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选择木棍, 能节省大约20%的力气,不至于爬着敲开合欢宗掌门的殿门;选择娄危,能节省100%的力气, 唯一的缺陷是……
祝闻祈抬起头, 看向一边的林开霁。
比较丢人。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他不太想让娄危当着别人的面背他。
林开霁显然不在状态,和祝闻祈对上目光后, 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祝长老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祝闻祈嘴角抽搐了下, 半晌艰难开口:“……你们门派弟子都是纯靠两条腿走上去的吗?”
难道是他忽略了什么,这个世界其实是赛博朋克修仙背景, 每个人都已经机械飞升用两条假肢爬阶梯?
一想到那个场景,祝闻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 将这副画面从大脑里甩了出去。
林开霁理直气壮:“我们掌门不喜有人打扰,所以特地将台阶修的长了些。”
一旁的娄危斜斜靠在树木上,不知何时已经将手中的剑插回剑鞘,正双手抱胸,不急不忙等待祝闻祈的答案。
祝闻祈看看木棍, 看看娄危, 陷入深深的纠结当中。到底是作为掌门的尊严重要,还是自己的波棱盖比较重要?
娄危也不催,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的手抵在木棍中间, 不论祝闻祈选哪个, 他都会先一步“失手”将木棍折断。
“有没有别的选项?”
大脑左右互搏了八百个来回,打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不相上下,祝闻祈依旧没选出来, 略带希冀地看向娄危。
“有。”娄危颔首。
祝闻祈眼睛一亮:“徒儿请讲。”
娄危挥了挥手中的木棍:“背着你,杵木棍上去。”
祝闻祈:“……”
他盯着娄危看了半天,最后幽幽开口:“第一个选项,是我丢人;第二个选项,是我更丢人。”
“第三个?”娄危扬眉,自然接话。
“……是咱俩一起丢人,你要是背着我还杵着木棍上去,合欢宗掌门还以为咱们玄霜派只能凑出来两个老弱病残。”
太凄惨了,玄霜派听起来和丐帮没什么两样。
娄危了然点头,作势要扔掉木棍:“所以你选第二个?”
娄危的手很大,即使在放松状态下青筋依旧明显,手掌上还留有练剑留下的茧。祝闻祈目光落在上面,又不自觉联想起唇边的粗糙触感。
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摸嘴唇,手在半路上又硬生生停了下来,耳尖带着的一点红被碎发挡了个严严实实。
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祝闻祈下定决心,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夺过木棍:“谁说的!”
娄危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祝闻祈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人嘛,还是应该适当锻炼一下身体。”
他连泰山都爬过了,还怕这小小合欢宗!
说着,干脆在原地做起热身动作,以防半路上抽筋。
“那个……祝长老。”
林开霁犹犹豫豫的声音响起,祝闻祈停下动作,扭头去看林开霁。
“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林开霁欲言又止,“若是再晚些,可能会碰上掌门与人双修。”
祝闻祈看了眼天色,离黄昏还早。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么早就开始双修!?”
林开霁点点头:“掌门修为深厚,双修的时间自然也比旁人要长些。”
这和白日宣淫有什么区别!?祝闻祈在心底默默吐槽,却也不好再磨蹭,杵着木棍准备踏上台阶——
而后被一旁的娄危夺去了木棍。
娄危动作利索,一拿一掰,干脆利落地折断木棍,全程连头都没抬,徒留祝闻祈一个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你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准备造反吗?
娄危没有废话,三两步站定至祝闻祈面前,半蹲下去。
“上来。”
宽阔后背映入眼帘,祝闻祈还在纠结:“其实走上去也不是不行……”
“你想看他们掌门和别人双修?”
祝闻祈一噎,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是呀祝长老,我们早些上去,也就能早些结束。”林开霁跟着开口,他实在忘不了上次误闯进掌门宫殿,最后被罚浇了一个月的灵植。
两人一个劲地催,不给祝闻祈留下思考的时间。
情急之下,祝闻祈牙一咬,眼一闭,伸手勾住娄危的脖子。
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娄危便往起站。祝闻祈惊呼一声,下意识圈紧了娄危的脖子。
娄危双手托住祝闻祈的大腿,起身时,还顺便颠了两下。
祝闻祈脸红的像是要滴血,将头埋了下去,一声不吭。
“走吧。”娄危面不改色,只是将地上的木棍踢得更远了些。
一路上,祝闻祈被托举的稳稳当当,丝毫没感受到颠簸。娄危速度很快,即使背着人,还是将林开霁远远甩在了身后。
直到林开霁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后,娄危才淡淡开口:“师尊?”
祝闻祈声音闷闷的:“嗯?”
说话间,娄危又向上托了托祝闻祈,神色镇定自若:“你是不是太瘦了?”
他一只手就能完全托住。
话音落下,祝闻祈身体一僵。注意力不自觉地集中在娄危托着他的那双手上,即便隔着一层布料,依然能清晰感受到从娄危掌心传来的热意。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祝闻祈耳朵通红,别别扭扭地大喊一声,松开了圈着娄危的手,想要拉开过于紧密的距离。
察觉到祝闻祈的意图后,娄危面不改色,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托举着祝闻祈的手更加用力。
腿上传来的热意更加明显,那一层薄薄的布料也好像不复存在。祝闻祈整个人像是被煮熟了的虾,从脖颈到脸颊都染上绯红,却又不得不抱紧娄危,以防自己被摔下去。
他咬牙切齿,贴着娄危耳侧大声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娄危嘴角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一点笑意。
就是故意的!
“是啊。”娄危语气自然,毫无悔改之意。
说着,头顶的好感度又往上连着蹦了好几格。按这个趋势下去,很快就能稳定到60上下。
然而不知为何,盯着还在往上涨的好感度,祝闻祈心底咯噔一声。
他后知后觉地,相当迟钝地,意识到一直被自己下意识忽略的某种可能性。
那种可能性在脑海出现的瞬间,祝闻祈整个人像是被兜头浇下一盆凉水,整个人忍不住颤栗起来。
“娄危。”再开口时,祝闻祈语气微微发颤。
娄危嘴角还未收回去,回应时还带着笑意:“嗯?”
“你放我下来。”声音依旧发颤,隐约还能听到一点哭腔。
直到背上的祝闻祈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娄危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蹙眉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放我下来。”祝闻祈开口打断他。
沉默片刻后,娄危松开手,感受到背后的热源逐步远离了他。
娄危转身,和祝闻祈对上目光。
祝闻祈眼尾带着一点红,分辨不出来是否哭过。双手死死攥成拳,藏在过于宽大的袖袍之下。因为过于用力,掌心被指尖掐出一道道痕迹。
不知何时,这种可能性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在娄危心里悄悄扎了根。在自己有意或无意的忽略下,经此流年,已经发了芽。
可不该如此。
他本飘零如浮萍,不该和这里的任何人产生联系。娄危也好,旁人也好……
但偏偏有人拽住他,替他在此处人间落了根。
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祝闻祈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显得冷静异常。
“你过界了。”
娄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他张口反问道:“什么越界?”
祝闻祈避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话说出口的瞬间,祝闻祈本该感到轻松。然而奇怪的是,心底反而像是空了一块,仿佛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的茫然。
他垂着眼,没去看娄危的表情。
娄危定定地盯着祝闻祈,眼底情绪不明。
死寂逐渐从两人中蔓延开来,空气也跟着变得稀薄。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卡住了祝闻祈的脖颈,让他呼吸不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快速眨了眨眼,想要从这种死寂当中解脱出来:“先上去吧,还有要事得去问他们掌门……”
说这话时祝闻祈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胡乱说完后,也不管娄危有没有听懂,便低着头匆匆绕开娄危,继续朝上走了。
……
路上,娄危一直跟在祝闻祈身后,放缓了脚步,拉出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祝闻祈心乱如麻,直到视野中出现一座仙气缭绕的宫殿时,才松了口气。
他抬手敲了敲门,片刻后,殿门从里面被打开条缝,露出一张美得有些妖冶的脸。
合欢宗掌门上下扫了眼祝闻祈,开口时声线并非娄危想象的那么阴柔,反而有点低沉。
“祝长老?”
祝闻祈点点头。
掌门将门彻底打开,语气随意道:“进去吧,有些话需要单独和你说。”
听到“单独”二字时,身后的娄危皱起了眉。祝闻祈同样有些犹豫,下意识想要扭头和娄危商议。
不行。
心底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制止了他,祝闻祈动作一顿。朝着合欢宗掌门颔首示意之后,走进了宫殿内。
祝闻祈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后,娄危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将剑抽出剑鞘。
“让开。”娄危眼底带着寒意。
合欢宗掌门微一扬眉,语气不屑道:“毛头小子。”
表现的这么明显,怪不得把人吓跑了。
娄危眉头紧锁,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什么?”
掌门朝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等娄危反应过来,伸手将门关上:“别一副草木皆兵的样子,你师尊和我撞型号了,不可能的。”
门“砰”地一声应声合上,徒留娄危一脸茫然地留在门外。
林开霁累死累活赶了半天,气喘吁吁爬上最后一节台阶时,正巧碰上被关在外面的娄危。
“怎么样了,祝长老和我们掌门谈到哪一步了?”
娄危回过神,语气淡淡:“刚进去。”
看来还得等上一阵儿。林开霁撑着膝盖缓了半天,缺氧的大脑终于重新活过来,想起上次娄危没回答他的那个问题。
他伸手戳了戳娄危:“所以你和祝长老究竟是不是道侣?你还没跟我说呢。”
娄危瞥了他一眼,而后目光落在了紧闭的殿门内,半晌,才回答道。
“现在不是。”
第52章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祝闻祈从宫殿中出来了。
他脸色不太好,看了眼娄危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面向林开霁, 语气温和道:“还得辛苦你把我们带到后山, 之后的事我们自己来就好。”
林开霁摆了摆手:“不辛苦, 不辛苦,是我应该做的。”
祝闻祈笑了下, 颔首示意, 全程没和娄危说一句话,也没再看娄危一眼。
从娄危的角度看过去, 还能看清祝闻祈眼底不甚明显的冷意。
那个掌门和祝闻祈说了什么?
娄危微微蹙眉,趁着林开霁转身的间隙,想要上前一步去问祝闻祈。
还没等过去, 祝闻祈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不动声色地跟上林开霁的脚步,顺便拉开了和娄危之间的距离——明摆着不想和他有任何沟通。
娄危脚步一顿,定定注视着祝闻祈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
一路上, 几人沉默的可怕。
后山路途遥远, 只能从偏僻小径走过去,除去踩碎枯叶的沙沙声外,再无别的声音。
林开霁倒是想开□□跃氛围, 但他和祝闻祈不熟, 想去和娄危搭话,发现娄危的目光只停留在祝闻祈身上。
而祝闻祈现在不想说话。
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于是林开霁几次张嘴,都重新憋了回去。
祝闻祈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薄唇微抿, 连几人中间弥漫着的诡异氛围都没能注意到。他大脑乱糟糟的,眼角余光瞥见娄危越靠越近的身影时,大踏步又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下就算林开霁再迟钝,也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他看了眼娄危,嘴巴努了努,意思是“你怎么招惹到祝长老的?”
娄危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林开霁还想给他使眼色,祝闻祈注意到了这一幕,淡淡开口:“你们有什么事情是要背着我说吗?”
这话略微带刺,不像是祝闻祈平日里会说的话。
林开霁一僵,不敢使小动作了。
往日里,祝闻祈总是带着笑意的眉眼此刻淬着冷,一贯微微上扬的嘴角压平,直至此刻,才会让人猛地发觉,他的容貌其实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类型。
祝闻祈状态不对劲。意识到这点后,娄危眉头皱得更紧:“合欢宗掌门和你说了什么?”
话音落下,祝闻祈不为所动,依旧面向着林开霁的方向,连头都没转:“是什么时候产生的错觉,让你觉得什么事情都需要和你报备?”
如果说刚才的话只是略微带刺,现在就像举着剑往人心窝里捅。
林开霁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祈祷两个人的战火不要波及到自己身上。
娄危一怔,注视着祝闻祈清瘦的背影,手指下意识慢慢蜷缩成拳。
沉默半晌后,他才开口:“我对你知无不言。”
话音刚落,祝闻祈冷笑一声,气氛随之降到了冰点。
林开霁瑟瑟发抖,开始考虑现在跑路的可能性。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死寂笼罩在几人之间,让人呼吸不上来。
半晌过后,祝闻祈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恢复了平静:“不是针对你。”
当然,这话是对着林开霁说的。
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朝着林开霁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吧。”
之后的氛围更加诡异,林开霁也不敢再做多余的事情,一路低着头疾走狂奔,只想赶紧完成自己的任务,然后离开此地。
顺着小径左拐右拐,几人终于抵达了后山所在地。于此同时,天也跟着黑了下去,远处的合欢宗已经点起了盏盏灯火,连在一起,像是缓缓流淌着的星河。
后山一片漆黑,一眼望不到山中的全貌,只能听见偶尔传来的鸟兽叫声。
林开霁长长地松了口气,转身朝向两人,从腰间里掏来掏去,将两枚玉佩分别递给两人:“如果遇到了危险,对着玉佩敲四下,在后山当勤的合欢宗弟子就会前来支援。”
祝闻祈接过,朝着林开霁颔首,笑容平和:“多谢你。回去之后,我悄悄让林长老少布置些课业。”
林开霁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喜滋滋地对着祝闻祈道谢:“嘿嘿,那就多谢祝长老啦!”
说完后,他朝着两人行了个礼,然后便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祝闻祈微笑着目送林开霁离去,在身影渐渐缩成一个小点后,笑容也跟着消失。
他冷着脸想将玉佩塞回腰间,然而腰带今日系得太紧,半晌没能塞进去。
娄危本和祝闻祈错开了半步远,见祝闻祈半天没动,目光落在他笨拙的动作上。
又过了一会儿,他三两步上前,伸手抽走祝闻祈手中的玉佩。
祝闻祈蹙眉,眼底发冷,当即就要伸手去拿玉佩:“还给我。”
娄危不为所动,只是将手举起,抬高到一个祝闻祈伸手绝对够不到的高度:“不还。”
说着,另一只手相当自然地搭上祝闻祈的腰带,以不容拒绝的力度拉开一条空隙。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寸,所做的事情也超出了正常师徒间的范围。
祝闻祈急了,伸手死命去推开娄危,语气惶惶中带着急:“你干什么!”
娄危面色不改,将手中的玉佩插到祝闻祈腰间:“再乱动就亲你了。”
话音刚落,祝闻祈浑身一僵。
推娄危的手停在空中,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半晌才开口道:“……你刚才说什么?”
确认好玉佩不会掉下来后,娄危抬眼,和祝闻祈对上目光:“要我再重复一遍?”
他眼神平静,镇定自若地瞪着祝闻祈的回答。
直至此刻,祝闻祈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娄危已经和三年前大不相同。从前的娄危无时无刻都在警惕着,只要自己露出一点不对劲,就时刻准备着冲上来将自己绞杀;现在的娄危眼神更加沉静,像一座枯井,将所有情绪收了起来,让人琢磨不透。
他“噔噔噔”后退了好几步,火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清晰感受到硌在腰间上的玉佩。
是娄危给他挂上的。
祝闻祈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试图盯着娄危的眼睛让他感到羞愧,却发现对面毫无悔改之意,镇定自若,像是早有预谋一般。
“……不知廉耻!”
最后,他气急败坏地丢下了这句话,气得什么都忘记了,头也不回,火急火燎地走向后山。
……
后山相当荒凉,正是夜半时分,不时有凌冽寒风从山谷中经过,衣袍紧紧贴在祝闻祈的身上,风一吹,便仿佛有无边寒意般无穷无尽地朝他涌来,包裹着他。
两侧树木各个都细长如同鬼影,恍惚间仿佛能看到它们正在张牙舞爪,再仔细一看,又会发现它们还安安静静停留在原地,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祝闻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甩了甩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娄危始终跟在祝闻祈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个距离恰好让祝闻祈保持在自己的视线内,同时也不至于逼得太紧,让祝闻祈主动拉开身距。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上搭着的大氅上。犹豫片刻后,还是没有主动上前。
祝闻祈一心只想着后山上的魔物,并未注意到这些,只是沿着脑海中的路线疾速前行,心想要是再晚些说不定魔物都要回窝睡觉——到时候就不好引出来了。
越往深处走,小径两侧的藤蔓荆棘就越来越多,盘根错节仿佛要将整条路全部挡死。
祝闻祈抽出腰间佩剑,抬手挥出一道剑光。密密麻麻的藤蔓应声而落,掉了一地。
然而即便如此,深处的藤蔓和荆棘丛还是越来越多,形状也越来越迥异,带着尖刺和肉瘤,落到地面时,横截面还散发出一股恶臭味。
祝闻祈忍着恶心,一只手拿袖口捂住鼻子,一只手继续机械地挥剑,左躲右避,防止粘稠的汁液触碰到皮肤上。
不知过了多久,祝闻祈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合上——
“嘶。”
不大不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祝闻祈紧绷的神经瞬间被拨动。他猛地回头,目光落在娄危身上。
娄危微微蹙眉,袖口上还残留着藤蔓留下的汁液,而裸露的手背上已经被划出一道口子,迅速肿胀起来。
下意识地,祝闻祈上前两步,开口想询问伤势。
走到半路上,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硬生生停了下来。祝闻祈微微张开嘴,却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仿佛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
他现在应该上前吗?正常师徒之间会关心对方的伤势吗?
……再者说,他“嘶”一声是什么意思,又没有主动寻求帮助,自己为什么要上赶着去问?
联想起合欢宗掌门和他说的那些后,祝闻祈心底的火气再次升起,下定决心不去理睬娄危。
见势不妙,娄危背在身后的手迅速掐了个法决——原本的伤口顿时皮开肉绽,黑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混合着藤蔓的汁液流了下去。
连脸色也跟着苍白起来。
霎时间,脑中那些弯弯绕绕瞬间被清空,祝闻祈“噔噔噔”跑到娄危面前,也不管藤蔓汁液会不会蹭在自己的手上,伸手托起娄危受伤的手,语气焦急:“怎么弄成这样的?储物袋里的药还有吗?疼不疼?还能坚持住吗?”
一边说着,一边慌慌张张要去拿娄危储物袋中的金疮药——
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而后身上的寒意骤然间被驱散,有什么披在了自己身上。
祝闻祈缓缓眨眼,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大氅。
娄危垂眼,数着祝闻祈鸦羽般浓密的眼睫。
“不要紧。药还在。不疼。能坚持住。”
一个个回答完后,他伸出手,碰了碰祝闻祈的脸颊。
“还冷吗?”
第53章
愣怔片刻后, 祝闻祈回过神来,迅速回答道:“不冷……你储物袋放哪儿了?快点,我把金疮药都放你那儿了。”
娄危不急不缓, 用剩下那只没受伤的手将祝闻祈身上的大氅系好, 还有心情在上面打蝴蝶结:“后面。”
祝闻祈急得要死, 也顾不上什么过界不过界,伸手去拿娄危的储物袋, 整个人贴在娄危身上, 自然没看见奸计得逞后娄危微微上扬的嘴角。
抽出储物袋后,祝闻祈慌慌忙忙打开, 定睛一看:只看见寥寥一本古帖,还有一只毛笔。
娄危的目光同样停留在上面,扬了扬眉, 半晌才道:“……师尊真是用心良苦。”
死去的记忆逐渐恢复,祝闻祈总算想起那天早上的情景。因为面前这人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一气之下把储物袋扔在木桌上,金疮药跟着撒了一地——后面也没想起来把药塞回去。
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清晰,祝闻祈脸颊带着一抹绯红, 心里又气又急, 紧抿着唇,瞪着娄危,一时半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虽然根本原因在娄危, 但直接原因确实是因为自己没好好检查储物袋。
见祝闻祈这副样子, 娄危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语气随意道:“合欢宗后山应该有不少药草,我们去找找?”
呸!都是他惹的祸!
祝闻祈一记眼刀飞了过去, 心头火起,恨不得当场暴揍一顿娄危以解心头之恨。但当视线落在他手背已经开始发脓溃烂的伤口上时,还是把拳头收了回去。
“找不见解毒草你就在这里等死吧,烧纸也不给你烧。”
半晌,只语气狠狠地留下这么一句。祝闻祈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目光开始搜寻小径之内所有能看得到的地方。
越向后望,小径便逐渐拓宽,慢慢开阔起来。
祝闻祈回头瞥了眼娄危,见伤口比预计的速度更快肿大起来,也顾不上生不生气,迅速说道:“先往前走,不要发出声音。”
手背上的伤口开始逐渐发麻刺痛,娄危不甚在意,“嗯”了一声后,忍不住盯着祝闻祈的背影走神。
这件大氅相当适合祝闻祈,脖子被一圈毛茸茸围住,看起来分外讨喜。
不知道摸上去的手感如何。
定定注视半晌后,娄危挪开目光,继续跟着祝闻祈的步伐向前走。
祝闻祈自然无从得知娄危的心理活动,他目光专注,挥剑砍断一丛丛荆棘与藤蔓,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带上了一丝焦急。
在门派的这几年,他倒是看过不少闲书,可书中并未提过合欢宗后山还有这种生物,更不知藤蔓的毒性应该从何解起。
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把后山的各类草药全薅出来,一个个去试——可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除去面色发白之外,娄危并未展现出任何不适。但娄危就是这样,无论是喜是忧都从不报备,有事情也总是选择自己瞒着。
想到这点后,祝闻祈挥出的剑意也带上了几分火气。落下的藤蔓也跟着吱哇乱叫起来,落在地上时,横截面变得焦黑,汁液被全部封在藤蔓内部。
娄危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整个人沉浸在“病号”的扮演中。他气定神闲地躲过落下的藤蔓,手都没从兜里抽出来。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面前骤然开阔起来。
如墨夜色中,一切都模模糊糊的。然而若是仔细去看,也能看清前方从小径变成了一大块空地。空地上长满了杂草和各类草药,旁边还林林总总有几处山洞,被一人高的杂草和洞顶落下的藤蔓挡住了洞口。
到了这里,连偶尔的鸟兽叫声都彻底消失了。
祝闻祈长松一口气,回头去看娄危的伤势。
伤口不住向外蔓延,整个手背都开始溃烂发脓,皮肉深深地翻了出来,甚至能隐约看到下面的骨头。
祝闻祈转头的瞬间,娄危相当配合地“嘶”了一声,眉头微蹙,仿佛在默默忍痛。
“你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去找解药。”只是一眼,祝闻祈便迅速收回目光,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慌张。
草药……草药……到底在哪里?
这几年他在门派里看了不少闲书,各个领域都有所涉及,基本的解毒草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只是放眼望去,空地上并没有解毒草的身影,除去杂草之外,就是带着黄沙的土地。
祝闻祈皱起了眉,目光落在了两旁的山洞上。
山洞口被挡的严严实实,洞顶垂落下来的藤蔓,目测和刚才路上碰到的是同一种。
思索片刻后,祝闻祈将手搭在了腰间剑鞘上,放缓呼吸,慢慢靠近山洞。
一步,两步……“咔嚓”一声,脚下的枯叶被踩碎,发出了微弱声响。
神经骤然间紧绷成一条线,祝闻祈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黑黢黢的洞口,连呼吸都停止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额角的汗跟着滑落到下颌角,山洞内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又等了一小会儿,确认没有危险后,祝闻祈闭了闭眼,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小心翼翼避过地上散落的枯叶,继续朝前走着。
站定至洞口前时,祝闻祈悄悄松了口气,目光开始搜寻洞口的边边角角。
藤蔓既然有毒,那它旁边生长着的植物就一定有解毒效果。
巡视片刻后,视线落在了角落里颇不起眼的小草上。
若是不仔细看,就会将它当做杂草一同忽略过去,解毒草实在其貌不扬,除了根茎更细弱些,叶子比杂草更长一些,几乎没什么差别。
祝闻祈半蹲下去,伸手去拔解毒草。
手腕稍一用力,解毒草便被连根拔起,祝闻祈打开自己的储物袋,将解毒草塞了进去。
直至这处的解毒草全部被他薅完后,祝闻祈站起身,伸手抛了抛储物袋,感受了下重量——差不多够用。以防万一,还是再去别的山洞前拔点比较好。
站起身后,祝闻祈抬头,和红着眼的魔物对上视线。
祝闻祈:“……”我草,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远处的娄危已经抽出剑,眉头紧锁,扬声道:“先回来!”
祝闻祈没回头看他,手中的剑虚虚点地,冷哼一声道:“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祝闻祈,而是钮枯禄氏祝闻祈!”
开什么玩笑,面前的魔物pro max版他都打过,况且现在修为也突破了好几级,区区一位——
“咚,咚……”
左边的山洞藤蔓被缓缓掀开,走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庞然大物。
祝闻祈眨了眨眼,没动。
没事,2v2,优势在我——
右边的山洞“咚咚”几声后,又走出来一个庞然大物。
娄危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眉眼带着冷意。手腕一转,剑刃寒光跟着流淌。
2v3,应该也打得过——
“咚咚咚……”
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响起,两侧山洞中的魔物逐个走了出来。
娄危眉头紧锁,低声道:“我先引开这些魔物,你从后面伏击……”
话还没说完,便被祝闻祈一把拉住手腕,拔腿狂奔!
寒风呼啸而过,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生疼。祝闻祈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断断续续:“都到这会儿了,还想着正面硬刚……”
“毒素是钻到你脑子里去了吗!”
多年从未落下的轻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祝闻祈紧咬牙关,拉着娄危闷头向前跑,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跑八百米的时候。
再有下次,他一定把娄危扔在这里自生自灭,绝对不管他!
口腔里开始蔓延出一阵阵血腥味,大脑开始缺氧,连视线都变得模糊。祝闻祈不敢停,只是一边朝前跑一边在脑子里记下路线——毕竟还要回来斩杀魔物,迷了路就是得不偿失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天空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身后的咆哮声终于逐渐消失,腿如同铅般沉重,祝闻祈大口呼吸着,慢慢停下了脚步。
脚下土地变得泥泞,祝闻祈松开娄危的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半晌才缓了过来
他扭头朝后面看了一眼,确认逃脱了追击后,总算松了口气。
娄危的伤口还在不断恶化,暗红的血顺着手背滴滴垂落到地面上,看起来分外醒目。
雨雾之中,娄危的神情依旧显得平淡,仿佛伤口没长在他身上似的:“那些魔物没跟上来,今晚先在此地休整,明日再做打算。”
又是这样。
什么都不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让他像傻子一样团团转。
祝闻祈闭了闭眼,站起身,声音带着冷意:“用不着你提醒。”
娄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没再说话。
雨水的刺激下,手背上的痛感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极轻微地吸了口气,混合在雨夜的滴答声响中,消弭在泥土里。
不远处有座山洞,洞口没被藤蔓和杂草挡着。祝闻祈率先过去探查一番,确定没有危险后,瞥了眼身后的娄危:“要我请你吗,娄大师?”
一贯喜欢和他插科打诨的娄危此刻难得安静下来,甚至有些乖顺地走进山洞内,垂着眼,将受伤的手伸了出来。
祝闻祈冷着脸将解毒草从储物袋中拿出,而后放入口中咀嚼。
解毒草性苦,苦涩汁液充斥着整个口腔,祝闻祈面不改色,心里想着下次不让小吉往娄危的酥酪里加盐了。
直接加十把解毒草比较解气。
吐出解毒草后,他毫不客气地将娄危的手一把拉过,将解毒草细细敷在伤口上,连残留的藤蔓汁液弄到了指尖都不甚在意。
痛感稍稍缓解,娄危全程直勾勾地注视着祝闻祈,半晌才开口道:“合欢宗的掌门和你说了什么?”
祝闻祈没好气地回答他:“关你屁事?什么事情都要和你说吗?”
娄危面色平静:“只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挑拨的。”
“哼,”祝闻祈冷笑一声,“你自己不清楚吗?”
娄危真真切切地困惑起来,相当自然地攥住祝闻祈为他上药的手,即使被瞪也没松开:“到底是什么原因?”
“你松开!”祝闻祈气急败坏道。
娄危依言松开了手。
不等祝闻祈再次开口,娄危用衣袖擦干净手上的污血,伸手捧住祝闻祈的脸。
指尖细细地在祝闻祈耳廓上描摹,看着面前之人逐渐不受控制地红了脸,娄危始终面色平静,定定地注视着祝闻祈的眼睛。
“就算让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明白白。是不是?”他低声道。
第54章
祝闻祈转过头, 没好气地拍开娄危的手:“你再多废话几句,就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娄危只是定定地盯着祝闻祈,一言不发。
祝闻祈并不理睬, 只是继续从储物袋中抽出解毒草, 一边放在口中咀嚼, 一边半眯起漂亮的眼睛,盯着娄危:“明明是你有事情瞒着我, 还偏要我说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苦涩愈发浓郁, 解毒草上带着的倒刺划破了口腔,和铁锈味混在一起, 让人想要干呕。
汁液顺着划破的细小伤口渗入体内,祝闻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总觉得面前的情景变成了好几道重影。
头好晕。
长叹了口气后, 祝闻祈压下不适,再次将嚼碎的解毒草敷在娄危手上,细细地铺了一层。
涂抹到最后一点时,娄危的手蜷缩了下。
祝闻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抬眼,发现娄危同样皱着眉。他停下敷草药的动作, 轻声问道。
“有哪里不适?”
娄危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 面容沉静:“无妨。”
祝闻祈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执着:“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是么?”
话音落下, 对面之人安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拉长, 祝闻祈久久没得到回应,面前的场景又多了几道重影。
洞口不再是洞口,藤蔓不再是藤蔓,连解毒草的形状都开始扭曲变化, 除去眼前之人的脸依旧清晰外,一切都错了位。
不知从何时起,体内逐渐升起一阵阵的燥热,胃也跟着天翻地涌。祝闻祈长长出了口气,试图压下不适。
有哪里不对劲……
身体罢工后,大脑也跟着混沌起来,连思考都显得费劲,祝闻祈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些共通点。
是解毒草。
娄危裸露在外的伤口直接接触了解毒草,他自己的口腔也被解毒草的倒刺划破了——可按常理来说,解毒草怎么会有毒性?
眼前天旋地转,听感和触感却变得更加强烈。
山洞外还在不断地下着小雨,即使不刻意去听,雨水的滴答声还是清晰传入了耳朵里。祝闻祈身体不断升温,更显得娄危的体温冰凉。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祝闻祈瞬间松开了娄危的手,将敷在上面的解毒草全拍了下去。
他“噌噌”拉开了和娄危的距离,蜷缩到距离洞口更近的一个角落里,开口时显得断断续续。
“解毒草……有……有问题。”
和祝闻祈的表现不同,娄危眼神依旧清明。
娄危没察觉到哪里不对,语气淡淡:“嗯,感觉到了。”
“可你为什么……”祝闻祈本想问为什么娄危的体温没升高,还没说出口,便察觉到身体某个部位产生了变化。
他浑身一僵,剩下的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随着体温不断攀高,身体各处也跟着敏感起来。祝闻祈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能碰到的地方,咬紧牙关不敢泄露出一点声音,慢慢转身,背对着娄危。
在祝闻祈背过去的时候,娄危手背的伤口变得完好如初。他没注意到祝闻祈的不对劲,只是平静道:“合欢宗的解毒草和别处的解毒草不同,带有宗门特有的效果。所以除了解毒效果外,还可能让人……”
短路的大脑重新连接,话说到一半,娄危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没了音儿。
他自幼不受任何毒性或者药性的影响,有关书籍也只是扫几眼便罢,从没记到过心里。
然而祝闻祈不同。
沉默在两人当中蔓延起来,只能听见洞口外滴答的雨声作响。
半晌,娄危目光重新落在祝闻祈身上,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祝闻祈要背对着他。
他轻声唤道:“……祝闻祈?”
祝闻祈感觉自己化成了一团浆糊。
整个人仿佛被扔在了火炉里,体温不断攀高,残存的一丝清明也跟着摇摇欲坠。
他听见了娄危喊他。只是现在一开口,便会暴露出自己竭力隐藏着的秘密。
祝闻祈又往角落中缩了缩,额角在冰凉石块上无意识地来回蹭着,企图给燥热找到一个发泄口。
好难受……
混沌之间,敏锐听觉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于滴答雨声的细微动静。
更像是靴子陷入泥土的声音。
残存的一丝理智骤然间反应过来,祝闻祈死死掐住手心,竭力将喘息尽数咽回去:“……别过来!”
娄危脚步一顿。他垂下目光,视线落在紧紧缩成一团的祝闻祈身上。
像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一般,祝闻祈将自己手心都掐出了道道痕迹,双眼紧闭,好看的眉头跟着皱在一起,却连一丝声响都未发出。
细小的脚步声停下后,祝闻祈不自觉松了口气。没等松完,体温再次攀高,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融化了一般。
祝闻祈僵着一动不动,依然能清晰感受到身体传来的抗议。
“不是有痛觉开关吗……系统?你在吗?”恍惚之间,祝闻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紧急呼唤系统。
“103号为您服务。”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说出的话更加冰冷,“痛觉开关只能屏蔽痛觉,生理反应不在此范围内。”
祝闻祈:“……”
他妈的。
早晚有一天,他要去主神空间把这破系统给拆一遍。
要它有何用!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再次将一波又一波的难耐硬生生忍了下去。
太难受了。
石块的那点凉意已经不足以支撑燥热发泄,祝闻祈双眼紧闭,连指甲把手心掐出血都没发觉,只是觉得时间分外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个世纪,或许只有一瞬间,祝闻祈突然闻到一阵清冽气味。
随后整个人腾空,落入一个怀抱当中。
本就敏感的身体骤然被触碰,祝闻祈浑身一僵,原本停留在牙关的喘息声骤然泄露出去:“嗯……”
以这辈子都没有过的速度,祝闻祈猛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腕,将剩余的喘息尽数憋了回去。
娄危只觉怀中之人体温烫得过分,像个火炉。
他整个人贴在祝闻祈后背上,甚至能感受到突起的蝴蝶骨。娄危安抚性地碰了碰祝闻祈的耳垂,低声道:“要不要我帮你?”
清浅呼吸打在耳垂上,身后之人体温堪称冰凉,恰好为燥热寻到了一个发泄口。
听见这话时,大脑开始缓慢的运作。直至分析出这句话的含义时,祝闻祈剧烈挣扎起来,用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控制自己没贴在娄危怀中,整张脸红得滴血:“娄危!”
“你大逆不道!”
娄危“嗯嗯”两声敷衍过去,面色不变,只是以不容拒绝的力度再次将人按在自己怀里。
“是,我大逆不道。”
“混账!”
祝闻祈深吸气,只觉身上的燥热逐渐消失,转移到一处去了。
娄危环住祝闻祈腰间,手跟着下探。
“是,我混账。”
“我是你师父!”
祝闻祈死死抓着娄危手腕,骂人的话说完后,最后抛出杀伤力最大的一句。
娄危动作果然一顿。
还没等祝闻祈松口气,某个部位便传来清晰触感。
四肢百骸被一阵阵酥麻占领,祝闻祈下意识挺起腰,整个人弓成了一张反弓的形状。
“嗯……!”
娄危面色淡淡,手开始在原地轻轻打圈:“我知道。”
他再清楚不过,面前的人是谁。
娄危动作不急不缓,不轻不重,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祝闻祈就没那么好过了。本就敏感的身体被这么一碰,瞬间变得溃不成军。
整个人像是被投入沸水当中一般,每一处都被融化得彻彻底底,连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滚烫的体温和身后之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本能让祝闻祈忍不住缩进娄危怀中,试图让整个人降温——摇摇欲坠的理智却还在叫嚣着,让他逃离。
“放开我……”祝闻祈整个人软软瘫在娄危怀中,手上绵软无力,推娄危的动作显得徒劳无功。
这次紧咬牙关也没有用,喘息声断断续续从唇缝中溢了出来,带着平常绝不会有的缱绻意味。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面前之人长发黏连在脸侧,鸦羽般眼睫晃动时,像是展翅欲飞的蝶。
娄危心中一动,头靠上祝闻祈的肩膀,转头的时候,嘴唇有意无意地擦过祝闻祈后颈:“师尊,大声点,我听不清楚。”
“我说别……”祝闻祈紧咬牙关,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没等祝闻祈说完,娄危便略带一丝惩罚意味地按了下去。
“迟了。”
刹那间,祝闻祈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连眼神也跟着逐渐失焦。
“嗯……!”
然而娄危并没打算放过他,手上力道转而又变得忽轻忽重,找不到一点规律性。
体温再次逐步攀至高峰,祝闻祈眼神也逐渐失焦,手死死抓住娄危的衣袖,大口急喘起来:“别……”
意识仿佛融化在岩浆当中,燥热席卷了全身,连带着大脑都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字句夹杂在断断续续的喘息中,破碎得不成样子,娄危面色不变,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攻势更加猛烈,祝闻祈喘息变得急促起来——
而后娄危忽地停下了动作。
即将到顶的快感戛然而止,祝闻祈缓缓眨眼,扭头看向娄危时,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娄危神情平静地看着祝闻祈。
“现在可以说了吗?”
盯着面前之人气定神闲的双眼,神智终于逐步回到大脑当中。又羞又恼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混合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情,骤然间攻破了防线。
鼻头发酸的瞬间,祝闻祈霍地仰起头,试图让眼泪憋回去。
却没想到眼泪越涌越多,不论怎么忍,却只是无济于事。
眼泪从祝闻祈眼眶中涌出时,娄危瞬间慌了神。
他想去擦祝闻祈眼角的泪,却被祝闻祈狠狠甩开了手。
“你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要防备着我,明明已经知道此处魔物的线索了,却还是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团团转……”
“什么都要瞒着我,连合欢宗的掌门都比我知道的多……”
祝闻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积攒的委屈全然爆发出来。
“就连现在,你还要欺负我……”
“娄危,你混蛋!”
话音落下,娄危愣怔片刻。
他总算知道祝闻祈这一路上为什么生气了。
长叹一声后,娄危松开手,伸手温柔地擦去祝闻祈眼角的泪。
另一只手缓缓搭在祝闻祈手上,而后十指相扣。
他牵起相扣的手,低头吻在祝闻祈手背上。
“是我的错。”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55章
……
一切结束后, 祝闻祈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尴尬。
……刚才自己是不是被什么玩意儿附身了?
现在把娄危打晕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还来得及吗?
这么想着,他悄悄低头瞧了眼娄危,却恰好与抬起头的娄危四目相对——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 祝闻祈火速挪开目光。
看来是来不及了。
洞口外的雨声不断, “滴答”“滴答”落进泥土里, 显得山洞内更加安静。除去雨声之外,只能听到两人彼此交缠的清浅呼吸声。
祝闻祈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 坐在娄危腿上, 一动也不敢动,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然而娄危像是想到什么一般, 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侧:“药效退了?”
祝闻祈:“……”
是该说没退呢,还是说已经退了?
前者意味着还要继续做刚才的事情,后者则意味着自己已经清醒过来, 要面对娄危帮他做手工活的现实。
要不然还是把娄危打晕吧。
脑海中计算好手刃的角度和力度,祝闻祈悄悄抽手——
没抽动。
再抽,还是纹丝不动。
药劲儿还没过去,身体的掌控权也还没全然恢复,祝闻祈呆呆地低下头, 才发现自己那只手正扣在娄危手心中。
十指交缠, 看起来是个相当暧昧的姿势。
什么时候扣上的?
祝闻祈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用另一只手去推娄危, 以拉开两人之间过于靠近的距离——而后便感受到身下某个东西起了变化。
不是他的二弟。
于是推人的动作一顿, 祝闻祈低下头,发现面前之人神色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僵硬。
草。
忘记娄危被他用解毒草来来回回敷了好几次,剂量还大,还忍了这么久……
祝闻祈不自然的轻咳一声:“那什么……”
趁着停顿的时候, 祝闻祈开始疯狂思考,半晌终于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找到一个头。把线头拽出来的瞬间,脑内瞬间一片清明——
原来如此!
神智清醒过来的瞬间,他便去看了娄危头顶上的好感度,前后并没有什么变化。系统倒是在脑海中提醒过一次未知数值在上升,可他那会儿没空去想,现在想来,应该也不会是什么负面数值。
所以娄危绝对不是因为喜欢他才这样!
那支持娄危这么做的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祝闻祈苦思冥想半天,终于串起来一条完美的逻辑线。
一开始娄危受伤→自己冒险找到解毒草→解毒草有别的副作用→娄危愧疚→帮助自己解决问题。
所以娄危一定是出于愧疚,才会这么做!
从蔫不拉唧到燃起斗志,祝闻祈状态转换的实在太快,娄危扬了扬眉,十指相扣的手扣得更紧:“怎么了?”
低沉声音传入耳朵,有点痒。
祝闻祈回过神,想通关窍之后,面前之路几乎是豁然开朗起来。
他眼神坚决地看向娄危:“我来帮你。”
一直保持着气定神闲的娄危,直到祝闻祈说完这句话后,脸上完美的表情裂了条缝。
“……你说什么?”娄危眼中罕见地带了一丝茫然。
祝闻祈倒是光明磊落,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理直气壮地看着娄危:“礼尚往来而已,有什么问题?”
“什么礼尚往来?”娄危几乎有些呆滞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见娄危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祝闻祈干脆放弃交流,做点实事。
既然娄危帮他是出于好心,为了让他尽快解毒,那他自然不能放着娄危在这里不管。
虽然娄危瞒了自己不少事情,还总是直呼其名……但祝闻祈决定大人有大量,一码归一码,先把当下的人情还了,再回去和娄危算账。
“憋着会很难受,”祝闻祈松开娄危的手,一边伸手往下探,一边哄小孩似的哄着娄危,“没事,很快就能结束的。”
还没碰到,娄危便手疾眼快地截住祝闻祈的手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祝闻祈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怎么了?”
娄危一哽,不知道是该先反驳自己没中毒,还是后面那句“很快就能结束”。定定注视半晌后,最后也只是长叹了口气。
“无事。”
不需要祝闻祈提醒,他自己也能感受到身体产生的变化。
先前所做之事,只是压抑欲望过久后的一点点发泄。
……若是说出自己没中毒,才是捅破他和祝闻祈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
他现在不敢赌这个概率。
他再次抓住祝闻祈的手,与之十指相扣:“不需要你做什么。”
娄危另一只手按着祝闻祈的后脖颈,额头碰上祝闻祈的额头,而后低声道:“陪着我就好。”
祝闻祈缓缓眨了眨眼,心底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这正常吗?
正常师徒之间师父会盯着徒弟自行解决这种事吗?
还是这种距离下?
不管从哪个角度想,都觉得很诡异。
理智告诉他这种事应该不太正常,但大抵是解毒草的药效还没过,脑袋还晕晕乎乎的,想起刚才娄危被他骂还不计前嫌地帮了他,祝闻祈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决定破罐子破摔,任由娄危握着他的手。
甚至还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娄危的后背:“这样会好点吗?”
娄危喉结滚动,抬眼去看祝闻祈。
眼中的情绪太过复杂,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祝闻祈率先挪开了目光。
“……一会儿还要去杀魔物。”
虽然没明说,娄危还是应了一声,牵起祝闻祈的手,细细密密地亲了下去。
从手背,到指缝,再到指尖……
每一处都没放过。
一旦说出口就可能被世人唾骂的思恋之情在此刻得到了短暂放纵,娄危几乎显得有些贪恋此刻的温存。那层窗户纸摇摇欲坠地悬在两人中间,大抵只需要一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眼神,便会将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祝闻祈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心中的异样之情越来越明显。
“……”
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算了,等回去再收拾娄危。
他长叹了口气,祈祷这一时刻早点过去。
心里默默地计算了半天时间,直到等得有些不耐烦,祝闻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还没完事儿吗?”
娄危倒是显得气定神闲,做手工活的时候还能分神出来回答他:“我中毒比较深。”
祝闻祈:“……”
早知道不问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之人紧绷的身体一松,祝闻祈也跟着松了口气。
他火速从娄危怀中退了出来,伸手整理好不知何时变得有些皱巴衣袍,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口水。
娄危做了多久的手工活,就亲了多久。
属狗的么!
祝闻祈在心底暗骂一声,而后便调整好了表情,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其实时间太久也不是好事,回去让门派的医师帮你看看。”
娄危正不急不缓地整理衣裳,闻言看了眼祝闻祈:“师尊怎么知道的?”
雨后的气息带着不甚明显的草腥味,不知道是自己还没从刚才的气氛中缓过神来,还是娄危故意将“师尊”这两个字咬的缱绻绵长,让他联想到别的事情,祝闻祈瞬间炸了毛。
“不许喊我师尊!”
娄危扬了扬眉,语气淡淡:“之前不喊还得被师尊纠正……”
祝闻祈半眯着眼,不自觉地磨了磨后槽牙:“再说下去,下次小吉往你酥酪里加的就不是盐了。”
见祝闻祈周身的杀意全然溢了出来,娄危总算闭了嘴,就此打住。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反复告诫自己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没人替……才逐渐平复了心情。
“回去再跟你慢慢算账。”
咬牙切齿地留下这句后,祝闻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洞。
两人在山洞内磋磨一夜之久,走出山洞时,祝闻祈被外面刺眼的阳光晃了眼。
手搭在眼前缓了半天后,眼睛才逐渐适应了这种刺激。
他放下手,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
合欢宗的掌门除了告知了娄危的事情之外,还将后山魔物的习性一并告诉了祝闻祈。
白天的时候,魔物从不会主动去攻击人。但在夜晚时分,它们会选择结伴出行,将白日里放松警惕的道士一一残忍杀害,最后拆吞入腹,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一开始这招还能骗到不少人,到了后面,有死里逃生的道士口口相传,剩余之人也便知晓了它们的习性。
且它们白日的时候看不清东西,听力也跟着下降,即使不远处的同伴没绞杀,也无动于衷。
是最易斩杀的时间段。
回忆起路线后,祝闻祈抽出了腰间佩剑。
大部分时间,腰间佩剑对他来说都只是摆设。在门派内除了给学堂的小崽子们演示招式外,大部分的任务也被派给了内门弟子,让他们历练历练,祝闻祈很少有出剑的机会。
一想到待会儿要面对的庞然大物,祝闻祈不由得紧张起来,几次深呼吸之后,才对着娄危道:“走吧。”
……
一路上相当顺利,祝闻祈带着娄危左拐右拐,最后在原先山洞聚集处的地方停下。
山洞内静悄悄的,藤蔓依旧挂在洞口上,一旁的解毒草已经被薅了个干干净净。
正是祝闻祈一开始找见的山洞。
为了以防万一,祝闻祈还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数值点兑换了一颗破境丹,一旦情况不妙,就强行突破境界先一步把魔物干掉——实在不行跑路也能跑得更快。
屏住呼吸后,祝闻祈缓缓掀开了洞口的藤蔓,而后映入眼帘的,则是陷入沉睡之中的魔物。
魔物的腹部有规律地起伏着,五只眼睛都闭着,祝闻祈又试探着发出一点动静,魔物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仿佛已经陷入深睡之中。
他和娄危对视一眼后,点了点头,缓缓走到了魔物两侧。
直至此刻,魔物依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抬手,举起剑,而后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噗嗤——”
血液顿时喷涌而出,像是细小喷泉般,溅了祝闻祈一身。
魔物腹部停止了起伏,从头至尾,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死得悄无声息。
……就这么简单?
祝闻祈不由得皱起眉,缓缓把剑从魔物尸体中抽出,血液顺着血槽滴答滴答落下。
娄危不知何时已经站定至他身旁,眉头紧锁,目光定定地盯着某处,祝闻祈从未见过他如此肃重的神情。
“有什么发现?”他开口道。
娄危伸手,指了指祝闻祈剑上的一缕布料。
祝闻祈凝眸观察半晌,想起这缕布料好像是刚才抽出剑时,从魔物的皮毛上顺带下来的一缕。
布料边缘抽出好几根丝线,却依然能看出做工精良,绝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料子。
看样子,像是某个有钱且倒霉的修士被吃掉后留下来的东西。
祝闻祈摸着下巴看了半天,没能分析出别的东西:“布料有问题?”
娄危依旧盯着那缕布料,许久过后,才缓缓开口。
“进入仙界之前,家中是做纺织生意的。”
祝闻祈心中一动,扭头去看娄危。
“雪绸工艺复杂,产量稀少。”娄危注视着那缕布料,手不自觉摸上当初父母留给他的匕首,仿佛想要从中回想起什么似的。
“自那场大火后,雪绸也一并消失。”
祝闻祈目光同样落在上面,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用指尖捏起那缕布料——在刺目日光之下,雪绸像雪地里反射出的光。
“……我决计不会认错。”
说这话时,娄危声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第5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