛握着刀柄要上前被他拦住了,四大家族之一的薛琛咬牙道:“让我去把他抓起来,打一顿,让他胡说八道。”
周湛舸只哦了声:“用什么理由抓起来?说实话也抓?”
薛琛张了下口,他虽然是四大家族之一,但周家绝对是四大家族之首,比季然这个皇帝还要威风,所以周湛舸才这么嚣张了吗?一点儿都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吗?
薛琛又看了一眼季然,虽然他看不看都没有什么两样,季然这个皇上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学会面瘫了,人家说什么他都面无表情,就跟此刻周湛舸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都无动于衷,好似这个江山不是他们赵家的一样。
薛琛深吸口气,决定跟他学学,反正这个江山不是他们家的,天塌下来有周家顶着。
“走吧。”周湛舸拉着季然手继续上了桥。
江南就是桥多,那种石头桥,在这次大水中还幸存了下来。
薛琛跟在他们俩身后,走了一会儿发现他们两人还拉着手。
薛琛挑了下眉,听说那天皇上掉水里的情形分为危险,还有周尚书差点儿淹死,所以他们俩这是太害怕了吗?
还手拉手的。
桥都过去了,还拉着。
薛琛就跟在后面拖拖拉拉的走,偶尔看刘公公一眼,刘公公目不斜视,神情自然的跟见惯了一样。
薛琛心想,他不在的这几天这两人关系突飞猛进啊。
周少师现在不仅仅是带学生了,跟带孩子似的。
薛琛一路胡思乱想,今天雨过天晴,他们是来查看民情的。过了施粥的地点,又往田野里走,去查看泄洪挖渠的地方。
薛将军带领官兵亲自帮忙巩固大堤。
薛琛大老远就看见他哥哥了,他大哥也光着膀子、挽着裤腿踩在泥里挖渠道,跟他的士兵别无一二,薛琛大喊他:“大哥!”
薛将军直起腰看到来人,忙把铁镐给属下,披上褂子给季然跟周湛舸行礼:“末将参见主子,参见周尚书。”
季然只做伸手的动作,周湛舸则扶了他一把:“薛将军不用行大礼,我跟主子也是微服私访。这次薛将军辛苦了。”
薛将军忙道:“这是末将应该做的,保家卫国本就是末将的职责。”
周湛舸揽着他肩膀笑道:“薛将军胜仗归来本应该好好休息,现在却还要来帮忙固堤,不辛苦谁辛苦?”
薛将军让他这么揽着肩膀,刚才在季然面前的那种君臣恪守之礼就散了,也豪爽的笑道:“周尚书的忙我哪敢不帮?哈哈。再说周尚书也帮了我大忙了!”
他比周湛舸年长十多岁,是跟周家大哥同辈的人,但也跟周湛舸非常投缘,性格投缘,都是爽朗、刚直的人。这是好听的自夸,如果说不好听点儿,那就是刺头,认死理的人。黑就黑,白就是白,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以为周湛舸也会跟他一样在军队里发展,但没想到他去了六部,做这个最难做的吏部尚书。
而且这几年做的还很好,这一年西南同水寇的仗是周湛舸在背后支撑着,才得以有今天大捷。
薛将军想到这里,再次拍了下周湛舸的肩膀:“这几天我知你忙,就没有好好跟你道谢。这一年仗战线拖的长,耗时长,我知道朝廷艰难,多亏了周尚书坚持除寇的心,才能有今天的大捷!”
薛将军请季然跟周湛舸到茶棚子坐,倒茶的时候亲自给季然倒,他不是没有把季然放在眼里,而是一直把季然当小孩,同薛琛一样的小孩。
再加上这些年季然从没有掌权过,所以讨论军务的时候没有要过问他的意思。
季然也没有说什么,他看着薛将军两腿的泥,以及赤着的脚丫子,知道他是性格直爽、肝胆赤心的人。他跟周湛舸一样,都是能站的了指挥台,下得了田地的人。
这样的人难能可贵,有深远的报复,亦有一颗脚踏实地的心。
周湛舸也亲自给薛将军倒了茶,跟他笑着说:“我也是有我的打算的,这一年虽耗银子,但根除水寇,才能开通海上航运,把我们的丝绸、茶叶、瓷器运到西洋,利更大。”
周湛舸给季然续茶,笑着看他:“昨晚上,我还跟主子算了一笔账,上好的丝绸在这里值7两银子,而卖到西洋则是十五两银子,再加上瓷器、茶叶,不用半年就能把银子都赚回来。再说,东南安定,是可以让西南百姓安居乐业的基础,是必须要做的。薛将军不仅仅是为朝廷打了胜仗,更是安了黎民百姓的心,我跟皇上要多谢薛将军。”
周湛舸朝季然眨了下眼,于是季然就明白,周湛舸要他说几句笼络人心的话。
季然缓缓端起茶杯,看着233给他找出来的话,跟薛将军道:“本来这番话应该在朝堂上为薛将军请功,这杯茶也应该在庆功的宴席上敬薛将军,只是此刻百姓未安,家未定,所以我在此以茶代酒多谢薛将军,薛将军辛苦了,等这里稳固,薛将军随我回京,重赏在后。”
薛将军的胜仗伴随着南淮、安溪两县被淹、大堤崩塌在及,所以他们没有来的及休息就被周湛舸排到了这里来,不仅没有来得及吃庆功宴,甚至还有不分日夜抢修堤坝,季然站起来双手举杯敬薛将军。
薛将军也跟着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连连道:“末将……末将多谢……主子。这是末将应该做的。您跟周尚书都亲临这里了,末将当然要守住这里。”
薛将军说着有些感慨,周湛舸能亲临这里他能想得到,周湛舸从来都不拘小节,能亲力亲为,他只是没有想到周湛舸能将这个在宫里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皇帝带到这里来。
堤坝加固的工程刻不容缓,薛将军喝了茶后,就再次带着士兵下了水。
周湛舸也脱了外衣,要下水。
季然下意识的拉了一下他,周湛舸笑着拍了下他手臂:“你在这里等我,我得试试深浅。”
巩固堤坝这次不能只有图纸了,他要亲自督查修葺。
工部侍郎捧着图纸跟着他,周湛舸这次来让工部、兵部、户部各出两人跟着,大概也是因为想到了今天。
看季然拉着周湛舸,薛将军笑了下跟周湛舸说:“布阵图我看的懂,但工程图就不行了,所以这活只能你干,我听子琛说,你前几天差点儿被麻袋压水里,所以这次不能再下水了。你要知道你已经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了,还不注意些。”
这就是他愿意为周湛舸出生入死的原因,有一年他问周湛舸为什么不入军队,而是进潮流暗涌的朝堂,周湛舸说,他想了很久,发现要想做大事,就必须要站的很高,有统揽全局的能力。
站的高才能分得清黑白,劈得开浑浊。
但周湛舸一直在得罪人的路上,他甚至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贵重的人物,要高高站在顶端,很多时候他都下水了。
周湛舸挽了袖子,露出手臂来:“薛将军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
薛将军哈哈笑:“周尚书现在从文,我能理解。让他来吧。”
薛将军提着在一旁抱着手臂、跟公子爷似的薛琛:“赶紧的,你又不会看,还不赶紧过来。”
薛琛一点儿都不想下泥水,看向季然,季然跟他说:“我没事,你去吧。”
薛琛翻了个白眼,他是怕他有事吗?他是让他装一下,需要保护不行吗?
然而季然跟看不懂他脸色一样,朝他摆了下手。薛琛郁闷的下水了。
没有过多久,季然就听见他啊啊的叫唤:“刘公公,刘公公,快,快!”
季然跟刘公公走过去看,薛琛小腿上趴着一层水蛭。
薛琛看他来叫唤的更厉害了,这就是他不愿意下水的原因,这几天他对这种生物深恶痛绝,他是典型的北方人,不怕老虎怕这种软趴趴的恶心吧唧的东西。
薛将军听他叫唤的凄惨,捞起旁边的布鞋,就要抽。薛琛叫唤:“不行,我听人家说会直接抽里面。”
薛将军气笑了:“我没见过吗?就这么点儿东西把你吓成这样?”
季然往刘公公要了火折子,跟薛琛道:“你别动。”
火折子烤水蛭比火柴要好,可以一直烤,季然一个个给薛琛烤下来,薛琛提着裤子惊魂未定,一动不敢动,而火折子烤的也没有太疼,薛将军拿着鞋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季然。
季然这个皇上蹲在他弟弟面前,面上并没有丝毫屈尊降贵的感觉,神色平淡,拿着火折子的手非常稳,仿佛一点儿都不恶心这种生物。
薛将军嘴角动了好几下,想把季然叫起来,季然怎么也是皇上,何其尊贵的身份,可他刚想跟周湛舸说让他赶紧扶起皇上,就见周湛舸也蹲下来,掏出火折子把薛琛另一条腿上的水蛭都烤下来了。
等全都弄下来后,薛琛一蹦三跳的离开了水塘,大喊着去抗水泥袋。
薛将军骂道:“臭小子!一点儿苦都吃不了!”也不先谢谢皇上跟周尚书。一看平时就没大没小的。
周湛舸微微皱眉说他:“你也注意些,跟将士们说把裤子都扎进一些,”
薛将军笑道:“放心,我们没事,我们在水里待久了,对付这些东西有特殊的办法,刚才是忘了跟他说了。”
季然问他:“什么办法啊?”
要学一学,上上个世界,种水稻的时候,他也被水蛭咬过,穿着鞋子袜子,把裤子扎进了也不管用。那时候程老师就用火柴给他烤,火柴在那个年代也要省着用,程老师都是等火柴梗快要烧到手了才赶紧扔了。
薛将军跟他温和的笑道:“主子你看,把薄荷叶搓一搓涂在腿上就很好使,河边薄荷叶多的是,一物克一物的。我以为那家伙知道呢。”
原来是这样,还真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只是那时候他们下乡知青都不懂这个。
季然点了下头,跟他道谢:“我知道了,谢谢。”
这一声谢把薛将军说愣了,他看向周湛舸,周湛舸只是跟他笑了下,他教出来的皇上有礼貌吧?
薛将军看他这个自豪的表情失笑,周湛舸难得能这么高兴,薛将军又看了一眼季然,心里也盼着这个皇帝不负所望。
第94章
巩固大堤的工程不是短时间内能弄好的,重修大堤的银两还需要筹措,灾民救济粮也需要从外省调度,到处都需要花钱,周湛舸带着户部的人这段时间遍访了杭棠地区。
瓷器作坊,茶叶产地,杭棠多山,田地多连绵起伏,除了安溪、南淮两县被淹外,其他县区尚好。
桑田成片,茶山连绵起伏。一望无际的绿色让人看着心里踏实。
这里跟被水淹没的南淮截然相反。
周湛舸难得心情好了些,回头看季然:“这里……”
季然在跟薛琛摘桑葚,薛琛一把把的往下撸:“这桑树还真不错,桑叶蚕吃,桑葚我们吃。皇上,你来这棵树吃,这棵树甜。”
季然也真过去,薛琛撸了一把给他:“你吃紫的,这种甜。”
两人吃了满嘴是紫的,还招呼周湛舸:“周少师,你也来尝尝,好吃。”
周湛舸心想,他是短着这两个吃喝了吗?
可季然确实吃的很好,没有丝毫嫌弃,宫里水果每个都要扒皮,这里都不用洗,直接往口里放,虽然依旧面瘫,但周湛舸能看出他的放松来。
周湛舸不得不想,季然是宁愿在外面吃桑葚,都不想回宫了。前几天问他想不想回去,他一概摇头。
这以后不会不想回去了吧?
周湛舸上前给他用帕子擦了下嘴唇:“皇上,桑葚好吃也不能多吃……”
季然把手里摘的一把提着给他放嘴里,周湛舸只得张开了嘴,他只得桑葚是好吃的,而这把季然亲手采的感觉更甜。
周湛舸咽下去后,给季然擦手,跟他说:“好吃。”
薛琛张着手等着周湛舸的手帕,但周湛舸给季然擦了嘴、擦了手后,就把帕子收起来了。
薛琛:“……”他用皇上擦剩下的也不行吗?
刘公公笑着给他递了帕子:“薛侍卫,您要是不嫌弃就用老奴备着的吧。”
薛琛郁闷的跟刘公公说:“我觉得周少师是故意的。”
刘公公只笑笑:“周少师是着急看茶园呢,我们也跟上吧。”
茶山就在眼前的山上,虽然是在眼前,但众人还是骑马走了半个时辰。
到山下后,几个人帮茶农采茶,一边采茶一边闲聊,周湛舸问茶农的茶叶收成。
茶农说,他们是有茶商来采购,给他们半两银子一斤茶,但包装好后,预计能翻一番,如果是本地买卖,春茶能一两银子一斤茶。如果到京师就是2两银子。
周湛舸点了下头:“老丈,你的茶不错,值这个价。”
那茶农笑道:“你们是外地来采买茶叶的吧,我跟你们说,来我们这里就对了,我们这里的茶叶是最好,龙井茶,西洋人都知道呢。我们这海路顺畅的时候,茶叶卖的金贵着呢。”
薛琛拽着一片茶叶说:“老丈你就放心吧,前线已经打了胜仗了,以后海路绝对顺畅!”
茶农看他采茶的手法不对,忙跟他说:“不能拽,这几天雨好,这是新冒出来的芽,也金贵着呢。”
薛琛郁闷的不行,他刚才说的话着老丈听不懂吗?他薛小将军跟薛大将军在前线打了胜仗啊,难道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比不过他这几片茶叶子?
季然还吃他们家茶叶了呢?
但这个茶农明显看脸下菜,他对着季然满脸笑容:“贵客,我们的茶叶尝着怎么样?”
季然缓慢嚼着茶叶,咽下去后跟他说:“入口微苦,略涩。”
茶农满脸堆笑的道:“贵客说的对,生茶叶就是这个味道,这是我们狮峰龙井茶叶的特质。炒熟后抛出的茶汤清亮,清凉扑鼻,好喝着呢。”
薛琛听着他一口一个贵客,朝天张了下口,虽然季然确实是九五至尊的皇上,是他们这里最最贵的人,但这老丈未免太势力眼了些,凭什么就对季然这么客气?
他们这些人里,先不说自己,就说这个周尚书长的也不差吧,气宇轩昂,仪表堂堂等词语都堆砌在他身上还少了点儿什么,周湛舸有他自己独特的气质。
但他们所走过的这一路,几乎所有人都会先看向季然,尊称他贵客。
薛琛愤愤咬牙想,季然就是在宫里待久了,什么活都不干,跟小白脸似的。再加上不笑,整天一张面瘫脸唬住了所有人。
但不管薛琛有多不忿,季然依旧靠着他的脸博得了众人第一眼的青睐。
天生贵胄,不赀之躯。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哪怕季然蹲在地上晒茶叶,都看上去跟干什么国家大事一样。
他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了淡定的气魄,不管什么时候都从容不迫,波澜不惊,面对波涛滚滚时是这样,面对一筐茶叶也这样。薛琛轻啧了声,好吧,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季然还不错,至少比之前动不动就要发火的时候好多了。
周少师对季然明显都好多了,这会儿还拿了一顶草帽去给他带上,感觉周少师最近把刘公公的活都抢着干了。
周湛舸把草帽扣在季然头上:“天热,遮一下。”
季然偏头看他,周湛舸也带了一顶草帽,也是那种竹篱编的,竹篱下的面孔在光影里越发立体,季然有一瞬间觉得熟悉,像是看到了上上上个世界的他,江未寒的时候。
周湛舸蹲下来给他系竹篱帽的带子,一边说他:“怎么跟不认识似的了?我戴不好看,不能吧?”
季然摇头:“好看。”
周湛舸手碰到了季然的下颌,季然也配合的仰头,周湛舸眼神在季然细致的喉结处微微停顿,片刻后才把带子给他系好。
周湛舸跟他一块儿翻晒茶叶,这一次考察就是要从头到尾看一边。等茶叶看完,把大头时间放在丝绸这里。
周湛舸跟季然道:“皇上,明天我们就到杭棠城,江宁织造局。”
季然嗯了声:“还是微服私访吗?他们应该都知道我们来了吧?”
虽然杭棠巡抚现已经被撤职押送,但他之前肯定会跟杭棠城通风报信过了。
周湛舸只是笑了下:“还是照旧就行,他们知道归他们,我们走我们的。”
官场之上不都揣着明白装胡涂吗?那就一起演,总归有演不下去的。
既然知道他们是钦差,是真主子,总要给他们透一点儿实情。
当然也可以瞒着,想要给他呈现最好的,那他们也要兜的住。
杭棠巡抚被押送京师后,苏棠巡抚暂时兼任杭棠巡抚,这几日也跟从周湛舸、季然在棠水大坝监督。
回去的时候也一同,路上跟周湛舸说,江宁织造没有因为水灾情况而停,一直开工中。
江南三大制造局由内务府管制,内务府官员则大多是皇家王公贵族,世家子弟,不受杭棠巡抚管制,只管宫里采买,经营的是皇帝的生意。
江南最富有的地区所掌管的绸缎生意就归朝廷所管辖。为朝廷经营效力、转化为钱的是皇商。
在这个朝代重农抑商,哪怕商人富可敌国,但王贵贵族跟世家子弟还是很少有经商的,所以承包江宁制造局最大的商人是当地富商沈秋水。
沈秋水,沈万三。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季然脑海里就蹦出这个词了,沈秋水是跟沈万三一样的角色。
233跟他说:“少爷,沈这个姓氏就代表有钱。沈家后人很多都是沈万三后代的。”
季然点了下头:“我也想姓沈。”
233哈哈笑:“少爷,你是天下之主,已经是最富有的人了。”
季然哦了声:“是吗?可我现在是去讨银子的路上。”
233:“……”
季然跟周湛舸在傍晚时分到的杭棠城,在淮南乡下带了半月,现在看杭棠城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季然他们往官衙走的路线要穿过一条商业街,周湛舸没有让苏巡抚劳师动众的清街道,只让从宫里带来的百名御前侍卫护送进城,薛将军的大部队在城外军营驻扎下来,薛将军也随着他们进城。
杭棠城商业街张灯结彩,繁花锦簇,街道宽敞,目测能并行4辆马车,街上人来人往,街边店铺林立,店前小铺商品琳琅满目,
客栈、酒楼、灯火辉煌,哦,还有花楼,花楼尤其热闹,一盏盏的红灯笼在微风中摇曳,若有似无的香气飘进了季然鼻子里。
青楼在晚上这个时刻尤其热闹。
“哎呀,公子爷上来啊。来嘛。”
“哎呀,官爷上来坐坐喝杯茶吗?”
一家接一家,但每一家的话都差不多。
守在季然马车旁边薛琛冷哼一声:“庸脂俗粉。”
朝他挥着丝帕、刚才热情满面的人哼一声:“我们这里都是清倌人!哎呀,爷,上来看看吧。”
那人跟掀开帘子的季然喊,把薛琛抛在了脑后。
薛琛跟季然磨牙说:“你千万别信他的,还清倌人,还卖艺不卖身,都是骗人的。”
季然问他:“你去过?”
薛琛反问他:“你没去过?”青楼他怎么可能没去过,他十五岁就去过了。
待看到周湛舸一个眼神杀过来时,他才猛的咳了声:“我是年轻那会儿去的,还没有在宫中当差的时候!”
朝廷有规定,任何官员不得去青楼。
待看到他大哥也盯着他时,薛琛有些懊恼的闭了下眼,都怪这些日子季然跟他混熟了,让他有什么话都跟他秃噜出来,他都忘了,季然在宫里是根本出不来的。
薛琛偷摸的看了一眼季然,发现季然并没有生气,而是饶有兴致的盯着青楼看,这种繁华街道马车走的慢,那些青楼女子还半倚在楼前朝季然挥洒帕子,甚至还有把帕子扔下来的,想让它随风飘进季然怀里,半道就被薛琛给打地上去了。
薛琛正想跟季然说他要是实在想去的话,就偷摸的带他去的,车帘子就被放下来了。
周湛舸淡淡的声音:“皇上想去青楼?”
季然在心里跟233说:“他是不是吃醋了?”
233嗯了声:【好像是的,少爷。】
季然默默的看了眼周湛舸,上一个世界,最开始的时候,他要么避着自己,要么睡完他就跑,他很少看到他吃醋的样子。
这个世界轮到他吃醋了吗?
季然不说话,就有默认的嫌疑,周湛舸声音终于不平淡了,他握着季然手指,一字一句的说:“皇上,微臣此次南巡还领了皇后娘娘的任务,要看着皇上,不要被江南的风景看迷了眼。”
季然跟他说:“皇后不会这么说的。”周皇后有母仪天下的风度,让他雨露均沾的。
周湛舸握着他手微微用力,看向他:“这么说皇上还真想去看看?”
他是真的吃醋了,看着这么可爱。
季然跟他一笑:“没有。”
他笑的突然,顷刻间又收回去了,比烟花消失的还要快,周湛舸都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他下意识的掐了下季然下巴,想要再看看他笑,但季然又成面瘫了。
周湛舸有些遗憾的收回了手,靠在车上说:“皇上青楼是不可以去了,但臣会跟皇后说,让娘娘给皇上选秀。两京一十三省,适龄的才貌双全的女子都会到宫里让皇上过目的。”
季然心想他这醋吃的有些大了,要是气坏了可不好了,季然把手指插进他指控里,跟他十指相扣后晃了下他手:“我就是看看,一点儿想法都没有。不选秀,没有银子。”
周湛舸不依不饶:“有了银子就会选秀了?”
季然跟他说:“你以后就会知道的。”
他不行,应该是最有说服力的事实了吧?
周湛舸笑着说:“好。”
两人一路又说了些别的,终于到巡抚衙门了。
薛琛这次狗腿的在马车前,等着扶季然下车,周湛舸瞥了他一眼:“回去把《大庆律法》第五十二章 抄百遍。”
薛琛愣神的时候,周湛舸已经把季然扶下马车了。
看他们俩要进门了,薛琛才跑着上前喊:“我知道错了!十遍,五十遍行不行?!”
这个周少师自己有问题不能去青楼,不能这么报仇啊。
等安排完时间已经不早了,季然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了,周湛舸睡在他旁边的厢房里,巡抚衙门要比南淮县衙宽敞气派多了,周湛舸不用跟小丫鬟一样睡榻上了,不过他依旧没有离很远。
季然这么想着就睡的很熟。
第二天他们就到江宁织造局了。
季然见着沈秋水了,这个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年方三十岁左右,文质彬彬,谦逊有礼,身着一身布衣接待了他们。
大庆朝商人地位极低,不得穿丝绸织物,哪怕沈秋水是最大的绸缎织造商,也不能着片缕丝绸。
沈秋水这身装扮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两袖清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文人。
跟刚才他那位大腹便便、眼睛长天上的皇亲国戚截然不同。
但季然也知道,人不可貌相。
沈秋水亲自带季然跟周湛舸巡视织造局,介绍道:“江宁织造局共设三处,织机共有五千,每年可织丝绸五十万匹,这一处是最大的……”
季然点头,他对针织、织丝这一类的活感兴趣,所以看的仔细,江宁织造局如沈秋水介绍的那样,规模确实很大,一排排整齐的织机一眼望不到头,织机前的工人忙碌的头也不抬,灵巧的牵出经纬,编成布。
沈秋水看他在一架织机前看,跟他笑着道:“禀大人,这些织工都是经过严格挑选和培训的,他们手艺精湛,能够保证制作出来的丝绸制品精美,大人尽可放心。前面是成品,我带您过去看下。”
周湛舸问道:“我听说今天有洋人来看丝绸样式,正好带大人一起去看下。”
沈秋水笑道:“好的,两位大人这边请。”
在来的路上,周湛舸已经把江宁织造局的事情跟季然介绍了,
江宁织造局是江南三大织造局中最大的一家,生产的丝绸制品不仅供宫廷使用,还出口到海外,是大庆朝对外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
所以每年夏季来这里的洋人络绎不绝,季然等人到这里时,就看见内务府的人在介绍一桩生意。
内务府的主管事是周太后的人,算起来也是周家的人。
见到周湛舸跟季然来躬身作揖,口里虽是喊的‘主子’,但动作实诚,这位周大总管见过季然跟周湛舸,知道他们俩身份。
周湛舸朝他摆了下手,示意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周大总管身为皇亲国戚,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跟西洋人介绍的很高高在上:“你们可以凑近了来看看我们这些绸缎,看看这颜色,看看这花纹,每一件都堪称是精雕细琢、独具匠心的艺术品。要知道以前,这里出品的丝绸是专供宫里的,我们的皇上穿的龙袍都是这里出品的,你想看龙袍,那不行,天颜岂能随意让你们看,让你们看看这屏风吧,梅兰竹菊八面屏风,天下仅此一份。”
洋人们都凑过来看,口里称赞不绝,短短时间已经定下不少的订单。
周大总管得意洋洋,拉着周湛舸说着什么,季然对谈生意不感兴趣,跟周湛舸说了一声,由沈秋水陪着季然往秀坊处看。
季然对绣娘的活感兴趣,在一位绣娘面前坐下了:“这是苏绣吗?”
沈秋水跟他笑道:“是的,这就是名闻天下的苏绣,咱们秀坊手艺精绝,无论是花草鱼鸟还是高山流水,苏绣都可以做到活灵活现,宛如真迹。”
季然点了下头:“我学一学。”
薛琛用手盖了下脸,季然偷摸的在宫里绣花也就罢了,还跑到这里来绣花了。
刘公公也不管管。
季然跟绣娘学了一会儿,便学会了苏绣。
沈秋水猜出了季然的身份,当然会由着季然绣,本来以为季然就是做个绣,就跟他们前去南淮修堤坝一样,只是他没有想到季然真的绣出来了。
半个时辰,一针一线,不慌不忙,循着原先绣娘绣的地方绣的,前面几针的时候能区分开,可是到后面几乎一模一样了。
这样的技术,沈秋水都想把他自己刚才夸他们秀坊活好的话再吞回去。
沈秋水看着季然穿针引线,线走鱼龙的画面,有一会儿才轻声感叹道:“绣的好,绣的太好了……”
这个皇上这不是在给秀坊下马威,而是真的喜欢。
沈秋水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位年纪轻轻、有着一张不拘言笑脸的皇上了。
薛琛看沈秋水这个表情,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季然装了一路的高冷,毁于一旦。
绣活虽然有男人干,也有很多高手,但他作为一个皇帝怎么能做这种活?
看到周湛舸寻过来,薛琛朝他猛的使眼色,让他赶紧把季然带走,
周湛舸没有把季然带走,他在季然身后也站住了,看着季然绣出来的海棠花,周湛舸摸了下自己腰间的荷包,他大概知道他的荷包是谁绣的了。
怪不得每次季然给他挂荷包的时候会问他‘好不好看’,那是因为是他绣的。
季然看见周湛舸来了,跟他说:“我马上就好。”
周湛舸跟他笑了下:“不着急。”
沈秋水跟周湛舸轻声说:“绣的很好,我没有想到……季大人能躬身做这个。”
周湛舸淡声说:“沈先生此话差矣,活无贵贱,人无贵贱。”
沈秋水微顿片刻:“周大人说的人,沈某佩服!”
冲着这一副绣品,冲着这个年纪轻轻的皇帝在这里坐了半个时辰,他想他应该把刚才说他们在南淮作秀的话收回来,就算这两人是深度作秀,也比那些皇亲国戚好多了。
季然把枝头的花骨朵绣完后把针放下了,周湛舸跟沈秋水道:“把这副绣品收起来给我。”
沈秋水拱手道:“沈某斗胆恳求,两位大人把这一副绣品送给我,沈某想将它裱糊好放在秀坊里,让沈某时刻记得今天,时刻记得季大人亲手绣的画面,时刻记得周大人的话,活无贵贱,人无贵贱。”
他是大庆朝最低等的商人,哪怕富可敌国,也得不到别人尊重,不仅终身不能走上仕途,连一些官场上他都不能出现。
周湛舸的那番话还是安慰到他了。
周湛舸看了沈秋水一眼,依旧道:“绣品给我,我给你题一幅字。”
薛琛在身后猛点头,还是周少师明事理,季然怎么说也是皇上,要是他刺绣这话流传出去是不好的,更别说留在这商人手里,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还不知道弄出些什么来。
沈秋水听周湛舸要题字更激动,连忙请两人到书房。
第95章
沈秋水亲自给磨墨,季然也在旁边看着,周湛舸的书法只要不是教季然读书,就有他自己独特的不羁,所以这副字龙凤凤舞,如笔走龙蛇,力透纸背,看上去有千军万马之势。
沈秋水长的像文人,胸中文采也如文人,郑重的感谢了周湛舸。表示要将这副字画日日挂在他书房里。
“沈某想感谢两位大人的恩情,今晚在湖上设宴,请两位大人拨冗出席!”
从江宁织造局出来后,季然想上街转,薛琛也乐意,怂恿他们去商业街吃饭。
周湛舸就婉拒了苏巡抚中午设宴的好意,带着他们在最有名气的尚东楼吃饭。
要了最好的临窗的二楼隔间,季然坐到窗口一看,对面有些眼熟。花月楼。
薛琛在他对面,一瞅嘿了声:“这不是青楼吗?一会儿咱们吃完饭去看看。”
季然道:“他们不是只有晚上才做生意吗?”
周湛舸给他倒水,淡声道:“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季然眨了几下眼,这不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吗?还是有他不知道的行情?
薛琛大放厥词:“这你就不懂了,这青楼申时便开始营业了,这个时间点去的都是文人墨客,卖弄词句的……”
周湛舸哦了声:“看样子你昨天晚上抄写的一百遍不够多。再加开篇第一章 。”
薛琛闭嘴了,是儒家理念,要遵纪守法、尊重皇上。
是他最近跟季然这个皇上走的太近了,他就没大没小了。
薛琛埋头苦吃,装作没听见,他心想是季然也没有做皇上的样子,皇上怎么能跑去给人家绣花呢?
季然也低头吃面,决定不招惹周湛舸,他可不想跟默写。
周湛舸给他夹菜:“尝尝这里的菜,面不着急吃。我让店家做了三种,这家店的招牌银丝面你一会儿尝尝。”
刘公公坐在薛琛的对面,笑着说:“难为周大人记着主子的喜好。主子最近爱吃面了。”
周湛舸筷子只微微一顿,随机面不改色的给季然夹凤爪:“尝尝这个,这凤爪已脱骨,用这边特有的黎檬子做的,味道爽口。”
他知道季然变了口味,或者换了一个……魂魄。
一个人的喜好也许会变,但习惯、性情是很难改变的,尤其是字迹。
周湛舸前些日子只是怀疑,但这些日子他已经确定,他眼前的这个季然是换的魂魄了。
他不在意原先的皇上没了,因为他要现在这个季然,现在这季然就是他一个人的,只有他知道。
他之前从不信鬼神之说,更不念长生之道。
但这一刻,他想也许这世上的道亦有他不知道的神秘之处。
只不过,这件事他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他是离经叛道的人,能接受,别人就不能接受了。
周湛舸跟刘公公说:“夏天这边酷热,他脾胃虚弱,换换口味、吃点儿面食也好,我记着上次御医建议他吃点儿软一点儿的食物。”
刘公公点头道:“是的,我也嘱咐小厨房多研究下面食。”
吃完饭后,薛琛到底没有再不怕死的去青楼了,周湛舸也有很多公务,众人就回到了巡抚衙门。
回房间后,周湛舸把怀里的那副绣品拿了出来,对着他的荷包看了一会儿,季然正围着他转,转了好几圈周湛舸注意力都在荷包上,手指在海棠花上摩挲了一下又一下。
周湛舸经常会看这个荷包,男的荷包上面的花纹多是云朵、飞禽走兽,但周湛舸的是海棠花,且他还挂的旁若无人,他是真的喜欢海棠花。
季然站在他身侧,这一次周湛舸也看的旁若无人。仿佛要从这副绣品里看出什么来。
荷包上的花样子是周皇后画的,周皇后也是大家闺秀,不仅绣的好,画的也很好,海棠花她选画了一支,上面花叶全开的、半开的、未开的皆有。
周湛舸从开的花朵摩挲到花苞,那神色像是在看什么宝贝,有无限的眷念,这种神情让他那张硬朗又冷冽的脸上有一点点儿的伤感。
周湛舸很少有这样的表情,他愤怒、痛苦,狠厉都是为别人,为天下百姓,是一个脸上冷漠、心底里却热烈的人,他很少为自己的事伤感,所以此刻这哪怕一点点儿伤感,都让季然不敢插话了。
季然在他身边安静的坐了下来,他有一点儿怕问他上个世纪死后陆明朗是怎么过下去的。
他每一世都走在他的前面,留下他一个人,应该……肯定很难熬。
现在周湛舸是想起他来了吗?
每一世主角都会对自己的身份有察觉,所以无论到后面他出过多大的乱子,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他这一边,包容他。
季然正想的走神时,周湛舸口了:“十八朵花。”
季然啊了声:“什么?”
周湛舸抬头看他:“我数了一遍又一遍,18朵花。”
季然默默的看着他,周湛舸跟他笑了下:“这个数挺好的,我之前老是做梦,梦见我门前栽种了18棵海棠树。很多次,后来我干脆就在院子里种了18棵。”
季然这次没有再去问233主角是否有记忆的话了,他喝了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只是有些记忆是刻在灵魂里的。
季然转移话题:“我绣的好不好看?”
他知道周湛舸猜出来了,他的绣工只是中规中矩,之所以好看是因为原本的画底子就好看。
周湛舸笑:“皇上绣的东西怎么会不好看,”
他顿了片刻又道: “不过只能给我,从今天开始,以后都只能是我的。”
周湛舸不是霸道不讲理的人,但上个世界里他有那个世界A的独占欲,在这个世界里也不由自主的带过来了。
季然跟他点头:“好,我以后只给你绣。”
周湛舸目色一下子温柔下来,有一会儿才轻声道:“好,多谢皇上。”
两人默默想对着看了一会儿,这应该是他们两个第一次互诉衷肠。
当季然不是那个皇上,内芯换了人,周湛舸把他当爱人看了。
只是季然在这个深情对视的时候掉链子了,他吃饱喝足就有点儿犯困了,打了个哈洽,周湛舸一下子笑了:“皇上休息会儿吧。”
“我们晚上要去赴沈秋水的宴吗?”
“嗯。”
深情气氛随着那个哈欠,像一个气泡飞走了,周湛舸切换到了工作模式。
拿着折子坐到了床边,给季然打着扇子:“去,沈秋水不仅是皇商,还是江南一带最大的商人,等海上航线稳定后,势必会带动这里的商行。我们需要这个人。”
季然嗯了声:“周少师想发展商……行?”
周湛舸点头:“皇上同意吗?重农抑商是国策。”
季然想了下摇头:“我没有意见。”
他来自现代,季家也是商贾之家,所以他对商人并没有芥蒂,如果抛开他这个皇帝身份,他是赞成经商的,不同地区应该有不同的发展。
就如这个杭棠、苏棠这种全国纳税大户地区,山多水田良田少,但偏偏有便利的水利交通条件的,就应该走贸易经商之路。
改革开放的最开始,不也是有一个老人在祖国的沿海边画了一个圈。于是南海就富裕起来了吗?
季然看着周湛舸深邃的眉目想,这个人比自己还要像穿越者。他有着常人所没有的敏锐视角。
以往的每一个时间,他都这种经商的天赋。哪怕是上一个世界,他从军,但他也在陆家企业里占主导地位,也是因为他陆家才能跟军方合作,让陆家站稳了脚跟。
所以他相信周湛舸能做好。
周湛舸听他这么说就笑了:“好,皇上既然这么相信微臣,微臣就放开手脚去做了。”
季然打了个哈洽:“好,我们需要很多银子。”
他说的是我们,周湛舸眼神敛了下,他克制着胸口涌上来的热意,轻声跟他说:“好,我给皇上把国库填充一下。”
这句话很霸气,季然想跟他说,待我拱手江山讨你欢,让你享万众齐声高歌千古传。
“快睡吧,晚上我叫你。”
季然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周湛舸没有起身,而是坐在床前继续给季然打着扇子,一边打着扇子,一边处理公务,刘公公要替他,周湛舸摆了下手,刘公公只得退下去了,感觉自己快要失业了。
刘公公也知道周湛舸是不想假手任何人,自从上次皇上落水后,周少师快要把眼珠子粘在季然身上了,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了,哪怕在家里,哪怕再辛苦,他也想一个人照顾皇上。
刘公公无声的叹了口气,周少师对皇上的好是毋庸置疑的,他现在担心的是他对季然掌控欲太强,那回到宫里后该怎么办呢?
皇上毕竟还是皇上,他还有嫔妃啊。倘若要是让周首辅、让周太后知道了,这两人又该怎么办呢?
刘公公觉得自己瞻前顾后,要操碎了心,而两个主子根本就没有操心,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哎。
季然睡熟后翻了一个身,松松的抱着周湛舸的腿,脸贴着周湛舸大腿,贴的紧,脸上肉都挤在了一块儿,那张面瘫脸无端可爱起来了。
周湛舸捏他脸,没有用力,摸了一会儿后,把他脸上散乱的头发给他拨到耳后,轻轻打着扇子,让他睡的再安稳点儿。
周湛舸跟他轻声说:“抱着我大腿那就是我的人了,从现在开始,你是我一个人的,知道吗?”他只停了片刻就笑道:“没回就算默认了。”
他不是没有刘公公那些顾虑,只是他要更果断一些,认定了的事哪怕有再多人反对,路再难走,他也会走下去的。
既然决定了,那些顾虑就不必再想。
季然睡了一个下午,晚上很精神。带着周湛舸、薛琛、刘公公等人去赴宴。
富商沈秋水宴请他们的排场要更加的风雅,在淮河河畔上最大的船上,只宴请季然一行。
船上是花团锦簇、美人折腰的舞蹈,而天上是大片的烟花,天上地上共繁华。
半江月明,半江烟火。
沈秋水果然不亏是江南最大的富商,出手不俗。
就连薛琛这个有过花花世界的少爷也不得不感叹了一声:“沈秋水果然会安排。”
季然也抬头看了下天上的烟花,是挺好看的。
等天上烟花开尽,地上的花才开始绽放。这艘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船上,美人身着轻盈、鲜艳的蚕丝绫罗翩翩起舞,广袖舒展开来时,也如天上七仙女。
七位美人中间还簇拥着一位轻纱蒙面的人,舞姿曼妙,眼波如水。一曲舞蹈过后,盈盈一拜时声如黄莺。
“如玉拜见诸位大人。”
薛琛一拍大腿:“江南名妓苏如玉?”
他话音刚落,那个苏如玉便把脸上的面纱解下来了,薛琛脸上就有惊艳的表情了。
季然看了他一眼:“你认识?”
薛琛坐他左下手,咳了声:“不认识,只是久仰大名,据说才艺双绝,不仅舞蹈跳的好,还有一手精彩绝艳的琴艺。我本来想着要来江南看他的,结果去年的时候从良了,原来是被沈秋水买去了。”
那边的沈秋水打了个手势,苏如玉便坐到了季然的下手处,给季然斟酒。
薛琛跟季然挤眼睛,那个眼神感觉跟季然占了什么大便宜一样。
季然没说什么,苏如玉是江南美人的长相,楚楚动人,只是奈何季然没有动情的能力。
所以他就只朝苏如玉点了下头:“谢谢。”
苏如玉朝他温婉一笑:“大人客气了,大人是如玉见过的最温柔的人。奴家能给大人斟酒已是荣幸。”
季然看了一眼她,没说什么,舞蹈已经结束了,苏如玉给季然斟酒后,便起身去古琴前坐下来了。
季然跟周湛舸此次来的目的是谈生意的,虽然没有明说,但沈秋水是知情知趣的人,等开场过去后就把闲杂人等屏退了,只留下了他千金买来的苏如玉为众人抚琴。
周湛舸身边是沈秋水亲自陪着,沈秋水也知道做主的人是周湛舸,所以大部分生意场上的话都是跟周湛舸说的。
季然跟薛琛就乐的清闲了,薛琛说是久仰人家苏如玉的才艺,但他问季然:“她弹的是什么?”
季然跟他说:“《广陵散》。”
“什么散?”
“嵇康的《广陵散》。”
薛琛还想问嵇康是谁的,就看到苏如玉弹完了,忙道:“怪不得,好听。”
“薛大人,好听在哪儿?”苏如玉姑娘抚琴一首后,款款走回季然身前,问道。
薛琛大气的说:“苏姑娘弹什么都好听!”
苏如玉朝他道谢后,看向季然:“奴卑斗胆问季大人,奴家琴弹的好不好?”
季然想了下点头:“弹的很好。”
《广陵散》是千古名曲,传到后世也成了学生必弹的考核曲目,季然在上上个世界的时候就练习过,所以能听出来。
而苏如玉明显把他当成知音了,看向季然的神情热切:“
奴家没有嵇康学士的胸怀,却慕他的才情,听大人懂琴,可否为奴家指点一二。”
指点?他是最不能指点别人音乐的人。
薛琛虽不知道曲目,但他说好听就是真的好听,但要季然说的话,他感觉自己是那头牛,苏如玉给他弹琴,无疑于对牛弹琴。因为他什么感想都没有,那些悦耳的丝竹之音走不到他心里。
所以季然默了片刻,回想了下苏如玉弹的过程,给她挑了个毛病:“最后一个片段,弹错了一个音,然后你的曲调在最后的时候不应该落音,乱声主调就是结尾。”
他话说完后,薛琛瞪他,会不会给美女面子?这可是江南第一名妓啊!
苏如玉微怔了片刻后,眼神一亮:“还请大人指教。奴家一直弹不出嵇康学士名曲《广陵散》的悲壮感,嵇康学士被陷害,刑前仍从容不迫,他的这首曲子凝聚着愤慨不屈的浩然之气,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奴家一直不知道怎么处理最后一个片段,愧对他说的那句话,‘《广陵散》于今绝矣!’”
季然听她这么说一顿:“嵇康是愤慨吗?他不是给自己送别弹的他平时最喜欢的曲子吗?”
弹自己最喜欢的曲子时,心情怎么会不好。
季然跟苏如玉对话的时候,周湛舸就在旁边听着,沈秋水也很懂眼色的旁听,所以沈秋水听闻季然这话有些错愕。
都知道嵇康是被谗言所害,临行前愤慨而奏,为什么到了季然这里感觉嵇康死的还挺高兴。
而他们一众草民还不能说这个皇上的不是。要是说皇上错了,那不得砍头吗?
季然一席话把在座的人说愣了,他左右看看,大约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就不说话了。
周湛舸跟他笑了下,对沈秋水等人道:“《广陵散》这首曲子我听不懂,但嵇康这个人我倒是听说了一些,嵇康不喜尔谀我诈的官场仕途,亦痛恨名目堂皇的教条礼法,所以独自一人在洛阳城外打铁匠,从这里看他这个人放荡不羁,不与竖子们同流合污,那他的思想也是与常人所不同的。当他厌恶这个朝代的时候,生于他是累赘,死于他是解脱。”
沈秋水这次跟周湛舸举杯子:“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沈某由衷的佩服。”
他佩服的是周湛舸能说出这番话的心态,他分明是官场上最大的官,但把官场说的犀利,尔虞我诈,名目堂皇可不就是现在的朝堂。
这边的苏如玉也在怔然片刻后跟季然说:“原来如此,是奴家眼界浅了,本来也应如此,嵇康学士性情高洁,不惧生死,这样一个人,是不会为了别人不懂他的琴而悲愤的。他死的时候弹他最喜欢的曲子,是因为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弹的出来了,他弹给自己听的,不需要有知音,他一个人足以。”
季然看了她一眼,这个苏如玉确实慧智兰心。他只是说了一下他自己的看法,而他的看法异于常人,是非人类的,没有想到苏如玉给他美化了。
哦,还有周湛舸,季然朝周湛舸笑了下,周湛舸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护着他的,之前也是。
又是突然间笑的,跟烟花乍现,周湛舸看着他微顿。
有的人不轻易笑,于是一笑就有倾国倾城的效果。
沈秋水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等他想起来时季然已经不笑了,又成了面瘫。仿佛刚才是他看花眼了。
沈秋水无声的叹息了声,今天晚上他招待了两个贵客,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苏如玉自悟了之后,对季然格外礼遇,一个晚上都陪在他旁边,给他夹菜、斟酒,端茶倒水,陪他说话,如果不慎把酒洒在他衣服上,也用丝帕给他仔细擦干净。
薛琛在旁边看着,想看看美色当前季然什么反应,结果看的嘴角抽搐,季然全程坐的跟上课一样,都没有多看旁边俩美女一眼。
苏如玉是清倌人,才艺双绝,动作矜持,所以沈秋水怕薄待了他们,又让其他七仙女来陪他们。
薛琛身边俩,季然当然也有两个。
薛琛见周湛舸身边都坐着两个,于是就放开手脚了,他身边的美人都倚在他怀里了,另一个美人在跟他喝交杯酒。
薛琛正要喝的时候,看见季然打哈洽了。
薛琛一口酒差点儿呛出。
男人嘛都是有点儿家花不香的坏毛病的,薛琛也不是没有见过美女,他自己妻子就是美人,但在外面是不一样的。逢场作戏哪个男的不会啊,哪怕是为了面子也得撑着。
为什么季然会打哈洽?
薛琛开始回想季然的后宫,心想他妹妹有那么漂亮吗?他妹妹除了吃就是吃,那形象能让季然对外面这些花花草草没有兴趣吗?
薛琛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妹妹的心情,只对季然刮目相看。
美人在侧,坐怀不乱,柳下惠也。
在季然又打了一个哈洽后,周湛舸跟沈秋水告辞,他身边的两个美女很乖巧的起身,一点儿都没有多话多动作。
两人知道周湛舸不是她们能留下来的人,今晚上虽然她们给他端茶斟酒,但他并没有让她们碰着他衣服过。
他连逢场作戏都是冷漠的。
沈秋水自然比她们两个更清楚,所以在周湛舸要走的时候连忙起身送他们。
送他们一个大美女。
江南名妓苏如玉抱着古琴要给季然当丫鬟。
“奴家倾慕大人才情,想跟大人学习琴艺,求大人不嫌弃,收奴家做个端茶递水的丫鬟。”
苏如玉不等季然决定,又补充道:“奴家也知大人回京后事务繁忙,所以奴家只愿大人在杭棠城的这些日子伺候大人。”
薛琛在旁边听着,暗暗啧啧了声,江南名妓就是知情知趣,看,知道季然回宫不会带她,也不去给季然后宫添乱,多好,季然要是再不收那就是不行了。
季然像是听到了薛琛腹诽他的话,所以他想了下道:“好,既然你愿意跟着那便跟着吧。”
刘公公让苏如玉坐了另外一辆马车,季然的马车里只有周湛舸。
周湛舸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季然用手试了下他额头:“是不是头疼了?”
周湛舸握着他手拿下来放在腿上,睁开眼看他:“皇上没有要跟我说的?”
第96章
季然跟他说:“我给你解释,我带苏如玉回去,是因为觉得她还有话要说。”
周湛舸笑了下:“皇上不用慌,我知道你不是看上人家了。”
那还跟逼供似的问他?
季然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来,他也放松的靠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周湛舸说话。
“你说沈秋水这是试探吗?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周湛舸眉头微微拧了下:“皇商不好做。沈秋水是个聪明人,他有话也要藏着说。”
内务府那些皇亲国戚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沈秋水这个在中间搭桥的人,一头是内务府的皇亲,另一头直接就是皇宫,他做到今天这个位置,见识了官场的尔虞我诈,乌烟瘴气。
沈秋水一边要跟他投诚,另一边又要试探他们的诚意。要保证万无一失。
周湛舸放开季然手,捏了下自己的额头,有点儿头疼。
季然看他这样连忙道:“是不是头疼了?我给你按按。”
周湛舸拉着他手:“先坐好,回去后劳烦皇上给我捏一下。”
季然答应了。
回到巡抚衙门后,季然让刘公公安排苏如玉休息,苏如玉说是来做丫鬟,也知道季然这里并不需要他铺床迭被,于是给季然行礼后去徐公公安排的偏远一点儿的厢房休息了。
季然扶着头疼的周湛舸进了房间,刘公公打来了水,季然接了帕子:“我来吧。”
刘公公正想说什么,就见他动作熟练的拧了帕子,然后坐在床前给周少师擦脸。他擦的动作也异常熟练,先面颊整体擦过,再从额头
到鼻子、唇角、脖子,连鬓角都仔细擦了。
最后又拧了一边,给他擦手,十根指头一一擦过,刘公公看着他的动作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他不知道怎么说,季然是皇上,他从小照顾到大的,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何曾这么照顾过别人。
刘公公想不出别的原因,只能感叹季然长大了,对周少师是真的上心了。
季然给周湛舸擦洗完后,看刘公公看他,才想起什么来,他之前照顾徐雁凛顺手了。季然把帕子往自己脸上盖了下,胡乱的擦了把给刘公公:“刘公公,赴宴前已经沐浴过了,所以这样擦把脸就好了,你下去休息吧,我照顾周少师,他之前照顾他很多天,我也会了。”
刘公公给他带上门后,季然脱掉鞋子,坐床上给周湛舸按摩,跟他说:“你以后不能多喝酒,美人倒酒也不能多喝。”
周湛舸笑了:“皇上还要先告我的状吗?”
今晚上也没有喝多,是他确实不能喝酒就是了,只是现在周湛舸觉得头疼也挺好的。
季然给他按的很舒服,双手有力,按摩过后,把他昏沉的脑门分成两部分,针扎似的转着圈的那些疼痛沉淀下去,昏沉的部分轻快起来,一时间天地清明,周湛舸闭着眼睛把眉头舒展开来,他想季然这个学生也没有白教,知道心疼人了。
周湛舸跟他轻声道:“我好多了,皇上累的话就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