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跟他说:“我去洗洗手,一会儿就回来。”
徐雁凛在他走后,用手搓了把脸,咬牙切齿的在肚子里说,徐雁凛,你脑子都进水了吗?
季然洗完手就回来了,外面陈学他们还在,但他不想去抽二手烟了,他开始工作。他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别人就不会打扰到他,墙不隔音,外面陈学、赵传民他们的吹牛声老大,都快吹天上了,但季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徐雁凛从烛光里看他,季然是他找来的宝,最妥切的助理。
他已经来帮了两个月,誊抄工作不累,就是需要耐心,需要一个有统筹规划,会英语、对数字非常敏感的细心人。
而季然就是。
季然会一边翻看他之前记录的册子一遍整理,都不用他教,非常聪慧。
他整理的也很齐全,整齐又仔细,跟刊印的相差无几,差不多半个月整理出一本来。
两个月帮他整理了四本,今晚上的第五本也快了。
外面陈学他们要走了,张建辉隔着墙问季然要不要一起走,徐雁凛问季然,季然跟他摇头:“快了,我写完这一本。”
徐雁凛出去跟他们说:“你们先回去吧,晚点儿我送他回去。”
他要是在这里住都是可以的,但这句话徐雁凛没有说出去。他的床虽不大,也能挤,但他不确定自己能干出什么来。
以前的时候是没有想到自己变态,现在知道自己变态了,却不敢留人了。
徐雁凛站在院子里点了半支烟,他刚才没有抽完,摁灭的那支,有着季然的口水,他没舍得扔。
赵传民他们进屋了,外面很那劲,一片漆黑,除了他手指上那一点儿猩红的烟头。
徐雁凛把这支烟缓慢的抽完了,转身回屋,季然已经编写好了,正踮着脚往最上一层放编好的册子,徐雁凛下意识的快走了几步,站到了他身后,帮他放上了,这个架子他是根据自己身高定的。
季然这会儿比他矮一整个头,是有点儿够不着。
季然回过身来,抬头看他,徐雁凛帮他放好册子后也没有走开,依旧以这个姿势看着他,屋里点了一根蜡烛,只是在桌上,离这里有点儿远,于是把两个人的身影长长的投在在墙上,影子合在一起,像是紧密无间的拥抱。
季然看了一眼合着的影子,撩眼皮看徐雁凛,也不说话。他跟徐雁凛之间就只一指的距离,他要是往前动一下就能碰到他的下巴,徐雁凛下巴上有一层青青的胡渣,像极了上个世界里,早上江未寒的下巴。因为那时候江未寒老用下巴扎他。
季然伸手想要摸一下,是不是还是以前那样的触感,但他还没有摸上去的时候,被徐雁凛抓着手腕抵在了架子上。
手没有疼,徐雁凛只是把他困住了,季然就看他。
徐雁凛也看着季然。
季然这三个月里晒黑了,以前雪白的肤色晒成了小麦色,然而他长的太好,脸庞清俊,眉目浓秀到依然让他移不开视线。徐雁凛从他眉眼扫到他的嘴唇,再扫到他的下巴,他的喉结。
他比谁都清楚季然是男的,挺拔的身高,清俊的面容,平平的胸脯,可为什么这么吸引他?
是他勾引了自己吗?
徐雁凛喉结无法抑制的滚动了下,他真的觉得季然是在勾引他,要不为什么眼睫毛一扇跟羽毛挠在他心里一样,更别说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一汪水,引着他毫不犹豫的跳下去,沉下去,溺毙在里面。
淡粉色的嘴唇动了,不知道是不是要说着勾引的话,徐雁凛猛的放开他,转身大步走开了。
快到门口的时候也没有回头,只跟季然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声音有点儿哑,季然当没听见,跟他脆声说:“好。”
徐雁凛在前面打着手电筒,走的很快,季然跟他说:“慢点儿,我跟不上。”
徐雁凛回头给他照着路,说他:“为什么跟不上?腿也不短啊?”
站在岸边水台上时,白花花的不就剩两条长腿了吗?
徐雁凛狠狠的闭了下眼,他今晚上就没想点儿正经的。
他不肯靠近,等季然过来,但季然蹲下身去了。
“怎么了?”
“我的鞋子跟不上,坏了。”
季然跟他说,他今天洗完澡后换上的是旧鞋子,只有两双鞋子,要尽可能的节省着穿,他走路平时也很轻,鞋面都没有问题,只是鞋底没办法,整天在泥地里,一带一脚泥,鞋底就坏的快,季然前两天缝过,现在又坏了。
徐雁凛在他身前蹲下来,把手电筒给季然,他自己拿着季然脚沉默了一会儿。季然的鞋子从表面看没有什么,因为鞋子每天刷的干干净净,所以他不知道鞋底成这样了。
鞋底怎么能是他用针线缝的住的,整个鞋底都掀下来了。
徐雁凛咬牙说:“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气自己粗心。只顾着看人家身体,不看看脚底。
季然看他一眼,跟他轻声说:“没事的,我回去再缝缝还能穿。”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鞋子这样,陈学的鞋子比他还惨,鞋面破了洞他当凉鞋穿呢。村里的小孩还有光着脚板到处跑的。
但话刚说完,徐雁凛就给他脱下来,直接扔了。
季然眨了下眼,不说话了,怕他更生气。
徐雁凛用手托着季然脚,像是丈量尺寸,他的手修长宽大,手上有很多粗茧子,握他掌心的时候,季然有点儿痒的缩了下脚,徐雁凛握着他给他揉了下:“刚才有没有硌着?”
季然摇头,但徐雁凛还是给他按摩着,像极了那年他在操场上脚抽筋,江未寒给他捏的一样。江未寒后来老怕他抽筋,没事的时候就会握着他脚,给他揉搓一会儿。
季然就默默的看着他,徐雁凛把他两只脚都摸了一遍,确定他没有伤着后,
背对着他说:“上来!”
季然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搂着他脖子爬上去了。徐雁凛背着他走的不快也不慢,让季然觉的很稳当,托着他屁股的手很大,他屁股放上去也合适,他把脸贴在徐雁凛背上,闭上眼睛,都想睡觉了。
上个世界非典的那一年,江未寒把他从学校后门背出来,也是这么背回家的。
回知青点儿的路,跟从学校后门到他家的路一样远,十多分钟,季然就到家了,这次徐雁凛把季然背到他们床上的,张建辉还以为季然怎么了,得知他是鞋子底掉了后陈学立刻毫不留情的笑话他:“跟你说用线缝不稳当的。你还不如跟我一样当凉鞋穿。”
看徐雁凛脸色不好,季然跟他说:“我还有一双新鞋子的,你看,这双。”
他的鞋子陈学不乱穿,因为他鞋码小。
所以从床底一摸就出来了,徐雁凛检查了下,嗯了声:“那我先走了。”
回去后徐雁凛在他单人床上辗转反侧了良久才睡着,然而没多久就爬起来了,因为做了个春梦,春梦对象是季然。
梦的太具象了,现在都还清晰的在他脑子里。
他朝日梦想的洗澡场景……
再后面……
徐雁凛摸着自己的裤子,闭了下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无师自通的梦的那么详细,
太清晰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季然哭着的样子。
“流氓!”徐雁凛把自己打了一巴掌,爬下了床,他想幸好这段时间是夏天,他自己在这库房睡觉,要不半夜起来洗内裤得让赵传民笑话死。
洗完内裤后,徐雁凛也不敢去睡觉了,他怕自己还要耍流氓,就在院子里抽完了季然白天卷好的烟,他看着一地烟头想,这样是让季然看到,又要说他。
幸好雨季快过去了,他要去勘探地形了。
第二天一大早,徐雁凛就把赵传民他们叫起来:“今天咱们就出发去湘西了。”
赵传民不太清醒的问:“什么?”
李瑾搓了把脸:“今天就走?”
徐雁凛嗯了声:“雨季也过去了,咱们早去早回。”
李瑾觉得哪儿不太对,虽然前几天是要商量着该出发了,但这也太突然了吧?
江川终于清醒了,叫唤了声:“今天走?我还什么也没收拾呢?”
徐雁凛说他:“我们有什么好收拾的?”整天在外,包随时收拾随时走。
看赵传民看墙上的烟,徐雁凛切了声:“赶紧的,昨天晚上不是卷了不少烟了吗?还不够的话,今天上午再接着卷,咱们下午就走。”
看他说的斩钉截铁的,几个人终于确定他说的是真的,只好都起来了。
老常惊讶了一会儿,但也明白这是他们的工作,该走就得走,只好说中午给他们做顿好吃的,大家一起再聚聚。
徐雁凛跟他说:“中午不用等我吃饭,你们吃就行。”
看他说走就着,老常喊他:“哎,你去哪儿?”
“我去县城发一封电报,中午就回来了,下午咱们出发。”
徐雁凛去大队找了今天去县城的拖拉机,跟着进了城,是为了发电报,但也买了东西。
他快把整个县城的供销社都逛遍了,终于买到了他想要的鞋子。这里的县城还是太小了,这种翻毛的登山鞋太难找了。
鞋柜的供销员看着他脚上的鞋跟他说:“一看你是识货的,别看着贵,一分钱一份货,这鞋子你就使劲穿吧,别说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坏的,翻山越岭都不怕。我看你是45的鞋码吧,我给你找找你试试?”
徐雁凛跟她说:“不是给我买,42的鞋码,你给我两双。”
供销员脸上直接就笑开了花,她们这个鞋柜上的鞋子非常贵,不要票只要钱,一年能卖出去一双就不错了,这个帅哥竟然要两双。
她连着夸他:“这是给你弟弟买的吧?”
徐雁凛嗯了声:“弟弟。”
徐雁凛等她拿出鞋子后,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供销员跟他说:“放心吧,没有一点儿问题,不磨脚,很耐穿,还保暖呢,冬天穿着不冻脚,夏天穿着也不捂脚,这就是这个面料的好处。”
她吹什么,徐雁凛也只嗯了声:“你再给我拿两双鞋垫,六双袜子,春秋冬各两双,都要质量好的。”
“好来,我这里的货你就放心好了!袜子花样不一样,你要哪种?”
徐雁凛看着袜子上的小鹿伸手指了下:“梅花鹿牌的吧。”
袜子是细密的好料子,于是袜筒上绣的小鹿都很精致,眼睛跟季然一样,黑亮有神。
徐雁凛买了鞋袜外,又买了一些其他东西,他以前买东西,只买需要的,买了就走,可这次总觉得什么都能给季然用上。季然什么都缺。
回到小学后,徐雁凛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了他床底下的箱子里,因为林林总总的太多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买了些什么,只跟老常说了声,让季然自己过来拿。
让季然以后就住他这里,晚上编书回去太晚了。
老常很高兴,他愿意跟季然作伴。他文化水平没有太高,勉强高中毕业,能在这里当老师教村里的孩子,但编不了书,所以看季然编出来的书别提多钦佩了。季然还能帮他给孩子们教数学、英语呢。
徐雁凛下午走的时候路过季然他们锄地的地方,远远的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去打招呼。
徐雁凛也知道自己这匆匆的不告而别有落荒而逃的意味,但他没有办法,他怕自己不走,就要把季然摁在床上了。
他真的会的。
那就真的是流氓了,他是流氓他认了,可季然怎么办呢?季然家庭成分已经这么差了,再背上一个这样的罪名,这辈子别想翻身了。所以,徐雁凛,别犯浑。
车缓缓开动了,越走越远,徐雁凛叼着烟看着外面倒退的风景,深深的吸了口气。
先让他去冷静冷静。
季然晚上来小学的时候,才知道徐雁凛走了。
常老师带他到徐雁凛住的屋,把他床底下的大木箱子拉出来,跟他说:“季然,雁子说给你准备了些东西,你可以自己看看,有没有需要的,还有,他说晚上让你在这里住着,省的太晚了回去不方便,路上太黑了。”
第47章
老常摸了下徐雁凛的铺盖跟季然说:“雁子临走前把凉席、铺盖统统刷了,晒了一遍,干净的,你直接用就行。”
季然跟他说:“好的。”
他环顾了四周,没有发现什么纸条之类,就问道:“他要去多久啊?什么时候回来啊?”
老常道:“哎呀,这个他没说,走的匆匆忙忙的,不过这个活本来就没有时间,快的话一两个月,慢的话三个月一趟。”
季然琢磨着‘匆匆忙忙’几个字问道:“他是有什么急事吗?出什么事了吗?”
老常笑道:“雁子没白疼你,放心吧,没事,就是雨季过了,他正常得去工作了,走的时候还揣了一大包烟叶走的,赵传民那小子还想带着你去给卷烟呢。”
季然哦了声,明白了,徐雁凛是落荒而逃了。
常老师出去忙别的了,季然就开始看徐雁凛给他留了什么。
木箱子很大,半米宽,一米长,也是半米高,以前是徐雁凛放衣物的箱子,有锁,常老师也给季然钥匙了。
季然打开,先看到了那两双鞋子,鞋码是42的,不是徐雁凛的,是给自己的。季然伸手进去摸了下,里面已经垫上鞋垫了,季然坐在他床上穿上小鹿的袜子试了下,鞋子整整好,季然穿着多走了几步,他怕脚疼,所以鞋子穿的舒服最重要,而这双鞋子很舒服。
鞋底厚实抗震,内里特别柔软,外面的牛皮革又能最大程度的防划,穿上这双鞋子,季然就再也不怕走路了。
季然穿着没有脱下来,又看了下其他的东西,徐雁凛买的东西很多,有毛巾,肥皂,蜡烛,电池,钢笔,甚至还有一件红色的毛线背心,在最下面,毛巾下面盖着,季然看着这个颜色缓缓伸手拿了出来,他有点儿想念周姨了。
他抱着衣服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把背心又轻轻放回去,把这里面的东西重新归类存放好,这些东西够他用半年的,最后把箱子锁好,钥匙很小,金色的,季然找了红色的线搓了好几股,确定结实后,拴着挂在了脖子上。
他拿着一包绿豆点心出来找常老师,这包点心是放在最上面的,大概是让季然先吃,季然心里想,徐雁凛什么纸条都不给他留,要是自己不打开看,那这包点心在箱子里可就要坏了。
常老师一看点心笑了下:“雁子这家伙心还挺细,还知道买点心。我不太爱吃甜的,你多吃点儿。”
季然把点心给他一半:“你给春燕姐吃。”
他在这里待熟悉了,知道青山村里的春燕姐跟常老师是一对儿,就是碍于种种原因还没有成婚。
不过,好像也快了,今年年底能结婚。春燕姐的手工活很好,纳鞋底,绣鞋垫,勾毛衣都不在话下,季然还想空闲了跟她学纳鞋垫。
常老师把季然当弟弟,听他说春燕也不扭捏,笑了声:“行,一会儿我去给她。”
季然送完点心应该要走了,他想了下又问:“那二哥会写信来吗?”徐雁凛在他们这里排老二,季然在有别人的时候就这么喊,好区分。
常老师点头:“会的,每个月都会写信来,也会寄他们的勘测材料,你就放心吧。”
季然这天晚上就在徐雁凛的床上睡的,9月份的山里很凉爽,季然抱着他的薄毯子很快就睡着了,常老师说的对,毯子也是洗过的,有一股清爽的肥皂味,跟徐雁凛身上的味道一样。
第二天穿着新鞋子去地里掰玉米,都不想老看脚底下了,玉米有的根扎在外面,季然前几天被扎过脚,幸好玉米高,他蹲在玉米地里哭没有人看见。
这次掰了一个上午都没有问题,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陈学就看见他脚上的鞋子了,羡慕嫉妒恨的把他说了一顿,可惜鞋码小,他穿不了,只最后说他是资本主义家的少爷。
季然纠正他:“资本主义家没有少爷。”西方没有少爷一说。
他这话被陈学噎住了,其他人则都笑了。
陈宏明都被季然逗笑了,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季然,季然总是让他看不透,看上去比自己还孤僻,不是好相处的样子,但别人说他什么他又不生气,陈学跟他吵过这么多次,没见他生过一次气,就这种气度,陈宏明都佩服他。
再者季然的学识陈宏明现在服气了,他现在空闲的时候也开始看书了,万一那天恢复高考了,他会继续努力的。
看陈学还在叨叨,陈宏明噎他:“你也可以去帮着编书,那人家也给你买鞋子。”
陈学气道:“行,你们一个个有文化的样,我等着你们考大学。”
玉米地头有阴凉,可以休息,张建辉也就不管他们,反正玉米高,也不怕丢人了。
季然也不接话,只啃着玉米,他们收获玉米的季节,玉米是可以分一些现吃的,这个振兴大队的大队长做事挺灵活的。
他们知青头两天把鲜玉米掰下来,煮着吃要比窝窝头好吃多了。
季然能啃两根了。
陈学看他靠在玉米杆上慢悠悠的啃玉米,丢给他一句:“地主家的少爷。”他也不怕把玉米秆给倚倒了,这家伙光吃不胖。
对于陈学的揶揄,经过这几个月,其他知青也都当笑话了,季然都不在意,那他们就更不在意了,而且季然真的跟少爷一样。
无论是他的长相还是平时的行为,哪怕现在坐在地上啃玉米,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是别人怎么都学不来的,他们不得不承认,这是与生俱来的贵气。
张海鸥说:“季然,等空闲了,你给我做模特,我给你画幅画。”
季然看她一眼说:“穿着衣服的吗?”
张海鸥一顿:“……你想不穿衣服?”
季然还没说话的,陈学立刻怪叫道:“季然你耍流氓!赶紧抓起来!”
季然不辩解,张海鸥被他们几个起哄的脸红了,大声的解释:“你们都想哪儿去了!季然没那个意思,他说是裸1体艺术!人体艺术!是艺术!”
陈学哎呦道:“都裸1体了还什么艺术啊!”
季然只看着他,国内能接受的少,国外那些成名大画家大多都画过人体,人体是美术生的的基础学科。
季然想到了他看的《泰坦尼克号》,男主角给女主画画的时候了。
233系统很及时的出现了:【少爷,你还想看这部电影吗?】
季然跟它说:“可以,晚上回去给我播放。”
233笑着说:【那少爷你别睡那么快。】
他在这边开小差,知青们却闹成一团,张海鸥一人难敌众口,最后还是陈宏明帮她了,他怼陈学:“你没见识就别丢人了,人体艺术是最高的画画境界。”
张海鸥没想到他能帮自己说话,有人支持后立刻大声的道:“听见了吧!你们别误解别人!”
陈学转了下眼睛:“真的?真有这样的艺术?”
赵长征虽然也不知道,但他看这里面三个见过大世面的人都这么说了,也就信了,跟陈学戏谑的道:“你让海鸥姐给你也画一副呗,让你也艺术下。”
张海鸥呸了声道:“我才不给他画呢!他哪里艺术了?”
她是看季然跟画一样才想画的,并不是要画人体,是季然把整个画风都带歪了,这么想着张海鸥看了一眼季然,季然抛出了炸弹性的发言,本人却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真是……太淡定了。
几个人闹了这一场,气氛欢乐,感觉疲倦都少了,张建辉也笑着摇了下头,他们知青这些日子也都忙,每天的农活干不完,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季然,季然有活宝的潜质。
季然不说话,陈学又来招他:“季然,吃完咱们去地里找红菇娘吃吧?”玉米地里有一种野生的水果,包着一层外皮,里面一粒果子,还挺好吃。
季然跟他摇头,打了个哈洽:“不去了,我想睡会儿觉。”
玉米地里可以乘凉,季然啃完玉米后就犯困了。
张建辉也道:“我也想眯一会儿,还得一下午。”
他干活也是实在的,从不偷懒。
于是最后都结伴靠在玉米秆上眯了会儿。
日子一天天过,玉米收完,收花生。一个月就快过去了。
季然彻底的搬到了徐雁凛那里去住了,把他在知青点儿的箱子,脸盆都带过去了。搬的那天,陈学还揶揄他:“去了别回来了啊,跟你的石头过去吧!”
他倒是没有妒忌,因为季然去了那边,吃饭少一人,睡觉也少一个,资源就多了,就是少了个烧火的。每当他点火的时候,就会想起季然了。
张建辉等人倒是挽留过季然,不过他们离的近,常去那边聊天,张海鸥他们也跟春燕姐学着做手工针线,所以也不算分开。
陈宏明开始学习,老常还帮他找过高中课本。张建辉也会跟着看看,他也不知道高考哪一年恢复,但知识学多了总是好的。
季然的资料这一个月里又整理出两本来,徐雁凛还是没有回来,不过他写信来了,常老师收到了。
季然站在旁边等着,发现没有他的。
徐雁凛没有给他写信。
他在旁边等着常老师看信,常老师知道他也想看,就一边看一边说:“他们现在到了,在那边安扎下来了,那边很美丽……山水好看,那边水质五颜六色,雪峰土质特殊,常年积雪,特别漂亮……好家伙,雁子这还会说这些闲话了?”
季然默默听着,徐雁凛宁肯说闲话,都没有提他,常老师都翻了两页信纸了,只剩最后一页了。
常老师又念了大半页的时候说:“嘿,雁子这家伙不地道了,也不问你声好,只问你书编了多少了,这家伙,我等写信说他。他又不给你发工资,也不给你署名的……你等着,常哥说他。”
季然看着他放桌上的信纸问他:“常哥,我能看看吗?”
常老师笑道:“当然能看看啊!这几伙这次啰里啰唆的,我以为你不爱看呢。”
季然把信纸拿过去了,字迹是他熟悉的桀骜不羁,季然一行行的看,果然前面只讲他走过的地方,详细的连一条河都有名字,就是没有说过季然。
直到季然看到了最后一页,最后一句话。
“最后,季然书编了多少了?有没有天天来?”
这句话像是一种试探,试探的问他的情况,试探的问他是不是在这里给他编书。
季然把信纸轻轻折起来,问常老师:“常哥,你要给他回信吗?”
常老师道:“我给他回,这几天就回,要不这小子在外地挂心。”
他自从跛脚后,徐雁凛他们就不放心他,其实徐雁凛自那年打了那一架后,村里人很少敢来惹他们了,这个学校他们平时没事都会绕开走。孩子们上学是孩子们的事,那一年知情的大人们都忌惮着。
所以学校这里是安全的。就是他得回复一下,让他们放心。
季然点了下头,跟常老师说:“那常哥你跟他说,我这个月给他编了两本了。”
老常朝他竖起拇:“雁子这家伙最不应该问这话,他怀疑任何人都不应该怀疑你。”
季然拿着信问他:“信我收着吗?”
老常点头:“行,你收着吧。难得雁子第一次写这么多字,以前半张纸都写不满。”
季然把信放进箱子里,拿出两双秋天的袜子来,已经秋天了,不知道徐雁凛那边冷不冷,去雪峰肯定冷的。
幸好他把厚衣服都带着去了,季然刚知道他走的时候,看他把衣服都带走了,还怕他不回来了,现在想想带齐全了也好。
季然又摸了下那件红色毛衣坎肩,没舍得穿,也还不到时候。季然把箱子又锁上了。
又过了一个月,到秋忙季节了,收红薯的季节,徐雁凛他们还是没有回来,信写来了一封,又是满满三页纸,但通篇都在闲扯,然后最后的时候又是那一句话。
这次常老师都气的拍大腿了:“雁子这混蛋,跑那么远了还没忘记让你给他编书。还要天天给他编!真把你当牛做马的使唤了!季然你不给他弄,这家伙自己写的那笔记跟鬼画符似的,他自己都看不懂,这是抓着你这个劳力了。”
季然也点头,常老师对他很好,每天都做饭给他吃,因为他还是只会烧火。
常老师看他乖巧的坐着心里感叹,徐雁凛真的是找了个好帮手,季然真的天天给他编书,没事就捧着他的笔记研究。编的书比徐雁凛之前编的还要详细。
所以老常也知道季然肯定还会给他编,果然季然跟他说:“常哥,你跟他说这个月也编了两本。”
这也太乖了。
老常虽然知道他肯定会这么跟徐雁凛说,不说别的,不能让在外的徐雁凛担心,就是看季然这么听话,老常也感叹,跟他说:“这个月是秋收忙碌季节了,你白天也很累,晚上就少看一会儿书,雁子这些资料不差这一会儿,等他冬天回来让他自个儿弄。”
季然问道:“他冬天就能回来了吗?”
老常点头:“这都出去两个多月了,按理说该回来了,都不用冬天的,以往秋忙季节他们就回来帮忙了的。他们去的雪峰那边这个季节早已经冰天雪地了,再拖下去也不适合勘测了。”
季然听着,眼睛不自觉的向山外望去,希望徐雁凛早一点儿回来。
然而这次常老师推断错了,他们秋收都忙活完了,季然都凭着每天5个工分给常老师带回两大袋子红薯,徐雁凛他们还没有回来。
常老师在菜地里刨土豆,一边刨一边说:“雁子他们这是怎么回事,这都快要12月份了,难得他们真要在雪峰住下?”
12月份他们这边还不算冷,可雪峰就不行了啊。
季然跟在他后面捡土豆,常老师脚不方便蹲下来。
季然问他:“那他们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啊?”
常老师立在镢头上想了下摇头:“应该不会,他们几个都有经验了,这些年国内的山川大河他们早就跑遍了,雁子连珠穆朗玛峰都去过了,雪峰应该不在话下的。”
季然又问:“那会不会因为西南边境不太平?他们被抓走了?”
他这些日子都会跟在常老师听收音机,西南边境频繁出现乱子。国家增强了巡防。
常老师看了一眼季然,季然面无表情,他是一本正经的问着这些最坏的打算,要不是常老师这几个月跟季然熟悉了,知道他就是面瘫脸,就要说他一点儿好事都不想了。
他知道季然就是纯粹的担心,有一种人从来不抱着侥幸心理,做什么事都先把最坏的情况想到,直面最差的结果,且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季然就是这种。
常老师都想逗他了。
常老师装作深沉的看了他一会儿,发现季然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跟他说:“你别担心,不会有那么坏的情况的。雁子他们只是地质勘测,会进深山,但不会在边境在线,所以不会被抓走的。”
再说徐雁凛是有分寸、有胆量、知道怎么周全的人,他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先不说一身的军人体质,他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知道怎么处理应急情况,知道怎么最强势的保全自己。常老师对他很放心,如果是赵传民他们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他还会担心下,但如果那些人里有徐雁凛就不需要了。
常老师看季然还看他,跟他指了下脚下的地:“你知道这三分地是怎么保留下来的吗?”
季然慢慢摇头,常老师不能下地挣工分,但他在学校门口这里开采出了三分左右的地,可以种菜,红薯之类的,这三分地大队里也没有收回去,按理说是要收回的,因为一家人只能六厘菜地。
常老师一笑:“这都是看在徐雁凛当年的壮举上。”
常老师接着给季然讲了下徐雁凛当年的壮举。
常老师看了下天色,秋忙季节过去了,坡里都没有人了,学校周边更是清净,所以常老师在地头上坐下来,点了支烟后才说:“我们当年是作为兵团知青来的,有严格的管理制度,我们十个人分在了勘测队里,国家对能源需求,地质勘测一直都很支持,所以当时我们有不少的设备,给我们配备了各种工具,指南针、最先进的勘测仪器,登山装备,自行车之类的,这些东西来这里后就遭了红眼。几年前这里太穷太难了。”
季然点了下头,大概能想到后面发生什么事了。
果然常老师说:“我们勘测队开始陆续的丢东西,从小到大,先是蜡烛、矿灯、铁镐,后来是自行车,他们趁着我们去山里勘探的时候,把我们能偷的都偷了,家里的偷了还不算,后来还偷到勘测地去了,他们看到我们挖出来的矿石,以为我们在他们山里挖出了什么宝贝。”
老常说到这里嗤笑了声:“我们这些人当时都是大队院里来的,家庭也都还行,虽比不过雁子家,但生活都还过的去,来这里也同情这里的艰难困苦,我们也不是小气的人,只是这些人过分了。偷了自行车也就罢了,还想偷勘探器材,偷到矿区来了。”
“勘测地质,找出矿源,为的就是造福百姓,解决能源问题,是国家的百年大计。可他们偷了去就买了几分钱。这些人越来越过分,人多,仗着对山里熟悉,让我们防不胜防,发展成了有计划的团伙作案。”
老常使劲吸了口烟,看了下自己的脚,眼神有几分狠厉:“我这只脚就是被他们设下陷阱,推下去伤的。那天晚上我是看守。这里医疗条件有限,我的脚也没治过来。”
“雁子因为这个就制定了反击的方案,说一而再的忍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我的脚就是最好的例子,以后他们胃口大开的时候,也许还会出人命。
这些人为了钱不要命,那只能用更不要命的东西镇住他们,以牙还牙。”
常老师在这里停顿了下,季然也没有催他,他把地里一个土蚕捡起来,装在竹筒里,准备一会儿喂鸡。
老常使劲吸了口气,快速的道:“他帮我报仇了。把那个领头的也困在了陷阱里,折了他一条腿。
敢上去围攻的人,被他拿着一根长镐都抡倒了,上一个倒一个,他没有让传民他们插手,只自己守在前面,那个场景我现在还没忘记,我从那时候起才知道他身手那么厉害。”
季然也听的有些震惊,徐雁凛打架这么厉害了吗?上个世界他们俩被绑架的时候还打不过四个人呢。当然他也拖后腿了,他被打晕了,江未寒什么都顾不上了。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敢挑衅他了。
我这片菜园也没有人敢来收了。
我这只跛脚就是一种警戒,看到我他们就会想起那晚上的徐雁凛。”
第48章
老常一支烟抽完,摁在了土里:“那时候我都被雁子吓坏了,他平时都不犯混的,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家庭,有那么一个军区首长父亲,更不应该滥用职权持械斗殴,那时候我以为他是兄弟意气,气狠了,下手失了分寸,这要是闹出人命来,他可就毁了。”
季然看他,老常虽说着担心,但他语气舒缓,也就是说没事,果然老常笑着道:“但后来发现那些伤的人除了断了腿的那个外都是轻伤,雁子打人都找准了地方,而断了腿的那个掉进去的陷阱是他自己挖的,他当初陷害我的那个,就连里面的铁夹子都是他自己设的。”
常老师说到这里时嘴角擒了一抹笑:“自作孽不可活。”
看季然看他,常老师忙道:“这句话是大队长说的,他弄清楚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后说的第一句话,这个人还是挺会来事的,也算公平。”
“雁子跟他说‘偷盗可大可小,偷我一辆自行车我也就当自己倒霉,可他们现在偷的是国家的工具,挖的是国家的墙角,毁的是社会主义建设的根基,能源是一切发展建设的根基。当年为炼钢,家家户户把家里的锅都捐了,怎么到了我们这里反着来了吗?再者,我们挖出来的所有一切都是国家的,跟你们种的粮食是一样的,队长,您一定知道偷盗国家的东西是什么罪名吧?’”
常老师说到这里时语气很自豪:“雁子的武力镇住了村民,而他的话则警示了大队长,于是双管齐下,这件事就这么平息下来了,然后就太平了这些年。”
老常说完这一大段话长长的吸了口气,回头跟季然说:“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让你别太担心,雁子虽然犯浑起来吓人,但他做什么事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
季然嗯了声:“我知道。”
老常笑了:“知道什么?”
季然把捡满框的土豆提起来说:“知道他犯浑起来吓人。”
老常:“……”
他说了这么多,季然就只记得这个吗?
他这是不是把雁子给抹黑了啊,这别再把季然给吓跑了,不给雁子编书了,雁子回来不得疯吗?
老常咳了声:“那个季然,你别怕,雁子对自己人可好了,你是他最疼的一个,绝对不会那么对你的。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季然看了下天上的晚霞,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是反派啊,他以后要做任务的,等那时候,徐雁凛是不会掐死他,但他怕徐雁凛把他摁在床上折腾,那也吓人。
这次的主角感觉比上个世界的还要变态。
江未寒在床上是个变态,变着法的欺负他,徐雁凛肯定也是的。
要不就让他们在雪峰过年吧。
季然也就想了一下,第二天他还是盼着徐雁凛回来。
只不过徐雁凛他们还是没有来,11月底了,他们把所有农活都干完了,红薯干收到大队仓库里,茶树做好了冬季防护,铺上了干草。
众人只等着大队里分粮食过冬了。
常老师这天收到了信,终于确定了徐雁凛他们要回来的消息了。
常老师跟季然念道:“这次信短,”
季然看了下信封,信封邮件地址是县城。
徐雁凛是在县城寄的。他在县城里。
果然常老师跟他说:“他们从三天前就往回赶了,这两天都留在县城开会,等开完会就回来了,这些家伙们,之前也不来封信,让我们白着急。真是的,以前都是先回家一趟放下东西的。”
季然看他:“以前都是先回家吗?”
常老师道:“是啊,他们每次来不仅带回很多样品,还得回来写报告啊,县城汇报稿雁子得写好几天呢。”
季然轻轻的哦了声:“我知道了,那常老师,我今天就搬走了。”
老常一愣:“搬走干什么啊?”
他不是天天盼着徐雁凛回来吗?还是自己刚才那句话说错了啊,怎么感觉季然跟赌气似的呢?
但从季然脸上他又什么也看不出来,老常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
季然只站起来跟他说:“他们回来了,我就搬回知青点儿睡觉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老常不以为然的说:“这有什么,你跟雁子睡一个床行了,又不是夏天,你要是嫌挤,哥今天给你把床加宽一点儿。”
老常这几个月跟季然住习惯了,不想他走,这少了一个说话的人,季然可是最好的听众,说什么都认真的听着,从不插话,比传民他们强多了。
但季然也拒绝了,跟他说:“我现在去收拾东西了。”
老常知道他是说一不二的人,拦不住他,只好道:“那也不着急这几天啊,你等他来了再搬走也不迟啊?”
季然摇摇头没说话,回到徐雁凛房间后就收拾了他的衣物,把那件红色的毛衣坎肩、鞋子、袜子带着,剩余的东西就没有带了。
不过这也不少了,因为还有被褥,冬天被褥比较多。常老师拦不住他,只好让他两趟收拾走了。
最后一趟的时候,常老师嘱咐他晚上来吃饭。季然这几个月分下来的时令红薯什么的,都运到他这里来了呢。
季然跟他摇头:“常哥,这几天我先不过来了,我去大队帮忙,在那边吃饭就可以了。”
老常望着他的背影摸了下下巴,总觉得季然在搞大事情,因为连在哪儿吃饭都考虑好了。
徐雁凛果然如他信里说的那样,又过了两天才回来的。
坡里已经没人了,山前的小学很安静,徐雁凛里里外外看了一圈确定只有老常一人,只得出来问:“季然呢?”
老常呵呵了声,装作不懂的问:“他?不知道啊??”
徐雁凛声音高了:“不知道?!他不是住在这儿吗?他……他不知道我今天回来吗?”
老常开始训斥他:“现在知道问人家了?每个月写信也不问候人家一下,就最后一句问人家给编了多少书,让不让人寒心啊?人家季然都把编书都当成第二份工作了,你可好,就走的时候留给人家两箱罐头,按照季然给你做出的工作,10箱罐头也换不来啊。”
徐雁凛被他说的理亏,咳了声:“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去看看他,他在哪儿?”
老常朝知青点儿抬下巴:“人搬回知青点儿了啊,给你让位置呗。”
徐雁凛顾不上安抚他的阴阳怪气,拔腿往知青点儿走。老常这会儿痛快的点头,季然前几天搬走的好,就该让徐雁凛再把他请回来,雁子这家伙还以为季然得在家里跟媳妇似的乖乖等着他,人季然凭什么呢?
徐雁凛长腿大步,没几分钟就到了知青点儿,结果知青点儿也没有季然,徐雁凛分了一盒烟才知道季然在大队里帮忙。
徐雁凛又往大队里走,大队就比较远了,徐雁凛急匆匆的走了十多分钟才到大队院,大队院里站满了人,院里是人,屋里也挤满了。
徐雁凛在进院里后压住了步子,不想让自己表现的太急切,他都已经躲了115天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吧?
他的脚步硬生生压住了,可是眼睛管不住,他扫过了重重人群,一下子就锁住了季然。
季然好像瘦了点儿,不,应该是高了点儿,脸庞轮廓越发清俊,白皙俊秀,季然经过冬天的这一个月脸色变回来了,于是又变回徐雁凛初见时的样子了,徐雁凛脚步顿了下,就这么看着他,季然站在贴墙边的桌旁。
大队的桌椅是陈旧的上红漆的桌子,背后墙上则是糊的陈旧的报纸,这样的环境里越发显得季然跟这里格格不入,他像是一颗在尘土里的明珠,格外让人心疼。
徐雁凛停顿的这一会儿众人都发现他了。
徐雁凛是大队的稀客,他进大队,有狼进村一样的效果,喧闹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人们且往旁边让了下,让瘟神似的给他让了条路。
张建辉先看到了他,笑着他:“雁凛哥你回来了啊!”
徐雁凛跟他点了下头,就看着他旁边的季然,季然这个小混蛋都不看他,难道他手里的账比自己都重要吗?
“季然?”
季然像是刚听到一样抬头看他,眼神里没有徐雁凛想的激动、兴奋,也没有如小鹿一样雀跃的朝他扑来。
他就静静的站着看他。
这不会是把他忘了吧?
知青点儿有不少的人,徐雁凛克制着自己的眼神,跟他道:“你出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季然也顺从的跟着他出去,徐雁凛走到了院子外面人少的地方,今天人太多了,徐雁凛也不好拉着他走太远,只能将就了,低声问道:“你知道我今天回来吗?”
季然点头:“知道。”
徐雁凛深吸了口气:“老常说你这两天没有去学校,你们这几天都很忙?”
季然也点头:“很忙。”
季然也没有撒谎,他这几天确实很忙,今年一整年都忙完了,大队要按照工分给村民、知青分红了,把一年的粮食分下去,粮票、肉票、布票、肥皂票、油票,各种东西需要算,张建辉作为知青点儿的组长,带着会算账的季然老早就被大队长给预定下了。
这几天都在大队帮忙统计、核算。
徐雁凛想说点儿什么话,都被他这几句给噎回去了,只得道:“那好吧,你先忙,晚上应该就不忙了吧?”
季然只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徐雁凛再次深吸气,季然的淡定对比着他的焦躁,让他显的跟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一样。
看有人朝这边望,徐雁凛说最后一句话:“晚上我在学校等你。”
他也不等季然答应,大步地走开了。
季然看着他的背影有一会儿没有动,徐雁凛穿的是户外的工作服,他回来后并没有换衣服就来找他了。
季然看他拐弯了,便回头了。
大队院今天又忙了一天,季然的活不累,就是帮着核对他们的工分,并换算出粮食等票据来,把繁杂的数据理顺,是季然乐意做的事,所以有条不紊,一笔接一笔,村民们并不催他,刚开始还会怀疑他的能力,但经过这两天,季然一次都没有算错过,他们就信任他了。
晚上5点季然就停止工作了,冬天天黑的早,大队院哪怕点着灯,光线也不好,这跟编书不一样,这么多人容易混乱。
大队长也懂他的意思,所以5点以后就让大伙都回去,跟他们说:“明天一天差不多就都能分完,大家放心,领到的明天就不要来凑热闹了啊!”
这么多人在这里并不是都没分,而是都在这看着,唯恐给别人分多了一样。
季然跟张建辉在大队院吃了晚饭后往知青点儿走,张建辉以为季然会直接去学校的,哪知他并不去,张建辉问他:“雁凛哥他们回来了,你不去看看?”
季然摇头:“先不去。忙完了再说。”
张建辉也点了下头:“算一天账目也挺累的。”
这次跟以往算账不一样,以前安静,这次这么多人闹哄哄的,季然能端坐一天,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的表情,张建辉都佩服他。
季然回去后跟陈学他们还打了一会儿牌,陈学叼着徐雁凛给他的半包烟,脾气挺好,没有输的哇哇叫,反正现在他们也不来赢钱的,大队严禁赌博,打牌也得偷摸着。
季然9点多钟的时候也跟着他们睡觉了,油灯也点不起。
徐雁凛在学校里等季然,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到9点的时候实在等不下去了,往知青点儿走,结果刚到跟前,屋里的灯关了。
徐雁凛站着栅栏边上脸色都黑了。
他握着他们的栅栏门,控制着力道,以免给折断了。
是真想进屋里把季然抗出来啊。
徐雁凛郁闷的站了十多分钟,只得往回走。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床是季然睡过的,被子季然盖过,他甚至都能闻见被子上的皂角味道,他后来知道季然爱干净了,他这被子老常跟他说,季然给他一周拆洗一次。本来以为他拆开后不会缝起来的,结果他缝的针脚密实,春燕都夸他缝的好。
徐雁凛把头埋进被子里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他又把被子猛的掀开了,离这里千万里的时候他还能忍着不去想季然,可现在周边都是季然的气息,他根本无法让自己继续当和尚。
徐雁凛握着自己硬的发烫的小兄弟粗鲁又胡乱的撸了一通,总算后半夜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知青点儿看季然,季然在烧火,坐在炉子前头一点点的,风箱有一下没一下的拉着,这是还没睡醒,冬天早上是容易犯困。
徐雁凛伸手揉了下他的头,季然头发还翘着一朵,季然抬眼看他,打了个哈洽,徐雁凛手没有收回来,顺着他后仰的力度,摸到了他脖子,掐着他脖子捏了下:“没睡醒,起这么早干什么?”
季然打完哈洽跟他说:“一会儿还要去大队院,”
徐雁凛手一顿:“还要去?!”
季然嗯了声:“没弄完。”
徐雁凛都后悔给他在大队院找了这么个工作了。
他退而求其次的说:“那今天什么时候能忙完?明天就不忙了吧?”
季然跟他摇头:“明天大队长说要准备庆祝丰收的活动,你们晚上就知道了。”
徐雁凛沉着脸,季然还跟他眨了下眼:“你不想看晚会吗?”
徐雁凛说:“我吃饱了撑的。”
季然就哦了声:“那你也不表演节目了是吧?”
徐雁凛都笑了:“我表演他们敢看吗?我上去吹个口哨?”
季然就看着他,徐雁凛想到了什么:“你要上去表演节目?你表演什么?”
季然往炉灶里放了两根玉米秸,跟他说:“不告诉你。”
徐雁凛笑了声:“行,还知道保密。来先吃块儿。”
幸好今早上带着了,徐雁凛把绿豆糕包装纸拆开,拿了一块儿放季然口里,季然也张口了。
“好吃吗?”
季然点头,不说话,以免张口绿豆糕掉出来,绿豆糕做的酥软,清甜,好吃的。
季然咽下去后跟他说:“你也吃。”
徐雁凛心里总算踏实点儿了,以为季然真把他淡忘了,他之前就觉得这小孩有冷酷无情的气质。
徐雁凛看着他脚上穿着的干净的登山靴,笑着问他:“我上次给你买的吃了吗?”
他昨天没能等到季然,就半夜翻箱子看了,季然鞋子、袜子都穿了,他才算是睡着觉了。
徐雁凛给他伸手擦嘴角的绿豆糕渣,正擦着,张建辉抱着柴火进来了,徐雁凛手微顿,但还是给季然擦干净了,才若无其事的跟张建辉打招呼:“你今天也跟季然去大队吗?”
他的态度太自然,张建辉只愣了下也没有多想,跟他笑道:“是啊,雁凛哥你们回来了啊!太好了!我们明天晚上在大队院里组织文艺汇演,庆祝今年大丰收,不知道怎么弄,还想跟你们取经呢?”
这个伙房并不大,徐雁凛跟张建辉都是高个子,三个人齐聚,这里面都拥挤了,徐雁凛把绿豆糕给他放灶台上,就到外面院子里站着,他想跟季然多待一会儿的,但也知道他们还忙,就跟张建辉道:“那你们忙完来学校,找你们李哥,他之前弄过一次晚会。”
张建辉高兴的道:“好啊!太好了。”
“那我先回去了,”徐雁凛又看了一眼季然,季然坐在灶台前跟他摆手,都没站起来,徐雁凛怅然若失的回去了。
这一整天季然他们都没有来学校,晚上大队的喇叭都响起来了,季然都没来。
常老师听着广播里的话啧了声:“大队明天晚上搞文艺汇演?请三个村的所有村民参加?”
徐雁凛嗯了声,目光凝沉的望着小路,那是通往知青点儿的路。
老常多少的知道他在看什么了,这两天他一直这么看呢,老常装不知道,人季然之前也天天这么盼着他们回来呢,让这家伙也试试等人是什么滋味。
李瑾跟江川、赵传民他们对文艺汇演感兴趣了,文艺汇演肯定是知青们上,那就能看看新知青点儿的几个女孩子表演什么节目了,还是很期待的。
赵传民说:“大城市来的姑娘能歌善舞,咱们有眼福了!”
江川也笑:“那明晚大队院肯定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咱们早去占个位置。”
李瑾看他们一眼:“你们确定去?”
赵传民眉头一挑:“怎么,我们不能去?”他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凭什么躲着不见人?
李瑾这家伙就是考虑的太多了,跟个姑娘似的。
赵传民说他:“你跟人季然学学,人看着比你像小姑娘,但人家从来不拖泥带水,绝不瞻前顾后。”
李瑾踹了他一脚:“你说谁像小姑娘呢。我问你的意思是,你要是去看文艺汇演你得表演节目,我这是为你着想呢!混蛋!”
赵传民切了声:“我就空着手去看节目怎么了,我就不表演节目!”
李瑾呵呵了声:“那你凭什么让新知青的同志们表演呢?你不得以身作则?!”
赵传民还嚷嚷:“我们去看节目已经是给他们面子了!是吧雁子?”
他把徐雁凛也拉下水,但徐雁凛明显心不在焉,只顺着李瑾的话说:“嗯,你得表演节目,以身作则。”
他自动过滤赵传民的话。
赵传民:“……”
他们就第一年,刚来的时候,还没有跟那些偷盗的村民闹僵的时候,给村里办过一届汇演,因为来的那年正好赶上了秋忙,到冬天这段时间。
但自打了一架后,就再也没有给他们办过了。这个地方地势险要,又穷,后面几年很少有知青分来的,他们振兴大队算着也有三年没有办过汇演了。
三年,别说忘了怎么弹手风琴了,手风琴在哪个旮旯窝里都不知道呢。
赵传民看徐雁凛不像说开玩笑的样子,郁闷的问:“雁子,你不会来真的吧?咱们真要去表演节目?”
徐雁凛没有从小路上看到季然的影子,终于把视线收回来了,反问他:“什么咱们要表演节目,是你表演。”
赵传民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李瑾等人幸灾乐祸的哈哈笑。
赵传民缓过来后说他:“雁子,咱们这几个人里也就你有艺术细胞,你让我们上?那手风琴还是你带来的呢!”
徐雁凛眼皮微微的合了下,想起了他母亲,手风琴是他临行前,他母亲给他带上的,他都来当知青了他母亲都没有放弃让他进文工团的想法。那时她还没有回复在部队文艺团的职位。年后要恢复职位,还不知道怎么安排他呢,徐雁凛真心不想去。
他不敌对音乐,他就是更想干别的。
所以他也就在第一年来的时候弹过,后面的这些年徐雁凛也很少去摸手风琴了。
这么想着徐雁凛跟赵传民说:“我当年教会你了好吧,你当年不是抢着上去弹琴的吗?怎么今年不想上去表现下了?今年没有看到好看的人?”
赵传民被他说的脸红了,大声的恼羞道:“我有那么肤浅吗?!我当年是真喜欢好不好弹手风琴好不好?!”
“传民哥会弹手风琴?真的吗?”张海鸥惊诧的喊道,徐雁凛刚才就看见她了,只是她身边没有季然,徐雁凛也就没有说。
张海鸥跟吕荷、赵月几个女孩一块儿来的,她们几个是负责这次文艺汇演的主干力量,听徐雁凛的话来跟李瑾取经的。
赵月也看着赵传民:“传民哥要是会弹手风琴的话就太好了!”
赵传民一看是张海鸥等女孩,先咳了声:“不,我就会一点儿。”
江川幸灾乐祸的说:“别谦虚啊,当年你可是在台上,为姑娘们弹了一首又一首。”
春燕姐也在这里,她是村里的姑娘,当年也看过赵传民的优秀表现,所以春燕姐给肯定了:“传民会。”
张海鸥不用赵传民说话,直接给他定了:“就这么定了,今天晚上传民哥你上台给大家弹一首,然后再给我们伴奏,我们几个人有一支舞蹈。”
赵传民听她们要跳舞也不推辞了,笑着道:“那行啊,你们跳什么舞蹈啊!”
张海鸥神秘一笑:“保密,你们明天晚上去了就知道了,咱就这么定了,传民哥,你要不先练习下?”
眼看她们几个要热切的讨论了,徐雁凛咳了声问道:“季然还没有回来吗?”张海鸥跟他说:“雁凛哥,季然也是有节目的,他在家训练,节目保密,你就别惦记了。”
徐雁凛被噎住了,他就……惦记了怎么了?!
徐雁凛怕自己拔腿就去了,回了房间,看季然给他编的书,这两天他已经来回的看了,越看越想季然,季然怎么能给他写的这么好呢?跟他在这里的时候一样好,并没有因为他走了就给他偷工减料,每一本都能想得出他当时是怎么在这里一笔一划的整理出来的。
徐雁凛拿着他最后编写的这一本,这本笔记后面还有十多页没写完,季然什么时候来帮他编写完呢?
徐雁凛就翻着这几页,靠这几页续命,他知道季然一定还会来的,这小孩做事都是有头有尾的。
第49章
徐雁凛回来的第三天,早上例行先去见了季然,这次没有说上几句话,因为知青点儿其他人都起床了,女孩子们都打扮了一番,麻花辫梳的整齐,系着红头绳。
季然倒是没有变化,可能是因为蹲在锅炉前烧火的原因,现在地主家的少爷已经变成了烧火丫头了。
徐雁凛跟他一块儿蹲在伙房里,讨伐他:“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去我哪儿?”
季然跟他说:“因为我很忙。”
徐雁凛就盯着他,眼神跟炉灶里的火苗一样,恨不得把季然舔烧一边。
季然看懂了他的眼神,但不为所动,只跟他说:“我一会儿就要去忙了。晚上可能要忙到很晚,你不用等我了。”
徐雁凛磨了下牙:“晚上我去看节目,我去看看你有多忙。”
季然合了下眼皮说:“好。”
晚上文艺汇演在5点钟月亮初升的时候开始了,徐雁凛也准时跟着江川、常老师一起来了,他们几个没有跟村民在一块儿,而是在舞台的侧面。
常老师说:“没想到他们办的还挺好哈,竟然还有舞台,这灯也挺亮堂,比我们当年办的要隆重。”
江川说:“能不亮堂吗,把我们矿灯都借来了。”
舞台建造在大队院西侧面的晒谷场,这里更宽敞,能让老少村民挤得下,舞台虽粗糙,但两边像模象样的挂上了块印着龙凤呈祥的床单,看上去挺喜庆,旁边栏杆上挂着喇叭,喇叭里张海鸥在做汇报了。
徐雁凛没有看到季然,知道季然他们在那个床单后面,等着上台,不知道他的节目是第几个。
农村里的娱乐节目太少了,忙活了一年,终于盼来这一天,所以老少爷们都来了,把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后面看不见的还有爬在树上看的。
江川啧了声:“幸亏咱们有占座的,内部有人就是好哈,这个位置也还是可以的。”
徐雁凛嗯了声,坐了下来。
前面的节目大多是热闹的,先是跳舞,赵传民抱着手风琴在舞台的左后侧,前面是几个姑娘载歌载舞,张海鸥这个舞蹈编的还挺好,看样子排练了不少时间。
舞蹈后面是唱戏,张建辉跟张海鸥唱的京剧《林海雪原》,这一出戏立刻赢得了所有村民的喜欢,前面姑娘的舞蹈他们也喜欢,只是没有这个有情节有共鸣感。
季然的节目偏后面,徐雁凛节目看了一个有一个,这些节目在他心里并没有引起多少波澜,他母亲是文工团团长,排列的节目曾是给各领导看的,比这个好很多。
所以徐雁凛坐在下面都有些烦躁了,要不是已经戒烟了,他都想摸出烟来抽一支。
在他坐的百无聊赖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张海鸥报季然的名字。
“下面有情季然同志给我们带来一首小提琴演奏曲《梁祝》。”
徐雁凛一下子坐直了,那床红花的床单掀开后,季然便出现在徐雁凛眼中。
徐雁凛一时间没有移开视线。
矿灯光线都集中在舞台中央,季然就一步步的走到中央,他穿着徐雁凛给他买的那件红色坎肩,里面是雪白的衬衣,下面是黑色的裤子,扎在半筒的褐色登山靴里,这一身衣服跟他往日里穿的那件宽大的灰蓝色褂子、裤子、黄色球鞋截然相反。
他像是猛然间换了个样子,亦或者从天上掉下来的,不属于这个简陋的舞台一样,这种截然的反差让台下的人都惊讶了。
这里没有电视,没有电影,他们不知道什么叫明星,也不知道四大名著,更不知道舞台上这个眉目如画,清冷如谪仙的人如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娴静犹如花照水,骨骼清奇非俗流。
徐雁凛被台下众人的惊呼声拉回神,村里的媳妇、姑娘在窃窃私语,说的话里最多的是‘这个季知青也太好看了。’
‘是啊,比小姑娘都好看。’
‘他穿的坎肩真好看,这个颜色他穿真好看,脸那么白。我也想着买点儿红线给谁织一件。’
‘季知青不知道有对象了没?’
‘这得有多少姑娘瞅着啊。’
徐雁凛嗓子发痒,他咳了几声。
后面这种的‘为季然做媒’的话就少了,因为季然拉的小提琴更好。如果说他的人还是实在的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可他的音乐就让众人摸不着了,是好听的,但太好听,太高雅。
阳春白雪这个词她们也许不知道,但她们心里清楚,季然一看就不是能在他们这里留下来的人。
徐雁凛就这么看着季然拉曲子,这支曲子长达十多分钟,季然一丝不茍的拉着,手指在琴弦上时而翻飞如蝴蝶,时而跳动如流水,音乐便如月光洒满整个空中,如泣如诉,深情如流水潺潺,伤痛如天人永别。
这一首曲子哪怕她们没有听过,也觉到了伤感,所以这一会儿都没有再说话。曲子已经到了最激烈的地方。
徐雁凛坐的近,虽然是侧面,可他正好能看清季然搭在小提琴上的脸,下巴线条流畅,眼睛微微阖着,面上依然毫无表情,可纤长的睫毛为这张冰雪似脸上添上了生动的表情。让人一刻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像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一样,也是这样的白衬衣,也是这样站在光下。曲子也是这一首,生死离别一样的感情,徐雁凛心跳剧烈起来,快的都想要跳出他的胸膛,破开他的血肉,徐雁凛无意识的摁住了胸口,越来越用力,眼睛却没有移开过季然的身影。
他不知道是盼着这首让他心疼的曲子快一点儿演奏完好,还是慢一点儿,让他多看一眼季然此刻的模样。
时间像是停住了,有好一会儿,徐雁凛才听见常老师说:“季然原来这么厉害,我还以为他只有数学、英语厉害呢,能弹这么长的曲子,这得练多久啊,可我平时也没有看他练过。”
江川也咋了下舌:“这小孩啧啧,他今晚抢了老赵的风头了,你看下面女孩看他的眼神,老赵抱着手风琴上来弹了三首都没有季然一首厉害。”
常老师笑了:“可不,季然厉害!不愁娶媳妇了!”
徐雁凛说:“他不会娶媳妇的。”
老常被他斩钉截铁的话说的一愣,问:“为啥?”
徐雁凛也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摇了下头:“没什么。”
老常自己回想过来了:“你是说季然不会在这里娶媳妇是吧,也对。他总的回城里的。他的才气在这里太可惜了。”
徐雁凛没有再说什么,他看季然下台后,抱起腿上的军大衣绕到后面去找他。
12月初山上有一点儿冷,常老师说不知道汇演到几点,就让他们带着大衣,现在这件大衣就用上了,可以给季然披上。
季然带着棉袄的,他们知青点儿的人都这样的穿着,上台的时候少穿,下了台披上棉袄,反正这会儿不是很冷,南方的冬天好很多,还没有下雪前都很暖和。
不过徐雁凛给他披上,季然也披上了,徐雁凛给他拿着棉袄跟小提琴,问他:“后面不用再登台了吧?可以空出时间跟我说几句话了吧?”
季然嗯了声:“可以了。”
徐雁凛跟张建辉说了声后,就带着他离开了这里。
远离人群后,徐雁凛拉住了季然的手,季然也没有挣脱,很乖的让他牵着,也不问他去哪儿,一直跟着他。
徐雁凛把手指插在他指空里,跟他说:“弹那么久,手指累不累?”
季然动了下说:“有一点儿。”
徐雁凛就给他捏了几下,脚步依然没有停,一直往后山的茶山走去。
季然走了一会儿终于问他:“我们要去哪儿啊?”
徐雁凛说:“带你去看星星。”
季然差点儿听成了那句歌词,他看了下天空,天上有半轮明月,半空星星,就是没有流星雨。
季然跟着他一路到了后山,在一个背风的茶树丛里停下来。
冬天的茶园很安静,盖着厚厚的干草,沉睡在夜晚的风里。
徐雁凛这一会儿一直都没有说话,只看着季然,眼神跟这片夜空一样,深邃不见底,季然有一点儿不好意思了,他轻咳了声:“你看我干什么?”
徐雁凛跟他说:“这个妹妹我像是在哪里见过。”
红楼梦里的台词?还是他会想起来?
系统说每一个世界的男主都不会有上一世的记忆,顶多会跟自己一样,会有点儿心理障碍,带过点儿什么疼来。
他今天晚上拉的曲子会让他想起什么来吗?
季然在心里问系统:“系统,我能问他有没有想起我吗?”
233跟他说:【少爷,不能的。不能说任何超出这个世界的东西。你忘了上个世界扣除的五分了吗?】
季然跟它轻声道:“好的,我知道了。”
回神时徐雁凛已经恢复成他往日里的懒洋洋的样子,半笑着问他:“为什么听我说来了你就走?且这几天都不来,老常说你以前每天晚上都来。”
开始找他算账了。
可编书又不是他的本职工作,徐雁凛自己的,他凭什么又走了好几个月,一封信都不给他写,还想让他惦记着他,以为把他关在那个石头屋子里,自己就算他的人了。
季然想他也需要有脾气的。
季然跟他说:“三天。”
徐雁凛一顿:“什么?”
季然伸出指头跟他说:“这才是第三天,你走了三个月零二十五天。”
徐雁凛彻底没话说了,他终于明白,季然这几天是在晾着他,是让他尝一尝过去那115天的滋味。
那他躲出去的那115天,为的是什么,季然懂吗?他想要对他耍流氓,想要睡他,他知道了会怕他吗?
徐雁凛哑声问他:“你想我吗?”
季然跟他点头:“想。”
前面晾着他,现在回答的痛快又直接,徐雁凛心中冰火两重天,他豁然把季然整个抱在了腿上,季然小小的叫唤了声,没有想到他这么大力气,季然被他手臂揽着,半靠在他怀里,看他:“你想我吗?”
徐雁凛一手抱着他,一手摸索着他脸,粗粝的手指在季然光滑细嫩的脸上摸索着,季然又来勾引他了,眼睫毛忽闪着,眼睛一眨眨的跟天上的星星一样。
徐雁凛低声跟他说:“我戒了烟,但没有忘掉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他说完就低下头来,没有让季然再说话。
季然被他揉搓着哼出一声鼻音来,这一声鼻音像是点燃了什么,徐雁凛扣着他腰使劲吻了下去,季然嘴被深深的吻开,长驱直入,吻的太深太重,含着的舌尖,舔舐着他的上颚,每一下都跟要吞了他一样,季然的舌头跟嘴都是麻木的,他徒劳的张着口,想要吸口气,他快要窒息了。
他现在知道徐雁凛有多想他了。但他要喘口气,
他轻轻推徐雁凛,徐雁凛在他舌尖上重重吸了口后把他放开了。
不是如季然想的那样放开他,而是他想要更深邃、更流氓的接触。
他手在季然的腰间揉捏着,哑声问他:“你想娶媳妇吗?”
季然摇头:“不娶。”
不是‘不想’,而是直接的‘不娶’。
徐雁凛克制着的身体一下子不受控制了,他狠狠的道:“好,我给你机会了。我不会再让你跑了,我要睡你,你给我当媳妇。”
他躲了他整整115天,发现全都是无用功,甚至如发酵的烈酒,欲存欲烈。
徐雁凛一手搂紧了他,另一手把盖在茶叶上的干草铺子拽下来,连拽了好几铺,最后再把衣服铺在了厚厚的干草上,
抱着他,跟抱新嫁娘一样,轻轻的放在了大衣上。
这是野he吧?季然看着头顶满天的星星想,但他也没有想多久,徐雁凛重重的吻了上来。他好似是在归家路上渴极了的人,回到家后逮着甘泉拼命的吸。
季然没一会儿就手脚发软。
徐雁凛一手扣着他吻,一手在大衣口袋里摸索,终于摸出来的时候才把季然嘴巴放开,季然睁眼看他摸出一个圆形的铁盒子。
是一盒雪花膏。
徐雁凛把盒盖带开了,浓郁的茶花香立刻就散开了。
他笑着说:“本来是想送给你抹脸上的,不过现在还是抹屁股上吧,相信哥,不疼的。”
他不跟季然解释他为什么知道这么多,这个年代同性恋太少,肯本不可能有学习的地方,他也没法说他在梦里梦到过无数遍,在梦里早已把季然里里外外都吃过了。
浓郁的茶花香在空气里晕染开,像是茶树开花了,季然眼角湿润了。
“很疼?”
季然咬着嘴唇摇头,眼泪滑进了耳朵里,说不出话来,他要使劲闭着嘴,要不就要吓着那棵老树上的乌鸦了。
他让徐雁凛不用管他,就刚开始不舒服,过一会儿就好了的。
徐雁凛捧着他脸一下下的亲他,喊他‘小祖宗’,季然在他蜓蜓点水又连绵不绝的吻里舒服了。
他再一次体会到了让他灵魂颤抖的感觉了,就跟鸟儿飞在他心里一样。
树上的那只大鸟扑棱着翅膀向空中飞去,翅膀上沾满了夜间的露水,抖着飞向天。
一飞再飞,途中突然有狂风暴雨来了,冲洗着它的身体,让这只单薄的大鸟发出似害怕又似激动的呜咽的声音,它有点儿害怕,可奇怪的是,它还想飞的更高,飞的高才能够得着月亮,亦或者飞的高才能知道暴风雨有多激烈。
它不怕风雨,况且途中还有和风丽日,骄阳曝晒,让它的身体出了一层层的汗,微风吹过,它抖着战栗的起了一层层疙瘩;再往上飞,是厚实的云朵,像是一床厚重的被子,紧密的包裹着它,无论它辗转还是反侧都牢牢的压着它,它逃不出去,却又在这密不透风的亲昵里感到了安心。于是它舒展开了身体,飞向天际。
有水滴落在他脸上,季然睁开眼看,是那个给他施加风雨的人,汗水顺着男人如刀锋雕刻出的脸上划过,滴在他脸上,跟那年很像,季然又把眼睛闭上了,他张开双臂去拥抱他。
徐雁凛吻他,吻他的唇角,吻他的眼睛,吻他的泪水。
浓郁的化开的雪花膏的香气飘进徐雁凛的鼻子,他觉得身下人也要化了。
风吹着零星的茶树叶子为他们两人奏了一曲。
徐雁凛停下来让季然休息了一会儿,但并没有离开他,鼻尖还贴着他,就在他上方一厘米处,仿佛就给季然一个放风的、喘息的时间,一会儿就要卷土重来。
季然手腕微微动了下,徐雁凛牢牢攥着他的手腕,不想让他跑,指肚间的厚茧紧贴着季然内手腕的皮肤,这里不见风吹日晒,肤质越发细腻,于是这个男人拇指就摁在这里,像是要听季然的脉搏一样。
季然知道一次不够,他跟他讲条件,你要慢一点儿,不能老在一个地方,他会受不了的。
徐雁凛亲他,季然眨眼睛,哭的时间太久,睫毛都是湿漉漉的,眨一下都带着一串泪珠,
徐雁凛把青年勒紧了,亲他嘴唇,低语:“你是想要哥哥的命啊。”
他把青年使劲扣在了怀里。青年也很乖的让他抱着,没有要挣扎着出去,大概知道自己的臭脾气,可他这么乖就是要他的命。
他也不是毛头小子了,但在青年身上总是忍不住,他哭的越凶,他就越想欺负他,越欺负他,他就越哭,已经陷进一个怪圈里了。
徐雁凛手臂牢牢的抱着青年,
115天,他想他想的快要疯了。
第50章
季然窝在徐雁凛的怀里眼皮打颤,打了个哈洽说:“回去吧,我困了。”
徐雁凛嗯了声,却没有动,下巴还抵在季然额头上,胡子刮的很干净,只有这么近距离的贴着时才能感觉到有短短的胡渣,但因着长时间抵着他,季然已经不痒了,他安静的阖着眼继续迷糊,差一点儿又要睡着时,徐雁凛把他抱起来了。
季然松松的抓着徐雁凛身上的毛衣,不担心掉下去,徐雁凛手臂坚实有力,抱着他跟托着一个鸟窝一样。
徐雁凛把季然抱回了他的宿舍,好在这个点儿常老师他们都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才知道季然回来了,常老师在院子里笑话徐雁凛:“终于把季然哄回来了?你早就该哄哄了,要不看谁以后还给你编书。”
徐雁凛一边劈竹子一边嗯了声,他一大早去山上砍来的,碗口粗的竹子做床结实。
常老师给他打下手,跟他说:“做大点儿,我看季然也长个子了,你们两个睡宽敞点儿还舒服,不过,我们这边还有位置,你要不要来?”
徐雁凛拒绝了:“我做宽敞点儿。”
季然在被窝里打了个哈洽。
233系统跟他说:【少爷,幸好这个世界睡大通铺很正常,没有人会多想。要不你们两个会被流氓罪论处的。】
季然问道:“流氓罪很严重吗?”
233嗯了声:【是的,会被抓起来关牛棚。被指指点点一辈子的。】
季然道:“那我知道了,那让他以后少做。”
233:【……】
它想问,主角会同意吗?
徐雁凛他们回来,老常跟季然是最高兴的,老常说:“可算是把你们盼回来了,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要留在雪山过年呢。”
赵传民拍着胸口后怕似的说:“老常,你不知道,我们还真以为要留在哪里了!遇上雪崩了啊!”
季然看向了徐雁凛,徐雁凛为什么没有说过?
徐雁凛打断了赵传民:“你别那么夸张好吧?”
他跟季然笑道:“我们遇上的是第二次雪崩,雪崩的时候我们在另一边,先前遇上一只部队,怕他们出什么事,就过去看,正好遇上了第二波儿,别担心,没什么事。”
老常松了口气:“那那支队伍没事吧?”
赵传民道:“他们也算幸运,只埋了一个人,我们帮着找,幸好雁子有经验,把那个埋着的人挖出来了,虽然腿伤了,但我们背下来后及时送医院去了。”
老常点了下头:“那就好。那你们有没有留个名什么的,给他们部队留个好印象,以后你们去当兵也是条出路。”
勘探队里只剩如今他们5人没有回城,都是因为各种问题回不去了,他腿成这样了,还也当不了兵了,这辈子也就在这个村里当老师了,虽然他也不盼着这些兄弟走,可留在这里终究不是长久的办法。留的越久越难回去。
赵传民跟他道:“那当然留名字了,我们几个留了,就是雁子他不肯,他还是背着那个营长下山的呢。”
老常听他这么说当即大了声音:“雁子,你为什么不留名字,你还当这是以前当雷锋呢?!”
徐雁凛看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抬手道:“老常你别激动,我有我的想法。你也别担心,迟早就回去了。”
他现在没有回去,一是因为还不到时间,他母亲还受牵连,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进入部队,会被人拿着当成他父亲的把柄;
第二,他没有留名字,是因为那个人是他爸军区下的人,这次来雪峰巡查就是因为这边边境不天平。要是让他爸知道他出没在这片雪峰里,他肯定还要担心。
第三,他还牵挂着季然。
徐雁凛把视线看向了季然,目光火热,季然跟他对视了下,心里明白,自己是徐雁凛还没去当兵的原因,他这个反派会顶了他的名额。
看徐雁凛满不在乎的样子,老常又要唠叨他,春燕姐在旁边说:“雁子是有本事的人,他有他的想法,你就别担心了。”
徐雁凛眼睛看着季然说:“就是,你们也不看看我是谁。”
季然点头:“我知道,你在哪里都会很厉害。”
徐雁凛嘴角一翘,他媳妇说话就是好听。
“走,我去帮你拿东西,以后你就住我这里了。”徐雁凛朝季然伸手,老常说他:“你光靠一张嘴骗季然来给你编书!季然不听他的!”
但季然已经跟着徐雁凛走了,走出去一段路了,季然还听见老常的声音:“季然这孩子太听话了,雁子这家伙是捡着宝了。”
“雁子确实喜欢乖巧听话的,这以后媳妇得照着这样的找。”
“那可难找了,季然这么懂事又会帮他编书的少啊。 ”
徐雁凛听见了,偏头轻声叫季然:“媳妇?”
季然看他一眼:“傻。”
徐雁凛嗯:“那可不,傻人有傻福。”
季然回来拿东西,陈学说他:“在那儿住着别回来了啊!一趟趟的,你以为回娘家呢。”关键是回来时还空着手。
陈学看见他身后的徐雁凛,把后面一句话咽回去了。
徐雁凛上次给他半包烟呢。
其实陈学很希望季然住小学里,这样他们没事也能去找他玩,蹭支烟抽。
后来得知徐雁凛戒烟了后,还非常吃惊,烟这种好东西怎么就戒了呢?
不过他又很高兴,徐雁凛说墙上的烟叶他的那一份可以给他。
陈学直接蹦起来了,说等过年回家探亲的时候给他爸带着尝尝。
季然就在知青点安稳的住下了。
冬天来了,知青点儿都轻松多了。
但季然编书的速度慢下来,因为现在不到8点就到被窝里去了。
说好少做的,只是让季然蒙在被子里降低音量而已,季然可以蒙在被子里,可是新做的床会嘎吱响,哪怕上面铺着很厚的麦草装的垫子,也压不住这个声音。
于是徐雁凛就每天晚上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高到压住隔壁说话常老师、赵传民他们说话的声音。
赵传民还隔着墙说他们:“省着点儿电,大冬天的听什么天气预报?你来点儿新闻。”
新闻里也是天气预报。
而天气预报里,每天都在疾风骤雨,茶碗口大的冰雹……全都下在一个地方去了。
要不就是缠绵的雨铺天盖地的把季然笼罩着,从头到尾。
季然自己不能BO起的问题还是被徐雁凛发现了,于是每天晚上先把他捂在被窝里手口的测试一番,最后才换上真身捣药草,反复的照着一个地方捣鼓,药草被捣的泥泞一片,里里外外都榨出汁水后才算完。
掀开被子在季然嘴角上啄一下,吻他眼泪,宣布:“还得是我,没有我不行。”
季然声音都哑了:“要轻一点儿、慢一点儿,要不我忍不住出声。”
徐雁凛捧着他脸亲:“不用忍,他们几个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把我们两个说出去的。他们是我过命的兄弟,你是我比命还重要的媳妇。”
有一个人的快活因他,由他一手操控,看着他绽放,他想大概没有哪个人能控制住。
他愿意把一切都掏出来给他,精子算什么呢,他连命都想给他。
季然手搂着他脖子哽咽了一会儿,点头:“那我们省着点儿电池,把收音机声音调小。”
徐雁凛把他捞怀里,怎么都觉得亲不够,怎么会有这么替他省钱的媳妇呢?
“你这么省钱,我怎么带你去购置年货呢?媳妇?”
“带着我去,我要买东西。我有票。”
“好,买,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年关再有一个月就要到了,知青们过年期间有半个月的探亲假,陈学他们不用买,但季然不回去了,他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家里也回信了,关心的问了一些话,又给他寄来了不少的布票、粮票、肉票,也同意他在知青点儿了,大概是家里处境还不好。
徐雁凛得知他不回家后也不回去了。他母亲在信里把他埋怨了一遍。说他应该到军区来看看,早点儿为当兵做准备,让他没事练练他的手风琴。本来他是要去军营跟他们团聚的。
他母亲的语气很自然,虽然她现在职位未恢复,但徐雁凛当兵是肯定的了。区别就在于是明年走,还是后年了。
徐雁凛看着他母亲的话,心里另有打算。
腊月初一的时候,去赶大集,他们村里会提前去县城大集准备,因为农村里也就冬天有空闲时间,家里主妇们要趁着这段时间做衣服鞋子。
粮食大队里按工分发,但这些全都要靠自己了。全家老少一年的穿着都需要通过他们的手。城市里已经有买的毛衣、毛裤、棉袄了,可以凭着布票去供销商置办,但他们舍不得。
所以大多数都是去扯几块布,缝制花棉袄,织围脖,今年有不少小媳妇、大姑娘都多买了一些红毛线,不仅仅是织围脖,都想打一件季然身上穿的那种红坎肩。
季然在文艺汇演那天晚上惊艳了她们。他身上的白衬衣、红坎肩成了她们那天晚上最亮眼的存在。
她们在去县城的拖拉机上,就拉着季然的毛衣看了。
村长家刘婶跟春燕姐说:“季知青你这件毛坎肩是买的是吧,城里买的话,他这个花咱们会勾吗?”
春燕姐仔细的看着麻花说:“可以试试。”
季然也跟着春燕姐买了一兜子线,徐雁凛用手遮着在他耳边问他:“你也会勾?”
季然耳朵有点儿痒,他偏了下头后跟他说:“我跟春燕姐学。”
徐雁凛跟个大号挂件一样,走到哪儿都黏着他,都不注意下影响。季然把毛线袋子给他,让他提着。
徐雁凛笑得跟吃饱了的狐狸似的,修长的双目睨着季然:“给我勾的话我就提着。”
季然也让他得逞,跟他说:“就是给你勾的。”
徐雁凛立刻接过毛线袋子,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还要买什么?哥给你买。”
“其他的不买了,已经够多了,我再买点儿线,你跟着我别乱走。”季然拉着他,跟在春燕姐后面,春燕姐是节省高手,她买的东西都是实际又有用的。她跟常老师腊月十八结婚。有不少的生活用品买,正好季然跟着她就可以了。
徐雁凛乐的听季然的话,在后面给他们两个提东西。
春燕姐也一路走一路问季然:“季然你帮姐看看,这件料子好看不,姐知道你品味好,你看你常哥穿好看不。”
“春燕姐,这个浅灰色好看,常老师个子高,这个颜色清气。你刚才已经给他买红色的线了,这个线勾围脖也可以搭起来。”季然也把他的意见说出来。
徐雁凛就跟着后面说:“对,季然说的对。燕姐,你不用给老常省钱,结婚就这一次,多买点儿。这个红色料子你穿合适,扯点儿呗。”
也让季然多买点儿,他跟季然也是新婚啊。
春燕姐被他说的脸红:“布料已经买够多的了。咱们再去看看其他的东西,雁凛,你提的动吧?”
徐雁凛抱着一个红底大花的搪瓷盆说:“放心,你们买多少我都拿的了。”
后面又去买了香皂、蜡烛等基本的生活用品,蜡烛这次买的红色,徐雁凛也让季然买了一捆。还买了一对龙凤烛。
生活用品买完后,吃的东西徐雁凛买了一兜子,春燕姐跟在后头说:“喜糖不用卖这么多,大白兔奶糖这么贵啊,咱们就买点儿橘子糖也很好啊,绿豆糕买一包儿就行,这个我会做的,栗子糕还要买……”
徐雁凛不仅买了,还现场就拆开了,递到抱着盆的季然嘴里一块儿,跟春燕姐说:“姐,买了是现吃的,你赶紧尝尝,回去可就被传民抢没了。”
春燕姐尝着比自己做的红薯糕好吃终于不说什么了。
徐雁凛又问季然:“饿不饿?去旁边国营饭店吃顿饭吧?那里面红烧肉啊、水饺啊,面条啊,想不想吃?”
季然摇头:“不想吃,没有你做的好吃。”
徐雁凛眼睛都弯了:“你还没有去尝尝怎么就知道我的好吃呢?”
他话是这么问,但感觉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季然只说:“我知道。”
春燕姐看徐雁凛要美上天,就笑道:“能不好吃吗,雁子你做饭大手大脚,舍得用面,舍得放肉。那一袋子面没几天就没了。”
他们冬天的时候每人分了一袋子面,小麦粉,季然也把他分的一袋子带回了学校,6个人6袋面,这还没有到过年的,让徐雁凛已经做出一袋子来了。今天下面条,明天烙个葱花饼,肉票也用了好几张了,她都觉得撑不到过年了。
徐雁凛跟她说:“春燕姐,好吃就行了。”
徐雁凛家条件好,春燕姐知道他没下乡前肯定是富贵生活,所以也知道他的想法跟自己这种要节省着吃一年、吃到最后都长毛还舍不得扔的不一样。
徐雁凛大大咧咧,属于乐观的人,是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天塌下来自有他顶着的豪气人。
所以春燕姐也不替他担心了,她更喜欢季然,季然会过日子,账目算的一清二楚,且也从不浪费粮食,不管做什么吃的,都会吃干净,不挑食,老常之前做的饭他也从不说不好吃。
春燕姐这是吃了徐雁凛做的饭后的出来的结论。
与徐雁凛做的饭相比,老常做的饭只能说能下咽。
春燕姐笑着摇了下头:“都买齐了吧,咱们回去吧?”
“还有还剩一件东西没买。”
看春燕姐老是买些小东西,徐雁凛最后出手了。
“雁子!这缝纫机不能买!你出钱买的也不行!”春燕姐顾不上礼数了,下手拉徐雁凛。
“春燕姐,这是我们几个兄弟给你们俩人的贺礼,三转一响自行车没了,这个得给你配上。临来时老常交代的。”
“不行!我不要!我针线很好了!”
“给我用。”季然在旁边说。
他就住学校里,买回去就是学校的了,也就是老常家的了。
春燕姐顿住了,她刚还说季然会精打细算的。
徐雁凛笑道:“就是,我买给季然的。季然扯那么多布,你让他缝到什么时候?”
虽然他很清楚季然买这么多布是为了什么,要做床单。他们俩太废床单了。
春燕姐拗不过他俩,只得抱着盆,让徐雁凛跟卖货的人把缝纫机抬上拖拉机。
小媳妇大姑娘回来后,看着这台缝纫机眼睛都亮了,纷纷问是不是春燕买的,春燕姐看向徐雁凛,她也知道当年的事,她不买这个就是怕被人眼红。
徐雁凛说:“我买的。”
于是众人就不说什么了。
拖拉机又拉着他们‘突突’的回去了。
这次的年货买完后,季然就开始在家里忙活了,缝纫机他不会,但是春燕姐会,他在旁边跟着学了一会儿就会了,春燕姐说是不让买,但买回来后稀罕的不得了,她问季然他扯的布怎么做,她给做,于是季然就比划着跟她说,他想要的样式。
他想要做两套床单被罩,这里的被褥都是跟被子缝在一起的,拆洗起来还是很麻烦的。
床单好比划,四周锁边就可以了,但是被罩,春燕姐不理解,季然跟她比划着装麦糠的尼龙床垫子说:“我想要一个这样的布袋子形状的,用来装被子,开口的一侧用剩余的布料做成带子系。这样洗起来方便。”
季然刚说完,脑海里叮咚一声,233跟他轻声说:【少爷你要扣分了。这个年代并没有这种被罩。】
季然眨了下眼,有点儿心疼了,他还没有完成任务就被扣分了。
春燕姐也心疼的看着他:“不……浪费吗?”
现在扯一尺布做衣服都要看看手里的布票,季然今天把所有布票都花完的时候她还心疼过呢,她以为季然是想做衣服呢。
徐雁凛秒懂了季然的意思,他看向季然的眼神就带着骄傲了,他媳妇就是聪明。这样不用劳烦他每周缝被子了,被面拆下来他可以洗,但是被子他不会缝,每次看到季然缝被子他又自豪又心疼,但晚上又控制不住自己的二兄弟。
所以徐雁凛斩钉截铁的说:“春燕姐,不浪费,你就按照他说的做,我们俩大男人衣服都够穿就行了。”
季然买的布颜色就是深蓝色的,跟他们知青身上的蓝布褂子一个颜色,这是这个年代最常见的颜色,也是最好染的。但布料都是最正的棉布,越洗越软,当被套很合适的。
“确定吗?”春燕姐又看向季然。季然点头,既已扣分,那就做出来用。
等春燕姐做好,洗过,季然铺好的时候,春燕姐也不说什么了,确实比村里的大花棉被好看多了。
有了这台缝纫机,被套比季然计划的快多了,春燕姐的衣服也快多了,没用两天这些大件竟然都做好了,春燕姐也不说徐雁凛浪费了。
她有时间开始学着勾毛衣了,白天暖和的时候,春燕姐把季然那件毛衣坎肩摆在院子桌上研究,知青点儿的张海鸥他们也过来学做衣服,勾毛衣,聊天。
她们的假期只有15天,要留到快过年的时候走,所以趁着这段时间也为自己、为家人带点儿东西回去。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也来了,春燕姐手巧,再加上季然的毛衣在这里,所以小学门前冬天成了一道风景。
男的在旁边搓玉米,妇女做手工,一起唠嗑,其乐融融。
季然没有搓玉米,而是抱着毛线要跟着妇女学针织,于是被她们笑话了。
张海鸥说他:“季然你要是能勾出这个花色来,姐以后就叫你哥。你说往东,姐绝不往西,哦,姐再给你画幅画。”
季然看她一眼:“你确定?”
张海鸥拍板:“确定,你们所有人都给我作证啊!”
这个花色特别难,她们这几个人今天一个上午了都没有摸清楚怎么起针,她不信季然能勾出来。
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异口同声的道:“好。”
男的们也起哄,陈学说:“季然你好好勾,你就是我们男生的代表,我看好你哦!”
赵传民更是笑抽了:“季然,你不想搓玉米就直说,让你雁子哥全都替你搓,反正他手劲大,咱不去丢人啊,快回来。”
他的话立刻让张海鸥拍回去了:“你什么意思,我们勾毛衣就丢人了!”
其他的媳妇也不饶他了,一人一句把赵传民说的连连告饶。季然在旁边看着,想到了他们之前说的有耍流氓被她们摁在溪水里差点儿打死的场景。还真有可能。
徐雁凛幸灾乐祸的看着赵传民,活该。
他回头跟季然说:“哥信你能勾出来。”
妇女同志立刻道:“你们看看雁子,人家多会说话。”
季然真的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