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那边去,雪都落到你肩上了。”她说。
“没事。”伯崇不以为意,“总不能让你淋着。”
闻言,莺时抬眼看他,俊美少年那双眼中只有温和的笑意。
莫名的,她心中微微动了一下。
微微歪头,眼波微动,莺时有些疑惑这莫名的触动。
第66章 第 66 章 该死的,见鬼的母子。……
莺时生在山野, 通灵智后多和山间生灵往来,她生性喜静不爱热闹,能呆得住, 便是后来化出人身也未曾更改。
她读过人类的书卷,也曾在人间行走, 可到底理解不了人类丰富的情感——
爱恨嗔痴,喜怒哀乐。
大多数情况下, 只会给莺时带来疑惑,为何要如此?
便如现在,她也弄不懂自己刚刚那一闪而逝的心念源自于什么。
“我不在意, 你是……”人类,太脆弱了。莺时微顿,有些惊讶自己险些说漏了话, 转而道, “你还年少,又没有武功护身,更要小心些。”
“这话不对。”伯崇含笑反驳,有些怏怏低落的说, “我的武功虽然没有你好, 却也不算差, 这点雪还是奈何不了我的。”
他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事实上,伯崇的武功何止不差,可以说是极好, 他自幼便天资聪慧, 这一点不止表现在读书上,便是习武,进展也堪称一日千里, 便是他父亲也是惊叹过的。
直到遇见莺时。
他一开始还思考过生父为何要请来莺时保护他,等到见了莺时出手,方才恍然,明明与他相差无几的年纪,身手竟那般高超,堪称他所知高手中的第一人。
少年的低落表现的很明显,莺时不由侧目不解。
“莺时,我的武功其实不错的。”对上她的眼,伯崇重点申明。
他知晓,莺时从来不是心思纤细灵巧的性子,更多的时候,她在人情往来等事情上都表现出相当的笨拙。便如现在,若他不说,只怕她根本想不到他在纠结什么,偏她又不爱多事,想来,也是不会问的。
“的确挺好的。”莺时想了想,赞同道。
在人类中算不错的。
只是挺好吗……
“被打击到了。”伯崇叹气,说,“有点低落。”
莺时忍不住又去看他。
伯崇回看。
片刻之后,莺时忽然失笑。
“伯崇,你在撒娇吗?”她问。
伯崇一怔,耳根随之热起。
“没有!”他斩钉截铁。
他只是想让莺时哄哄他,哪里就撒娇了!
莺时眨眼,虽未语,眼中却表示着‘有’这个字。
她行走人间的时候,见过人类小儿对长辈撒娇的样子,分明就是伯崇这个样子。
是了,伯崇还年少,才十五岁。
撒娇……也正常。
想起他已经没了长辈,身边只她自己,饶是人情淡薄如莺时,心中也不免有些怜惜。
“好吧,没有。”莺时安抚。
可她这个样子分明在说有,伯崇有些羞恼急切,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总觉得会越描越黑。
莺时对他笑起,认真安慰说,“你已经很好,很优秀了,不要多想。”
伯崇微怔,满眼都是她的认真和温柔。
他呼吸一滞,心中嘭的狂跳起来。
“我教你修炼吧。”莺时想了想,下定决心。
行走人间许多年,她很有些奇遇,人类的修炼功法她也是有的,只是从来一直没想过这件事,如今伯崇提起,她便动了念头。
莺时很喜欢这个少年,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第一眼便不由的关注,明明她从来都对人类不敢兴趣,不然也不会行走人间几百年,也没沾染上什么因果。
可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奇妙,比如伯崇,第一眼,她便觉得喜欢,忍不住关注,并且纵容——
她原本只是想着还人情,保护他成人。
似这般跟着他去猎场,又化身小厮的事情,以她之前漠然嫌麻烦的性子,都是绝不会答应的。更不要提教他修炼了。
“修炼?”伯崇心中一动,问道。
他修的一直是周家家传的功法,自然是极好的,堪称顶级。但他深知,莺时这样说,必然有缘由,是功法,还是别的什么?
莺时嗯了一声,也不卖关子,就着雪意走在梅林,边缓缓说了起来。
细雪纷飞,将天地间变得朦胧迷蒙。
行在梅林间,素雪红梅,美不胜收。
伯崇按下心中惊讶,有些惊喜,有些了然,喟叹道,“原来莺时是修炼中人。”
曾经的种种疑惑都有了答案,原来如此。
关于修士的事情,伯崇也是知道的,最出名的就是国师一脉。
只是修士惯来神秘,很少在普通人面前现身,大多数的人终其一生都寻不到门路。他倒是能想些办法,却也没想过,没想到,莺时竟然是其中一员,竟然还要教他。
莺时嗯了一声。
“教我的话,莺时的长辈可会不喜?”伯崇自然心动,却又迟疑,关切的问。
“不会。”莺时说的肯定。
她奇遇得来的功法,遣人既然会留下,自然存了传承下去的主意,何况是她要拿出来给伯崇的,更不会沾染那些因果。
“那,莺时是要收我为徒吗?”伯崇顿了顿,又问。
莺时倒是没想这么多,她看着伯崇,察觉到他隐约的抗拒,便就笑了笑,说,“不必,不过是我恰好得来的功法,没那么多的讲究。”
最真切的原因是,她是妖,虽然要教伯崇道门功法,却也没想着收个修士徒弟。
“那便劳烦莺时教我。”伯崇驻足,郑重躬身行礼。
传道之恩,堪比再造。若正式,他该拜莺时为师才是,只是他不愿,只好如此。他心中打定主意,以后要好好报答莺时。
莺时微讶,本想阻拦,但看他认真,便就顿住,受了这一礼。
“不必如此认真。”见伯崇起身,又小心为她挡住了雪,她心下软和,轻声说,“我因缘巧合得了的功法罢了,正好给你,也免得让我压了箱底,倒是糟蹋了。”
“应该的。”伯崇笑着看她,说,“莺时愿意给我,便是大恩了,再怎么谢都不为过,只是一礼罢了。以后,我还要好好报答莺时呢。”
他知道莺时不在意,但他不能不在意。
“莺时,以后不要这样了。”他喟叹。
再这样下去,伯崇担心自己习惯了过后会越发贪心,他会被莺时宠坏的。
“嗯?”莺时不解。
“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伯崇认真解释。
这些话他本不该说的,若告诉莺时,她以后再不这样待他就不好了。可这是莺时,他总担心她会受伤,会被伤害,忍不住就想多说些。那些顾虑,倒显得无关紧要了。
伯崇仔仔细细的和莺时说了这句话的意思,而后道,“所以,莺时不要这样了。给出好处,得到报答,本就是天经地义。若不报答,那个人定不是好人,更要小心才是。”
莺时一直静静听着,闻言看他,微微笑了笑。
她没想到伯崇竟然会担心这个,属实没有必要,她虽然不太熟悉人心人性,但她还是能看出人心好坏的。
不过,眼见着少年眼中的关切,她便什么都没说,心中却不由的越发柔软。
“我知道了。”莺时说,而后笃定道,“以后我会小心的,但是,对伯崇不需要这样。”
伯崇下意识看她。
“伯崇不会的,我相信你。”
伯崇张口欲言,想说她怎么就这么笃定,这样轻信一个人,并不好,可心里的高兴止也止不住,话没能出口,脸上已经不由的笑起。
“不要轻信别人。”他低声嘟囔。
莺时只是看着他笑。
少年虽然叮嘱的认真,可浑身的气息都萦绕着忐忑,她不忍心,总要安慰一二才好。
“但是我不会辜负莺时的信任的。”伯崇认真的说。
“好。”莺时说。
两人说说笑笑,已经往上走了不少,遥遥见着一个亭子,伯崇便提议过去坐坐。
谁知走出一段距离,就从树影见瞧见,那亭中已经有人了。
莺时脚下微缓,同伯崇拉开距离。
伯崇驻足,看了眼说,“罢了,不去了,我们继续逛吧,可好?”
“好啊。”莺时都可以。
两人便就转身,继续在林中转悠。
亭中的人遥遥看了眼,瞧见那两道身影,没看出是谁,便也没在意,直到赏梅过后小聚,才分辨出竟是年少的镇国公。
她目光扫过,而后一顿,微微睁大难掩震惊。
那个小厮——
当时和镇国公并肩走着的,竟然是那个小厮?
她想起之前听闻的传言,眼神不由闪动,莫非,那传言竟然是真的不成?
少女心中躁动,寻了友人才能倾诉一二,悄然的,这个消息流传了出去。
待到赏梅宴后不久,知道的人就更多了。
伯崇收到消息,不以为意的压下,开始修炼。
从安国公府回来之后,莺时说到做到,当天就将修炼的功法教给了他。而他也修炼的很顺利,已经引气入体,开始调息了。
除却这件事,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快要过年了。
继母子两人商量着,开始为这个年做准备。
府中刚有人过世,不宜太热闹,但也不能太冷清,该有的还是要有。相比这个,过年旁支怕是又要折腾了,也要准备起来。
这么一样一样准备着,两人还算平稳的过了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年。
之后便是一年,又一年。
不知不觉,伯崇已经十九岁了。
莺时来到镇国公府,也已经四年了。
夏日正盛,庄子里出了点事,伯崇前去过问,回来的时候却遇了刺杀。
听了婆子慌张传来的消息,正撑着额头倚在软榻上的莺时睁眼豁然起身,径直往伯崇院落而去。
“怎么受伤了?”一进门,莺时就嗅见了血腥气,直接掀了帘子就进内间,眼见着的便是半赤着上身,肩背一道深深伤口的伯崇。府医正在一侧处理伤口。
跟在后面的婢女顿时红了脸,婆子脚下一顿,有些迟疑的看着莺时,不知该不该阻拦。
两人虽有母子名分,但年纪相似,为了防止外面的人乱说,平日里男女大防也就要格外注意些,更不要说这般不穿衣裳便相见了。
只是,见着莺时满是急切,并未多想,婆子只好咽下了话。
榻上,伯崇按下躁动的心声,温声安抚,“这次来的都是些好手,一时不察,受了伤。”
闻言,莺时看了他一眼。
她问的不是这个,伯崇天资不凡,这些年修炼堪称一日千里,寻常人根本伤不了他。他不该受伤的才是。可他这样说,显然是不方便直说,她便就按下了话暂且不提。
“伤的怎么样?”
“还好,只是皮肉伤。”
言语间,莺时已经走到了榻前,将伤口看的越发清晰,不由的就皱起了眉。
这道伤口很深,且长,可见动手之人下手之狠。她有些心疼,又有些恼怒,周身杀气一闪。
府医手上不停,已经上好了药,裹上布条。
莺时略后退让开地方,转而盯着伯崇的眼,想着一会儿得好好问问才是。
看出她的意思,伯崇轻轻的笑。
见此,莺时瞪了他一眼。
受了伤,还笑。
伯崇反倒笑的更开心了。莺时顿时有些无奈,也不知他都在开心些什么。
四年的时光,伯崇俊美的面容少了稚嫩,分明的轮廓并不显得凌厉,通身都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贵气雅致,翩翩公子,世无其二。
相对的,莺时也将自己的面容调整了一些变化,成熟了些,越发的娇艳清丽。只是她少出府门,很少人见过,只知,先镇国公续娶的夫人,是个美人儿。
婆子在一旁不敢抬头,余光瞧见,心中却不由的添了胡思乱想。
这样看着,两人,简直般配的不得了……
她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
这个念头她是万万不敢有的,两人,可是有着母子的名分的,若让人知道她有这个念头,她只怕落不了好。
好一会儿,府医弄好了伤,退了出去,一道出去的还有侍候的下人。
莺时也出去了,在书房候着。
她一开始没察觉到什么,只是感觉道丫鬟婆子有些躁动的气息,才若有所觉。在人类的礼节之中,这样似乎不妥?
屋内只剩下自己,伯崇起身穿衣,垂眼间,眸中墨色翻涌,几乎有些狰狞,骇人心神。
“莺时。”这个名字无声的在他舌尖打了个滚。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在莺时满脸关切进来的时候,他有多想,多想去抱住她。
可他也只能想想。
母子,他们是母子,该死的,见鬼的母子。
伯崇咬紧牙根,越发的不甘,也越发的渴望。
第67章 第 67 章 总感觉他好像要哭了。
不疾不徐的穿好衣裳, 伯崇出去,见着客厅无人,随机就问, “夫人呢?”
小厮立即回复,“夫人在书房。”
按理说, 莺时该被唤一声老夫人才是,只是她是在年轻, 加之伯崇尚未娶妻,所以府中上下便也没急着改口,依旧称她为夫人。
伯崇听着, 不动声色,心中却多少是有些欢喜的。
夫人。
夫人。
伯崇抬步去了书房。
“母亲。”这个称呼不论唤多少次,他仍旧不甘心。
莺时应了一声, 抬眼看他, 先让坐,又让伺候的人退出去,待屋内安静下来,才问, “有高手?”
伯崇摇头, 见着莺时眼中隐怒, 知晓她应当是猜出了真想,忽的就有些忐忑起来。
“是我故意为之,今天阵仗极大, 若我不受点伤, 幕后之人只怕心中难安。”他微微低下头,故作不安。
莺时吸了口气,按下恼怒。
“不管何等情况, 损伤自己都是最不可取的。”她道。
“是我想岔了。”伯崇老老实实认错。
不过是皮肉伤,以他的修为,轻而易举就能好,所以他当时做决定时并未迟疑。
“狮子搏兔,亦使全力。”莺时看他,凭着多年相处大约猜出了他的想法,肃容道,“何况你我。”
“是。”伯崇立即认真起来。
莺时却不由的叹了口气。
她知道伯崇没有听进去,或者谁,听进去了,并不在意。
“罢了。”她道,“不要再有下次。”
伯崇正要说话,就听她继续说,“别再让我担心。”
他一滞,下意识看莺时,对上那双平静中带着关切的眼,霎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会了。”心颤中,他低声道。
“那就好。”莺时听出他话中的认真,微微笑起。
“怎么还不疗伤?”她转而问,察觉到伯崇的伤口并没有痊愈,这不应该,以他的修为,若有心,这点皮肉伤早该痊愈了才是。
“一会儿还有客人来。”伯崇看向外面。
莺时随时望去。
下午正是夏日里最热的时候,毒辣的阳光照射下,入目的花草恹恹的,热气蒸腾中,入目的一切都有些模糊。
不多时,外面管家来报,说是宫中陛下听闻镇国公遇刺,特遣太子带御医前来看望。
莺时微微蹙眉,问,“是皇帝?”
“大概吧。”伯崇轻声,左右不过是那些人。
“我先回去了。”莺时没太在意,她知道伯崇心中有数,说话间站起身,不想与外人打交道。
“好。”伯崇立即道,“我就不送母亲了,这就去床上躺着。”
他话语轻快,颇有些自嘲戏谑之意,莺时不由微微一笑,说,“那便快去躺着吧。”
说罢,她起身离开。
前边,管家引太子往主院去,太子一身赤玄二色的袍服,上绣盘龙,抬步走在前边,遥遥一眼,目光微顿。
是那个继室?
他去岁因缘巧合见过莺时一眼,当初还有些青涩的娇艳美人随着长开,倒是越发的诱人了。
可惜,怎么就是先镇国公的继室,真是糟蹋了这样一个美人。
话说回来,这些年不是没人心怀龌龊猜测周伯崇与他年少继母的事情,毕竟他至今未曾娶妻,并且也没近过女色。
不过,那个叫三月的小厮至今仍在他身边,倒是爱蓝颜的传闻更多些,相信的人也更多。
周伯崇,已经十九了。
当初谁也没想到,他能在没人扶持的情况下走到这一步,倒是不一般。不过了,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成则一步登天,及冠之后,便是他那位父皇再怎么不愿,也要遣他前往边关,接手镇北军。
届时,大权在握,一跃成为当朝权贵。
若败……
怀揣着种种心思,太子面上含笑,更添关切担忧,进屋问候起了伯崇。
伯崇趴在床上,露出背后被布条包裹,但已然开始渗血的伤处,正要起身行礼,就被太子匆匆阻拦,便也就顺势继续趴着。
从始至终,都平静应话,看不出多少情绪。
几句话后,太子表示陛下知晓此事后十分重视,已经命京兆尹严查等等。
伯崇立即恭谨表达了感激之意。
他看着真情实感,太子却没傻到真的信了,他面上只是含笑,临走前,却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话,“说来,昭宁妹妹快要及笄了,父皇一贯喜爱她,预备办宴庆贺。如今镇国公受伤,也不知还能否赴宴。”
伯崇坚持起身送了他出去,回身后若有所思。
所谓昭宁,是当今陛下与继后所出,美貌骄矜,自幼就极其受宠。太子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及笄,成婚?
伯崇面色微冷。
若朝他动手他无所谓,但这一点,却是万万不成的。
看来,要想想办法了。
伯崇转身,眺目向皇城所在。
是夜,有关昭宁公主的种种信息,便已经放在了伯崇的书案上。
这位公主备受宠爱,养的骄纵矜傲,不过这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他继续往后看,神情微的一动。
上面写着,继后和昭宁公主对这桩亲事,并不钟意,甚至为此还和天子争执过,至于原因,自然是他那好男色的传闻,虽写的不甚明显,但也能看出,那位高傲的公主很是厌弃此事。
伯崇心中忽的一动。
他先是站起身,下意识想去找莺时,看了眼天色后,才又坐下。
夜幕已至,再去不妥。
不过……
回了寝室,伯崇唤来人洗漱罢,小厮们关好门窗,吹了灯后全都退下。
帐内,他睁开眼,轻手轻脚的穿好衣衫,就着略有些黯淡的夜色悄然去了莺时院中。
推开窗,伯崇一眼对上窗门莺时一双水眸。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微微一笑。
莺时退开,让他进去,眼见他又把窗户关好,方才轻声问,“连夜找我,可是有事?”
“的确有件事,要劳烦母亲相助。”伯崇道。
“哦?”莺时示意他接着说。
伯崇敛了些许笑意,面色淡淡说了昭宁公主的事情。
莺时神情微动,抬眼看他。
不知不觉,当初尚年少的少年已经长大了,竟也到了要娶妻的年纪了。
娶妻。
莺时想着该给他找个什么样的姑娘,但总有些走神。这般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竟寻不到一个她心中满意的。
伯崇心里打着鬼主意,没敢仔细看莺时的神情,也就没发现她的失神,直接说起来自己的目的。
“我想着既然昭宁公主不喜我爱蓝颜的传闻,便想着来请母亲相助我一二。”
莺时回神,看着伯崇问,“如何相助?”
她的目光落在他温润矜贵的面容上,不觉凝目。
“请,”伯崇似有迟疑,顿了顿,才继续道,“请三月同我表现的亲昵些。”
“好。”莺时素来不在意这些,一如既往的答应的痛快。
目的达成,伯崇小心掩饰住自己心中的欢喜,双眸深深看向莺时。
“多谢母亲。”他道,声音低沉。
“没什么,小事罢了。”莺时答得随意,转而道,“说起成婚,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孩儿不急。”伯崇几乎立即就给出回答,“盲婚哑嫁非我所愿,我只想寻一个心悦之人。”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莺时本来想说随你的,可心下微动,却没忍住开口问道。
“沉静,温和,淡然体贴。”
静默的夜色中,伯崇微不可查的顿了顿,而后徐徐道。
“像母亲这样的。”
莺时一怔,下意识看向伯崇,入目墨色的眼幽深不见底,正静静的看着她。
这应当是一句随意的话,可她却莫名的觉得里面含着些别的,她没想到的意味。
想多了吗?
莺时不确定。
“是因为被我影响的缘故?”莺时直接问。
“大概吧,我觉得,母亲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随着接近及冠,伯崇越发的蠢蠢欲动,那些往常尚且能压抑的情绪,如今越发的躁动难安。
及冠之后,他就要前往边关坐镇,自此无事再不得归京。
而伯崇更担忧的是,莺时之所以留在国公府,是为还救命之恩,受他父亲所托照顾他,那,待他掌权,她是不是,就要走了?
届时,天地之大,他此生还能再见她吗?
一想到会有这个可能,伯崇便满心惶恐。
“哪有你说的这样好。”莺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耳热之余,不由失笑。
“就是这样好。”伯崇分外笃定。
在伯崇的目光中,莺时心跳快了两拍,忽然就有了些不自在。
“即喜欢,那便去找吧。”她拉回话题。
“嗯,孩儿会努力的。”伯崇看着莺时说。
夏日伤好的慢,伯崇推掉了好些事务,留在府中养了足足半个月,才又开始出门自动。
公候府邸,勋贵高门,总是不缺乐子的,一年四季宴会不断,便是盛夏也难阻他们取乐。
时间到了六月下旬,早半个月前,郑国公府就发了来请帖,道长孙成婚,邀请镇国公府前去参加婚礼。
伯崇自是欣然应允。
七月乃鬼月,诸事不宜,所以这桩婚事定在了六月廿八。
这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白云遮月,掩去了毒辣的日光,天气明晰,前两日才下过雨,花木被洗的碧绿,呼吸间尚存雨后的湿润。
莺时化作三月,随身跟在伯崇身后,进了郑国公府。
这些年,只要伯崇出门赴宴,必然会带上她,京中众人都习惯了。只是,这几年下来,两人虽同进同出,表现的很是亲昵,却从不见越矩的举止,不知不觉,难免有人猜测,所谓这国公爱蓝颜之说,只是他自污之举,两人之间,其实并无其它。
郑国公长孙的婚宴,自是热闹,说来,这长孙的年纪同伯崇相近,眼下他已然成婚,伯崇却不见动静,难免有人打趣两句:
“这男子娶了妻,便也就有了知冷知热的人,还能打理后宅,总比一个人冷清清的好,国公爷说,是不是这个理?”
伯崇微的一动,似想转身,但又忍住,笑道,“不急。”
众人见他的神态尽收眼底,在场的一个个都是人精,虽然他表现的不明显,可一个个都看的分明,不免多看一眼站在他身后的三月。
曾经清秀的小厮年长几岁,眉眼精致,越发清俊文秀,尤其是那一双眼,实在出彩。眼下正垂着头,恭恭敬敬,不见多余的神情。
说起成婚,镇国公却要看她?
莫非,那传言是真的?
众人心中辗转,一时不能确定,实在是这镇国公别看年轻,尚未及冠,但为人是在聪慧,心思也尤其深沉莫测。
这些年,京中诸人可没少在他手底下吃亏。
而后说笑几句,伯崇借故离席,去了外面。
莺时默默跟上。
这一套她这些年都是做熟了的,小厮的样子做了个十成十,绝无破绽。
走到无人处,伯崇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闪身到了角落里。
“莫气,我不娶妻。”他低声。
莺时眨眼,先是看了眼身边不远处,她能感觉到,那丛花木之后来了人,而且,似乎停下了脚步?
对上伯崇的眼,她迟疑了一下,有些生疏的说,“骗人!”
这还是她之前看人类小情侣争吵时听来的话。
看着她很不习惯的神情,伯崇眼中弥漫笑意,声音含了诱哄,说,“真的,不骗你。”
莺时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信我。”伯崇继续。
这个样子,若是不知道的,只会以为是一个在闹别扭不想说话,一个在想着法子哄。
比如那丛花木后面躲着的几个姑娘就是,她们有些迟疑,谁也没料到会撞见这一幕,若出去,只怕尴尬,只好继续躲着。可眼瞧着那边是镇国公,却又忍不住好奇,偷偷看着。
眼见着那被镇国公挡住的小厮还是不说话,她们不免有些心焦,就见镇国公低下了头。
急促的心跳中,伯崇吻住了莺时的唇。
莺时下意识想往后避开,腰间的手一紧,拦住了她的动作,她回过神,想起是要做给人看的,遂僵着身子,没再动弹。
亲吻,这样的亲昵纠缠,她从未有过。
更不要说,和她亲吻的人,是伯崇。
妖族虽不在意人类的规矩礼仪,但母子之谊,这一点不论人妖,有情生灵都是会在意的。
几年的相处下来,眼见着小小的少年日渐长大,生成现在这般温文俊美的矜贵公子。
这是她的继子。
每每想到这一点,莺时都不由的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骄傲。
可现在……
莺时抬眼对上伯崇的眼,心神一时全都乱了。
伯崇想要表现出些许歉意,可唇上温软的触感无时无刻都在搅乱着他的理智,眼中墨色翻滚,那些往常按捺在心底的情绪全都翻涌出来,无处躲藏。
微微阖眼,他辗转吻了下去。
莺时怔住。
她再如何不通人类的情理,却也不是傻子,甚至堪称聪慧。
伯崇……伯崇……
这……
莺时不由有些震惊,更多的是茫然无措。
她想不通,伯崇怎么会对她怀有这种心思?是她哪里做的不好吗?该怎么办?
短暂的时间里,莺时想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想明白,头脑之中,依旧一片混沌。
伯崇揽着她的腰肢,似不经意的转身,这才缓缓退开。
“我不会娶妻的。”狂跳的心声中,他按住心中的忐忑,低头对莺时说,没忘记本来的打算,只是声音有些哑:
“我上边又没什么长辈,那继母也不敢管我,这些事,自然是我说了算。说不娶,就是不娶。”
“我只会娶自己的心上人。”
“心上人?”莺时想起半月前那个夜里的种种,抬头看他道。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飘散在空中,但话中的意味,却让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两人心中沉沉。
“自然是你。”伯崇道。
莺时闭了闭眼。
之前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她茫茫然的想,自己真是太迟钝了,怎么会现在才发现。
她一直没说话,伯崇心慌的厉害,却要强撑住,紧紧拉住她的手离开这个角落,等到见了人,才松开。
莺时不语,低眉顺眼的跟在他身后,继续伪装成小厮模样。
花木之后,一直藏着的几个姑娘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出来,对视一眼,都有些微妙。
她们本来是随便出来走走,谁知竟遇见了这一幕,想起刚才那两人的亲昵,都有些耳热,再加上镇国公的话,心中又有些复杂。
镇国公说想娶那个小厮,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可是男子,似乎,娶不了吧?镇国公显然是哄他的,但话中的情却很真。
几人忍不住低语说起来,随之走远。
之后宴会,一切如常。
似乎什么都发生,什么都没变,但两人都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宴会热闹了半日,等散席之后,已经是夜里了。
镇国公府的马车缓缓走在青石板路上,往公府回去。车厢内只伯崇和莺时两人,往常总有好些话要说,可今天伯崇试着几次抛出话题,莺时却一直淡淡的,始终没聊起来,渐渐的,他就也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伯崇再次开口,说,“今天劳烦母亲了。”
“无碍。”
“我很少与人亲近,当时有些失措,不免唐突,还请母亲不要见怪。”伯崇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莺时抬眼看他,车厢内颇为昏暗,但两人都非常人,自是看的清清楚楚。
她能看清伯崇眼中微不可查的失落,难过,亦能看到他的忐忑,不安,歉意。她知道伯崇这句解释只是借口,也知道他是在试图掩过饰非,维持住表面的平静,让这件事就此过去。
那,她要配合吗?
看出她在思考,伯崇不由屏息。
好一会儿,眼看着莺时目光一凝,似做下了什么决定,而后要开口,他不可遏制的慌乱起来,他担心,也害怕,怕莺时开口便是决绝的话语。
“母亲…”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颤。
莺时嘴边的话一顿,注视着他带着祈求的眼,心中忽然有些酸涩起来。
她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无碍。”顿了顿,莺时最终如此道。
她本来是想借机同伯崇告辞的。
当初她应周世成所请,前来护佑伯崇,说好的便是等伯崇有自保之力她便可以离去。这几年下来,眼看着伯崇聪慧稳重,也不失手腕,她早已放心。再加上,明年他便及冠,可以前往边关接手兵权,届时,便是自己离开了,他也完全能自保。
只是,看伯崇如此,莺时到底没能说出口。
总感觉他好像要哭了。
第68章 第 68 章 厚礼送继母返家再嫁。……
伯崇顿时松了口气。
“多谢母亲。”他道。
莺时闭目, 示意不想再开口,伯崇便也就没再继续说,只是忍不住, 总忍不住偷偷看她一眼。
一眼又一眼。
莺时心下无奈,只当做没有察觉。
一路回了国公府, 莺时尚是妆扮出的小厮模样,便就随了伯崇回他的院子, 而后寻了无人注意的时机,悄然回了鹤宁院。
伯崇立在檐下,抬目遥望。
“国公爷, 回屋去吧,外边热。”小厮劝说。
伯崇回神,嗯了一声这才转身。
他心中思绪不断, 反复回味刚才的种种。
当时莺时那般模样, 显然是要拒绝他的,但她最后却改了口。
这是不是说明,她待他也是有几分心软的。伯崇转身,不停在屋中踱步, 不免有些欢喜, 但更多的, 终究是忧烦。
接下来的日子,可要小心了。
另一边,莺时收回分神, 闭目本要调息, 但却不由的出起了神。
该断了那不该有的心思的。
怎么就改了口呢?
莺时发了一会儿呆,轻轻吐了口气。
其实早有答案,只是她有些不可置信罢了。
原来, 对于那个自己看着长到如今模样的少年,她也是生出过某些心思的。
莺时有些羞愧,伯崇才多大,她还是受托前来照看,怎么就……
这些念头,莺时从前并未察觉,或者说,并未朝那边想过,可入籍一想,便好似牵出了线头般,拉拉扯扯,没完没了。
只一条分外清楚,那就是她的心思,果然不那么清白。
莺时啊莺时,这若是传出去叫别的妖知道了,还不知该怎么消化。
只怕,清名难保啊。
莺时手肘支着额角,远山似的眉微蹙,似喜似嗔的叹着气。
她都不知该怎么面对伯崇了。
一转眼的时间,六月罢,时间进了七月。
镇国公府婚宴过后,京中关于各家的流言又添了一批,其中就有镇国公同那小厮三月的种种悱恻。
宫中昭宁公主知道后,顿时与继后又同陛下闹了一通。
陛下不免头痛,他虽然寡情,但对年少许多的继妻以及幼女还是很疼爱的,被这般吵闹,也只是呵斥几句,连禁足都不曾。
这会儿好不容易让继后把昭宁带走,他不由松了口气。
“你说,那周伯崇是不是故意的?”他按着额角,开口有些恼怒的道。
旁边侍候的大太监刘安闻言笑道,“怎么会,得尚公主,可是幸事。更何况,传这种谣言,对镇国公府更为不利。这位镇国公是个聪明的,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这一席话,有理有据,皇帝倒也听进去了,只是难免还是不喜。
他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在之后昭宁的及笄宴上顺势赐婚,可被周伯崇这样一闹,平添许多波折烦恼。
“也是。”皇帝沉吟。
这几年下来,伯崇遇到不少事,但也竟都平安度过了。眼瞧着,马上就要及冠,只剩半年的时间。
皇帝有心下狠手,却又忌惮着另外几家府邸,只得在暗中谋算。可现在瞧着,谋算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他只得早做准备。
比如,嫁女入国公府。
届时,周家有了皇家血脉,他也能放心了。
“只是这婚事……”皇帝皱眉。
他的确心疼昭宁,眼见着女儿这般难过,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可偏偏,又没有适龄的公主。
“依老奴愚见,这传闻,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刘安见状,眼中微动,小心开口。
“哦?”
刘安忙笑着继续道,“那周家小儿好蓝颜,不肯娶妻,耽搁的是自家的子嗣,这般下去,后辈难免耽搁不济。可若娶妻……”
皇帝神情一动。
娶妻了,自然就要考虑子嗣血脉,周伯崇那小子素来奸滑,说不得就有法子让昭宁不得有孕,届时再纳一二妾室,也未尝不可啊。
“可这传闻,终究只是传闻。”皇帝道。
刘安一听就知,皇帝这是意动了,但仍有疑虑。
“若要证实,也不难,回头试探一二便是了。”他进言。
这个想法也是他之前听人提起两句,说什么镇国公好蓝颜,说不得会断了子嗣传承等等,才借势想起,并且向天子进言。
若种种传闻为真,那不许嫁,反倒更好,事成了,也是他的功劳。别的不说,只皇上心里记着,于他便是天大的好事。
“那便交给你去办。”皇帝沉吟片刻,吩咐下去。
刘安立即笑着应是。
他这边刚安排下去,不多时,伯崇就得了信。原就是他安排的人去给刘安敲边鼓,如今见着成效显著,不免满意,只是接下来的试探……
得想个法子好生应对才是。
伯崇想着,抬眼远眺向鹤宁院所在。
自那日从郑国公府归来,他和莺时之间,就有些微妙的疏离。
不管面上再如何维持从前的自在亲和,可内里如何,彼此都心知肚明。
伯崇也试图缓和过,但莺时总是淡淡的,任他如何,都不动声色,让他分外烦恼起来。
他也不敢再冒进,小心翼翼的维持着现在的关系。
这次,或许是个机会。
伯崇心中细细思量,慢吞吞往鹤宁院走,只是走着走着,脚下便快了起来。
鹤宁院中,常年都安静宁和。
莺时不爱热闹,更不喜吵闹,大多数时间,都是闭目休憩,下人们虽然不解她怎么如此耐得住寂寞,但也都听命遵从。
伯崇先使人通传,而后婢女便请了他去花厅,不多时,莺时便就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莺时落座,问道。
这会儿正是晌午,除却早晚请安见礼外,伯崇很少会在其他时间来打扰。
“刚收到一个消息。”
“哦?”
莺时应声。
从前也便罢了,现在,对于伯崇所说的消息,她总要多想一层。
想,伯崇是不是有意为之。
伯崇心中惴惴,带着小心说了来意。
“配合?”莺时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看着伯崇。
她从前只道这小子聪慧,只道前段时间才知,原来那聪慧的手段,没少往她身上使。她有些恼,但莫名的,又觉得有些趣味。
伯崇老老实实的嗯了一声,再不敢耍什么小心思。
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谁知入耳的却是一个好字,不由惊喜的抬眼。
“母亲。”他下意识开口。
莺时神情依旧是淡的。
“还有什么事?”她问。
“没事。”伯崇立即回复。
只是,只是……
伯崇看着莺时,心中一时喜,一时又急,混着期待渴盼,便格外的心焦起来。
现在这般情形,莺时还肯答应,他是不是可以以为,以为,尚有一丝希望的?
有吗?
有的吧。
伯崇反反复复的问自己,然后回答,然后再问,心神都有些恍惚起来。
他看着莺时,几乎想就这样问出口,但最后还是艰难的克制住。
不行,不能着急。
他强忍着,又同莺时闲话几句,起身告退离开。
莺时抬眼,瞧着他步子略有些迟缓,神思不宁的离开。眼见着那道身影消失在竹帘之后,她垂眸,嘴角忽的一勾。
傻。
到底年少。
也不知再过些年,他又会长成什么性子。
莺时噙着笑,出起神来。
七月七,乞巧节,又称女儿节。
虽名为女儿节,但也是个极盛大的节日,可谓满城欢庆,夜里还有灯会。
伯崇早早就和莺时说好,这一天夜里,带了小厮三月,去逛灯会。
满街灯火,照的半边天都是亮的。
莺时跟在伯崇身后,缓步行在其中,眼中带着赞叹。
人类寿命虽然短暂,却也着实精彩。
不过,大概也正因为这份短暂,才让他们用尽才智,免得浪费了生命。
便若那烟火,存在的时间虽短,却极尽璀璨绚丽,如此也不算白来人间走一遭。
“可有想要的灯?”伯崇回首问,眼眸含笑。
莺时摇头。
“都是极好看的,哪里分得出上下,多看看就好。”她这话说的真心,也的的确确就是这样想的。
世间美好的东西多了去了,总不能喜欢的都带走,多看一看,添一份美好的回忆,便罢了。
但伯崇却不是这样想的,他喜爱莺时,总想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好换她一份欢喜。眼见着她不说,便思衬着多观看几眼,选一个她喜欢的。
街市人行如织,往来不绝。
一行护卫小厮小心护持在伯崇左右,免得被人冲撞了。
这样大的阵仗街上也不多见,来往的人见了不免多添几分小心,都避让了去,也就格外显眼了,这不,远远就有人瞧见了,过来打招呼。
伯崇一一回应,一路走来,断断续续遇见了好些,赏灯的心情都被打扰了,不免有些不悦。
“去那茶楼坐坐吧。”莺时也觉得有些烦,开口道。
伯崇自然应好,带了人去街边的茶楼。
小厮忙引了人去二楼雅间,护卫们先看过屋子,这才容余下小厮守在门外,只伯崇和莺时进去。
门关上,伯崇先引了莺时落座,两人悄然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那藏于隐晦处的动静。
修士?
暗处,修士借用术法看着屋内两人的动静,也啧啧称奇。
他是被刘安请了来,要用些法子试探两人感情的,没想到就瞧见了这一幕。修炼中人,不在乎俗世情感,蓝颜不蓝颜的,他并不在意。
倒是没想到,在私底下,这镇国公与那小厮竟是这般相处的,让那小厮先坐,这般姿态,几乎有些恭敬殷勤了,哪里是像对男宠,只怕是心上人也没几个人会如此。
按理说,这般回去也能交差了,只是来之前刘安还有叮嘱,那内侍心思细致,非要万无一失才行。
修士思衬着,悄然又用了一个惑神的术法。
屋内,莺时眼一动,伯崇隐约有些恍惚,心中躁动,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术法?
察觉到幕后之人想做什么,他不由看向莺时。
化身三月的时候,莺时素来都会将自己变作一俊秀的男子模样,但不论她如何变幻,只要看到那双春水般的眼,伯崇满脑子便只有她原本的模样。
清丽,娇艳,清极艳极,无须颜色衬托,只一身素衣,便已极美。
更何况,这是自己的心上人。
伯崇的心思,自然也是清白不起来的。
“三月。”他呢喃着靠近,莺时眉梢微动,抬手拦住他,伯崇一怔,眼中忐忑。
莺时一抬手,术法引动,反惑住了那暗中的术士。
“好了。”她阻止。
伯崇隐约有些遗憾,面上不显,笑着坐下。
“我这个样子,你也亲的下去。”莺时无奈,上次也便罢了,之后回想,简直难以想象伯崇对着一张男人的面容是怎么亲下去的。
他无所谓,她却是越想越不自在,很是别扭。
所以,这次一开始,她就制止了。
闻言,伯崇微怔,顿时耳热,开口声音微低,说,“我脑中都是你本来的面容。”
所以,自然也就亲的下去了。
莺时看他一眼,心下微的一动,似被雀羽拂过般。
她抬手,布下结界,落手间,已经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容。
远山眉,春水般的眼,琼鼻樱唇,抬眼看向伯崇。
伯崇近乎失神的看着这一幕。
他见过莺时本来的面容,也见过她幻化的小厮,却从未见过这般变幻中的过程。
莺时看着他,见他没有动静,忽的失笑。
她一手搁在小桌上,一手抬起,朝伯崇勾了勾。
伯崇便就乖乖靠近了去。
“你呀。”莺时轻笑,抬手抚向伯崇的脸,捧了靠近自己,抬头吻了上去。
该忍的没忍住,该大胆的却又没有动作。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伯崇屏息,短暂的恍惚过后,指尖轻颤抬手按住脸颊上莺时的手。
没错,是真的。
片刻之后,莺时退开,跟着便要收回自己的手,伯崇下意识握住,不肯放。
“母亲,不,莺时,你……”伯崇看着莺时,不能确定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莺时抬眸睨他一眼,抽回了手。
“我什么?”她问。
“我,”伯崇立即改口,仓促间总算理清了思绪,说,“莺时,我心悦你,此生不渝。”
“我想与你共度余生,只想与你。”
“求莺时垂怜。”他上前单膝跪在莺时身前,抬头直直盯着眼前人的眼,大着胆子唤出这个在心中辗转过无数次的名字。
他以为此生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可忽如其来间,峰回路转,伯崇现下整个人都是懵的。
莺时垂首看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我可是你的继母。”
“我不在乎。”伯崇回答的坚定,然后有些不甘心的辩驳说,“再说,你与父亲的婚事本就是装的,不作数的。”
这一点他这些年想过无数次,每每想起,都要更不甘心,更委屈,更懊悔一分。
若早知道,早知道,他便求父亲娶她为妻,那该多好。
伯崇知道,他爹之所以要娶莺时为继室,是为了让她有个长辈的名分,好更方便应付他那些不省心的亲戚长辈们。
可是,他宁愿多费些功夫,也好过这般心焦难安。
莺时瞧着他跟个小孩似的抱怨,这个样子,可是从未见过的,了了了了,眼瞧着要及冠,彻底成人了,反倒见着了。
她不由失笑,难得的张扬。
“总有这个名分,若叫人知道了,你就不怕?”
“不怕,人活一世,只为自己,别人的闲言碎语,有何惧之。我不在乎。”他又重复了一遍不在乎。
“那,如果我是妖呢?”莺时一字一句放缓速度,徐徐道。
伯崇怔住。
妖?
他是知道世间有妖的,但他从未见过,更未想过,莺时竟然会是妖?
但如此,也就说得通了,为何莺时初到国公府时一切生疏,不会管家理事,不通人情往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伯崇明白过来,忽然就有些好奇兴奋。
“妖又如何,我在意的只是莺时,你是人也好,是妖也罢,都无所谓。”他斩钉截铁,笃定道。
莺时看着他,清晰分辨出他话中的真心。
“那,好吧。”她松口说。
“你答应了?”伯崇迅速反应过来。
莺时点头。
伯崇立即狂喜,他倾身上前,拥住莺时的腰身。
“莺时,莺时。”他喃喃。
莺时被他搂的身子微晃,笑的无奈,眼见着他正兴奋,便也没说什么,只是缓缓抚着他的肩。
这般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说,“好了好了,起来吧,我要收回术法了。”
伯崇这会儿只恨不得和莺时黏在一起,片刻也不想分开,不过理智尚在,知道地方和时间都不合适,便也就依依不舍的退开了。
莺时变换了自己的容貌,而后收起结界,暗中那修士恍惚瞬间,眼见着屋内两人衣衫不整,脑海中忆起之前两人在屋中亲昵交缠的种种画面,面上浮现出一个满意的笑。
完成了,也能和刘安交差了,他没有多留,起身悄然离开。
莺时垂眸,那修士有几分修为,但也不算出奇。
她早就知道京都暗中肯定藏着修士,只是她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很少遇见,倒是没想到竟然碰到对自己动手的了。
在茶楼中又坐了一会儿,两人便准备再去看会儿灯会就回去。
莺时刚起身,就被伯崇叫住。
“等等,衣裳有些乱。”伯崇很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彼此之间的亲昵,却也不行让莺时失仪,叫住人后,轻手轻脚帮她整理了衣裳。
莺时站在那里,看他忙活,眼中不由就有了笑。
给莺时弄完,伯崇又轻手轻脚收拾好自己,这才出门。
之后两人看了会儿灯会,伯崇没找到莺时特别喜欢的,只好遗憾放弃之前的想法。
是夜,刘安得了信,又去报给皇帝,皇帝之后两人竟连那种亲昵的事情都做了,便就真信了。
毕竟若是做戏,实在不必如此,更做不到如此程度。
他思衬片刻,到底放弃了赐婚的主意。
之后没多久,昭宁公主及笄,皇室办宴,不少人之前收到风声,还以为要看见一桩赐婚,没想到从头到尾,陛下什么都没提过,心中微妙之余,都想起了之前的种种传闻。
不论如何,这件事也算平顺的过去了。
是夜,伯崇备了酒,大半夜邀了莺时上房顶,两人对饮了一番,也算庆祝。
“这次的事,多亏你了。”
伯崇笑的欢喜,说话间拉住了莺时的手。
莺时斜他一眼,自从两人说好,这小子就不肯再叫她母亲了,她有些不习惯,但又不由想笑。
“都是你的主意,不必谢我。”
“若无莺时,我也想不出这些法子。”
“是想不出,还是不想想?”莺时笑问,算是看出了这小子只怕早就打了主意,才有之后所谓的种种配合。
“自然是,后者。”伯崇微顿,倒是说了实话,面上含笑,陪了小心和温柔。
“狡诈。”莺时抬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伯崇伸手按着被敲的地方,笑看莺时。
“莺时这话可就冤枉我了,为了追求佳人,总要尽心竭力想些法子,才显得诚心。”
莺时回了一声笑。
伯崇殷勤为了斟了酒。
“我一定好生赔罪,只求莺时莫要生我的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现在想想,倒也好笑,有些意思。”莺时并不计较,直接放过,喝了酒。
这般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尽了壶中酒,下旬了,弦月不显,漫天星子倒是灿烂。
两人依偎在一起,喁喁私语,吻在一处。
国公府依旧过着安宁平和的日子,夏去秋来,冬又至。
又是一个年节,和往年相较,今年越发的热闹,伯崇生日早,在正月里,也就是说,过完年后不久,他就能举行及冠礼,而后接管镇北军了。
及冠礼是大事,要早些准备,早在年前,请帖就已经分发了出去,只待年后赴宴了。
年宴等事,莺时都是做惯了的,只吩咐下去,自有管家婆子安排,然后再报上来,她检查就是。
这些年旁支一些人态度一变再变,越发的老老实安分,倒让她省下了不少心,只是,到底不能大意,不然一个不小心,那些人就能闹出些糟心事来。
这般热热闹闹的张罗着,年总算过去了。
伯崇的及冠礼就选在生日当天,也就是正月十八,府中年节的气氛还未散,紧跟着就开始准备及冠礼的事情。
莺时这边注意着府中的事情,另一边伯崇已经安排好了要宴请的宾客,主要是主持冠礼的贵客,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当的,地位,名声,和镇国公府的关系还不能太差了。
这种事情,合该是长辈安排,可无奈周家已无长辈,自然无人操持,那些旁支,不说也罢。
好在,伯崇是个聪明的,这些年周家的长辈故旧亲眷们都尽力了维持关系,眼下,倒也能寻到人。
这般忙忙碌碌,一转眼就到了及冠当日。
莺时早上起来盯着下人忙碌,前院男客们则是伯崇舅家人帮忙操持,旁支的长辈们倒是很想帮忙,直接被他拒绝。
今日来的女客不算多,待到时间到了,便也就都往前边去,看加礼。
场中诸人,都很是认真庄重的旁观,随着时间推移,总算成礼。
早在周世成临去前,便为伯崇取好了字,眼下倒是省了一桩事。
自此,伯崇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成人了。
伯崇拱手谢过长辈,回眸间含笑扫过莺时,两人对视一眼,皆有许多话想说,只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便就各自隐忍下来。
之后便是宴客,又是一番忙碌周折。
这般整日,待到日暮,送走了客人,府中才总算安静下来。
不管是莺时还是伯崇,都松了口气,吩咐了人收拾剩下的局面,两人走到一边闲说起来。
“既已及冠,便要准备往边关去了吧?”莺时问,话语中很有些思念。
至于伯崇能不能顺利接过兵权,前往边关,她从不怀疑。
“自然。”伯崇说的笃定,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皇帝也不会多做无用的事情,还不如直接些,说不得还会厚上几分加恩,这样彼此面上还能都好看些。”
“这位陛下,可以一贯看重他的名声的。”
莺时笑笑,说,“你心里有数就好。”
两人之前一直没说起过前往边关的事情,这会儿既然说到这里,伯崇顺势问道,“莺时,要不要随我一道去边关。”
他有些迟疑,若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想随时随地同莺时一起,可边关清苦,不比京都,他也不想莺时同他一起吃苦。
“自然。”莺时答的干脆,说,“比起京都,我还是更想念边关。”
伯崇心下一松,不由笑起。
“那,我这便准备起来了。”他笑道。
“准备?”莺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既然我要离京,只余下一个女眷在府,难免不妥当,更何况是双十年华的继母。自然是,商量好之后,厚礼送继母返家再嫁。”
伯崇侃侃而谈,显然是早有准备。
第69章 第 69 章 几乎非人般美貌的容颜,……
眼见着他说着话, 竟有些兴奋激动,显然期待的紧,也不知盘算了多久, 莺时眉梢微动,不由失笑。
“这个安排甚好, 就照你说的做吧。”她道。
伯崇一笑,同她缓步走在园中, 一路往鹤宁院去,显然要送她回去。
“莺时…”半路上,他忽然开口。
“嗯?”
伯崇正要是, 管家忽然来叫,说是有事,他微的皱眉有些烦躁, 却也只好先行离开。
今日冠礼, 客虽走了,但余下的事情还多着。他此去一忙,已经入了夜。可心里一直惦念着之前未尽的话,根本无心其它。
洗漱罢, 叫下人退下, 伯崇翻身而起, 穿戴好便溜去了莺时院中。
正要敲窗,他却见门开着,而院中的下人们显然都已经睡熟了。
微的一怔, 伯崇看着那门, 步入过去。
进门后反手关上门,又入内室,就见莺时正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就知道你要来。”莺时睁眼看他, 说,“说吧,下午想说什么?”
“想说……”伯崇满心的话,却没能说出口。
他想说,已经及冠了,那他们,是不是可以做些更亲密的事情了?
“等在边关稳当下来后,我们就成亲。”缓走几步,伯崇上前在榻前蹲下,只是莺时道。
“我想娶你。”
“做名正言顺的夫妻。”
夜间微风渐起,送来腊梅的香味,伯崇低声,期盼的等待莺时的回答。
“好。”莺时微讶,但回答一如既往的坦荡干脆。
既喜欢,那便成婚。
她想。
伯崇立即就欢喜起来,他再按捺不住,俯身抱住莺时。
莺时微微抬头看他,由他吻落。
这是一个缠绵悱恻至极的吻。
在面对莺时时,伯崇总是足够温柔小意,处处体贴,不想让她有丝毫的不适不喜。
亲吻间,呼吸乱了,衣裳也乱了。
莺时并不介意继续下去,可最后伯崇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他喘着气,抵着莺时的额头,哑声致歉,“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无碍。”莺时不在意,反倒有些失落。
伯崇不敢看她,怕自己再失控,低着头整理好她的衣服。
莺时低头看一眼,便就笑盈盈看他。
她能感受到他举止间的珍视。
这样,也极好。
极好极好。
之后事情果然如伯崇所料,第二日,陛下命伯崇前往边关,执掌镇北军的圣旨就降下。
他领了旨意,随之放出风声,要送继母归家再嫁。
之前周世成为莺时安排的家世本就不甚出众,家中只一个五品官,早在前两年就下放到了外省。
这会儿放出风声,又是继室,京中倒是无人在意,便是宫中皇帝听了一耳,也未曾在意,一个被周伯崇压制了好些年,连出府走动都寥寥无几的继夫人罢了。
这般忙活几日,赶在伯崇离京前日,一行车队载着一个易容成莺时模样的女子离开京都。
而后又两日,伯崇动身离京。
镇国公离京,只护卫便就上百,马车十几辆,只这还是再三精简过的。
莺时依旧化身成小厮三月,跟在伯崇身边。
准备这些时日,时间已经进了二月,她掀起帘子看向窗外,入目是泛青的苍山,春日已至,眼瞧着便是一年最好的光景。
这般一路不急不缓的往北上,虽越是往北越是荒凉,但因着春日的缘故,到也不乏勃勃生机。
边关,此关名为三川关,守着三处关隘,乃兵家重地。关内有城,名为三川城。
镇北军便驻扎在三川城。
伯崇一路走了大半个月,总算抵达了三川城外。
一抬眼,便是远处高大恢弘的城墙,上面便布斑驳的痕迹,却依然雄伟挺立在那里,无声的想过往的人们叙述着它曾经历过的战火。
随着车队靠近,城门出忽然涌出一队黑甲骑士,快马疾驰往这边赶来。
“前方可是镇北大将军座下?”冠礼过后,随命伯崇接管镇北军一同来的,还有封他为镇北大将军的旨意。
“正是。”
早在接近边关的时候,伯崇就弃了马车换做骑马,这会儿听了来人的话,一扯缰绳上前。
“恭迎大将军。”得了肯定的答复,来人一喜,率队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见礼,道,“属下镇北军四品参将魏连成,封于将军之命,率众前来接大将军入城。”
所谓于将军,乃周世成的部下,乃二品振威将军,地位仅次于镇北大将军。
他这些年一直和伯崇保持着联系,两人书信往来,伯崇没少在心中向这位长辈请教,关系很是不错。
只是,终究只是信上,事实如何,伯崇并不确定。
不过不管如何,进了这三川城,便就知道了。
“起来,头前带路。”伯崇无意展示自己的亲善温和,军中强者为尊,他表现的太温和,只会让人觉得可欺,倒不是高傲冷漠些,反倒让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他还不会自大到觉得靠自己镇国公爵位,和一个尚未掌握实权的镇北大将军之位,就能让这些刀头舔血的军中之人信服。
“是。”魏连成领命。
他起身上马,目光扫过镇国公府一行人,眼见着众人虽精神尚好,可马车还有身上的轻甲都有些痕迹磨损,甚至还有些地方残存血迹,显然,这一路上并不太平。
心中一转,他先差了人回去跟于将军报信,而后调转马匹,往三川城去。
“听说大将军您要来,于将军这些时日一直惦记着,只等您来呢。这会儿收到信,他一定高兴。”魏连成稍落后半个马身,笑着对伯崇说。
“叔父有心了。”闻言,伯崇高傲散漫的语气温和了些,笑道。
魏连成笑笑,又接着说了起来。
莺时稍稍掀起帘子,往外看去,边关不比京都繁华,粗犷狂放,往外看,是望不到边际的山林草木。
那是她生长的地方。
出神的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去看骑在马上的伯崇,见他坐姿端正却总有些闲散,正有一句没一句的同那魏参将说着话,显然有些不耐。
随着靠近边关,他便没再做那贵公子的打扮,多穿方便活动的窄袖劲衣,干脆利落,往常温润的俊美更添英气,更招人眼。
远处见着,就已经感觉十分恢弘雄伟,等靠近了,只觉这城墙几乎要遮天一般,只穿过城墙甬道,就走了好一会儿。
待眼前一亮,城中喧闹便也就扑面而来。
莺时仔细看过,眼中便有了怀念。
化成人形后,她曾在这座城池中生活过,几百年时光逝去,有些不一样了,但大体还是没变的。
“您是先回镇国公府,还是?”魏连成细致询问。
“回国公府。”伯崇毫不迟疑的说,末了微顿,意味有些复杂的道,“我早就想看看周家一位位先辈生活过的地方了。”
“是。”闻言,魏连成心中也有些复杂。
镇国公府周家世代镇守边关,一代代儿郎的热血都撒在这片土地上,任谁也不得不钦佩。便是如今这位才及冠的少年国公,也未曾有丝毫迟疑。
思及此,他不觉间添了些敬重。
一行车队进城,还有护卫护在左右,这般声势,不可避免的吸引了城中诸人的目光,都有些好奇的打量,口中低声猜测一行的来历。
不多时,有人就说出了镇国公府的名号来。年少的镇国公及冠,要往边关来,这个消息不算隐秘,还是有人知道的。
“镇国公?!”有人惊叹,甚至有些激动。
周世成离开边关不到十年,还有很多人都记得他,更记得镇国公府世代的功绩,这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对于周家,这三川城中的百姓都是格外敬重的。
“那个是镇国公?”
“自然是前面那个。”
“还这样年少啊。”
随着这句话,众人心思都复杂起来。
从前,哪一任镇国公继位不都是而立过后,可现在周家人丁凋敝,竟然只剩这样一个年少的国公了。
可叹,可叹啊。
伯崇听着街上行人的言语,不动声色。
魏连成倒是有些感慨,可瞧着他这样平静,倒是也说不出口。
这般走着,好一会儿,总算到了镇国公府、
收到旨意后,伯崇就安排了人先行一步,来收拾这座府邸。到底许多年没住人,虽留了老仆看宅子,但难免有些破败。
从前这座宅子什么样伯崇不得而知,等他到了,见得便是一座打理一新,干净整洁的府邸,不由满意。
先谢了魏连成带路,又客套的请他进去坐坐,魏连成知道他刚到,定然要好好收拾修整一番,连忙推辞离开,去向于将军复命。
伯崇便也没再多说,待他离开后,便率人进府。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待到屋内,不等伯崇开口,莺时先道。
“为何要离开?”伯崇不解,慌忙追问。
“我离开多年,如今回来,总要回去看看,不消多少时日,自然也就回来了。”莺时解释,又道,“而且,我此去,三月这个身份便就不要了,你想想怎么安排。”
比起伪装的男子,她更愿意做原本的装扮。
“这个简单。”
原本安排三月这个身份,本就是为了松懈某些人的心神,但若说非这样不可,倒也不至于,眼下既然他已经来了边关,这些倒不要紧了。
“只是你回去,我舍不得。”伯崇拉住莺时的手,满是不舍,“要么你再多等些时日,我同你一起去?”
“不可,我所在的地方还有好些妖,当初我们商议过,绝不可带人类踏足,我不能违诺。”莺时拒绝的坚定,显然毫无回转的余地。
伯崇顿时失落,却也知莺时如此有她的道理,便也就不甘不愿的说,“那便罢了。”
“那你早些回来。”他忙又道。
“放心,我只是看一眼,本也没什么事。”莺时笑道,又说,“待我回来,会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到时候给你信。”
“也免得又是什么母子,又是什么小厮,弄得麻烦。”她嗔道。
“是该如此。”伯崇很赞成,温言说,“是我的不是,劳烦莺时了。”
“这种话就不必说了,左右都过去了。”莺时阻止,当机立断说,“我这便走了,你忙去吧。”
“这就走?”
“嗯。”莺时应了一声,见他面上依依不舍,无奈笑道,“或早或晚都是要走的,何必耽搁,莫要做这副姿态。”
说着话,她捏了一下伯崇的脸,“都及冠了,反倒越发孩子气起来。”
“我只对你这样。”伯崇反驳。
“好了好了不说了,走了。”莺时失笑,而后道,觉得再这样言说下去,只怕还要耽搁,说话间一转身,就不见了身影。
伯崇手下一空,眼睛不由微睁,只觉心中也空了似的。
“太粘人了。”
城外山林中,莺时显露身影,回看一眼,无奈摇头,笑意却很是甜蜜。
没再多耽搁,莺时一转身又消失不见。
作为花木修成的精灵,她生来就精通木遁之术,在这满是树木的山林,便是她的天下,任何一株草木,都能成为她的降临的通道。
三川关外十万大山,险峻幽深,莺时用木遁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自己生长之地。
“谁?”
几道神识警惕的扫来。
这片地方被几个妖布置有结界,寻常人只是靠近她们就能察觉,更何况莺时直接出现在结界之中。
“我。”
莺时展露气息。
“莺时。”
“你这就回来了,难得出去,怎么不多玩几年。”
“你出去做什么了?”
有的平静,有的好奇,神识传音间,三个妖都现身出现在莺时附近。
“曾经欠了人类的因果,这次出去还去了。”莺时说,“我回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哦。”
“人间竟有事能吸引得了你,真是让我好奇。”
“我也好奇。”
“好奇就憋着。”莺时看了比较跳脱的两个,而后看向始终平和的那个男妖,笑道,“青松,许久不见,最近可还好?”
闹腾的两个一个是鹿妖,一个是喜鹊妖,惯来的不安生,偏胆子不大,不敢出门,就总来麻烦莺时和青松,至于青松,顾名思义,乃青松成精。
“挺好的。”青松性子温和温吞,说话也不急不缓。
莺时笑笑,抬步去看自己的老巢,一栋树屋。
树屋是她自己搭的,还连着一个树洞,很是精巧别致,虽无人类屋舍奢华精美,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这个。
树屋一切如旧,莺时请了三妖进去坐坐,闲聊了一番这几年的近况,这一聊就是半日的时间,等到朝阳升起,四妖都开始打坐,采集日月转换时生的那一缕精纯的灵气。
修炼罢,莺时便和几妖告别,而后离开。
不过她没急着回三川城,而是寻别的妖好安排自己在人类世界的身份。
这边莺时不急不缓的赶路,另一边,伯崇大致收拾好,于将军府的人就来请他去城中最好的酒楼赴接风宴,他便就去了。
多年来,两人只是书信联系,眼下终于得以见面,倒是有很多话说。
宴上,于将军为伯崇引见了镇北军中诸位将领,一一打过招呼。
伯崇记下,从始至终都表现的沉稳从容,让众人放下了一些心。
他们就怕这个新任的上司是个急躁冲动的,别的倒还次之,若急躁的话,战事一起,可是会要命的。
不过,这位能安安稳稳长到现在,还能接过兵权,想也知道应该不是个笨人,大家都知道这个理,只是知道归知道,没有亲眼见得的时候,终归放不下心就是。
“怎得不见你那叫三月的小厮?”说话间,于将军压低声音问了句,有些担忧关切的说,“你同叔父好好说说,真就像传闻说的那样?”
“这事叔父也听说过?”伯崇笑道。
看他笑的随意坦然,于将军心下一松,说,“自然,这样大的消息,早就被有心人传开了。”
“叔父放心就是,三月乃父亲为我寻的护卫,那些传闻,不过是有人误会,而后侄儿刻意推动罢了。”伯崇解释,“侄儿喜爱的,还是女子。”
“那就好。”于将军放下心,忽然有所察觉,又问,“你这样说,是已有心仪之人了?”
“有是有的。”伯崇有些怅惘,道,“只是一面之缘,我连佳人名姓都不知道,正遣人探访呢。”
“竟是如此。”于将军惊讶,而后笑起,从见到伯崇开始,他就一直觉得这个孩子沉稳从容,委实不像才及冠的年纪,直到现在,眼见着他为这只一面之缘的姑娘动心追求,才总算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那叔父就提前祝你好运了。”他调侃一句。
“多谢叔父。”伯崇致谢。
一番宴饮,而后于将军和伯崇约好,明天一早就去军营看看,也好接管镇北军中事务,都熟悉熟悉自己以后的属下。
伯崇知道,考验这才开始,立即认真应下。
这般,第二天一早,伯崇级去了军营。
周世成离开镇北军多年,虽然周家还有不少忠心的下属,于将军也念旧情很支持他。但这么多年的时间,军中情势多有变动,早不是当初周世成治下的镇北军,有皇室提拔的人,也有战功升上来的人,更有生了心思想要取代周家地位的人。
多方势力夹在在一起,情势可谓复杂。
伯崇并不畏惧,他能从各方的围捕中活到现在,自然不会怕这小小的困难,只是要多费些功夫罢了。
他还年轻,不缺时间。
这般忙忙碌碌三四日,伯崇总算理清了军中大致情况,也终于收到了莺时递来的信。
她现在是城中回春楼的掌柜了,回春楼也是三川城中的老药铺了,这么多年,只一个老大夫带人守着,但对外说的一直是上面有掌柜的。
而现在,莺时的身份就是掌柜家的独女,过来散心。至于一个小姑娘为何要大老远跑边关散心,就随外人猜测了。
伯崇这些时日吃住都在军营,连回国公府都未曾,收到这封信,他精神一震,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叫了水来洗漱,而后就动身回城了。
叫来人问了回春楼所在,他直接就过去。
回春楼是一座老药铺,几十年了,在三川城很有些名声,小楼共三层,前面是药铺加上起居的地方,后面是一个院子。
莺时晌午到的,见过老大夫,便安置到了三楼,她同婢女一起收拾。
正忙活着,莺时忽然若有所觉,转头看向窗外,她抬步走过去,推开窗向下看去。
楼下,伯崇一扯缰绳,抬起头。
两人对视一眼,莺时眼中浮现笑意,伯崇微怔,眼睛不由睁大。
这……是莺时?
若仔细去看,的确能在眼前这张倾国倾城的面容上找到莺时的痕迹,但打眼一看,绝不会联想到曾经的莺时。
伯崇有些恍惚,可气息和那熟悉的眼都告诉他,这就是莺时。
他定下心,惊艳失神,见她笑,也不由的笑起。而后翻身下马,入了药铺,楼上,莺时缓缓下楼。
“贵客要抓些什么药?”楼下,老大夫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眼瞧见一身锦衣的青年进来,一眼就看出对方非富即贵,立即起身问道。
“来点,外伤药吧。”伯崇目光往楼上瞟,有些漫不经心的说。
开大夫虽上了年纪,但眼睛还未花,一眼就瞧出这位郎君此来,只怕是并非只为抓药。想起楼上那位有着天人之姿的姑娘,饶是他这个年纪,也不由感叹,着实是美啊。
“外伤药倒是好说,有内服,也有膏药,丸剂,还有药粉,贵客要什么?”他想着有些不安,担心遇到了不怀好意之人,口中慢到。
“都来一点。”伯崇能听到楼上的脚步声,眼中不由浮现笑意。
“都来。”大夫有些惊讶,而后说,“好,贵客稍等。”
说着他正要去忙活,忽然发现伯崇一直站着,忙又说,“贵客请坐。”
伯崇依言坐下。
老大夫有心询问一二,说,“这满三川城的儿郎,老朽不说尽数识得,也见过大半,却也都没有贵客这样好的风采,您可是从外地来的?”
“正是。”伯崇说。
“听口音,可是从京都来的?”
“老丈好眼力。”察觉到老大夫话中之意,伯崇一笑,直接道,“在下姓周,刚领了镇北大将军的职位,前几天来的边关。”
老丈手一抖,吸了口凉气。
“原是镇国公,老朽眼拙,失礼了。”他忙见礼。
“不必多礼,只管抓药就是。”伯崇道。
“原来郎君是镇国公。”二楼,莺时听了笑道,缓步从楼梯下去。
一楼堂内,众人下意识抬眼看去,眼见着一碧衣美人飘然而爱,靡颜腻理,清丽娇艳,堪称世间绝色——
之前在京都,为了少些事端,莺时多少遮掩了过于出众,几乎非人般的美貌。
现下这雪肤花貌,如玉生晕,几乎非人般美貌的容颜,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伯崇刚才打眼一瞧就看出了不同,眼下近看,更添震撼,几乎有些失神。
“没想到能在这里再见姑娘。”恍惚中,他也没忘了应和莺时的话,一来一回间,仿佛两人早就见过一般。
堂中大夫和童儿,还有伯崇带来的小厮护卫们,都不由惊讶,生出许多猜测来。
第70章 第 70 章 他的妻。
“之前有劳镇国公相救, 当时时态匆忙,还未来的及谢过。还望国公不要见怪。”莺时屈膝见礼。
“姑娘快快请起。”伯崇忙站起身制止,话中温柔小意。
莺时起身, 微微笑道,只是一抬眼, 便自然而然生出眼波如水般的绮色。
“谢还是要谢的。”她轻笑柔声。
若说这几年京都的生活对莺时来说有什么用,那就是人类所谓的礼仪, 还有人心的诡诈多变。
毕竟她再怎么不爱出门,也总有些事叫她不得不出去走动。既要出去,什么规矩仪态, 总要注意些。
便如现在,她屈身一礼,任谁看, 也觉得定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大家闺秀, 不然做不出此等仪态。
“姑娘太客气了。”伯崇何曾见过这般柔声细语的莺时,霎时心跳如雷,忍不住也柔和了声音。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堂中其他人不由睁大眼, 面上有了笑意, 只觉这是两个人互相看中彼此了。
万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缘分, 众人不由惊奇。
莺时微微笑起。
“姑娘怎么称呼?”伯崇问。
“我姓柳。”
“柳姑娘。”伯崇顺势唤道,心下斟酌着柳这个字,想莺时为何会选中这个姓。
几句话的时间, 莺时又说, “救命之恩,理当重谢,回头我会备上厚礼送上, 还请国公莫要推辞。”
“实在不必。”伯崇忙说,只是在莺时再三的推辞下,还是同意了。说定这事,莺时没再多留,含笑告辞,又回了楼上。
伯崇克制的收回目光,只是余光仍旧忍不住跟上,他这个样子谁也瞒不了,众人都知道,这是喜欢上了。
老大夫等人便就罢了,几个小厮护卫却是着实激动,虽然已经知道三月的事情只是个幌子,但这些年伯崇一直不近女色,难免让他们担忧,现下得知他有欢喜的女子了,顿时也顾不上别的,只一味的高兴去了。
待莺时上楼,身影看不见了,伯崇才收回目光,命人给了钱,拿了老大夫备好的药,就起身离开了。
临走前,他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楼上。
一路回了国公府,待到夜里,伯崇便悄然来找莺时,等到天色将明才走。
就这样,开始了两人之间的往来。
一转眼,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伯崇熟悉了军营诸事,并且初步掌握,后续仍需谋算,但既开了个好头,后面的事就也顺当了。
另一边,好些人也都知道新来的镇北大将军——
地处边关,军营之中,比起爵位,大家还是更在意军职。
镇北大将军心悦回春楼药铺新来的姑娘,日日都要去看望,这都一连去了半个月了。
估计,好事将近。
说归说,倒也有惋惜的,那姑娘身份终究太低,只是商户出身,纵使镇北大将军再如何欢喜,只怕,也只能做个妾。
然而,一众看热闹的最后等到的却是,伯崇请动于将军的夫人亲自前去提亲,要娶柳家女为妻。
于夫人之前没少听说两人的事情,心里一直有些好奇,到底是何样的女子,竟然能让周小国公那样的人物动心,直到她被请上二楼,看见那个噙着笑意的女子,顿时恍悟。
好标致的姑娘。
如此美人,莫说是那国公爷,便是她这个女子,也极是喜欢的。
“见过于夫人。”莺时见礼。
“快快起来。”于夫人立即去扶,满是笑意的赞叹道,“真是个画中人。”
莺时被她扶着手臂起身,而后相携着落座。
“好姑娘,我也不废话,这次来,是受了镇国公周伯崇,周郎君的嘱托,前来向您求亲的。”
按理说,求亲该寻长辈,只是她们调查过,莺时长辈已经尽数去世,之所以来到边关,就是为了躲避那些不怀好意的亲族。这回春楼是她外祖家留下的产业,原本是传给她生母的,这会儿也都给了她。
如此种种,最后便就直接找上了莺时。
莺时垂眸,适时红了脸。
“姑娘可愿?”见此,于夫人不觉放柔了声音,小心问道,生怕惊动了佳人。
“周国公风采无双,我,自然是愿意的。”莺时小心学了记忆中所见过的,人类姑娘的羞怯模样,缓缓道。
“好好好,那这事就成了。你们俩都是如玉般的人,可谓天作之和,说了你们这桩亲,我想是做梦都能笑醒。”眼见着事情这般顺利,于夫人不由大喜,口中连到。
于夫人本就是个爽利人,没什么繁文缛节,也不会拐弯抹角,之前被周伯崇求上门,还有些迟疑,担心自己说不出好听话会把这件事弄砸,周伯崇却不在意,还说就要她这样的。
如今见了莺时,说上话,她才了然,这姑娘看着娇柔,却也不是优柔的人,颇为干脆,难怪周伯崇会那样说。
“夫人过奖了。”莺时实在不会寒暄,笑道一句。
“都是实话。”于夫人赞道,又拉着莺时说起了别的,这般聊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等回去了一直到傍晚,见着于将军犹兴致未散,还满是兴味的说起了之前种种。
“原来是个美人。”一大堆话,于将军准确的抓住了这一点,很是恍然的说,“看来贤侄也是凡夫俗子。”
于夫人有些嫌弃的看他一眼。
那样仙神般的美人,谁会不喜欢,况他一个周伯崇,再如何青年才俊,也只是普通人。依她看,莺时便是配皇帝,也使得。
既然已经说定,之后就开始走三书六聘。
一切进行的很是顺利——
起码表面是这样。
是夜,莺时站在窗边,看向外面,伯崇站在她身侧,一同瞧着下面巷道中的黑衣人被伯崇早就安排在此的护卫拖下去。
似这样的人,在伯崇第一次来回春楼后,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波了。
只这些,还不包括莺时自己解决,还有伯崇帮着解决的。
也就是莺时不爱出门,不怪旁人怎么劝她都不理会,只在家安安生生的待着,不然,遇到的事情还更多。
“看样子你最近的表现招惹了不少人。”莺时平静道。
不招人妒是庸才。
刺杀越多,越能证明幕后之人对伯崇的忌惮。
“还好,也就那样。”伯崇轻笑,不以为意。
“对了,今儿个找人去看了日子,选出了三个吉日,一个在八月,一个九月,还有一个十二月。”伯崇提起,笑道,“我都觉得太忙,让人找了一个六月的吉日,可好?”
“六月,会不会太急了?”莺时问。
她们二月从京都动身,来边关走了大半个月,之后又是一番耽搁,现在已经是四月了。若选六月,那就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我想早些娶你,一刻都不想多耽搁了。”伯崇握着她的手说,目光诚恳希冀。
他自幼就受到良好的教养,再如何喜爱莺时,也都是发乎情,止乎礼,除却拥抱和亲吻外,再无逾越。
可心爱之人就在身边,伯崇怎么甘心只是如此,他几乎是急切甚至迫切的想要将莺时娶回家。好亲昵些,再亲昵些。
感受到他躁动的气息,莺时抬眼笑看他。
“好不好?”察觉到她并不反感,伯崇微微垂首,又问。
“好。”莺时一如既往,答应的痛快。
伯崇顿时笑了起来。
“那明天于夫人来了,你就同意。”
“好。”
莺时继续好声好气的答应,伯崇越发的高兴。
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就坐在一起继续修炼,伯崇偶尔睁开眼,偷看一眼莺时,一夜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待到将要天亮时,他才起身,同莺时说了句,悄然离去。
白日里,于夫人过来,莺时便选了六月的吉日。
于夫人一味的笑,打趣似的说起之前挑选日子时伯崇的神情。
原本挑选的吉日里就没有六月,谁家成婚,不得准备个半年,八月都是按照他的要求往早了找的,谁知他犹嫌不足,非要让人从六月里找一个吉日来。
闻言,莺时也忍不住的笑,虽然没有见到,但只是听说,她便能想象出当时伯崇的神情样貌。
这么多年的相处,她们对彼此都足够了解。
如此,便就定下了吉日。
选在六月十六。
说定了这事,莺时亲自送了于夫人到门口,目送她离开。
四月里,已经算是夏日了,只是边关苦寒,春日来的迟,去的也迟,这会儿桃花尚且还开着呢。丝毫没有夏日的炎热。
街上行人往来,皆神色松快自在,显然在享受这春日的气息。
六月,成婚?
莺时微微歪头,不能想象成婚是种什么感觉,但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期待的。
不为别的,只因那个人是伯崇。
赶在五月里,三书六聘都已经走完,已经开始筹备成婚的种种事务了。
莺时这边还好,只她一人,按照于夫人的叮嘱吩咐了人去准备就是,伯崇那边却很是郑重,样样都精心准备,什么东西都要最好的,没有丝毫怠慢。
时间一晃而过,便已经是六月十六。
莺时没有长辈亲族,难免冷清,只是于夫人实在喜爱她,为此张罗了不少人来帮助。大家也很愿意来,好和莺时这个未来的镇国公夫人打好关系。
这般热热闹闹的半日,莺时已经妆扮好,换上嫁衣,只等新郎来接。
楼下于夫人找来的郎君们很是想办法为难了伯崇一番,虽不敢刻意,却也不能让他太轻松了,总要做出一种,这新娘子是你费尽心思才能娶回去的样子来。
又是一番喧哗热闹,伯崇才总算得以上了二楼,拜见于夫人后,终于见到了被人搀扶着小心翼翼从二楼上走下来的莺时。
一身大红嫁衣,步态纤纤,扶风弱柳。
他不觉凝神,几乎移不开眼,连于夫人说了什么话都没注意。
于夫人见状不由笑起,也不为难一对小情人,几句话后就松手让快把眼睛望穿的新郎官把新娘子接走了。
周伯崇忙笑着谢过,上前挽了莺时的手下楼,行到楼梯口,他止步,轻声问,“我背你吧。”
这一点台阶自是难不倒莺时,只是值此良辰,伯崇总想着多亲近些。
新娘子微顿,而后轻轻点了点头,大红盖头上坠着的珍珠流苏微的晃动。
伯崇一笑,在她身前弯了腰,莺时倾身,他便起身背了起来。
好轻。
温香软玉,不外如是。
遐思只是瞬间,还来不及翻涌,便全数被欢喜冲散,背着终于娶回家的心上人,伯崇大步流星,先送上了喜轿,而后翻身上马,满面春风的一扯缰绳便往回走,已经等不及要接了新娘子回家了。
这般一路吹吹打打,公府的小厮抬着筐子往外撒喜糖果子,一块块都用油纸包好,让大家同乐。
人们争相抢着,还有小孩子追逐着接,口中接连的喜庆吉祥话。
这般一直笑闹着,好不热闹。
新婚欢喜,新婚大吉,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喜轿中,莺时侧眸,静静听了一会儿,眼中不觉浮现了浅浅的笑意。
她曾见过不少婚事,但也是看看,似这般自己是主角的,还是头一回,又是一种不同的感觉滋味,说不清,道不明,但,总归是欢喜的。
喧闹之中,公府到了。
在喜娘的张罗下,伯崇亲自接了莺时下轿,挽手进了府内,而后自是拜堂成亲,送入洞房。
军中将领差不多都来了,伯崇送了莺时回洞房,依依不舍的说了几句话,这才往前面去招待客人。
寝室内,莺时先解了发,洗漱罢换了轻便的衣裳,叫了屋中的婢女婆子出去,本来准备继续修炼,但闭目片刻,竟无法静心,索性睁开了眼。
边关的镇国公府自然比不上京都,但也极大,按理说前面的动静是传不到后院来的,只是今天实在热闹,在这儿竟也能听到。
莺时索性起了身,在屋子里转了转。
伯崇自来文武双全,熟读经典,勤习武艺,至于玩乐方面,他倒是一直不曾在意过。
这屋中一应陈设,俱都低调但却不失雅致,花瓶茶盏,没有熏香,架上放着一盆兰花,这会儿本不该是花季,却也在匠人的精心侍弄下正开着花。
一本书卷放在几上,显然是常看的。
再往外,是小憩的外室,另一边则是书房。
莺时来回走了走,索性随意找了本书翻看,不觉间,前院的喧闹渐弱,没多一会儿,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动静。
伯崇回来了。
“夫人呢?”她听到他问。
就像从前,伯崇去她的鹤宁院,第一句话都是问‘母亲呢?’想着,莺时不由微微笑起。
“我在这儿。”不等婢女应声,莺时便开了口,脚步立时靠近,伯崇推开书房的门。
“看书?”他笑着道,却没有走进来。
莺时嗯了一声,说,“随便看看。”
她将书放下,便要朝门口走去。
“不急,你接着看,我一身酒味先去洗洗,免得熏着你。”伯崇忙制止,他一惯细心,早知莺时更爱草木天然的味道,不喜熏香,更不爱酒味。
“那你快去。”莺时说,却不准备回去。
见状,伯崇本要走的脚步停下,待她到了跟前,伸手牵住他的手。
“那便委屈夫人片刻了。”
“不打紧。也还好。”莺时轻笑着说,她不喜欢的东西多了,却也不至于什么都远远的避开。
“这屋子可还喜欢,我都是按照你的喜好让人重新布置的。”伯崇便也没再说,转而问道。
“挺好的。”莺时微讶,笑意更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中回了寝室,外面婆子提了水进来,几个来回,浴桶已经准备好,伯崇便就先去洗漱了。
莺时在床上坐下,若有所思。
洞房的事情她倒是知道,只是想着一会儿要面对的是自己,竟有些忐忑了。
这个感觉倒是稀奇。
略想了想一会儿要发生的事情,莺时面上不由微热。
屏风后水声渐停,不多时,伯崇穿着中衣出来,第一时间看向莺时。
莺时一抬眼,四目相对。
“我没在做梦吧?”伯崇脚下微快走向莺时,在床前止步,有些失神的问。
莺时失笑,眉目流转,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看他这个傻样。
伯崇转身缓缓在莺时身边坐下,吁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说,“刚才看不见你,我有些不安,唯恐这只是我的一场梦。”
“还好,不是。”
“莺时,我终于娶到你了。”他转身看着莺时。
“傻。”莺时轻声,却觉他傻得可爱。
伯崇并不在意,眉眼反而更柔和了些,小心翼翼,无比珍视的揽住莺时的肩,道,“我一直以为,这会成为我一生的奢望,渴求而不可得。”
“谁知,峰回路转。”
“多谢莺时垂怜。”说着话,他俯身吻向莺时。
莺时轻笑,仰首迎上他的吻。
唇舌交缠,交织的身影倒向柔软的床榻,一只大手略有些急躁的放下床帐,待到另一边,直接用气劲震断了金钩。
莺时轻笑一声,笑他太急,太燥,失了冷静,但也只是一声,而后声音就被淹没在了唇齿间。
中衣散开,玉白纤细的腕子揽在男人脖颈上。
榴红的帐子里,如兰似麝的幽香悄然浮现,丝丝缕缕,萦绕其间。
莺时咬唇,却仍旧不免泄出一声轻吟。
“莺时。”
“莺时。”
情到深处,伯崇忍不住在她耳边一声声唤着。
过往无数年,每一个日夜,他都在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却不敢唤出口。
直到现在,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理直气壮的,唤她了。
他的莺时。
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