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两人才渐渐停息下来。
祝闻祈嘴唇被吻得发麻肿胀,他微微喘息着,眼中水光潋滟, 半晌才咬着牙开口。
“……你属狗的么?”
闻言娄危只是轻笑一声, 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唇角厮磨:“是。”
静默片刻后, 祝闻祈伸手去推他:“起开点,我手都压麻了。”
娄危不为所动, 声音带着点哑:“又要赶我走?”
这句话是在他耳边说的。清浅呼吸打在耳廓上, 祝闻祈全身又是一激灵,伸手将娄危推到一侧。两人以一个面对面的姿势共同躺在躺椅上, 中间的缝隙小得可怜,只需抬眼,便能将对方的神情尽收眼底。
另一只手还死死扣在一起, 娄危并没有要将人松开的意思,只是执着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之人。
躺椅摇摇晃晃,月色倾泻而下,在地面仿佛一汪活水。院落外, 偶尔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虫鸣声。
祝闻祈垂下眼, 手没挣脱,任由娄危那么紧紧握着。
“没有。”
他轻叹了一声,声音很轻, 很快就消散在风中, 消失不见了。
“……只是没想好怎么面对你。”
娄危十指相扣的手攥得更紧,伸手将人拉入怀中,这下连那点小得可怜的缝隙也彻底消失,两人间只隔着薄薄一层衣料。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娄危垂眸注视着, 伸手插在他发间,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
祝闻祈有些走神,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那封信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一开始没发现是谁写的,准备朝金羽阁方向赶的时候,刚好碰上了渡劫。”娄危语气不咸不淡,就好像渡劫于他而言只是一件小事,绝口不提自己一路被天雷劈了多少次。
“渡劫期间,才发现了你的踪迹。”娄危一面说着,一面不轻不重地捏了下祝闻祈后颈。
祝闻祈浑身一僵,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才出去,显得相当含混:“谁知道那符咒遇上化神期就会失效……还宣传的是能抵百年之久。”
说完,祝闻祈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符咒的期限为什么设定成了百年。一百年,是一个筑基弟子修炼到化神期所需要最短的时间。若是想要找时间再短些的前例,就要去走火入魔,因渡劫殒命的那一栏找了。
而娄危只用了七年。
这七年,他又是怎么过的?
娄危像是听到他心中所想般,语气显得平淡:“那二十盆绿萝还在殿中,最开始的翠花也还活着。”
“我知道。”祝闻祈声音有些闷闷的,整个人又往娄危怀里钻了下。
这下换成娄危浑身僵硬了。原本一直显得云淡风轻,气定神闲,此刻手停留在祝闻祈后颈处,动也不是,停也不是,只觉怀中之人体温比寻常人还要低一些。
院内重归一片寂静当中。
良久过后,祝闻祈才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声音:“若是我没追过来呢?你就要这么躲一辈子?”
这种距离下,祝闻祈甚至能感受到娄危在轻微震动的咽喉。他没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理不直气也壮地开口:“本来没想躲,但你都把林沐同扔到石坑里去了,为了生命安全着想,我躲两天不也正常?”
“生命安全?”又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娄危掰起祝闻祈的下巴,盯着一字一句道:“刚才唇齿相抵时,师尊有喘不过来气么?”
祝闻祈脸“噌”一下全红了,连耳尖都染上一层极不明显地绯红:“闭嘴!”
娄危置若罔闻,粗糙指腹在祝闻祈微微发肿的唇角来回摩挲,低声开口:“为什么?”
还有脸问!
祝闻祈几欲张口,又发觉这是个损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只好把话全部咽回肚子里,松开娄危的手借力起身,拿起桌上的茶盏吨吨吨喝了好几口茶水。
微风从庭院中穿过,他这才感觉脸上的燥热下去了些。
“林沐同和林开霁他们呢?”祝闻祈试图转移话题。
“还在青岩镇。”
躺椅上只剩娄危一人,他懒懒散散地躺在上面,目光却始终紧紧跟随着祝闻祈,就好像生怕人会当着他面跑掉似的。
祝闻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我这几天想了想,当初那场大火中可能不止你一人逃了出去。纵火之人和现在悬赏追杀你的,也可能不是同一批。”
“嗯。”娄危神色不明,只是继续看着他。
“几年前比武大会上出现的那只魔物,后来被证实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是将各地的魔物以某种方式全部杂交在一起才融合出的那只怪物。后来我们又在合欢宗后山,也就是魔物的巢穴中发现了那缕雪绸——”
“直至前几天,雪绸又再次出现在金羽阁附近。”祝闻祈一口气说了一大段,最后下了结论,“所以是当初和你一起逃出去的那批人。他们先派金羽阁去追杀,然后又在比武大会试图打个措手不及,如今仍旧不肯放弃,如果不是有巨大的利益驱使,不可能这么多年一直死死咬着你不放。”
娄危站起身来,轻声道:“是。”
祝闻祈说着说着,眉头紧锁起来:“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你会误打误撞进入玄霜派,更不知道你在这方面天赋异禀……若是退回到凡人身前,娄家是做绸缎生意的,因此富甲一方,可又为什么要纵火去烧?”
若是为了劫去现成的金银财宝,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若是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将所有东西都付之一炬,得不偿失。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祝闻祈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是雪绸?”
雪绸生意做得极好,靠着雪绸,除了能获得大量金银之外,还能搭上各种达官显贵的关系——顺着丝丝缕缕一路蜿蜒而上,进入巍峨森严的皇城之中,权,势,钱应有尽有。
娄危只是定定注视着他,半晌才开口,语气不明:“是,也不全是。”
他半垂着眼,半数情绪掩藏在眼底,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如银月光流淌而下,照得他周身都模模糊糊起来,连神色都看不分明。
祝闻祈眨了眨眼,迟钝生锈的思绪在此刻缓缓转动,他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似的,下意识上前一步,开口时显得有些惶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这些……”
他怎么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说下去了?这分明是在揭娄危伤疤,他定然不想提起这些事情……
“我说过,我对你知无不言。”娄危开口打断他,同样上前一步,站至祝闻祈身前,伸出手,轻而又轻的将他一缕散乱发丝别到耳后。
祝闻祈眨了眨眼,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似的。
娄危望着他的眼眸,半晌叹息一声,又俯下身在祝闻祈唇角啄了一下。
“我们现在是这种关系,懂了吗?”娄危语气里带了点不甚明显的无奈,“有什么是不能告诉你的?”
祝闻祈脸上又涌起一阵燥热,然而心底那点忐忑也奇异般地,随着娄危的话语落了下去。只是面上不显,他转过头去,嘟嘟囔囔的,声音含混不清:“……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声音实在太小,娄危没听见,他继续接着祝闻祈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我本身并不知道雪绸如何织造。”
话音刚落,祝闻祈有些震惊地瞪大眼睛:“怎么会?”
雪绸的织造过程并不对外开放,若是连娄危都不知晓,那又该由谁来传承?
“谁来做都一样。”娄危像是陷入某种回忆般,嗤笑一声道,“他们只需要我呆在那里不动,雪绸便不会出问题。”
祝闻祈愣怔片刻。
娄危牵起祝闻祈的手,放在自己背上,一寸寸滑下去,盯着他轻声开口道:“师尊还记得这个吗?”
即便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依然能摸到娄危背上凹凸起伏的图腾。
图腾在指尖下清晰可见,逐渐浮现出原本的模样。祝闻祈细细感受着,半晌才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疼吗?”
他声线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娄危手上动作紧跟着一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低头去看祝闻祈。
不知何时,面前之人眼睫被泪水打湿,眼底的泪欲落不落,连嘴唇都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当初替他受鞭挞之刑时祝闻祈没掉一滴泪,被生生剥去全身经络时一声不吭,甚至被赶出玄霜派时,也只是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而到如今,却因为摸到他背后的图腾落了泪。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下,甚至从肺部返回来的空气都带着灼热,娄危呼吸一滞,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地擦去祝闻祈眼角的泪。
“早就不记得了,你这是做什么?”
祝闻祈没回答,眼角的泪水越积越多,顺着脸侧滑了下去——他只是伸出手,拉下娄危的衣襟,仰头吻了上去。
是个带着咸涩味道的吻。
第82章
他笨拙地乱吻一气, 略微仰着头,泪水便全部顺着滑了下去,落到唇角, 带着点咸涩味道。
娄危一下下抚着他的背, 一贯冷如霜雪的人此刻也只能软下语气, 轻声道:“你哭什么?”
“没哭。”祝闻祈声音断断续续,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 像是要将这些年的空白一并补偿。
唇边的冰凉触感也跟着断断续续, 娄危静默片刻后,才开口:“不是这么亲的。”
话音落下, 祝闻祈拉着娄危衣襟的手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怎么这么挑剔?”
说话时鼻音浓重,眼眶里还有泪水在打转, 娄危只是垂眼看着,忍不住哑然而笑。
他伸出手,捧住祝闻祈的脸,轻轻用指尖擦拭掉泪水:“那试试别的?”
两人之间距离极近,祝闻祈被迫微微仰着头, 和娄危带着不甚明显笑意的眼眸对上, 腾一下红了脸。
“……谁要和你试别的!”祝闻祈整个人从脖颈到脸庞全部通红,像是被煮熟了的虾子,“啪”一声打掉了娄危的手, “能不能说些正经的!”
娄危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接着之前的说了下去:“最开始找了不少相关经籍,最为相似的是安神咒,再之后, 便连相似的都见不到了。”
祝闻祈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夜风一吹,脑海中那些缱绻旖旎也跟着散了个干干净净,反倒勾起了从前的记忆:“是。当初找林沐同的时候,他也这么和我说过。”
娄危眉梢一挑:“你还找过林沐同?”
“总不能去问你吧?”祝闻祈看向他。
娄危:“……”
怎么脑回路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也不认识别的人,只能问他,他又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暂且搁置。”祝闻祈叹了口气,总觉得这些年自己除了讲话本的能力练得炉火纯青外,别的事情一概没做成过。
“一开始的方向没错。”娄危不知何时又牵上他的手,指尖在祝闻祈手背上来回摩挲,盯着面前之人开口道。
“嗯?”祝闻祈没察觉到,和娄危四目相对。
“图腾和安神咒的作用一致,都能起到安神的效果,”这次娄危没直接开口,而是沉默片刻,才将真相说出,“只是平常的安神咒画在黄符纸上面,画在人身上,就需要做些改动。”
“什么?”祝闻祈怔怔地望向娄危,传进耳中的话像是经过了某种扭曲变化,他费力地听着,试图一个字一个字的拆解开来,潜意识却像是抗拒般,让他听不分明。
“效果比平常的安神咒好数百倍,所以无论工艺多复杂,雪绸都从未出过差错。”娄危说这话的时候相当平静,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怨怼或难过,就像是早就接受了这一事实般。
话音刚落,像是有某种先见之明般,娄危注视着祝闻祈,又迅速补充了一句:“但现在已经没有影响了。”
喉口又开始哽咽发涩,祝闻祈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开口:“……真的?”
“真的。”娄危语气不似作假。
一味被情绪裹挟只会让事情进展变得更加缓慢,祝闻祈很清楚这点,只是默默转身又给自己倒了盏茶,仰头咽下,试图将起伏的心绪一并压下去。
娄危定定注视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你可曾找到是谁朝你下的手?”再转过来时,祝闻祈坚定地望向娄危,眼神中带着一丝执着。
月色流淌而落,那人站在月光里,仿佛要与其融合在一起。
娄危凝视着,半晌没答话。
祝闻祈手里还拿着那个茶盏,许久没听到娄危的回答,又凑近两步,语气中带着点疑惑:“嗯?”
娄危垂下眼睛,目光一瞬不移的望着眼前之人,直至祝闻祈眼中疑惑更甚,才忽地从他手中抽出茶盏。
茶盏边缘处,原先祝闻祈下口的位置在月色之下带着一点不甚明显的晶莹。娄危原封不动地对准那个位置,同样喝了一口:“不知道。”
祝闻祈眨了眨眼,没明白娄危是何用意。
娄危俯下身,一只手抬起祝闻祈的下巴,将那口茶尽数渡了过去。
他轻车熟路地撬开祝闻祈唇齿,像是经过无数次演练那般,舌尖灵活地扫过口腔某处,在祝闻祈还没反应过来时便率先退了出去,还不忘又在唇角啄了一下。
“现在会了吗?”娄危低声道。
肌肉记忆比大脑更快一步,他下意识将那口茶咽了下去。等祝闻祈生锈的思绪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红温宕机了。
据娄危描述,后面无论自己说什么,祝闻祈都和没听清一样,只是呆呆地点头,再点头,始终重复着这一动作,再无其他反应。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将谈话搁置下去,等第二天起来再说。祝闻祈大抵从头到尾只听懂了这句,点点头后转身,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
第二日清晨。
祝闻祈盘腿坐在躺椅上,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祝闻祈头也没回,依旧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当中,直至声音忽地停下,而后便有一阵被衣袖掀起的风朝他而来,祝闻祈被人从背后抱住。
娄危将头搁在他肩上,语气淡淡:“在想什么?”
清浅呼吸再次喷上耳廓,即使娄危已经不止一次这么干了,祝闻祈还是被激得浑身一激灵,仿佛有什么从头到脚酥酥麻麻穿过去,连牙齿都跟着发酸。
他有些不自在地侧过头,拉远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距离,试图将话题重新拉回正道:“我昨晚想了想,觉得还是该再回那座宅院中看一眼,说不定还有别的发现。”
娄危语气随意,像是不怎么放在心上般,又顺着亲了下祝闻祈耳尖:“都听你的。”
温热触感传来的瞬间,祝闻祈搭在躺椅扶手上的手蜷缩了下,像是在忍受什么似的呼吸停滞片刻,而后便开始不动声色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深呼吸几次后,祝闻祈还是没忍住开口:“你能不能别这么……这么……”
“嗯?”
娄危声音很低,传进耳朵后那种仿佛从骨头里透出的痒意又开始发作,祝闻祈伸手去推,没推开娄危。
“这一大清早的……”祝闻祈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干脆消失不见。
从前还在玄霜派的时候娄危有这么黏人吗?
祝闻祈有些不确定起来。
他话没说完,娄危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搂着祝闻祈的手力道更大了些。
“你这就腻了?”娄危语气淡淡,听不出来好坏。
话音落下,祝闻祈一噎,原本还在试图推开娄危的手,这下也只得作罢,任由娄危就那么搂着。
身边之人的体温透过布料源源不断的传来,搭在身前的手严丝合缝地扣在他腰上,一切都预兆着现下的一切都并非梦境,而是现实。
许久后,祝闻祈有些艰难地测过身子,扭头和娄危四目相对。
娄危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静,像是久无波澜的潭水,若是不熟悉的人,定然以为娄危现在情绪相当稳定,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但祝闻祈太熟悉他了,熟悉到即使娄危表面风平浪静,也知道他现下心情一定不怎么好。
“如果是因为这个,”祝闻祈注视着他,开口道,“你昨夜连这院子的门都别想进。”
娄危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就以这么一个别扭的姿势僵持着,僵持到最后,祝闻祈脖子都有些发酸,有些没好气的伸出手,在娄危脑门上快准狠地弹了个脑瓜崩:“能不能别胡思乱想?”
娄危依旧不答,只是攥住祝闻祈手腕,拉至自己身前,撬开指缝,与之十指相扣。
“是我多想?”娄危语气平静,抬眼看向他,“若是不多想,这七年靠什么熬下去?”
这句话像是踩到了祝闻祈死穴,他神色一僵,有些心虚地错开娄危的目光:“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静默片刻后,祝闻祈才开口,生硬地转移话题:“是突然想到还有条线索,若是尽早赶回青岩镇,说不定能早些找到当初那件事的幕后真凶。”
娄危不为所动,只是将人拉得更近了些,直至鼻尖与鼻尖的距离不足一寸,是一个眼中只能容得下彼此,再容不下别的的距离。
“可我现在不想提这些。”
他语气带着点固执,神色让人看不分明,攥着祝闻祈的手更紧了些。
只要略一低头,娄危便能碰到祝闻祈的嘴唇。他却不动,只是开口问道:“能亲吗?”
祝闻祈沉默了下,没说话。
于是娄危就那么固执地攥着他的手,吻从额头落了下去,而后是眼睛,脸侧,鼻尖……最后到了祝闻祈唇边时,再次停了下来。
“能亲吗?”娄危又重复了一遍。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拉长,祝闻祈注视着眼前之人,最终败下阵来。
“亲亲亲……”他侧头自暴自弃地开口。
第83章
青岩镇。
一大清早, 天还没亮,林沐同和林开霁两人便等在了城门口。城外雾蒙蒙的,林开霁焦急张望了半天, 直至看见从雾中走出的祝闻祈娄危二人时, 才换上了欣喜的神色:“祝长老!”
他奋力挥手, 就差跑过去迎接祝闻祈了——好在林沐同死死拽住了他的袖子,林开霁才免于被娄危暗杀的可能性。
祝闻祈同样困得颠三倒四, 眼睛都没睁开。原本还和软骨头似的挤着娄危走, 一直到模糊视线里出现奋力挥手的林开霁才猛地清醒过来,“唰”一下站直, 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笑了笑:“好久不见。”
娄危眉梢一挑,没有多言,全当做没发现祝闻祈的小心思。
林沐同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 只是朝着他淡淡一颔首,脸侧还留有那天被娄危砸进石坑里的淤青。
……怪惨的。
祝闻祈抱着怜悯之心同样点头回应。
隔了许多年没见,林开霁兴奋不减,对着祝闻祈东问问西问问,然而在视线落到某处时便突然卡了壳, 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怎么了?”祝闻祈疑惑。
欲言又止了半天, 林开霁才试探着开口:“祝长老,你这里……”
他伸手指了下唇边,像是真的相当困惑般说了下去:“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蛰了?”
话音刚落, 一直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的娄危突然发出声极轻微的, 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的轻笑声。
声音很快便消散在风中消失不见,然而在座几位听力都好得很,清清楚楚将那声轻笑纳入耳中。
祝闻祈:“……”
他深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在娄危腰间狠掐了把。
“定是你起得太早, 头晕眼花的缘故。”祝闻祈温和开口。
“怎么会?”林开霁没听懂话外之音,依旧坚持说了下去,“明明就是肿起来了。”
“而且不光这一处,”林开霁眼尖,又指着祝闻祈脖颈继续说,“连这儿都有淤青。”
“祝长老,你是不是生了什么病瞒着我们?”林开霁眼神担忧地望向祝闻祈。
一旁的林沐同跟着颔首:“的确如此。”
祝闻祈:“…………”
能不能把这帮人打包扔出去?
他再次深深吸了口气,抑制住想要杀人的冲动,脸上和熙笑容不变,语气坚定:“你看错了。”
明明没说什么,林开霁却莫名从祝闻祈眼神中察觉到了一丝杀意。强大的求生欲迫使他闭上嘴,顺便拉住了一旁还摸不清状况的林沐同。
娄危脸上的淡淡笑意尚未收回。他倒是想让两人继续追问下去,但鉴于祝闻祈的手仍旧放在他腰间,被掐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只能相当遗憾地作罢。
“嗯,看错了。”娄危表示同意。
算你识相。
祝闻祈收回手,对着已经老实下来的几人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开口道:“走吧。”
一路上林开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林沐同偶尔回应两声。祝闻祈和娄危原本便走在后面,走着走着,又落后了前面两人几步,恰好是一个说小话不会让人听见的距离。
祝闻祈压低声音,有点咬着后槽牙开口道:“我是不是让你收敛些?可你呢?你今早怎么做的?连林开霁都能看出不对劲,你让我这几日怎么见人?”
说这话时,他耳尖还带着一点不甚明显的绯红,娄危敏锐捕捉到这点,眼中笑意一闪而过,顺势牵起祝闻祈的手,指尖在他手腕处那颗痣上来回摩挲。
“师尊不喜欢?”
不知为何,自从见面后娄危总爱喊他师尊,说话时还喜欢将这两个字加重,咬字带着不甚明显的缱绻意味。不仅如此,只要祝闻祈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就必然要十指相扣,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
祝闻祈尝试抽了下手,没抽动,被娄危的话一噎,连原来要说什么都忘记了:“倒也不是……”
“那为何不可?”娄危语气随意,透露出几分理直气壮的意思。
说着,十指相扣的手攥得更紧。
祝闻祈慢半拍,才发觉自己被娄危绕了进去。
雾仍未散去,时间长了,还会在人眼睫上凝聚成一滴滴水珠,只要眨下眼,水珠便会顺着滑落下去——一如今早的淆乱。交缠粗重的呼吸似乎再次重现,黏腻汗水的触感清晰可察,意乱情迷间,祝闻祈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堪堪拉住娄危的手,没让他进行下一步。
只是回想一下,祝闻祈脸侧便开始变得燥热。他支支吾吾地开口,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总之……总之不能如此!”
娄危定定注视着,祝闻祈脸上燥热还没退下去,看向娄危的目光倒是显得相当坚决。僵持片刻后,娄危率先错开目光,扭头望向前方,只是手仍然不肯松开。
他依旧摩挲着祝闻祈手腕上那颗痣,一下轻一下重,语气不明:“晚上再说。”
祝闻祈:“……”
为什么还是有种逃不过去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起码现下的问题先翻了篇。几人行进的速度不算慢,半柱香的时间,便重新回到了祝闻祈那座小院前。
院落的木门挂了锁,锁头上积了一层灰——思来想去,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回来过了。
牵了一路的手,祝闻祈手心早被捂出一层薄薄的汗,直至此时才有机会松开娄危的手,前去推开院落的门。
“吱呀——”
门应声而开,祝闻祈一边朝里走,一边朝几人介绍道:“之前托人找到一件带血的衣裳,上面的血便可能是娄宅中逃出来的人之一的血。”
“按理来说,逃出去的几人应当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驱动他们的利益也一致,为了防止暴露,不会做出杀害同伴的事情。”
“但现下我掌握的线索不够多,”祝闻祈说着,微微蹙起眉头,“只能推测是因为某种原因,那几人之间起了冲突,最后失手杀了人,又因为时间紧迫,只好简单处理后匆匆离开。”
院落中和原来没什么不同,石桌上的酒坛子静静摆放在那里,酒盏里还残留着一点没喝完的酒。
说到一半,祝闻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看向正厅的方向,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
“什么记不记得?”林开霁有些好奇地开口。
“有话直说。”林沐同言简意赅。
闻言,祝闻祈静默片刻,而后才开口道:“看样子是都忘记了。”
娄危双手抱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祝闻祈,听他把话说下去。
“既然如此,”祝闻祈叹了口气,而后略微扬声道,“出来吧,剑来!”
娄危:“……”
林开霁:“……”
林沐同:“……”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而后便有丁零当啷的声音响起。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朝声音来处看去,这声音又持续了一阵,才有一角布料从门扉出漏出来。而后是整个染血的衣裳活蹦乱跳地跳出门槛,隐约露出衣摆下银白色的剑鞘。
一直跳到几人中间,那衣裳才停下来,剑来在里面疯狂蠕动,折腾了好一阵才脱身,露出灰头土脸的剑身。
林开霁目瞪口呆:“剑来,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的?”
这还是他印象中那个威风凛凛气吞河山的剑来吗?
剑来装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娄危垂着眼睛,语气淡淡:“我数三个数。”
剑来浑身哆嗦了下。
“三。”
“二。”
还没倒数完,剑来猛地跳了起来,笔直站立在原地,剑尖微微弯曲,指向了某个方向。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看得祝闻祈叹为观止,看向娄危:“怪不得剑来藏到我这儿不肯走。”
“由不得他。”娄危从鼻腔发出极轻的一声,再次不动声色地靠近祝闻祈。
从进来起,祝闻祈就没有要重新牵手的意思。
娄危面无表情地想。
然而祝闻祈完全没有发觉,只是兴趣盎然地开口问道:“他剑尖弯着是什么意思?要让我们去哪个方向吗?”
经年累月相处下来,连林开霁都熟悉了剑来是个什么性子,相当热情地给祝闻祈介绍:“剑来这些年杀了数不胜数的魔物,时间长了,只要沾到血便知道谁接触过,从哪个方向来的。有时候我们找不见目标,剑来就会发挥它的作用。”
祝闻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原先要说的话被林开霁抢了先,娄危脸色更臭了。
“剑来指的是西北方向,金羽阁就在那里。”林沐同望了眼远处,而后便收回目光,“只是此次下山目的地是青岩镇,若是想中途改变行程,还需要回门派报备。”
“那还等什么?”祝闻祈当即下了决定,“现在就走!”
那两人自然没什么意见,点头表示同意。娄危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祝闻祈迅速收拾好东西,带上剑来,转身便要准备离开。
他站在原地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而祝闻祈却在此刻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去看娄危,眼底带着点无奈:“你等什么呢?”
娄危定定注视着他,没说话。
记忆中的少年已经长大,还是喜欢和从前一样靠在门扉上,垂着眼去看他。身量长高许多,气质脱胎换骨,只是眼神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的,带着点微不可察的固执。
微风吹过,显得院落中更加安静。
半晌,祝闻祈轻叹一口气。他伸出手,主动滑入娄危指间,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
“现在能走了吗?”
他抬眼看向娄危。
娄危面上表情不变,只是将手攥得更紧。
“走吧。”
第84章
直到山脚, 祝闻祈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余下几人也纷纷停了下来,娄危扭过头:“怎么了?”
祝闻祈摸着下巴, 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我之前好像是被掌门赶出来的……”
想要光明正大, 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显然不太现实。
想到此处, 他默默从腰间抽出久无大用的泼墨扇子,“唰”的一声打开遮在眼前, 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是哦, 但之前的事情又不能怪你。要不我们去问问掌门?”林开霁试探着提议道。
“不了吧,”一回想起当初被硬生生抽掉仙骨的痛楚, 祝闻祈便忍不住浑身瑟缩了下,“掌门也没做错什么,别让他为难。”
娄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 手搭在腰间。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源源不断的热源传进来,仿佛常年从骨缝里透出的冷也被驱散了些。
祝闻祈没说话,只是又往娄危怀里蹭了蹭。
林沐同仰头望了眼渐晚的天色:“现在进去,会有外门弟子在周边巡逻。”
“那怎么办?”林开霁也有些为难。
“实在不行, 我待在镇上的客栈等你们。”视线扫过一圈后, 见几人神色各有各的不同,祝闻祈干脆开口道。
话音刚落,他便察觉搭在腰间的手力道更重了些, 娄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行。”
声音淡淡, 听不出什么喜怒,祝闻祈却被死死圈在怀中,动弹不得。
无法,祝闻祈只能借着这个姿势艰难转身, 抬眼望向娄危,有点欲言又止:“你就不能先松开我?”
娄危不答,只是将人圈得更紧。
林沐同面无表情地背过去,权当作自己什么都看不到,还顺手把林开霁也转了一面。
“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声音从脑海中响起,林开霁吓了一跳,继而反应过来林沐同是在脑子里和他对话,心这才落了下去,安慰道:“正常,那话怎么说来着,士别三日当胜新婚?”
林沐同:“?”
他转头去看林开霁,只对上一双清澈懵懂的眼神。原本落在嘴边的“你怎么背的书”又咽了回去,只能伸手捏了捏眉心:“闭嘴吧。”
“哦。”林开霁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这两人的窃窃私语自然没传到这边。祝闻祈劝得口干舌燥,娄危仍旧不为所动,听完一长串后,只是淡淡地抛出一句:“如果你趁机又跑了呢?”
原本还在叭叭叭的嘴猛地止住,祝闻祈一顿,去看娄危。
娄危垂着眼,神色不明,呼吸交缠间,覆在祝闻祈后腰上的手力道更大。
祝闻祈嘴唇还微微张着,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到时候去哪里找你?”娄危低声道。
明明没多说什么,祝闻祈却莫名想起当初听到的传闻:他们说娄道长辗转无数魔窟,从白日杀到黑夜从不停歇,以至于魔物听见他的名字都瑟瑟发抖。
片刻后,祝闻祈手腕一转合上扇子,仰起头,“吧唧”在娄危下巴上亲了一口。
“这样行吗?”一面说着,祝闻祈一面抱上娄危的腰。
娄危浑身明显僵硬了下,显出少见的手足无措来。
似乎这招对娄危有点用处。
祝闻祈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只是又亲了一口,和娄危四目相对:“现在呢?”
“……”
面前之人微微错开目光,语气显得不那么坚决了:“……不行。”
祝闻祈像是获得了某种启发,又踮起脚亲上娄危的唇角:“还是不行?”
“你贿赂我?”
祝闻祈眉梢一挑,相当爽快地承认了:“是啊。”
娄危:“……”他没说话,只是倔强地扭过头,以表示这种方式行不通。
低头沉思片刻后,祝闻祈再次亲了上去。只是这次回忆着娄危那日的做法,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迅速舔了下娄危的唇缝。舌尖很快便收了回去,祝闻祈若无其事地拉开点距离,盯着娄危轻声道:“还是不行?”
面前之人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开口时像是咬着后槽牙在说:“说了不行。”
祝闻祈震惊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都做到这份上了,难道跑过一次就会成为终身的赛博案底吗?
“反正不行。”娄危嘴角拉得平直,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那个……”林开霁背对着等了半天,忍不住开口道。
“其实我有个法子。”
“说。”娄危目光顺着看过去,语气平静道。
“你保证说出来不会打我?”林开霁仍然不敢转过去,随时准备着躲到林沐同身后,试探问道。
趁着娄危不注意,祝闻祈像泥鳅一样从他怀中滑了出去,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先说吧,总比等在这里强。”
有了祝闻祈开口,林开霁的心总算安定下来,鼓起勇气道:“虽然现在门派有不少人巡逻,但鉴于娄危拳头更硬点,所以他们也不敢查得太细。”
娄危没什么表情:“继续。”
“所以,所以……”林开霁眼一闭一睁,干脆豁出去了,“娄兄大可以将祝长老的脸蒙上,一路抱上山,就说是自己在山下结的道侣,不方便见人。”
话音刚落,祝闻祈手中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什么馊主意!?
他瞳孔地震,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娄危反倒先行点了点头:“可以。”
可以什么!?
祝闻祈扭头,刚想对这种行为进行强烈谴责,那边的林沐同也紧跟着开了口:“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让他丢人丢到姥姥家的方法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半眯着眼看向林开霁:“小霁啊……”
林开霁立即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默默挪到了林沐同背后,探出一颗头来:“祝长老,苦了你了。”
祝闻祈:“……”
他能怎么办?
泼墨扇还静静躺在地上,祝闻祈弯腰捡起,打开摊在脸上,两眼一闭,开始装死。
……
夜色已深,玄霜派台阶蜿蜒而上,两侧浮起的灯盏点点亮起,从远处看,就像是汇聚在一起缓缓流淌的星河。
不论是大道还是小径,均有穿着道袍提着灯盏的弟子在巡逻,每人手中都握着柄剑,一旦有外人闯入,便会立即向各大长老通报,以防出现意外。
眼前的扇面遮挡住了大部分视野,一片漆黑中,祝闻祈只能听见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响,以及娄危的呼吸声。
娄危将他抱得很稳,即便走了这么多层台阶也没感受到一点颠簸。靠得实在太近,祝闻祈连他胸口的起伏都能感知到。他不敢动作,只能一动不动地待在娄危怀中,感受着附近是否有人经过。
安静了大约有半刻钟,困意逐渐涌上心头,正当祝闻祈有些困得撑不住时,突然有陌生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林长老,娄师兄,林师兄。”
耳边像是有潮水涌动,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却还是成功将祝闻祈为数不多的的困意赶走。他几乎是立刻清醒过来,竖起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
那名弟子行完礼后,目光不自觉落在娄危怀中的人身上——大氅将人盖得严严实实,脸上放着把泼墨扇子,只露出一点下颌线,连接着白皙修长的脖颈,一路隐到了衣襟处。
“这位是……”
娄危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瞥了那弟子一眼:“道侣。”
说罢,那弟子心神一震,又忍不住看了眼,只是娄危怀中之人实在挡得严实,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更别说看清脸了。
娄师兄在门派多年从未见过有人和他走得近,怎么突然凭空变出个道侣来?
一旁的林开霁极有眼色,开口解围:“娄兄比较低调,回去之后不要和旁人提起。”
“不是不行……”那弟子显得有些为难,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道,“只是最近总有魔物在门派附近出现,还喜欢化作人形来蒙骗初出茅庐的弟子,掌门说了,一旦见到可疑人等必须进行排查,不得将魔物放进门派当中。”
“我也是奉命行事。”说到最后,那弟子又补充了一句。
闻言,祝闻祈心底咯噔一声,在黑暗中下意识抓紧了娄危的袖子。
林沐同本是静静待在一边看着,闻言蹙起眉头:“我用长老身份担保,他不是魔物。”
娄危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名弟子,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
明明没什么表情,那弟子却凭空开始冒起冷汗,连忙错开娄危的视线,低头死死盯着地面,硬着头皮说道:“实在不是我故意刁难各位,但掌门说过,无论是谁都得一视同仁,不得出一点差错。”
话刚说完,这方小天地便陷入了一片安静当中。
那名弟子的压力更大了,但脑海中始终盘旋着掌门的嘱托,心里来回纠结几次,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干脆豁出去了,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走向娄危:“对不住了,娄师兄!”
他刚走过去,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揭那人脸上的扇子,娄危便蓦地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不用。”直至此刻,娄危才说了上山后的第二句话。
他低下头,对着祝闻祈开口:“抱紧。”
什么?
祝闻祈尚未反应过来,却本能环上娄危脖颈——娄危伸出手,将祝闻祈脸上泼墨扇竖起,隔绝开众人的视线,低头吻了下去。
片刻后,他从扇面的遮挡中抬起头,静静看向那名弟子:“现在能证明了吗?”
良久过后,那弟子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可以,当然可以……”
泼墨扇后,祝闻祈脸红得像是要滴血。
第85章
“好了。”
身下接触到柔软的床榻, 眼前的泼墨扇被拿走,祝闻祈视线中总算恢复光明。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到有些陌生的宫殿——木窗斜斜打开, 阳光倾泻而下, 空气中微尘浮动, 像是在跳舞。
再往下,则是整整齐齐码放在窗沿上的绿萝, 各个浓翠欲滴。因为枝叶太长, 有的交缠在一起,垂落下去像绿色的网。
紧紧挨在窗沿下的还是原来那张木桌, 毛笔静静搁置在上面,旁边的宣纸早已泛黄打卷,墨迹断断续续, 但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得出那些扭曲的曲线组成了几只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王八。
祝闻祈静静看了一会儿,而后仰头去看站在床榻前的娄危:“这些你都还留着?”
他的脖颈随着仰头这一动作拉得更长,脆弱喉管一并暴露出来, 还能看到微微凸起的喉结。
“不舍得扔。”娄危俯下身, 将祝闻祈散落的长发掖至耳后,定定注视着他,“好在把你抓回来了。”
不知为何, 娄危没穿着玄霜派统一的青白色长袍, 而是一袭剪裁利落的黑衣,勾勒出劲瘦腰身,长腿隐没在衣摆下,只露出长靴来。
那双漆黑眼眸盯着人的时候, 有些人会不禁通体生寒,有些人则会不禁红了脸。
祝闻祈显然属于后者。
他略微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头,生硬将话题转了个弯:“……怎么说的我好像负心汉一样,不是还要去和掌门报备吗?你快点去,别让林开霁他们在外面等急了。”
话音落下,娄危依旧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注视着他,不说话。
“你又想——”祝闻祈刚开口,音节在喉口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堵了回去。
一路上从未犯过的咳疾累积了太久,在此刻的爆发显得更加猛烈起来。祝闻祈咳得昏天暗地,连眼前都开始阵阵发黑。
模糊视线中,他望见娄危焦急的神色,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似的,他却听不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咳嗽才渐渐停息下来,祝闻祈深深吸了口气,勉力朝着娄危一笑:“突然被呛到了,没事儿。”
娄危微抿着唇,眼眸漆黑,显然不相信他这套话术。
真是不好糊弄。祝闻祈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双手撑在身前,被褥随着动作微微下陷。
祝闻祈凑过去,在娄危唇边轻轻亲了下,保持着姿势不动,抬起眼轻声道:“真的没事。”
“去吧,早点回来。”
半晌,娄危才稍微动了下,凑过去回了一个深而绵长的吻。
“嗯。”最后深深地看了眼祝闻祈后,他才起身离开宫殿,走之前不忘将一旁的木窗合上,流通的微风被阻断,殿内重归寂静当中。
一直到娄危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祝闻祈才松了口气,挪到床榻边缘下床,朝着殿门走了几步,伸手将殿门推开。
殿外只有还在打盹的小祥,几年不见,身量愈发见长,往那儿一站跟堵墙似的,让人望而生畏。
小祥的头一点一点,直至眼角余光出现一抹熟悉衣摆时猛地打了个激灵。他转过头,对上祝闻祈的眼睛。
“祝长老!”小祥惊喜地喊道。
“嘘。”祝闻祈将食指竖在唇边,朝着他笑了笑,“小吉呢?”
小祥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再次开口时声音小了很多:“小吉他去下山采买了,估计要明日才能回来。”
祝闻祈点点头,和小祥一人占着一边殿门,微微倚靠在门扉上,望着不远处的层叠山峦出神。
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小吉现在长什么样子,过得怎么样。
“祝长老,小吉一直很想你呢。”小祥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一般,开口补充道。
“嗯。”祝闻祈转过头,和熙日光斜斜洒下,脸侧的发丝都跟着微微泛着点光芒,“当初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和他道别 。”
那日鞭挞之刑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等行刑结束后,祝闻祈已经没有力气再回到自己的山峰,只是最后回头看了眼娄危,便拖着身躯离开。
此后一别数年,他没再踏足过这片地界。只在偶然的梦境中,会想起在玄霜派中的生活。
“这几年玄霜派可有什么变化?”半晌后,祝闻祈才问道。
说起这个,小祥眼睛便亮了起来。他常年在山峰上待着,又无事可做,只能和小吉聊天,或者时从别人口中听闻些八卦——比如当初日月谷曾经来玄霜派闹过事,只是最后不了了之;比如掌门已经闭关好多年,所有指令一应由赵长老代为转告;比如学堂的弟子已经换了一批新的,问起来只是对祝闻祈这个名字感到迷茫。
小祥一口气说了一大长串,祝闻祈安静听着,并未打断。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小祥拍了下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祝闻祈笑了,“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什么事?”祝闻祈略微歪着头,有些好奇道。
“是关于娄道长的。”小祥眼睛亮亮的,有些神秘地开口。
娄危?两个字在脑海中闪过的瞬间,心跳还是不自觉的错了一拍,祝闻祈面不改色,继续问道:“他怎么了?”
“诶呀,祝长老离开这些年应该不知道,娄道长可受欢迎了!”小祥语气夸张,恨不得将这些年的事情一并抖落出来,“每日都有人来门派打听娄道长住在那儿,就算听说了山峰特别高还是不死心,硬生生爬到了这里。”
小祥指了下旁边的偏殿:“诺,那里面装的全是送来的各种奇珍异宝,我和小吉见都没见过。”
祝闻祈默了下,顺着小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偏殿上了锁,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我想想……等再过半个时辰,那些人就又要来了。”小祥诚恳地看向祝闻祈,“祝长老还是到殿内等会儿吧,每次劝他们回去都得好一阵时间呢。”
“每次?”祝闻祈又重复了遍。
“是啊,有些人都认住脸了,还是不死心,日日都来。”小祥点了点头。
日日都来。四个字在舌尖反复咂摸了几遍,祝闻祈面上没显出什么,有些突兀地开口:“不必,我想在外面看一会儿。”
“那些人很难缠的……”小祥挠了挠头。
“这不是顺便凑个热闹嘛。”祝闻祈笑了下。
……
于是到了晚上,娄危带着从药堂带回来的汤剂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月亮爬上枝头,树梢上挤满了一簇又一簇的花骨朵,微风吹拂过去,便有花瓣翩然而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祝闻祈便坐在树下的石桌前,长发没想往常那样松松束在一起,而是如瀑落下,上面还挂落着几片花瓣。
月色之下,他素白的脸显得近乎透明。衣着单薄,仿佛风一吹便能将他吹走。
祝闻祈手撑着下巴,对着娄危弯起唇角:“回来了?”
娄危眉头紧蹙,快走两步,脱下大氅系在祝闻祈身上:“夜深露重,为什么不回殿里?”
祝闻祈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这不是有东西要给你看吗?”
说着,他摊开手,抬了抬下巴,示意让娄危去看石桌上摆着的东西:“你看,这是今日那些人给你送来的。”
直至此刻,娄危才勉强分出点心神去看。
祝闻祈挨个指过去给他介绍:“这个是虹光水,据说可以让人修炼事半功倍,几百年才能从秘泉中提炼出这么一点。”
“这个是冰缕衣,听说可以抵挡元婴期以下所有攻击,千年才织出这么一件。”
“哦,还有这个。”目光触及到桌面上某个圆溜溜的丹药时,祝闻祈停了下来,“是一位合欢宗的弟子送来的。”
他捏起那枚丹药,慢吞吞道:“听说此丹有助于双修之道,还能刺激人的触感,延长双修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