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怎么来了?”祝闻祈惊讶道。
小清站在门外, 一板一眼回答道:“我娘让我来送药。”
说着,相当费力地将背在背后的药包拿下来,吭哧吭哧抱到祝闻祈怀里。
祝闻祈一看见药包, 眼角就跟着抽了抽。他低下头轻嗅, 险些没被那浓郁的药味熏死过去, 再抬头时显得有些为难:“其实这药也不是非吃不可……”
又苦又酸的药味儿总会藏在舌根久久不散,几盏茶下去也冲不掉, 每次祝闻祈都得做许久的心理准备才能咽下去, 用酥酪压下苦意。
况且寻常的药对他作用甚微,连着养了这么多年, 他已经习惯了和这具病病歪歪的身体和平共处。
小清固执地,又把药包往他怀里塞了塞:“娘说,这次要亲眼看你喝下去才行。”
祝闻祈:“……”
早知如此, 他就不开门了。
他幽幽叹息一声,转身走进里屋:“你先坐会儿,我去熬药。”
没过多久,祝闻祈端着药锅和酥酪走出来,却看见小清正盯着那柄剑发呆。
那剑横尸在地面上, 无论小清怎么去戳, 都一动不动。
“过来,今天酥酪没额外放糖。”祝闻祈放下碗,招呼小清。
“道长哥哥还有剑?”小清缩回手, 慢吞吞地挪到石桌前, 发问道。
“说来话长,”药碗太烫,祝闻祈摸了摸耳垂,而后才坐到小清对面, “你敲门前,我正要找这柄剑的主人。”
“剑还有主人?”小清疑惑。
“这是自然。”祝闻祈点点头,“若是没主人,大家随便抄起一把剑就开打,和镇上那伙混混械斗有什么区别?”
小清还是不明白:“那这柄剑为什么会出现在道长哥哥这儿?”
祝闻祈:“……”
好问题,他也就随口一喊,剑就到他手里了。
“可能他对主人的认同感不强?”
话音刚落,原本横在地上的长剑猛地窜到石桌上,祝闻祈心下一惊,下意识伸手挡在小清面前,剑却没了下一步动作,只是直愣愣地直立在桌面上,硬是让祝闻祈看出一点视死如归的意味来。
这是要干什么?
证明自己作为一把剑的清白?
过了半晌,祝闻祈试探性地摸了摸剑柄:“你生气了?”
剑毫无反应,依旧顶天立地,直挺挺地立着。
小清偷偷在他耳边道:“为什么这把剑还会自己动啊?”
祝闻祈悄声道:“有的剑会有剑灵,相当于拥有了自我意识,再聪明些的,还可以开口和人交流。”
没等他科普完,长剑又忽地腾空而起,绕了个弯到祝闻祈背后,用剑柄戳了戳他。
祝闻祈有些不明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剑又“噼里啪啦”地拍了拍石桌,如此循环往复,愣是没人看懂它要做什么。
不会说话是真难交流吧?难道这剑灵的主人是个哑巴,所以连带着剑灵也不会开口?
祝闻祈突然福至心灵,看向长剑:“你能在地上写字吗?”
说着,祝闻祈指了指被黄沙覆盖的地面。
小清嘴巴张成o型,拍了拍手:“道长哥哥真聪明!”
两人一唱一和,长剑却犯了难,像吃了菌子一样剑尖胡乱飞舞,连天和地都没分清楚,祝闻祈使劲辨认了半天,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个文盲?
祝闻祈震惊。
念及此处,他看向剑灵的眼神都怜爱了几分,而后才对着小清道:“若是你有天也当了剑修,记得好好对待自己的本命剑,不能光带它外出打架,偶尔也要普及一下九年义务教育……”
长剑沉默了,连飞都不乱飞了,兀自缩在院角里,背对着两人,散发出不甚明显的丝丝怨气。
“这也不怪你,”祝闻祈试图安慰道,“毕竟也不是所有的剑修都会有这种先进的观念。”
绞尽脑汁半天,祝闻祈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你看,我之前的剑还叫狗蛋呢,这样有没有好受点?”
站在一旁的小清瞪大了眼睛:“狗蛋?”
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起码别人喊剑来的时候,不会把我的剑一起叫走。”
刚说到剑来这两个字,长剑便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又火速从院子角落跑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把自己塞回祝闻祈手中。
剑柄微凉,这么折腾了一遭,剑刃上却是连一点儿黄沙都没沾染上,依旧雪亮如霜,隐隐带着凛冽。
祝闻祈大为震撼。
合着只能听懂剑来这两个字?
他试探开口:“剑来?”
长剑敲了两下自己的剑柄。
小清发问:“难道它叫剑来?”
长剑又敲了两下。
祝闻祈瞳孔地震。
得是多缺心眼的剑修,才会把自己的剑取名为剑来?
助人为乐?
他沉思片刻后,垂下握着剑的手,试图和它交流:“这样,你再试下写字,实在不行就算了。”
说着,他将剑尖垂在地面上,半屏着呼吸,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大抵是听懂了祝闻祈说的话,剑安静了一会儿后,在地面上划出歪歪斜斜的痕迹,横竖交错中,逐渐浮现出两个极其扭曲的大字。
喝药。
祝闻祈手一松,长剑“啪”地落在地面上。
“……”
长剑翻了个面,怨气仿佛要化为实体般面朝着祝闻祈。
“这字儿……”祝闻祈有些一言难尽。
小清好奇开口:“怎么了吗?”
“让我想起某个故人。”祝闻祈目光再次落到长剑上,“不过他应该干不出来给剑取这种缺德名字的事情。”
好在不用教摩斯电码了,可喜可贺。
长剑倔强地躺在地上,大有祝闻祈不喝药就要一辈子躺在这里的架势。
祝闻祈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再次断定娄危养出的剑灵应当不会是这副无赖样子后,心底那点紧张情绪便全部消散,暗自松了口气。
吓死了,还以为娄危一路追到这儿了。
这么一对比,连喝药的事情都显得不那么面目可憎起来,祝闻祈回到石桌前,头次爽快地端起药碗,“吨吨吨”几口便喝了个一干二净。
他朝着小清展示了下空空如也的碗底:“这样总行了吧?”
小清点点头,心满意足道:“明天见,道长哥哥。”
……
之后的几天,小清风雨无阻地来督促祝闻祈喝药,跟不会说话的文盲长剑以一种微妙的方式达成了统一战线,一人一剑虎视眈眈地盯着祝闻祈,想不喝都难。
除此之外,长剑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早上用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拍醒还在睡梦中的祝闻祈,强制他早起在院子里锻炼。等到了中午,又用剑柄戳着他的腰让他去外面散步,直到走够一定时间,才允许祝闻祈回家。
祝闻祈过得都有些恍惚了。常年紊乱的作息一朝间恢复正常,他甚至感觉自己尸体有点暖暖的。
这对吗?自己是请回来个祖宗吗?
他不是没尝试过和长剑交流,半比划半开口地问他主人在哪儿,长剑倒是学得机灵,佯装自己字写得不好,在黄土地上留下一道又一道鬼画符。
祝闻祈:“……”
好无助,好想逃。
就这么精神恍惚地过了半月后,他终于受不了了,使劲浑身解数每天打听最近有没有修士经过这里,最后还是在小清嘴里听见的消息。
“你说有修士在这附近?”
祝闻祈眼底升起一丝希冀。
小清点点头:“听他们说,那群人和道长哥哥刚来时穿的衣裳一样,应该也是修士。”
隔壁镇子晚上最近总有魔物,想是有门派恰好前来斩杀,时间也对得上,说不定就是他们其中一人的剑。
祝闻祈长长地松了口气,对着小清道:“左右也没事做,不如去看看?”
小清同意了。
易容术的时效已过,祝闻祈忍痛又花了68点又买了一个,确认不存在被认出来的风险后,才跟着小清一起出了门。
走了没多久后,便听见嘈杂人声从不远处传来。
“您看这事儿闹的,隔壁镇子上出了魔物,我们晚上也跟着不敢睡觉了……”
“您客气了,降妖除魔是我们应该做的嘛。”
熟悉声音响起时,祝闻祈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道长哥哥?”小清疑惑道。
每一处关节都仿佛生锈卡住,小清的声音明明白白传进耳朵里,祝闻祈却做不出回应。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人脸上带着笑意,漂亮的狐狸眼弯弯,七年的时间过去,仿佛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一分一毫的痕迹。
听见不远处的动静后,林开霁扭头,看向声音来处。
明明是盛夏时分,那人却裹着厚厚的大氅,薄的像一片纸,正愣怔盯着他。
明明容貌普通,林开霁却总觉得有一丝熟悉。
他转过身,朝着身边人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人哪里不对劲?”
那人淡淡看了林开霁一眼,不动声色地流出一点灵力,探进祝闻祈手腕中。
片刻后,灵力消失在其间,无影无踪。
再开口时,那人显得冷淡起来。
“不是他。”
第72章
“啧, 也是。祝长老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跑到离青岩镇这么近的地方。”嘴上说着,林开霁心里还是有些失望。
距祝闻祈失踪已有七年之久, 期间他们用尽了各种办法, 都没能找到一点有关的蛛丝马迹。
娄危疯魔一般, 日日将自己沐浴在血海当中修炼不止,连带着现在魔物听见娄危的大名, 都得跟着浑身战栗起来。
不是没人和他说过, 这样下去会走火入魔——但鉴于娄危愈发冷淡的性格,和越来越锋利的剑, 已经没人能劝得动他。
譬如现在,明明隔壁镇子的魔物已经一网打尽,娄危还是没和他们一起过来, 带着把匕首独自留在隔壁镇上,靠着弑杀魔物来压制心魔。
“别疑神疑鬼,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林沐同淡淡地瞥了眼林开霁,扭头继续朝着县令道:“我们此次前来,除了降服魔物外, 还要找一样东西。”
县令脸上笑容热情洋溢:“您说!”
一旁的祝闻祈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仿佛被施了某种定身咒般,身上每处关节都僵硬如生锈的齿轮,动一下, 便存在散落一地的可能性。
那两人已经收回目光, 断断续续地交谈声传入耳朵中,理智告诉祝闻祈现在就要跑,跑得越远越好,身体却不听使唤。
“剑……遗失……在此方位……”
林沐同的嘴开开合合, 祝闻祈搭在小清肩上的手指痉挛般动了下。
小清眨了眨眼,便要开口:“剑在……”
还没来得及思考,祝闻祈下意识先捂住了小清的嘴。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这里。
看见是祝闻祈后,县令显得有些惊讶:“小祝?你今日怎么出来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林沐同便皱起了眉头,直直盯着县令:“你喊他什么?”
不同于最开始平静而疏离的语气,而是带着点严肃。
县令不知道林沐同的态度为什么转变的这么快,对着神情肃穆的修士犯了怵,下意识朝着看起来更好说话的林开霁看去——
却发现林开霁的表情同样严肃,同样直直注视着他:“那人是谁?”
说着,伸出手,指向祝闻祈。
祝闻祈闭了闭眼。
他不动声色地长吸一口气,朝着投来求助目光的县令一笑,而后将目光放在林开霁和林沐同身上。
“这不是天气好,出来放放风吗?”
他语调轻松,蜷缩的手藏在宽大袖袍下,无人发现。
说着,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好奇地问道:“这几位是……?”
“哦哦,这是来除魔的几位道长,”县令抹了把汗,介绍道,“这位是小祝,几年前定居在我们镇上。”
林沐同朝着林开霁使了个眼色,林开霁立刻意会,偷偷泄出一丝灵力潜入祝闻祈经脉中,屏息等待片刻后,仍旧是毫无反应。
林开霁泄了气,对着林沐同极不明显地摇了摇头:“不是。”
林沐同不动声色,只是将目光放在面前不远处的“怪人”身上。
明明是夏日时节,身上却裹着冬天的大氅,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包成了个粽子,严严实实的,什么都不露出来。
面貌普通,扔到人堆里决计找不见的照相,眼睛却和祝闻祈十分相似,都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幽蓝色调。
身上疑点颇多,但探出去的灵力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不是。
“认识祝闻祈吗?”林开霁慎重开口。
“谁?”祝闻祈笑着道。
虽然笑着,手指却在不自觉痉挛。
县令站在一旁二丈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眼观鼻鼻观心,全然当作什么也没听见。
林开霁定定地盯着他,试图从祝闻祈脸上找出一点端倪来。
祝闻祈眼中笑意不变,一瞬不眨地看着林开霁。
僵持半晌后,林开霁率先错开目光,小声嘟囔道:“看来真不是他……”
实在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相似,以至于会把面前的怪人认成祝闻祈。
他长叹一口气,而后开口道:“我们还得在此处停留几日,辛苦县令安排。”
林沐同跟着收回目光,对着县令道:“找到剑后,我们便会自行离去。”
“不辛苦,不辛苦,”县令脸上洋溢着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猛地一拍脑门,“若是几位道长不嫌弃,就让我们小祝带你们去吧!”
祝闻祈:“?”
“小祝之前是个道士,说不定能和两位道长聊得来呢!”
刚准备溜之大吉的脚步刹在原地,祝闻祈跑也不是,站也不是,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余凑这趟热闹。
他朝着两人尬笑两声:“两位道长神通广大,想必也不需要我一个道士来引路——”
林开霁和林沐同的目光同时看向他,而后齐刷刷点头道:“劳烦开路。”
祝闻祈:“。”
……
一路上,祝闻祈既得防着两人套他的话,还得尽量改变原先的声线,以防两人起疑,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人格分裂,开始胡言乱语了。
“祝道长从前是哪个门派的?”
“小门小户,就不说出来脏污两位道长的耳朵了。”
“怎得住在这镇上,祝道长现如今还修炼吗?”
祝闻祈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年龄大了,筑基之后一直毫无进展……索性找个地方养老,也不错。”
“祝道长倒是豁达。”林沐同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
“年龄大?我倒是没看出来。”林开霁有些好奇。
祝闻祈苦笑一声:“总归不是修行的料子,不如早些看开。”
沉思片刻后,林开霁又问了个别的问题:“祝道长身体不适吗?怎么听着声音有些奇怪。”
祝闻祈:“……”
他握拳放在嘴角轻咳两声,装模作样道:“上火了,正准备回去泡点茶喝。”
后面无论两人怎么问,祝闻祈都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还顺带着问了些别的问题,林开霁没设防,把自己知道的全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林沐同在旁边不怎么说话,只是将沿路的光景全部收进眼中,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走了一段路后,林开霁仿佛找到了知音般,和祝闻祈大倒苦水,无非是说玄霜派最近乱得很,掌门闭关不出,还有个姓赵的长老在门派内大吆小喝,烦都要烦死了。
祝闻祈嘴角笑意不变,听了许久,见林开霁已经放下设防,才不动声色开口道:“听闻玄霜派有位道长惊才绝艳,入仙门不过十几年时间,便已经接近化神期……”
“你说的是娄危吧?”林开霁不加思考,便说出了娄危的名字。
心跳跟着错了一拍,祝闻祈面上却没什么表现,只是点点头道:“应该是吧?听他们说是姓娄。”
“那应该错不了。”林开霁说着长叹一口气,“他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风光,短短几年到化神……没少受苦。”
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每往前一步,都举步维艰,稍有不慎,便可能踏入心魔之中。
从元婴到化神,期间的艰难险阻更是常人之无法想象,更何况娄危只用了几年。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祝闻祈眼睫颤了颤,半晌无言。而后他才垂下眼,开口时显得有些漫不经意:“是啊……”
林沐同突兀开口:“祝道长久居人间,居然也还在意这些事情?”他目光如炬,直直盯着祝闻祈,仿佛要穿透他一般。
“嗯?”祝闻祈蓦然回神,笑了笑道,“我等凡人只能被在筑基外,一开始是羡慕,还以为像娄道长那般的人大抵不会有什么烦心事。”
就算有,这七年间的空白他也无从去知晓。
经历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他都一无所知。
喉间又涌起一阵无法抑制的痒意,祝闻祈猛烈咳嗽起来,用袖口挡住脸,偏头咳了个昏天暗地。
林沐同眉头皱得更紧,开口道:“你怎么了?”
每个音节溢出时显得断断续续,祝闻祈又咳了一会儿,才勉强笑了下:“病体久亏,让二位道长见笑了。”
说着,不等两人再开口,便转移了话题:“这里便是寒舍,若是不介意,先进去喝盏茶吧。”
原来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
他伸手推开虚掩的木门,一阵浓重的苦涩药味儿顿时扑面而来,林开霁捂着鼻子看向祝闻祈:“祝道长还熬着药?”
那种药味仿佛渗透了整座小院,林开霁这才明白祝闻祈身上一直萦绕着的,仿佛朽木一般的味道是从何而来。
祝闻祈没回答,目光在院落中一扫而过——
长剑不知躲在了何处,但好在不在院落里躺着。
他松了口气,朝着两人笑道:“先进来吧。”
将两人迎进门后,祝闻祈开口:“寒舍少有人来访,我先去洗两个茶盏。”
也不等两人回应,他便急匆匆走回屋里,直至看见半蔫不蔫,缩在角落里的长剑后,一颗心才掉回肚子里。
要事让林开霁和林沐同看见,他跳进黄河也诡辩不了了。
第73章
祝闻祈走到床边, 轻轻摸了下剑柄:“怎么了?”
剑还带着点蔫,软趴趴地窝在角落里,对祝闻祈的话充耳不闻。
……
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继承来的性子, 娄危平常也这么惯着剑来么?
祝闻祈长叹一口气, 收回手:“这几日你先不要出面, 等他们二人走了,再跟着他们出去。”
“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伏击他俩, 总之不要暴露我在这里。”他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听见这话, 剑猛地从床榻上蹦起来,剑尖乱飞, 像是要激烈表达什么一样。
“你总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吧?准备让娄危一辈子拿把匕首冲上去打架?”祝闻祈震惊。
长剑跳得更加激烈了,仿佛要把床榻蹦塌一般,意思是“你就要这么抛弃我了吗”。
祝闻祈斟酌着语言, 谨慎开口道:“我一介凡人之身,待在这儿你会难有进益……”
剑来撒泼打滚,大有不让它留就要一直闹下去的意思。
外面传来声音:“祝道长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祝闻祈连忙安抚住剑来,朝着外面扬声道:“无妨,摔碎了几个茶盏。”
一边说着, 一边将剑来按住, 祝闻祈无声地对着口型,意思是等晚上再来和它细说。
剑来安静了,祝闻祈也松口气。
他站起身, 在正厅里随便拿了两个茶盏便匆忙出去了。
坐在石桌前的两人眼中带着一丝狐疑, 祝闻祈笑了笑,将茶盏放在两人面前:“粗茶而已,还请两位不要介意。”
滚烫茶水缓缓从壶嘴中倒出,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来, 林开霁嗅了嗅,院中浓重药味儿仿佛也跟着淡了些。
“祝道长倒是有兴致。”林沐同没喝茶,只是端坐在一旁,淡淡开口道。
“在这里无事可做,只能泡茶解解闷。”祝闻祈喝了口茶,舒服地喟叹一声,感觉身上都跟着暖和起来了。
“是吗?还以为祝道长会闲不下来,找些别的事情做。”林沐同死死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蛛丝马迹一般。
“年龄大啦,现在就想在这儿养老。”祝闻祈笑眯眯地挡了回去,发觉林沐同和从前没什么不同,说话依然带着刺,不呛死人不罢休。
可惜现在不能再去搬他盆栽了,也不知道翠花现在过得如何……
想着想着,祝闻祈便出了神。
小吉是不是也长大了?走之前忘记和小祥说不用再买话本,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住在那里。
“祝道长?”
一连被喊了好几声,祝闻祈才回神:“嗯?”
林开霁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道:“还没来得及问你这镇子上的事情呢。”
“刚才在想别的事。”祝闻祈解释道。沉思片刻后,他才再次开口,不急不缓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
镇子虽然远离繁华,但却很少有魔物出没,也鲜少有人寻滋闹事,起码祝闻祈来之后这几年没怎么见过。他从头至尾,将镇子的基本情况交代了个遍,说完后,又回想了会儿,才确认自己没什么遗漏的了。
“我知道的就这些。”一口气说完后,祝闻祈才停下来喝了口茶。
林开霁听得很认真,点点头道:“辛苦你,还有一件事——”
“祝道长方才在想什么?”林沐同开口打断,直直盯着祝闻祈。
林开霁脸上有些臊,伸手去拉林沐同的衣角,小声道:“你别老针对人家……”
林沐同不为所动,依旧看着祝闻祈,眼神仿佛要把他洞穿似的。
“在想为什么养的花还没开。”祝闻祈笑意仍在,没把林沐同的话放心上。
“什么花?”大抵是同为养植人,林沐同愣怔片刻,开口问道。
“道长应该没见过,是从西域运回来的品种。”
“嗯?祝道长还去过西域?”林开霁好奇问道。
祝闻祈笑了笑:“修行那两年喜欢随处乱跑,哪里都去过。”
林开霁从小在合欢宗待着,等到了年纪又去了玄霜派,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门派内,连出来做任务都是死缠烂打林沐同才求来的。见祝闻祈这么说,他兴味更浓,缠着要他讲些别的地方的风土人情。
总归不是拷问他,祝闻祈也不烦,想到哪里便说哪里。顺带着还说些自己途中见到的各色珍稀灵植,连林沐同都不知不觉地听了进去。
一直到天黑,祝闻祈说得口干舌燥,才停下来。
林开霁还沉浸在其中久久不能回神,半晌才开口道:“祝道长,明日还能来找你聊天吗?”
祝闻祈相当爽快:“两位道长若是不介意,可以今晚歇在我这里。”
“你这还有别的地方可以住下?”林沐同开口道。
“自然。”祝闻祈指了指里屋,“两位道长不嫌弃的话,里面有热水,可以洗漱。”
不知为何,林开霁莫名红了脸,有些怯懦道:“没有多余的屋子了吗……”
祝闻祈缄默片刻,而后抬头真诚地看向他:“没有。”
他倒是不介意睡地上,但那间屋子不能让他们进。
林开霁:“……”
他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眼神飘忽起来:“那祝道长介意我和你睡一间屋子吗?”
祝闻祈:“?”
林沐同皱眉:“你发的什么疯?”
“这不是……”说到一半,林开霁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认命道,“算了,当我没说。”
他站起身的时候,显得有些混沌,稀里糊涂地跟在林沐同身后,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祝闻祈仍旧坐在原地,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点点繁星散落在夜空当中,圆月半躲藏在云雾背后,遮遮掩掩地洒下些黯淡月光。
祝闻祈站起身,走向那间一直上锁的屋子前。
锁头上干干净净,连一粒灰尘都看不见。他抬头视线扫过一圈,确认那两人没突然出来后,才从袖口中掏出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锁。
木门应声而开,祝闻祈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屋内的陈设。
若是有人路经此地,便会惊奇发现屋内趁着和当年的偏殿分毫不差。
连床摆放的位置都同出一辙,一张四方木桌正对着木门,上面还摆着两个茶盏,以及一只做工精良的毛笔。
两旁放着木椅,却像是没人坐过的样子,上面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尘。
祝闻祈走进去,转身将门关上。
月光从纸糊的窗子中投下,朦朦胧胧地照出屋内的轮廓。
在这座院落中安置下的第一天起,最先陈设好的不是正厅所在的厢房,而是这里。因为找不到相同的桌椅床榻,祝闻祈买了不少木料,磨了许久才一一将家什全部做好。
而后锁起来,从未踏足一步。
祝闻祈手还搭在门扉上,定定站立良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缓缓地,逐渐靠着门扉滑了下去。
而后跪坐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宿主?您怎么了?”久久不曾出现过的系统突然开口,冰冷的机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
“就是有点累。”祝闻祈轻声道。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宿主近年来的身体情况实在过于恶劣,103号强烈建议您离开此世界,以恢复各项生理机能——”
“我知道。”祝闻祈开口打断他。
说着,又咳嗽起来。
“目标的数值已经达到,宿主为何不愿离开?”
他仍旧闭着眼睛,没立即回答系统。
半晌后,系统才听到祝闻祈的回答,声音轻得虚无缥缈,仿佛下一秒就要飘散在空气当中。
“……所以你是系统,而我是人。”
系统显然没听明白祝闻祈的意思,刚要再问,门外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心陡然提到嗓子眼,祝闻祈蹙眉,冷声道:“谁!?”
“是我。”林开霁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用的是气声,像是生怕把什么人吵醒似的。
祝闻祈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悄然转头,看向门外模模糊糊的身影:“这么晚了,道长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林开霁有些纠结,半晌才再次回答,“有些困惑,想找祝道长探讨一二。”
沉默片刻后,祝闻祈才开口:“院角树下,有坛酒埋在下面,道长先去取,我片刻就来。”
“好!”林开霁眼睛一亮,屁颠屁颠挖酒去了。
确认脚步声逐渐远去后,祝闻祈才松了口气。他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拉开门,迅速踏出门槛,背在身后的手“啪”一声将门合上。整个过程快得连一瞬都不到,林开霁拿着酒转过头来的时候,便已经看见祝闻祈走向他。
“道长有什么事要问,祝某一定知无不言。”
祝闻祈坐在石桌前,看向林开霁。
林开霁不知从何处掏出两个酒杯,打开木塞,抱着酒坛子吨吨吨给两人倒酒。
一切做完后,才坐下来,愁眉苦脸地看向祝闻祈:“不瞒道长,其实我有一心上人……”
“里屋那个?”
“道长怎么知道!?”林开霁震惊。
祝闻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看不出来才怪,下山做任务睡一间屋子而已,林开霁何至于扭扭捏捏,还问能不能和他睡一起。
“他知道吗?”祝闻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应该不知道吧?”林开霁也有些不确定,判断不出自己这阵有没有露出马脚来。
“也是。”但凡林沐同能察觉到,便会第一时间说个明白。
“主要是觉得,祝道长看起来和我是同道中人。”
酒入口辛辣,祝闻祈眨了眨眼:“什么同道中人?”
林开霁歪头道:“看起来都为情所困?”
“咳咳咳咳咳咳!!!!!”
第74章
“你不要乱造谣……”咳了半天, 祝闻祈才有气无力开口。
“嗯?我看人一向很准,”林开霁低头沉思,“要不然也不会来找祝道长聊这些。”
祝闻祈:“……”
“我都和祝道长坦诚相待了, 祝道长不准备说吗?”
祝闻祈尬笑两声, 又端起酒盏喝了口酒。
怎么坦诚相待?说出来能把对面的人吓掉凳。
但林开霁显得很坚持, 死缠烂打非要祝闻祈说个明白不可。他拗不过林开霁,良久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
林开霁眼睛一亮, 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为什么?你们吵架了吗?”
“也不算吵架。只是他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尘封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祝闻祈有点茫然,发觉自己连从前的事都有些记不清。
“就这些?那祝道长怎么不去主动找他?”林开霁面露不解, 毕竟在他们合欢宗很少发生这种事情。有矛盾就要痛痛快快地吵出来,有误解就要第一时间解开——除非双方的感情已经消磨殆尽,不然什么都不该成为两人之间的阻碍。
祝闻祈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去和里屋那位说个清楚?”
林开霁被他一噎, 支支吾吾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脸都憋得通红,硬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半晌,他一言不发,豪爽仰头一饮而尽, “啪”一声将酒盏拍在桌子上:“喝!”
祝闻祈挑眉, 同样仰头陪了一杯。
酒下肚后肠胃烧得火辣,祝闻祈喟叹一声,将酒杯放在桌前:“先说好, 不要问对方显而易见回答不了的问题。”
林开霁同他碰了杯:“行。”
“祝道长和他多久没见了?”
“好几年吧。”祝闻祈含混过去, 不愿说得太清楚。
林开霁眨了眨眼:“这么久了,祝道长还没忘记他?”
“嗯?”祝闻祈被他问得愣怔片刻。
这实在是件奇怪的事。他记忆力不算好,和娄危相处的点点滴滴在时间的冲刷下反而一天比一天清晰。午夜梦回时,他还会梦到那些已经忘记或者没忘记的事, 醒来时久久不能回神。
有时候抬头朝外望,会发觉窗沿上摆着的不是绿萝,而是他从系统那儿兑换来的仙人掌。
好处是自己不必掐着时间浇水,担心绿萝一个不小心被自己养死……仙人掌只要放那儿就能顽强生长,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说不定他已经忘了我。”祝闻祈笑了笑,将酒盏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林开霁长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也别这么说。”
祝闻祈转移了话题:“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和那位坦白?”
“这个嘛……”林开霁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语气带着不甚明显的惆怅,“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补充了两句:“你不觉得直接说会很突兀吗?感觉只有被拒绝的份儿。”
祝闻祈沉思半晌,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周围有没有类似的事例,或许可以参考一下。”
“周围?”林开霁捏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微微蹙眉道:“有一个。”
“谁?”祝闻祈好奇道。
“没什么参考性,毕竟那位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们门派的娄危,哦,也就是你说的娄道长,已经快疯魔了。”
“说起来,我最开始还以为你是那位长老的私生子,长得太像了。”林开霁补充道。
“咳咳咳咳咳!!!”
喉口的酒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祝闻祈便侧头全喷出去,咳了个昏天暗地。
这小b崽子!
他脸憋得通红,半晌没从自己有了“私生子”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对面的林开霁有些茫然,完全不知道祝闻祈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
“祝道长怎么了?”
祝闻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呛到了,无妨。”
缓了许久之后,他才长长地呼出口气,平复了心情。
“道长玩笑开得太大了,以后需得谨言慎行才好。”祝闻祈开口时有气无力。
有吗?可确实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
林开霁没多说,只是转移了话题:“祝道长现在还心悦他吗?”
回答他的是久久的沉默。
林开霁抬头,发现祝闻祈不知何时走了神。
酒坛已经空了大半,对面之人脸上带着不甚明显的潮红,连带着眼眸也有些水雾雾的。
祝闻祈捏着酒杯,目光失焦,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院落一时间陷入寂静当中,只能听到偶尔从外面传来的虫鸣声。圆月悄然间高悬在头顶,云雾散尽,如银月色倾泻而下,落在地上,仿佛铺了一地的活水。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林开霁只能看到祝闻祈的侧脸,以及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的,眼底的幽蓝色调。
真的太像了。
林开霁恍惚间想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对面之人模模糊糊的回答传来。
“不是说好了吗,不问对方回答不了的问题。”祝闻祈回神,朝着林开霁举起酒杯,笑着道。
“抱歉……”林开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同祝闻祈碰了杯,“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你说。”祝闻祈爽快道。
若是再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他就把林开霁打晕了塞到林沐同屋子里,让他俩自行解决去。
“祝道长有没有想过,若是有天再度重逢,会和他说什么?”林开霁这次提问显得很认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祝闻祈愣怔片刻。
说什么呢?
说自己在这里过得还不错,说自己还在努力寻找当年灭门的真相,说自己现在已经学会了怎么做酥酪……说当年的那个吻,是出于本心。
可娄危呢?
还愿意再见他一面吗?
他不敢赌那个可能性,害怕再见面时,发现从前的那点念想在经年累月下早就被虫蛀空,迎接他的只剩下恨——
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见面的好。
那些不曾说出口的话,也一并腐烂在土壤当中,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思来想去,好像只剩下最俗套不过的想法。
祝闻祈笑了笑,语气轻描淡写。
“祝他岁岁平安,也不要再想起我。”
……
一直喝到后半夜,两个人都有些醉了。酒坛子里干干净净,连一滴酒都没剩下,祝闻祈勉强打起精神,推了推已经趴在石桌上的林开霁:“醒醒,马上天亮了。”
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点点星辰隐匿在其中,已经看不太清。
林开霁脸颊上还带着两团酡红,迷迷糊糊被晃起来,身上的酒气仿佛要冲天:“遭了,等会儿林沐同醒了之后怎么和他解释?”
思绪像是生锈般,大脑已经成了一团浆糊,祝闻祈认真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对策:“你还是尽早招了吧,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林开霁絮絮叨叨:“祝道长怎么这样?我们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你只是暂住在这里,没到那地步。”祝闻祈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
林开霁还想再说什么,院落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动静。
酒意瞬间散了些,祝闻祈微微蹙眉,目光落在院外。
“簌簌簌……”有什么破空而过,伴随着鸟兽被惊起的声响,哗啦啦散去一片。
他抬眼,看向木门的方向。
砰!
木门应声而裂,狂风携漫天木屑直直冲向石桌前的两人,祝闻祈目光一凛,抓起林开霁的后领侧身闪开!
木屑在眼前距离不足半寸的地方擦身而过,深深陷入石桌当中。
再慢半瞬,那些木屑就是扎在他们身上了。
林开霁心脏还在狂跳,甚至忘了怀疑一个久居镇中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反应。
半晌过后,他才看向祝闻祈:“……祝道长好身法。”
“过奖过奖。”祝闻祈还抓着他的后领,目不转睛地看向木门被破开的方向,语气随意。
连激起的木屑都能嵌进石桌当中,来人的修为非同小可。
谁会来这里?
不等片刻,又有一道黑色身影“砰”地破空飞入院内,那人极速后撤好几步,脚底都磨出火星子——
祝闻祈手疾眼快,伸脚去绊黑衣人。
“扑通”一声,黑衣人摔了个狗啃泥,而后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祝闻祈定睛一看,果真是那日在宅院中见到的黑衣人。
林开霁不知看到了什么,朝着门外兴奋挥手:“这边!”
目光顺着向外看去,只消一眼,祝闻祈瞳孔蓦然骤缩。他不受控制地,仿佛从灵魂深处战栗起来。
“少嚷嚷。”
娄危淡淡瞥了林开霁一眼,甩掉匕首上的血。
七年的时间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眼神更加沉静,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踏过门槛,走到林开霁跟前。
“林沐同人呢?”娄危视线扫过一圈,并未发现林沐同的身影。
“估计还没醒。这个不重要,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话说到一半,林开霁的尾音拐了个疑惑的弯。
“人呢?刚刚还站在这儿的。”
第75章
原先祝闻祈站立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林开霁探头找了好几圈,愣是连一点踪迹都没发现。
“真是奇了怪了……”林开霁嘟嘟囔囔道。
明明方才还在这里,怎么一转眼人就没了?
“林沐同人在哪?”娄危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他眼神没什么波动, 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中的匕首。
林开霁回过神:“我去叫他。”
和黑衣人的打斗动静太大, 还不等林开霁进去叫醒林沐同, 正厅两侧的帘就被人掀开。林沐同显然是被吵醒的,眉头紧锁, 语气算不上太好:“这是在镇上, 你想让所有人都被惊动到这里来?”
还是杀魔物杀的太疯魔,连该顾忌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后半句话林沐同并未说出口, 只是盯了娄危半天,而后伸手捏捏眉心,一副不欲与他多言的意思。
娄危神色分毫未变:“剑来在这儿。”
“剑来?”林开霁眨了眨眼,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好像确实是朝着这个方向飞走的。”
那日他们本在隔壁镇的郊外绞杀魔物,血战到一半剑来突然脱了娄危的手,直直朝着某个方向飞走——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一个不小心便可能被魔物抓住机会, 血溅当场。
林开霁和林沐同两人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 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动作,好在便看见娄危抽出腰间早就生锈的匕首,眉眼凌冽, 手起刀落将匕首插入魔物喉口。
温热鲜血喷涌而出, 溅了在场的人一身。
娄危倒显得冷静,只是伸手擦去脸侧鲜血,抬头看向剑来飞走的方向。
而后几天在镇上清理完余下的魔物后,林开霁提议去旁边的镇子走一圈, 防止有魔物叛逃出去而他们没发现。林沐同点头表示同意,娄危只是淡淡开口,说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
因他最近马上便要突破元婴后期,两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先行离开。
不曾想只是差了一日不到,娄危便追上来,还顺便杀了个人。
林沐同定睛一看,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还带着显眼的金羽阁标志,于是一肚子的火气只好憋回心里,面上的神情却始终算不上太好。
“你行事若是一直这么冲动下去,连掌门也护不住你。”忍了半天,林沐同冷声道。
娄危看了他一眼,转匕首的动作停下,重新将匕首插回腰间。
“林长老大可上报掌门,将我逐出玄霜派。”
求之不得的事情。
林沐同一听就起了火,“啪”地一声甩上门,语气中怒气滔天:“你没资格说这句话!”
“祝闻祈当初为你抗下所有罪责,就是让你动不动说出这种话的吗!”
门摔得震天响,林开霁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去看娄危的神情。
直至此刻,娄危脸上毫不在意的神色才收了回去。
他抬眼看向林沐同,眼底毫无波澜,甚至连匕首都没抽出,林开霁却莫名感到一丝危险。
许久之后,林开霁才反应过来——那会儿娄危看林沐同的眼神,和看死物没什么区别。
他几乎是立刻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凭借着多年的经验迅速横插在两人中间,连额角都出了汗:“有话好好说,别吵架。”
林开霁绞尽脑汁,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你不是找剑来吗?它在哪儿呢?”
话说出口后,久久无人应答。
院落中寂静得可怕,仿佛有根紧绷的弦横在其中,稍不注意,便可能寸寸断裂。
紧张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林开霁有些欲哭无泪,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么想念祝长老。天杀的,再有下次就任他们二人一处打去,他再也不当和事老了!
刚才那个祝道长到底去哪儿了?能不能出来救救他!
就当林开霁以为自己要成为两人战场中马上便要灰飞烟灭的炮灰时,一道声音从不远不近处传来:
“嗯?这位是……?”
救星!
他整个人松懈下来,长出一口气后,带着希冀的目光看向声音来处——
而后呆愣在原地。
“祝道长”不知何时去换了身衣裳,原先松松垮垮浆洗过度的长袍焕然一新,变得合身恰当,连盘扣都规规矩矩地扣到了最上面那颗,看起来像是某家的书生。
下巴上泛青的胡茬也被细细剃去,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眼神熠熠生辉,仿佛昨夜和林开霁通宵对饮的不是他一样。
祝闻祈嘴角挂着笑意,状似无意间问道:“这就是二位提起的娄道长吗?幸会。”
林开霁瞳孔地震。
这谁??
怎么片刻不见变化这么大!!
他嘴巴长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祝闻祈倒是显得气定神闲,目光从一开始就紧紧黏在娄危背影上。
长高了一寸,好像比之前瘦了一点……目光顺着向下落去,所及之处,并未见到有新添的伤疤。
祝闻祈这才微不可察地松口气,藏在袖中蜷缩起来的手总算松开,掌心上面还留着浅浅的,因为指尖过于用力而留下的痕迹。
“据两位道长所说,娄道长天资卓越,年纪尚轻便接近化神期。来的路上还问我有没有见过一把叫“剑来”的剑,想必是娄道长的吧?”
他开口时还带着笑意,以三两拨千斤的力道轻轻松松将话题揭了过去。
院子里那阵剑拔弩张的氛围仿佛也跟着消解不少,娄危从始至终连头都没转,只是仍旧看着林沐同。
“那要多谢林长老好意了。”
半晌,娄危不咸不淡地开口。
就算林沐同是个傻子,也能听出来祝闻祈是在给他们解围。他冷着脸绕过娄危,语气还带着一丝不爽:“我不知道剑来在哪儿,要找你自己去找。”
一场危机在悄无声息中被化解,林开霁悬着的心总算掉回肚子里,长长出了口气后,对着祝闻祈道:“实在抱歉,祝道长,一大清早就给你添麻烦了。”
祝闻祈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不要紧。”
“祝道长?”
熟悉声音响起的那刹那,祝闻祈心跳下意识错了一拍。他目光有些慌乱地扫过一圈,本想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却发觉娄危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定定注视着他。
于是乱瞟的目光定在原地,身上每处关节都仿佛不听使唤似的僵住了,祝闻祈呼吸一滞,大脑变得空白。
易容术还待在他脸上么?
当初得到的那张特殊符咒说的是可以隐匿踪迹百年之久,非化神期及以上决计发现不了他的行迹——娄危怎么可能追到这里来?
他本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对上娄危的眼神后,又像是被烫到一般,将手重新缩回去,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泛白。
娄危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双眸漆黑望不见底,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洞穿。
祝闻祈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跑?还是不跑?
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选择。
院落中的氛围重新紧张起来,林开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才想起自己忘记跟娄危解释:“这位是祝道长,好心让我们在他的院子里住下。”
说着,背在身后的手点燃传音符,在神识中和娄危进行简短交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他。我和林沐同都试过了。”
娄危不为所动:“我找了他七年。”
言下之意,他的直觉告诉他,对面之人有问题。
“直觉顶什么用?你若不信,就探一点灵力试试。”林开霁苦口婆心劝道。
娄危这次没反驳,探了一缕灵力到祝闻祈手臂上。
像是一滴水重回大海当中,没有惊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林开霁挑了挑眉:“我说什么来着。”
既定的事实摆在眼前,娄危仍旧不死心,目光灼灼,像是要从祝闻祈脸上发现什么似的。
灵力探入手腕的瞬间,身上的符咒跟着微微发热起来。祝闻祈便知自己过了娄危这关,带着求助的目光朝着林开霁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