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眼若流珠,面若桃花……
伯崇见了, 忍不住就笑。
他的莺时,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想着,他低头吻下去。
现在是吃饭的时间, 可伯崇想做些别的。
衣裙被卷起,堆在腰间, 黑色绣金纹的龙袍大袖从纤细的腰肢上垂下,遮住了大半春光。
莺时迷醉的半闭着眼, 轻轻哼着。
猫猫总是会直白的面对自己的欲望。
看的人类怦然心动。
乱来了一遭,伯崇招来帕子给莺时擦干净,又为她穿好衣服, 眼看着她似乎要变回原形,忍不住搂进怀里。
“先不要变,陪陪我, 好不好?”他垂眸低声。
猫儿可以轻而易举的抱在怀中, 固然很好,可伯崇也想与人类的莺时相拥。
莺时餍足慵懒,很想变回猫儿趴着,可伯崇言语间带着期待和祈求, 便让猫儿有些心软的。
自己养大的人类, 对于猫猫来说总是不同的。
“好吧。”她懒散的说。
伯崇不由笑起, 没有什么,比任性又恣意的猫儿为了他退让这个事实,能更让人类满足欢愉。
他忍不住亲了亲莺时, 先将自己身上有些乱糟糟的衣裳整理好, 然后将她抱在怀中,草草用术法热了热饭菜,便抱着莺时往里间去了。
不为别的, 只是相拥着躺一会儿,对他来说便是极其放松满足的事情了。
内侍们都在殿外候着,午膳不留人伺候,而且也不让人打扰,是天子的习惯,自登基以来,一贯都是如此,今天也不会例外。
果然,一直到午膳后大半个时辰,天子小憩之后,才叫了人进去伺候,然后开始了下午的忙碌。
既然已经和莺时说好,伯崇小憩后第一件事,就是提笔写了一封密信,让人转交给在外做知府的舅舅。
等到书信送出去,也算了了他心头一桩事,接下来,就只等过年了。
因为中宫无主的原因,所以今年的除夕宴,依旧交给姚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姚太后主持。
姚太后干这个也有好些年了,堪称得心应手,这个新帝登基头一年的新年,安排的很是周到妥帖。
烟花璀璨,照亮了除夕夜的皇城。
诸多皇室宗亲尽皆前来,宫中一时十分热闹。
伯崇抱着莺时坐在九重御座上,看着下面的所谓家人们,笑的漫不经心,一如从前。
但不同的是,从前皇室宗亲们并没那么在意伯崇——
纵使是东宫太子,可皇帝不喜,以后皇位落在谁身上还不一定呢,作为依靠皇帝宠幸过日子的宗亲,自然不会不懂事的和他往来。
可今年不行了。
谁能想到,这个被皇父打压的储君,竟然有如此手段,一朝得势压下了所有人,硬是夺得了皇位。
大殿之中,宗室皇亲们都小心翼翼的揣摩着御座上那位的喜怒,不敢有丝毫放松。
但从始至终,那位都没搭理他们,只是一心在怀中猫儿身上,这让许多人都松了口气。天子喜爱那只猫儿,众所周知,可如今眼见着,却还是不免有些别扭。
感情他们这些人,竟比不上一只猫。
伯崇只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
比起那皇家宴会,他更想和莺时一起,只他们俩过这个年。
乾清宫中,酒菜都已经准备好,伯崇一如往年那样,遣退了伺候的内侍。
他一向只喜欢用内侍,便是如今登基,身边也没用女官。
门吱呀呀的关上,伯崇低头,正要说让莺时变回原形,莺时就已经自然而然的现身坐在他怀中,抬头吻上他的唇。
“过年好。”她欢快的说、
猫猫没有过年的习惯,但这些年她和伯崇一起过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已经养成习惯了。
“过年好。”不由自主的,伯崇笑了起来。
两人交接了一个亲吻过后,没急着做更亲密的事情,而是开始专心享受这个年夜。
吃饭,喝酒,饭是宫中御膳房精心制作的没事,酒是伯崇搜集的灵酒——
他试图找过灵食,但很可惜,修士们没几个喜爱口腹之欲,就算有人研究,那点食材也不一定能流通出来,倒是灵酒,更受欢迎,不少人会弄。
以前他是太子的时候不好找,如今他当了皇帝,一句令下,倒是很容易就搜集了好些回来。
莺时很喜欢。
外面放起了烟火,璀璨的花火在夜幕上炸开,无比绚丽。
莺时趴在窗台上看的入神,目眩神迷。
人间还是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的。
伯崇站在她身后,轻轻的将她抱入怀中,只觉身心都满足起来。
这才是他想要的新年啊。
与此同时,另一边,抚州。
抚州这个地段,不算好,也不算坏,不是富庶的鱼米之地,却也不是动乱的贫瘠之地,靠近中原腹地,但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平平常常。
宋迅安两年前调到这里做知府,在这之前,他已经辗转过许多地方。
其实以他的政绩,便是调到京都去也可以,而宋家也有人脉可以帮忙,但上面那位不乐意。谁都知道,皇帝不喜太子,从前是冷落,这几年则成了打压,连带着宋家也得不了好。
宋迅安也曾暗自恼恨过,他自问宋家从未有过对不起龙椅上那位的事情,那门婚事也是先帝所赐,可为什么就迁怒上了宋家。
但这种幼稚的想法只有不懂事的人才会有,他早已经过了那个年纪,恼恨过后,唯余苦笑。
这几年随着伯崇起势,宋家的处境越发不好,宋迅安担忧过,但更多的是欣喜。左右不可能更糟了,若伯崇能够功成,宋家自然也就有机会返回京都。
不过唯一让他忐忑的是,从始至终,伯崇都没有跟宋家有多么亲密的联系,关系始终平平。
但这些担忧不安,随着伯崇登基,都褪去了。
这半年来,宋家,还有宋迅安的处境越来越好,从前做什么都不顺当,现在做什么都顺当了,一开始他还有些不习惯,久而久之,也已经能泰然处之了。
恰逢新年,宋府格外热闹。
宋迅安一一见过各家过来拜年的人,说了会儿话,忙忙碌碌一整天,等到好不同意闲下来喘口气,不多时,就到了年夜饭的时间。
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喝酒聊天,面上都是止不住的笑,几杯酒下肚,他已经醉了。
正是开心的时候,外面管家进来禀报,说有人登门,说有给宋迅安的信,听口音,是京都来的。
管家是宋家的老人了,以前侍候老太爷的,如今宋迅安出来做官,才被老太爷给了他,为的就是在人情世故上能帮衬他一二。
听完管家附耳过来的低语,宋迅安精神一震。
京都来的,不管是谁,那都不会是小事。他立即让人去请,喝了口醒酒汤,笑着劳请夫人好好张罗,便就往书房去了。
宋迅安一妻两妾,妻子是宋家明媒正娶回来的世交之女,两妾一个是自幼侍候的丫鬟,一个是妻子的婢女,又为他生了五子四女。
他是个传统的文人,敬爱妻子,后宅全都交由妻子处理,两妾也都好好的养着,衣食无忧,至于宠爱却是没多少的。
如此下来,后宅倒也算是十分和睦。
更何况如今宋迅安四十有加,一众儿女们都已经成家嫁人,膝下连孙子都有了,更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会儿见着他离开,一众孩子们都忍不住有些好奇,只是教的规矩都在,都乖乖的坐着,谁也没贸然开口。
书房,宋迅安站着看完信中的内容,有些惊愕,然后若有所思。
他没想到这信竟然是宫中那位送来,如何的惊讶自不必说,等小心翼翼的拆开之后,更添几分。
年后三月,满三年之期,调他入京为官。看到这个,他自然是欣喜的。
不过——
回京之后,携表妹莺时入宫?
宋家儿女众多,除了那个作为伯崇伴读的侄儿外,其他的他根本不认识,更不要说,他根本就没有一个叫‘莺时’的侄女。
但天子既然这么说了,就算没有,也要有了。
如此思量,宋迅安没有耽搁,连夜书信一封回老家。
他到底做官这么多年,家中有什么子女,外面都清楚。但这种事,只看怎么做。比如他膝下嫡幼女生来体弱,所以未曾跟随他出来入仕,而是留在家中,请长辈代为教养。
宋家乃是大族,儿孙众多,外人也不清楚都有谁,如此一来二去,自然也就好说了。
老宅那边收到信,随之安排起来。
如此一来二去,一番忙活,过了正月,一辆马车从老家那边徐徐出发,赶到抚州。
三月,宋迅安动身入京,一行人中,还带着自己刚刚从老家接回来的小女儿。
对于这位忽然出现的小姑姑,一众晚辈们都很好奇,但据说是身体不好,对方一直在车中养着,不好打扰。
春末动身,一路不急不缓的走着,等快入京时,已经是夏天了。
宫中,一辆马车徐徐往城外去。
虽隐秘,但并未太过遮掩消息,大家都知道,这是天子去迎接母家的长辈了,不少人暗自记下,心道天子对宋家着实看重。
城外,十里长亭。
亭中备好酒菜,宋迅安被内侍一路引来,慌忙见礼,道拜见陛下。
伯崇叫了请,宋迅安才起身,小心翼翼的坐下。
伯崇面上含笑,同宋迅安叙旧几句,然后说起了宋家的人,内侍立即动身去请。
宋迅安有些迟疑的看向他。
他以为伯崇这次来,是为了将那位‘莺时’送来,可怎么……
从他来就没见着人,现在更是。
难道他会错意了?
这样想着,等抬眼见着自家的人过来后,宋迅安的目光不由的一顿。
所谓小女儿的替身是他寻得,可这次来的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他找的那个。短暂的迟疑后,他心中一稳。
没会错意就好。
想着,他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引得天子动心,如此筹谋安排。
能这么做,想来家世不出众。
那就是样貌?
一行人前来,得知伯崇身份的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拘束,好在家教尚在,倒也稳住了上前行礼。
宋迅安在旁笑着,大致说了个人的身份。
“这位表妹怎么带着帷帽?”伯崇看向穿着粉色裙子,帷帽上的薄纱垂直膝盖的女孩儿。
薄纱下,莺时一双水润的猫儿眼转动,透着薄纱去看伯崇,觉得很有趣。
事情都是安排好了的,为了更像人,她一双碧绿的猫儿眼也已经幻化成了黑色,水润润的像一丸黑珍珠。
她看着伯崇装模作样,一脸不认识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不由勾起了唇角。
“小女儿自幼身体不好,所以平日里格外小心了些。”宋迅安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还请陛下恕罪。”
“莺时,快取了帷帽吧。”
宋夫人心下一动,看向身侧,就见女孩抬起削葱似纤细漂亮的手,轻轻揭起了帷帽。
她目光看去片刻,立即恍悟,这不是之前那个人。
那个女孩儿,可没有这样精致漂亮的手。
下一刹,她目光凝住,即便同为女人,即便早有猜测,但等看到莺时样貌的时候,宋夫人依旧不由的为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容颜和失神。
眼若流珠,面若桃花,噙着浅浅一抹笑,便是惊心动魄的娇艳丽色。
“陛下。”莺时还记得之前跟伯崇说的那些,垂了眼,却又忍不住眸光流转去看他,笑着唤道。
宋迅安一眼过去,有些失神,忙收回,又去看陛下,便就眼见着他目光他凝住。
“表妹不必多礼。”伯崇怔然片刻,回神后语气都柔和下来,轻声说,“唤我表哥就好。”
莺时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表哥。”她脆生生的唤道,觉得很有意思。
伯崇心跳加快,盯着她看了好几眼。
宋迅安很不想开口打断这二位玩闹,可眼见着自家一众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们都有些惊异,只好硬着头皮轻咳了一声。
“不可如此,陛下乃天子,吾等臣民皆要守礼,怎可如此称呼。”
莺时全然没意识到这时在说自己,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无碍。”伯崇似被提醒般回了神,挪开眼,笑道,“表妹慧黠可爱,我很喜欢。”
宋迅安干笑一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知道您二位情深,但总要掩饰一二。无奈之下,他看向宋夫人,实在是对于这些事不拿手。
宋夫人早就从夫君哪儿知道了这件事,见状笑笑,想着天子也是个妙人,便就轻轻拉着莺时的人,对上那双好奇看来的眸光,心下微动。
这女孩儿,天真灵动,眼中毫无杂质,的确是招人疼的紧。这个脾性样子,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陛下喜爱,是莺时的福气,莺时,还不快谢谢陛下。”宋夫人笑着说,满脸慈爱。
莺时眨了眨眼,忍不住一笑,说,“谢谢陛下。”
“不必如此多礼。”伯崇立即说。
这般说了好一会儿,眼瞧着天子眼神总往莺时身上瞟,宋迅安越发的无奈,总算到了分别的时候。
宋家一起恭送天子离开,然后目光忍不住都落在了莺时身上。
原来,他们这位小姑姑这么好看啊。
一众儿子儿媳们忍不住侧目之后,又看向了宋迅安夫妻,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迅安只是含笑,什么话也不说。
之后,宋家人入京都。
宋迅安这些年的政绩还是很不错的,加上种种原因,任职工部侍郎。
不过这都不急,宋家早就安排了人回京打扫之前置办的宅院,先要安顿下来。
这个宅子对莺时来说颇为稀奇,她自从到了人间,大多时间都呆在皇宫,别的宅子也多事转了一圈就走,这还是她第一次入住进来。
宋夫人指了身边的丫鬟过来照顾她,一行人被她的容颜所惊艳,忍不住就像去偷偷看她。
“那姑娘,可真是好看。”宋夫人感叹。
宋迅安笑笑,宋夫人没忍住,继续说,“不过说起来,容貌也只是次之,主要是那一身灵动慧黠的气质,实在是招人,难怪…”
瞧着宋迅安一直没开口,宋夫人忍不住笑着看了他一眼,知道他避忌,便说起正事。
“明天就进宫拜见?”
“自然。”宋迅安点头。
宋夫人听了,又笑,“到底年轻,这一时半会儿都舍不得。”
按理说,莺时自然是早些到宋家的才好,可今天才到,那位显然是舍不得。
的确是舍不得。
宫中,伯崇下意识抬眼,看向御案一侧的猫窝,上面空空荡荡,不由叹了口气。
是了,莺时不在。
这会儿正在宋家呢,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有没有想他?
宋家,莺时这会儿正忙着。
一众小萝卜头过来,一声声姑姑姑姑的唤着,围在她身边,满是好奇的看着,同她说着话。
猫猫对人类幼崽素来宽容。
她坐在那里,一一认真回答,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只是,几句话后就有些不耐烦了。
这些幼崽话好多啊,都问的什么傻问题啊。
烦躁。
被拨来伺候莺时的姑姑很会看眼色,见状忙让人带着一群小少爷小小姐们离开。
莺时这才松了口气。
“好吵啊。”莺时这才小声嘀咕。
姑姑一笑,带着小心的说,“小孩子们是闹腾些,小姐喜欢安静,下次奴婢注意。”
“嗯。”莺时懒洋洋的说。
见状,姑姑欲言又止,宋家诗书传家,礼仪是从小就教起来的,可莺时显然没学到,行止坐卧都慵懒随性。
她本想说两句,但想起之前宋夫人叮嘱,不要做多余的事情,随小姐高兴就好,便就忍住了。
忙碌半日,除了收拾宅子,还有外面众人递来的请帖,拜帖,等等等等,宋迅安夫妻两人根本不得闲。
一直到了傍晚才停下,一家人开始用晚膳。
莺时被宋夫人拉着坐在身侧,亲切慈爱的给她挟菜,同她说话。
莺时有些不习惯,但又好奇,便就眼睛晶亮的听她说,不知不觉就用完了一顿晚膳。
宋家几个儿子儿媳们也都隐约有所察觉,这好像不是之前那个一直躲在马车里的,所谓的幼妹,想起之前天子驾临时的种种,俱都若有所思,谁也没说什么。
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这姑娘是宋家人,那就是好事。
入夜,宋府安静下来。
莺时打了个滚,想着要不要去找伯崇,然后就听窗户一声轻响——
伯崇来了。
掀起浅碧色的帐幔,莺时大眼满是笑意的看着。
伯崇关好窗户看去,也笑了起来。
“想你了。”他将莺时搂进怀里,终觉圆满。
“我也是,我正在想要不要进宫去找你。”莺时从来都是一个诚实的,会直面自己想法心思的猫猫,她坐在伯崇怀里,笑眯眯的说。
“然后你就来了。”
莺时觉得很开心。
伯崇也很开心。
一人一妖依偎在一起,叙说着半日的离别,又做了一些羞羞的事情,临到天亮前,伯崇才悄悄离去——
一路不动声色进了乾清宫,伯崇心下一松。
一转眼的时间,莺时给的功法他已经修炼了十多年,现在恰好用上。
若让旁人知道他这个想法,不知道还要怎么心塞。
伯崇的天资奇绝,如今一身修为虽比不上某些活了好些年的老不死,若只论其下,没几个能比的上他。
若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欣喜自傲,可他却用在了此处。
第二日,宋家人入宫觐见。
宋府一早就忙碌起来,小辈是不必进宫的,但几个儿媳都是要去的。
还有莺时。
莺时一大早就被宋家一种丫鬟姑姑们环绕起来,侍候着穿衣梳妆。
她们先问莺时喜好,莺时说不知,所以就自行发挥了。
梳起发髻,簪上钗环,换上绣纹精美的衣裙,莺时好奇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睁大了眼。
哇,好厉害。
明明和之前一个样子,但现在瞧着,总觉得好看了许多。人类的技艺真是有趣呢。
莺时不由兴致勃勃,准备以后也多鼓捣鼓捣。
之后用过早膳,赶在辰时末动身,一路约莫小半时辰,便已经到了宫城外。
伯崇早早就吩咐了身边的内侍来接,一同在这儿候着的,还有姚太后宫中的人,宋家一干人等一道入宫,宋迅安往御书房去觐见陛下,女眷自然是去太后处。
这座宫城莺时出入过无数次,但还是第一次以人类的身份进来,看着周围人的目光,她只觉处处新奇,眸光流转,波光潋滟,不知让多少人失神,而后忍不住抽一口气。
这样的容色,便是宫中也不多见,但尤其出众的是那种灵动慧黠的气质,才是最吸引人的。
姚太后自从知道宋家人要入京后,就吩咐人准备了,很是从容。
等到入了慈安宫,一家人躬身见礼,莺时左右看看,兴致勃勃的跟着躬身。
上首,姚太后目光一动。
这个姑娘,瞧着可不像宋家人啊。那婆媳几个都是礼仪周到,可她却要随意疏忽。
而后落座,宋家女眷恭恭敬敬的同姚皇后答话。言说间免不了提起莺时,得知她自幼体弱,在老爷子身边长大,姚皇后目光又动。
是真是假?莫非宋家有染指后宫的心思,特意寻来的美人?
心中种种揣摩,姚皇后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好言好语的说着。
管他如何,天子有意提拔母家,那她这个继母自然该识相些才是。
正说话间,外面内侍来报,天子往这边来了。
姚皇后表示了然,果然,没一会儿,天子就带着宋迅安过来,目光一扫,她眼瞧着,天子的眸子就凝在了那叫做莺时的姑娘身上。
宋家诸人立即起身见礼。
伯崇叫起,目光始终不离莺时左右,眼看着她都起身了,才慢慢收回。
莺时一惯穿的都是同皮毛一般颜色幻化出来的白色衣裙,似今日这般碧绿的色泽,他还是第一次见,不由惊艳。
在外人面前,伯崇还是会给姚皇后一些颜面的,不多,但礼仪还算到位。
他唤了声母后,姚皇后不敢拿乔,立即让坐。
之后伯崇便同宋夫人搭起了话,心里却痒痒的,总想着该怎么不动声色的和莺时说话,眼瞧着她低头眉微皱的看着手边上的茶,不由一笑。
莺时不爱喝带苦味的茶,也不吃甜,更多的时候,她偏爱白水。
“这茶可是不合表妹胃口?”眉眼自然而然含了笑,伯崇问。
莺时根本没反应过来在跟她说话,还在那儿盯着茶。
她今天早上吃了点人类的饭食,对她而言有点咸了,想喝水,但她不想喝茶。
还是宋家儿媳反应过来,悄悄拉了她一下。
莺时有些茫然的看过去,不解所以,她顿时有些无奈,却又生不起气来。
“莺时,陛下同你说话。”
莺时这才恍然的看向伯崇。
“我不爱喝茶,我想喝白水。”她理直气壮的说。
殿中侍候的一种女官内侍们都吓了一跳,暗道这宋家姑娘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样和天子说话——
宋家是怎么教的?她们心里泛嘀咕。
“小安子,快给表妹上白水。”伯崇一笑,立即吩咐。
第62章 【花妖篇】 眼前的继母尚且年幼,不过……
小安子, 小宁子,是跟在伯崇身边的老人了,闻言立即就要动身, 被姚皇后开口叫住,说, “叫我身边的宫女去就是。还不快去。”
宫女立即动身去准备了白水呈上。
“这孩子从小身体不好,难免养的娇气了些, 多谢太后和陛下宽容。”宋夫人有些头疼,忙找补。
莺时眨眼。
她又怎么了?
姚皇后下意识看了眼天子,笑了笑正想开口, 就听伯崇道,“无碍,应该的, 表妹的身体要紧。”
姚皇后顿时有些沉默。
和这个继子相处十来年,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他是这么宽容的人。殿中侍候的女官内侍们也不由震惊,忍不住偷偷去看莺时。
瞧陛下这样,莫非是欢喜上了这位宋姑娘?
“多谢陛下。”莺时眨眼, 很快想起之前宋夫人的叮嘱, 眉眼弯弯, 笑盈盈的说。
“不必言谢,都是应当的。”伯崇笑道。
莺时便就对他一笑。
说话间,女官呈了白水来, 她自顾自喝了起来。
伯崇便就含笑看着, 任谁能都看出他眉眼中的温柔喜爱。
这般在宫中呆了一会儿,赶在午膳前,宋家人告退离开。
伯崇亲自送了他们到外面, 若非太过急切会让朝臣们心中存疑,说不得会影响到他和莺时之间的婚事,他甚至想送到宫门外去,或者干脆就不让走了。
目送众人离开,伯崇缓缓叹了口气。
“去太后宫中。”他转身吩咐。
龙辇便就往慈安宫去。
“母后觉得表妹如何?”他开门见山,直接问。
姚皇后心下一跳,仔细斟酌着说,“瞧着灵秀自然,是个极其出众的姑娘。”
“我也觉得。”伯崇毫不客气的应下,道,“若以表妹为后,如何?”
自然不如何。
那姑娘虽长得好看,但礼仪平平,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文采和闺阁名声,做妃子可以,若做皇后,还是差了点的。
姚皇后当初就是凭着出众的闺阁名声才被先皇挑中,选为继后。虽不说,但她心中一直引以为傲。
但她不傻。
她很清楚,陛下问这句话,绝不是真的为了问她的意见。
“宋家家学渊源,门风出众,他家的女儿为后,自然是极好的。再者说,陛下的皇后,陛下说了算,您喜欢就行。”姚皇后斟酌着措辞笑道。
伯崇含笑看着她,瞧不出喜怒。
“母后觉得好就行。”他平静道,“既如此,明日早朝我便会告知朝中诸人,后位已定。”
“中宫有主,是大喜事,看来坤宁宫也该好好修葺一下了。”姚皇后附和。
伯崇这才一笑。
“正该如此,不过就不必母后费心了,朕安排就是。”
一路目送伯崇离开,姚皇后徐徐叹了口气。
真是看重啊。
修葺坤宁宫的事情都要亲自作主。便是诸位先皇,也未曾如此过。
之前还觉得这位太过冷漠无情了些,现在才知,只是没遇见那个人罢了。
只是,如此爱重,莫要因宠失正才好。
晚上,入寝之后,莺时跑进宫找伯崇,身上幻化的是白天穿的那身衣裙。
一人一妖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然后第二天早上又分开。
第二日早朝,伯崇将立后的事说了出去,顿时引得众臣哗然。
宋家女为后?
怎么这样突然,不是昨天才见的吗?怎的竟一见钟情了不成?
众人不解,有心想要劝解,可伯崇从不是会因朝臣动摇的天子,他走到今天,全凭手中兵马,不被任何人所挟制。
因此,众人虽闹腾了几天,到底没拗得过他。之后退一步,提出选妃的事情。
伯崇直接断然拒绝,表示他无意女色,只求中宫稳固。
朝臣们一阵讶然。
但惊讶过后,更多的是不以为意。按照他们的想法,天子终归年轻,眼下不过是因着那宋家女好颜色,才会有这种想法,等到几年之后,色衰爱弛,自然也就改了主意。
这倒不算什么事。
这几天,宋家没有赴宴,而是选好日子发了请帖,邀请众人前去,也算正式宣告宋家回京。不过莺时倒是跟几个嫂子出去逛了街,露了几面,有心人也就知道了她的长相。
的确,是个美人儿。
难怪只是两面,就让天子打定主意,要立她为后。
如此一来二去,这件事便就定下了。
钦天监很快择了良辰吉日,就在八月,而后礼部筹备帝后大婚事宜。
眼下四月,到八月,时间是有些紧的。
寻常人家的婚事都要准备个一年,更不要说是天子的婚事。可无奈天子催的急,所以便只好紧着点了。
莺时倒是在宫外得了滋味,每天不是出去玩,就是在一众女眷之中,听着各家的各种小道消息,等到晚上,再和伯崇相会。
这般几个月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八月,新帝大婚,娶宋家女为后。
坤宁宫修葺一新,披红挂彩。
伯崇本来想弄一个椒房殿,但想起莺时嗅觉灵敏,平日里连熏香都不喜欢,便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是夜,殿内烛火高照。
伯崇从前面宴上抽身回来,进门就见莺时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裙。
“好看吗?”莺时抬头看向他,起身向他展示自己的衣服。
她格外喜欢各种绣纹,做猫的时候总想挠一挠,现在则是摸一摸。这一身嫁衣是宫中尚衣局按照她的喜好,整整忙活了几个月才弄出来的,她很是喜欢。
“好看!”面对莺时,伯崇从不吝啬夸赞,说话间笑着过去将她揽进怀中。
莺时顿时笑了起来。
一人一妖相拥依偎着说说笑笑好一会儿,然后又是一个美妙的夜晚。
雪白的猫耳轻颤,绒绒的猫尾轻颤。
伯崇拥她在怀,只觉此生圆满。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史书之上,皇室更替多半充满血腥,若非被逼下位,那些手握天下大权的人往往会坚持到死前最后一刻也不肯放权。
纵观几千年,大多都是如此。
直到大煜朝,出现了一个例外。
还是前后几千年唯一的一个例外。
大煜建宁帝,四十退位,将皇位给了一个过继来的侄子,而后携皇后消失不见。
之后几百年,无数人好奇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但也只有猜测。
浩瀚如烟缈般的各种野史文书中,有一个记载,道建宁帝皇后宋氏,貌美动人,乃当世第一美人。
但重点是,坊间传言,其三十多岁时,容色犹如十几岁的娇艳少女,疑似妖孽。
大家都只道这传闻乃胡乱揣测,根本没几个人相信。
所以也就没人知道,这是真的。
伯崇踏入修真门槛,活了一百多岁,其实他能活更久,但一百岁后,他若有所觉,便放弃了长生,让自己走向衰老。
莺时人间走一遭,依旧是慧黠天真的性子,看他老了,她就也玩闹着跟着变老。等他去了,她发了会儿呆,将人埋好,陷入了沉睡。
没了伯崇,这个热闹的人世间忽然就有些没意思。
罢了,还是睡觉吧。
有着雪白皮毛的猫儿蜷缩在帝陵中,等待苏醒。
无亘的星空中,莺时睁开了眼。
她和伯崇相识一笑,两人携手,又往下一个世界去了-
镇国公府,满府哀戚,不见笑颜。
便是府中上下都披红挂彩,努力妆点出喜气,也热闹不起来。
来往的丫鬟仆役们行色匆匆,萦绕着细微的惶惶之意。
盖因府上的主人,镇国公周世成旧疾复发,命不久矣。便是按着冲喜的法子在昨日娶了妻回来,却也无济于事。
眼下,男主人将去,只余下刚刚迎进门的,年方二八的娇妻,还有一个不过十五的世子,又该如何面对那些对这份家业蠢蠢欲动的豺狼虎豹们呢。
正院。
周世成倚在软枕上,同独子伯崇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两人虽是亲父子,但因为早年周世成领兵在外,两年前才回来,并无多少相处时机,所以言语生疏,也只比陌生人好上三分罢了。
但到底是亲生的儿子。
看着眼前俊秀挺拔,言语间周全稳重的小少年,他心下有担忧不舍,又有骄傲得意。
“莺时,以后伯崇就劳烦你了。”
眼见着伯崇对以后将要面对的处境都心中有数,周世成总算放了心,转而看向一旁面带薄纱,一声浅碧色衣裙,安然静坐的女子,温声说。
“兄长放心就是。”莺时轻声说,声音婉转,沁人心神。
周世成的眼神不由的在她唯一展现在外的眉眼上停留,眼含眷恋柔情。
“莺时……”
可否叫我一声夫君。
他想说。
但最终这句话还是只停留在唇齿间。
“伯崇,你要听莺时的话,知道吗?她会保护你的。”他看向一旁的儿子。
闻言,周伯崇看了眼身侧的女子。
“是。”他收回眼,低声说。
“好,那就好。”周世成总算放下了心。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他已经没了力气,倦怠的躺在那里,奄奄一息。
伯崇立即唤了声父亲,周世成轻轻的摆了摆手,表示他要休息一下。
闻言,莺时和伯崇都起身,悄然离开。
檐下,莺时抬眼看着眼前陌生的宅邸,入目是看不到尽头的高墙和屋檐,遥遥可以窥见宫城一角。
这,便是长安。
莺时有些出神。
她自有灵智起,便长在乡野,几百年的时光,才总算修炼出了人形。却也已然喜欢在乡野之中待着,并不眷恋这滚滚红尘。
直到前些时日,她收到周世成来信,才动身来到这锦绣繁华,万国来朝的长安。
为的,便是报曾经的救命之恩。
她曾遭遇恶妖争斗,险胜后受伤被镇国公周世成救起,欠下因果,不得不还。
伯崇抬头看着她。
上个月,周世成旧疾复发,早年征战太过,伤了元气,如今骤然爆发,竟救无可救。
后来有人提及冲喜一事,周世成应允,而后不过半月,昨日莺时就在吹吹打打声中嫁进了镇国公府,成了他的继母。
明面上来看,莺时似乎还是个小官之女,但伯崇知道不是,这个人是他爹精心挑选的,为的就是保护他,虽然他不需要。
而他也能看出,自己的父亲对于这个女子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好感和温柔,显然是有情的,但对方始终安静从容,并无她意,自己父亲的心思,竟落了空。
对于莺时,伯崇其实是有些好奇的,但不是为着自己忽然多了个继母,和对方与自己的父亲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渊源这种事,而是——
在初次见面之时,纵使未能看到对方的容颜,他心中就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亲近喜爱之感。
这种不受控,对自幼就冷静理智的伯崇来说分外稀奇,忍不住就想探究一二。也就是周世成不了解他,若换了别人在,只怕早就发现了。
呼吸间萦绕着清幽的兰香,显然是从对方身上传来,
伯崇想着,轻声开口,“母亲。”
莺时转头看去。
眼前的小少年眉目俊秀,生的一副好皮相,便是和妖族比也不差。但尤其出众的,是他那一身沉稳从容的气度,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实在非同一般。
这便是她之后要负责照顾的人,想着以后还要相处十来年,莺时眉眼微动露出些笑来展示自己的善意。
“我叫你伯崇可好?”她轻声说。
“自无不可。”伯崇应道。
莺时便就又笑了笑,静静的看着伯崇,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在心中给这位继母添上不喜言谈,但脾气不错这两点,伯崇认真的说,“以后就劳烦您照顾了。”
“不劳烦。”莺时并不在意,毕竟对于妖族漫长的寿命来说,短短几十年并不算什么。
“我欠了你父亲救命之恩,合该如此。”
想来伯崇心中应当有疑惑,莺时便就解释了一句。
“救命之恩?”伯崇心中一动,有些好奇的开口。
“我曾被恶人追杀,虽然险胜,却也身受重伤,恰好被你父亲救起。这可是天大的恩情,若不然,说不得我就被什么野兽给吃了。”莺时笑道。
一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中人,这就是她和周世成商量过后定下的身份。
时下灵气充裕,催生出无数妖魔鬼怪,然道门兴盛,似她这般的妖物若不想跟道门作对,自然要将身份掩饰上一二。
虽然她没做过恶事,按理说应当无恙,但这样的麻烦,还是能不沾染就不沾染的好。
相比起来,江湖中人就好多了。
伯崇恍然,但看着莺时的神情,他敏锐的察觉出,对方话中还有隐情。
会是什么?
莺时的进门显然并未能延续周世成的生命,他元气损耗过度,如风中残存的烛火,灯芯燃尽,灯油烧干。除却仙神,已无回天之力。
两天后,镇国公去世。
镇国公府时代镇守边关,周世成更是沙场拼杀至今,乃当世无二的肱股之臣。
如今去世,陛下哀,将国公之位传给伯崇,命太子前来代他吊唁并颁旨。
太子上过香,又宣读了圣旨,很是安慰了伯崇几句,目光却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的莺时,有些好奇这个冲喜嫁进来的继妻。
入目容色娇艳,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不过,可惜了……
收回目光,太子起身离开。
镇国公府主枝子嗣凋敝,眼下只余周伯崇一人,旁支却十分繁盛,借着曾经周世成的威势,很是出了些出息的子弟。
若是周伯崇不在了,这国公之位便是沦落旁支也说不定。
不过这样也好,镇国公府功高难免震主,如今这个局面,是皇室最满意的结果。
周伯崇如何,只看他的造化罢。
莺时抬眼,静静的看着离去的储君背影,徐徐吐了口气。
王朝兴盛,龙气迫人。好在有和周世成间名正言顺的婚约在,倒也没有给她造成影响。
不善。
她心中说,隐约有些明白了周世成的担忧所在。
“伯崇,要小心他。”她转头看着身侧的少年,低声说。
伯崇眼中讶色一闪,没想到会从莺时口中听到这种话。
那可是皇室。
一抬眼,他对上莺时的眼,眼前的继母尚且年幼,不过只比他大一岁,今日露了容貌,娇艳清丽,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尤其是那双眼,似含着三月的春水,温软轻柔,眼下正认真且关切的看着他。
心跳不由快了几拍,伯崇下意识垂眸掩住眼中的神色,低声说,“好。”
“多谢母亲,我知道了。”
莺时便就放了心。
周世成去后的丧事大办,但生活还要继续。
伯崇本来在国子监进学,如今为了守父孝请假三月,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护送灵寝下葬。
莺时对这些并不了解,直言说都听伯崇的。
她的好相处远远超过了伯崇的想象,他忍不住又去看她,可不管怎么看,她的心思都很纯粹,纯粹的在关心他。
“多谢母亲。”他笑着道谢。
“你瞧着憔悴了不少,要照顾好自己。”看着眼前的少年,莺时仔细想了想,关切的说。
如何关心人,她并不熟悉,但好在并不难学。
“你父亲想必也不愿意你这样伤神伤身。”她又说。
都是这些天来吊唁的人说的话,莺时听了不少,倒也学到了。
伯崇不知内情,见莺时虽言语平淡,眸子却认真,心下不由舒缓,还有些止不住的欢喜。
“母亲放心,我知道。”他说。
之后伯崇护送灵寝入葬,莺时随行,一路解决掉几波不速之客后,倒也算顺顺利利的回了国公府。
周伯崇如今已经承袭了国公之位,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主人。
他还未娶妻,后宅自然要莺时这个继母做主。
这般,一人一妖在一起,生疏的开始撑起这个国公府。
伯崇在护送灵寝下葬之后,便一直呆在府中。他没什么让莺时操心的,真正烦人的,是那些周家旁支。
周世成刚去,那些所谓长辈族老,便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想从镇国公府咬下肉去。
对于这些事情,莺时并不擅长应付,但好在伯崇擅长,在他的指点下,莺时同他一起逐渐将旁支逐一弹压下去。
她自己则出手,除去那些源源不断来刺杀的人。这般一来二去,镇国公府总算得了安静。
京中不知多少人为之惊讶,没想到周伯崇这个不被看好的年轻国公,竟然真的坐稳了国公之位。
而那周世成临死前娶回来的继室,竟也不是简单的。
有人收了轻视之心,行事越发小心隐秘起来。
莺时是夏日进的京,不知不觉,已经秋天了。
伯崇已经在前些日子回了国子监继续进学,生活依然照旧。
“文嬷嬷,今日要做什么?”
又是一日晨起,莺时吐纳完,开口问道。
处理内务实在不是她擅长的事情,好在国公府有老人在,在被她处理掉几个各怀心思的,剩下的都老实下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文嬷嬷是个看起来五十来岁的婆子,头发盘起,插着两根金簪,利落又干脆,说话时未语先笑,道,“左右不过是那些琐事,一会儿管事们来禀报,您拿个主意就行。”
莺时立即明白,这是没什么事情。
镇国公府家大业大,田产庄子,铺面生意无数,总有事情要忙。她不太想管,但伯崇忙着读书,府中就她们两人,总不能什么都推给那个孩子。
“不过,虽然还是秋天,但入冬的衣衫也该置办起来了,总要留下修改制作的时间,也好有备无患。”文嬷嬷笑着说。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文嬷嬷也算知道,自家这位主子是真的对掌家理事的事情一窍不通,但这不意味着她好糊弄。
不知道归不知道,但她聪慧敏锐,若有隐瞒,轻而易举就能察觉道,便是之后追责,也毫不手软。那些或是发落,或是惩处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她现在是一点也不敢疏忽。
“那就安排下去。”莺时便就道。
“安排什么?”伯崇早上过来给莺时请安,闻言顺口问了句,说话间抬步进屋,含笑见礼,“母亲。”
“坐吧。”莺时随口说了刚才的事情。
伯崇扫了眼文嬷嬷,说,“是该如此。”
几个月的相处,这一对继母继子间相处的还不错,伯崇很喜欢莺时,温和,安静,对他关切体贴。
他该满意的,但微妙的,却又有些失落。
那份心思总在午夜无人的时候弥漫在心头,让他辗转反侧,忐忑难眠,却又……
念念不忘,难以割舍。
母亲,莺时。
第63章 第 63 章 “不,是一个美梦。”……
闲话几句, 伯崇让屋中伺候的人都退下。
“母亲,陛下有意秋猎,若所料不错, 应当会带上我。您可要去看看?”他问。
莺时眉微动,眼睫抬起, 看向伯崇,隐约察觉到了他言中若有所指。
“带上你?”她问的直接。
伯崇略笑了笑。
“我的表现超出了皇室的预料, 多少,会有些动作。”他说。
莺时若有所思。
她本心喜欢清静无事,若非必要, 并不想理会这凡尘俗世。但她神思聪敏灵慧,所以能轻易体会到其中种种深意。
“陛下竟忌惮镇国公府至此吗?”她道。
初见面时,伯崇直面莺时口中言语的直白尚有些不自在, 对方话中轻描淡写, 无一不表示了对皇权的轻慢。
不过,之后几次下来,他倒也习惯了,甚至不由想笑。
合该如此, 皇权而已, 有何可敬畏尊崇的。
几千年来, 皇权轮换,可见着实不算什么。
“母亲如此说,看来是不了解公府, 父亲没和您说过吗?”伯崇不动声色的打探, 想要知道更多有关莺时的过往。
他想着,心中不免有些羞愧不堪,却又止不住的蠢蠢欲动。
这是他的继母, 他父亲的心爱之人。
可……
他面上含笑,却总有些若有似无的僵硬,强硬的将种种念头按下,暂时不想了。
“没有。”莺时说,“我们是君子之交,我不问,他也不必说。”
“只是如今,倒是免不了要打听一二了。”
伯崇缓缓品味着莺时的话语,心中一时又酸又涩,又有着点欢喜愉悦。
是了,父亲对莺时而言,只是救命之恩,并无其它情意。
“开国之初,镇国公与太。祖情同手足,彼时太。祖有言,镇国公乃国之柱梁,命世袭镇国公之爵位,并一等镇国将军之位,世代镇守北境,镇御蛮夷。”
“为了表示忠心,历代镇国公镇守北境之时,都会将妻小留在京都,我便是如此。按理说,父亲去世之后,我便该前往北境镇守,只是陛下以怜我丧父年幼,尚未及冠,加上边关未有战事为由,将我留在了京中。”
一席话,伯崇说的不紧不慢,条理分明,显然是早就想清楚了的。
莺时恍然,神思飘飞刹那。
她便是生在北境那连绵十万的燕山之中。
较京都这中原腹地而言,北境一年四季都是冷的,按理说本不适合娇贵的兰花生长,可她偏偏就长在那里,一年一年,开智,修炼,化为人形。
京都繁华富贵无限好,但若是可以,莺时还是想回燕山。
“可再如何,我及冠都是要去边关的。但皇室显然不乐见于此,所以这些年,必然会动作不断。”伯崇总结。
“那你要小心,若要帮忙,随时找我就是。”莺时回神笑道。
“好,那我就提前谢过母亲了。”伯崇笑道,口中一转,“我刚刚看母亲有点走神,可是有烦心之事?”
“只是听你说,想起北境了。”
“哦?母亲是北境中人?”
“没错,我生在燕山之中。”
几句对话,莺时话音刚落,外面婢女禀报,早膳备好了,两人遂移步用膳。
伯崇心中好奇,似有羽毛在挠动。
莺时竟然是北境中人。
他有心想继续问,但用膳实在不便,膳后又要动身去国子监,只好遗憾的压下,想着下次找机会再问。
八月末,果然如伯崇所料,陛下准备秋猎,点名带上他。
言语中很是怜惜,道恐他难过,一起去散散心。莺时不想与人交往,但又惦念伯崇的安危,遂留化身在公府,自己则摇身一变化作伯崇身边的小厮,一同前往巍山猎场。
一路过去,沿途驿站都已经准备妥当,第一夜就是歇在驿站。
“三月留下,往后守夜的事情都交给你。”等一众小厮收拾好屋子,伯崇吩咐一句。
“是。”莺时立即应声。
伯崇不爱用婢女,从他十三岁开始,身边的婢女就总有些小心思,几次下来,他便将婢女都换做了小厮。
为着这次出行,莺时就用了化身之术,成了一个名叫三月的小厮,被他点到了身边。
这会儿,眼见着一众人都殷切的上前伺候,莺时化作的三月也不争抢,便捧了帕子留在后面,饶有兴致的看着。
这段时间来她可谓是大开眼界,原来这群仆役为了争抢靠近主人的机会,有这么多的小心思小手段。比如现在,几个人一起,将她当在后面。
伯崇洗漱中余光一扫,眼中不由弥漫起笑意。
莺时生的美,娇艳清丽,眼下易容——
没错,这是莺时给他的解释。
她请了友人来易容成她。
伯崇自然是信了,易容之术他也是知晓一二,并且会上几分的。
莺时易容的小厮乍一看,只是清秀,清瘦的脸,细眉,五官秀气,但若仔细去看那双眼,便会觉得越看越有韵味。
那双眼清波潋滟,一颦一笑都惹人侧目,似三月春水,亦是点睛之笔,轻轻一个描抹,就点亮了这张不甚出众的脸。
实在是极美。
闻言,一众小厮微怔,而后应是。
三月是忽然出现在伯崇身边的,往常府中从未有过这个人,关于他,几个小厮有过许多猜测,眼见着伯崇如此吩咐,不由想,看来这位叫做三月的小厮,果然不一般。
“小厮们都在一个屋,太不方便,母亲还是跟我一起吧。”等人都退下后,伯崇低声解释。
“好。”莺时这才恍然。
“委屈母亲了。”伯崇低声,带着歉意。
“无碍。”莺时笑笑,是真的不在意,她本就是天生地养的花妖,餐风饮露,都是常事。
伯崇看着她,心中歉意分毫未减,莺时本该在府中被人伺候,做着金尊玉贵的公府夫人,可如今为了她,却要来这里吃苦,
事已至此,诸般言语多是无用,他又道,“出行多有不便,往后母亲睡床,我在外间睡榻就好。”
“不必。”莺时立即拒绝。
“要的。”伯崇打断,看着莺时诚恳的说,“此次劳烦母亲随我出来辛劳,本就是我的不是,合该如此,还请母亲不要拒绝。”
“真的没关系的。”莺时无奈。
但伯崇很坚持,看着少年那双坚定的眼,她只好应下,心下却不由的软了些许。
这的确是个极好极好的孩子。
是夜,莺时在里间睡床,外间的榻上,伯崇和衣而眠。
屋里屋外,一人一妖都没有入眠,莺时是不需要,伯崇则是根本睡不着。
和莺时同处一室,这让他欣喜,又不由忐忑。
万一……
自己晚上又做那种污糟的梦,不慎露了行迹,可如何是好?如此想着,他竟不敢睡。
于是,伯崇几乎彻夜未眠。
莺时虽然察觉到他气息有些活跃,但她鲜少和人类这样就近相处,一时间倒也没察觉出不对来。
十五岁的小伙子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一夜不睡觉自然没问题,可一夜行,两夜,三夜,伯崇就扛不住了。
更何况,白天他还要应付过来找他的勋贵公子们,或是玩乐,或是跑马,只能抽空小憩一二。
第这般几天下来,第三夜,伯崇到底睡着了。
依旧是驿站,依旧是外间的软榻,他忍不住闭上眼,陷入了沉眠。
莺时躺在里间的床上,闭目修炼。
只是,察觉到外间伯崇隐约有些急促起来的呼吸和梦呓,她慢慢睁开眼,起身看过去。
“嗯……”伯崇抿唇不敢出声,但睡梦中依然泄露了某些声音。
莺时轻轻走到外面,低头看着他鬓角的汗珠和潮红的脸,眼中不解。
“伯崇,伯崇。”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
伯崇豁然睁开眼。
入目是反复出现在梦中的娇艳面容,青丝披散,正关切的看着他。
恍惚中,他几乎以为自己仍然在梦境之中,下意识伸手,想要——
指尖触及秋日夜晚略有些冷的气息,伯崇瞳孔震颤,终于回神,几乎如火烫般慌张无措的收回手,后退着坐起身。
“母亲?”他气息不稳的唤。
莺时嗯了一声,有些担忧的问,“怎么了?”
莫非是着了她不知道的算计?
“没事。”伯崇肯定的说。
“只是做了个梦,一时未曾回神。”
从莺时平静的神情中,伯崇明白自己应该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很快冷静下来,低声解释。
“梦?”莺时不放心,伸手拉起他的手腕,伯崇不由,下意识想收回手,就感觉到一股微凉的气息从接触的地方流传过来。
他一顿,让自己冷静下来。
“的确没问题,那就好,”莺时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便就收回手。
“是噩梦吗?”她问,看着眼前的少年,到底才十五岁,还小呢。
“……”伯崇顿了一下,一时竟舍不得将那个梦冠上噩梦之名。
“不,是一个美梦。”片刻之后,他看着莺时,含笑低语,声音从舌尖滚落,含着些许旖旎。
有莺时的,怎么会不是美梦呢。
“那就好,快睡吧。”莺时不太了解这些,妖是不会做梦的,闻言立即就信了,遂笑着叮嘱一句,起身离开。
伯崇唇微动,想要挽留,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静静的看着莺时离开的背影,青丝披散在肩背之上,垂直腰下,隐约间,可以窥见那细柔的腰肢。
他慌张的收回眼,垂下,入目是自己攥紧了被子的手,手背青筋鼓起。
伯崇以为接下来的时间会睡不着,可梦中的满足尚在,听着里间浅淡的呼吸,渐渐的,他睡着了。
第二日,一切如旧,圣驾继续向前。
不知不觉,再有两日就能抵达巍山猎场。
同人打马疾驰回来,伯崇翻身下马,上了马车,护卫立即牵了马到一侧。
四驾马车极为宽敞,除却床榻之外,还有一个大屏风,外面则是一个休息的小室,放有同马车固定的桌椅等,见他回来,下人们立即开始备水侍候他洗漱。
眼见着小厮伸手,从她手中接过了帕子,莺时也好脾气的给了,伯崇眼中笑意更甚。
“都退下吧。”他说,又添一句,“三月留下。”
三个小厮立即领命退下。
这段时间来,他们已经可以确定伯崇对那三月的信任,几人也便也就越发殷切,虽不至于讨好,但一开始的排挤却是没有了的。
“快坐。”将人都遣出去,伯崇忙笑道,“累了吧?”
莺时笑笑,也没推辞,过去坐下。
“不累。”伯崇出行都是带的护卫,近身伺候的小厮都是留在马车里,便是被遣出去,他也不是刻薄的下人,后面有专门安排给小厮的马车。
“不累也歇着。”伯崇说着在她对面坐下,摸了摸茶壶,水温热,便给她倒了杯。
莺时接过拿在手中,不急着喝,目光扫过伯崇,说,“先去换身衣裳吧。”
虽说已经入秋,早晚有些冷,但晌午还热着,他刚才随其他公候府的公子哥们跑了一圈马,眼下衣袍已经沾染了灰尘,有些不洁。
闻言,伯崇微顿,而后笑道,“好,那就劳烦母亲稍候片刻了。”
说话间,他目光从莺时面上扫过,对上那双带着淡淡疑惑,似乎在考虑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的莺时,心下暗叹。
两人虽是母子,但并非亲生,而是继母与继子,又只相差了一岁,在男女大防着方面理当更小心些才是,似这种同处一室换衣服的事情,更是大大的不妥。
便是这段时间两人同屋而眠,他也都是和衣而睡,换衣服也都是等她不在之时。
可现在,莺时却说了,那一瞬间,伯崇几乎心跳如擂,但只是眨眼的时间就冷静下来。
莺时并没有多想,她只是单纯的叮嘱一声罢了。
也不知她的家人是如何教养的,怎么如此纯澈,连这都不知道。
“无妨。”
莺时看他,有些不解他的气息浮动,怎么这样大。
她那句话有问题吗?
伯崇起身,入了屏风后,他性喜洁,不爱有人近身,所以似穿衣这种事,都是自己做的。
寻了衣服出来,他下意识放轻动作,又忍不住关注着外面的动静,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忐忑。外间很安静,可越是安静,他越是不由去在意。
莺时……在做什么?
第64章 第 64 章 “若是同别人,我是不愿……
外面一直都很安静。
伯崇心不在焉的用了好一会儿时间, 才总算换好衣裳,他整理着袖袍去了外面,便见半遮的帘子中, 莺时正在看外面的景致,那是一望无际的群山, 恰好经过一弯大河,滚滚水花奔流而去, 远山有低沉的牛声传来。
“真是好风光。”他赞了声。
莺时回眸,见他一身锦衣玉带,宽袍大袖, 眸中不由含了些赞叹。
伯崇的皮相着实不错。
不管是平时雍容自若,翩翩贵公子的装扮,还是要出门跑马时利落干脆的箭袖劲装, 都被尚有些青涩的少年穿的很是好看。可以预期, 等过几年他张开了,只会更好看。
“的确不错。”她附和一句。
伯崇坐下,同她聊起了刚才种种。
虽说开国之初,陛下就有令, 公候府邸, 四品以上官员之女不可入宫为妃, 免得外戚做大,可上百年的时间,总有各种法子。
亲戚, 旁支, 亲友,都能运作。
眼下,各家公候府邸多多少少都和皇室有些牵连。
当今陛下多疑寡恩, 最不喜诸皇子皇女们与勋贵朝臣往来,但这种事不是他不喜,底下的人就不会去做的。尤其是,陛下如今五十多,已经不年轻了。
这个关头,若谁家能压中下任天子,那等着的便是往后几十年的富贵。
“不是有太子吗?”莺时有些好奇。
她没记错的话,太子是储君,也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太子占据这个位置,最受那位忌惮,相比之下,倒是其他几位皇子,更受喜爱看中。”伯崇解释。
莺时短暂的思考后,慢慢明白过来。
皇朝传承百年,开国之初的五大公府只余下四个,如今,镇国公府虽只余下伯崇一人,但他既然能活下来,那便不容小视,赫然已是诸多势力争相拉拢的所在了。
因着这个,之后一路上,伯崇都没闲着,不是被这个拉去跑马,就是被那个请去喝茶。不说他,只莺时这几个小厮,都明里暗里被不少人接触交好。
这般,不知不觉,巍山猎场到了。
到了后第一件事就是扎营休息,虽然猎场早有将士抵达,但以防万一,这些事都是各家亲自动手。
一番忙碌后,伯崇抬步入帐。
虽然只是就地扎营,但并不将就,桌椅等都是从府里带来的。莺时同几个小厮一起,候在一旁等候指使。
“都退下吧,三月留下。”伯崇吩咐一声。
几个就近伺候的小厮都已经习惯,闻言恭敬行礼后一一退出去,帐内只余下伯崇二人。
“坐下歇歇吧。”伯崇看向莺时笑道。
莺时嗯了一声,寻了地方坐下,伯崇则动身去内间换衣裳,一路行来都是如此,两人都习惯了。
刚换好衣裳,陛下处有内侍来传令,晚间聚宴,君臣同乐。
伯崇自然领命。
不远处,营帐外的空地已经扎起了高台,亲兵禁卫都已经忙碌起来。
是夜,篝火点燃,烤肉的香气飘远,伯崇带着人过去,安排的位置在前列,陛下还未到,他上首是其他三位国公。伯崇是晚辈,一一打过招呼,而后落座。
诸人看来,目光隐晦的自伯崇身后的莺时身上扫过。
关于这个小厮,有心人都已经打探到不少消息,同镇国公府的人一样,很多人都猜测这是护卫伯崇的人手,不然伯崇怎么会这样信任他。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的。
“看着如何?”陛下二子宁王打眼瞧着那小厮,满是兴味的问。
因着顾忌陛下的缘故,这段时间他并没有贸然接触伯崇,往常只是遥遥一眼,似今日这般就近接触的机会可是很少见的。
想起之前下面人的禀报,他便叫了自己贴身的护卫去看。
“属下瞧着,不像会武功的样子。”知道宁王想问什么,那护卫不动声色的看了好几眼,而后低声回禀。
宁王便就笑了,他倚在圈椅上,伸手轻轻摩挲下颌,瞧着那小厮的眼,不由就有些心痒起来。
这小厮生的俊秀,但却也不算如何出奇,可那双眼,生的实在是好,眼波如水,轻轻一撇,便让他心里跟被雀羽挠了一般。
“看来,本王这是遇到同好了。”宁王笑道。
眼瞧着,周家小儿看他小厮那双眼,可算不得清白啊。有趣,有趣。只是不知,上手了没,瞧着,似乎还是个雏。
这般想着,他心中越发的火热。
“王爷,喝酒,”身边侍候的下人闻言都奉上笑颜,近身伺候的内侍柔声婉转,简直比女子还要动人,奉了酒给他。
宁王好男色,是皇室隐秘,近身伺候的内侍虽一个个都心知肚明,甚至是他榻上的人,在说起这件事事却也不敢多言。
不过,那尚年少的镇国公竟也好男色?倒是真看不出来。
伯崇身后,莺时垂眸,只用余光扫了宁王一眼。
她讨厌那双眼睛。
心下有些不喜,她垂下眼,感知着藏在暗中的修士,微微蹙眉。
能被她感知到,修为不算高,但对方身上的灵力气息很清正,会跟在皇室子弟周围护佑,应当是清平观的弟子。
清平观世代传承国师之位,与皇室关系密切,当代国师更是修为高深,不容小觑。
如此几番斟酌,莺时缓缓按捺下心中恼怒,决定回头再寻合适时机。
伯崇并未察觉,同左右的人低声寒暄片刻,陛下驾到,晚宴开始。
今晚宴上的肉食都是护卫陛下的禁军打回来的,陛下很是满意,夸赞几句后,说起了围猎之事。和往年一般,围猎会持续半个月的时间,以半月为期,收获最好的人,陛下有重赏。
话音落下,宴上的气氛如开锅的水一般,霎时沸腾起来。
众人起身大声谢过陛下。
高坐御座之上的帝王目光巡视,这种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感觉,无疑让他极为愉悦,眼中笑意渐深。
直到扫到几个国公身上时,那笑意渐渐淡了。
当初太。祖给这些国公们的权力太大了,大到让后来一代代皇帝都开始忌惮。
收回目光,皇帝暗恼,不解当初先祖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给这些外人如此大的权力,说的好听,五位国公镇守边关,为国守门,可若有个万一,以他们手中掌握的兵力,想要造反岂不也是易如反掌。
他只恨不得能立刻就将几个公府抄家灭族才好。
好在,经过几位先帝努力,已经拔除了一个公府。而眼看着,昔年作为五大国公之首的镇国公也眼瞧着要没落了,只余下一个不及冠的小儿。
想到这里,皇帝的心情好了些,余光扫过伯崇,
伯崇恍若未觉,不动声色。
皇室对诸多公爵府邸的忌惮,他心知肚明,而他相信,心知肚明的,绝不会单单只有他。
晚宴热热闹闹的结束,伯崇起身带着人离开。
之后便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伯崇早早起身,洗漱好之后,开始准备起来,莺时要随他一起去,自然也要换衣。
之前路上,她都是寻一个空房间,可现下在营地之中不方便,只好在伯崇屋中换。
伯崇坐在外间,忍不住就有些走神。
屋内很安静,只听得细微的窸窣声,却总牵动着他的心神。
不多时,余光瞧见一个人影从屏风后转出来,他下意思一抬眼,入目还是那张俊秀的脸,只是换了之前的小厮服,穿上一身窄袖短衣,手里拎着护腕。
“怎么不戴?”他下意识追问。
莺时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绑。试着绑了一下,总也弄不好。”
“我帮你。”伯崇立即说。
“好。”莺时也不推辞,将之递给伯崇。
伯崇心跳微快,低头将护腕在莺时的腕上围好,然后开始缠系带。
掌下的手腕很细,手指纤长,柔软又纤弱,仿佛他微一用力,就能捏断一般。但他知道,那都是错觉。莺时很强。
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她这样近。
伯崇神思恍惚,手下却沉稳从容,顺顺利利的就将护腕给莺时绑好。
“多谢。”莺时看了眼,觉得有些趣味,笑道。
“你我之间,无需多礼。”伯崇按平心绪,含笑抬头,而后入内自己换衣。
一番收拾,终于弄好。
小厮护卫们都候在帐外,只等他出来,而后翻身上马,同他一起,前往集合,等陛下下令,秋猎开始后,全都驾马离去。
宁王倒是没那么着急,他落在后面,目光一扫看向那小厮,见她骑在马上,腰肢被勒的细细不盈一握,心下又开始痒了起来。
清晰的感知到那道目光,莺时心下暗恼,动了动指尖。
宁王身后,道人打扮的青年豁然睁大双眼,仔细感知片刻后,又有了些疑惑。
他刚刚好似感觉到了灵力的波动,但再去感知,却又一无所获,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但只是一眨眼,道人便就越发认真起来。
他很清楚,自己绝不会有什么错觉,绝对是有人动手了,是谁?
道人立即提起精神。
诸多皇子皇女身边都有清平观的弟子保护。他负责的,便是宁王。
前面宁王得了消息,微惊,虽面上依旧从容,心中却已经警惕起来,再没有去注意小美人的心思。
之后他一直很小心,可小心再三,等到下午,他猎了些猎物,准备回营地的时候,还是出了意外——
不知从哪里来的鹰隼惊得他落了马,摔断了腿。
宁王出事,这可是大事,转眼间消息就四散开。
伯崇在山中呆了整日,夜间才回来,闻言亦是微讶,忙使人前去探望慰问。
“也不知是意外,还是……”帐内,伯崇洗漱完出来,若有所思道。
“不是意外。”莺时淡淡接道,“我做的。”
伯崇不由惊讶,很快皱眉,说,“宁王做了什么?”
相处半年多时间,他了解莺时,她惯爱安宁平和的日子,从不生事,今日如此,定有缘故。
“我讨厌他那双眼睛。”莺时静静的说。
伯崇不免有些不解。
眼睛?
心中一辗转,伯崇很快想起一件事。
宁王,似乎爱蓝颜?
想到这里,伯崇面色顿时一沉,一双眼更是寒意弥漫。
“我知道了。”他说。
“你做的对。”他附和。
莺时依旧平静,原本的那点不悦,早在报复成功的时候就已经散了,她懒得再多想。
“还需小心。皇室子弟身边都有清平观的人在,那些人耳聪目明,不容小觑。”她提醒,免得伯崇不知,事后不慎出了疏漏。
“清平观?国师。”伯崇若有所思。
关于这个国师,镇国公府这些年一直在关注,据说,对方很有些神鬼莫测的手段。只是没想到,皇室子弟身边竟然有国师的人。
“我会小心的。”他明悟莺时的意思,认真道。
莺时嗯了一声,见他明白,就没再多说,帐内安静下来。
伯崇抬眼看着莺时,她垂了眼在打坐调息,安宁平和,不由随之舒缓了心神,那些丝丝缕缕的戾气也随之被收起。
他有些歉疚,轻声说,“委屈母亲了。”
“怎么又说这种话?”莺时睁眼,面上自然而然缓和下来,说,“无碍。”
“孩儿只是觉得歉疚,若非是我,母亲也不会被那种污糟东西烦扰。”
“这种事,又岂是能预料到的,莫要多思。”莺时平静道。
伯崇看的出来,她是真的不怪他,也是真的不在意,不由凝目。
她究竟在意什么呢?他想。
“好。”伯崇道。
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伯崇虽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对宁王却只余恶感。
另一边,得知自己可能瘸了,宁王盛怒,命人大肆追查。
“你可有得罪什么非同一般的人?”青年道人皱眉,问他。
“什么叫非同一般的人?”宁王按下恼怒,反问道。
青年道人耐心的解释,“王爷落马时,我隐约间再次察觉到了灵力的波动。这次意外,说不得是修炼中人刻意为之。还请王爷好好想想。”
宁王一惊。
修炼中人?
他开始认真思考。
但不管怎么想,宁王都毫无头绪,他自问自己平时并没有得罪谁,虽然爱男色,却也没有用过什么手段,都是好商好量。
莫非是手底下谁行事不检,牵连了他?
见从他这儿得不到答案,青年道人只好吩咐人小心注意,左右有一件事是一定的。
下手的人,一定也在猎场。
宁王躺在榻上无所事事,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俊秀小厮。
那双眼,生的可真是好。
也不知现在问镇国公要,能否要到?
罢了,还是再等些时日。
以他流连花丛练就的一双利眼来看,周家小儿绝对对那小厮心思不一般,不过少年人心思正是炙热的时候,直接要只怕要不到,说不得还要得罪人,需得另想些法子才是。
秋猎开始后,伯崇一直很忙碌,他虽不惦记陛下赏赐,却也不想坠了镇国公府的名声,每日早出晚归,很是用工。
一转眼,已经是秋猎第五日。
大清早起,清晨的薄雾将将散尽,天边稀薄的朝阳缓缓变得明亮,护卫们牵着马站在帐外,等他出来便要动身,开始新一天的围猎。
“等等。”莺时轻声,看向那些被护卫拉着的马,眉微蹙。
“怎么了?”伯崇立即驻足,神色微动,看向莺时问。
在外人面前,他一惯表现的要疏离些,但也是他自以为,在别人眼中,他对莺时化作的小厮明显要更亲近些,说话也要更温和。
若换成别的小厮贸然开口,他可不会这样有耐心的问,只会站那儿等着接下来的禀报。
“这些马有些不对劲。”莺时看向那些马。
世间生灵皆有各自的气息,气是生灵之气,观之能看出该生灵康健与否,心绪如何。
当然,寻常修士并没有这观气察气的本事,只莺时早年得了传承,里面便包含了这个。这些马儿昨日瞧着还好好的,今天看着,那气息中就掺了些不好的东西。
“是谁看的马?”伯崇毫不怀疑,立即问道。
护卫们不敢大意,面面相觑,很快有了答案,伯崇立即吩咐了人往马圈去,边让人去请兽医,看看到底是哪儿的问题。
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怀疑,堪称万分笃定。
营地之中有专门划出一块地方用来安放各家的马匹牲畜,各家管各家的,马儿用的草料也都是一天天让人送来。
眼见着一大早的护卫们来把马牵走,仆役们就开始忙活着打扫马圈,谁知正忙活着,离开不久的护卫们就回来,先是围了四周,而后提了从昨夜到今天接触过马的人就往外走。
一群人不由慌乱,七嘴八舌问了几句后,全都被护卫们给吓唬回去,顿时越发心慌。
到底是怎么了?
外面,伯崇冷冷的看着这些人,不急着问,先等兽医来。
“这是怎么了?”同为国公府的陈国公世子过来,很是关切的问,却又带着些恭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二十多,要比伯崇年长不少,可没办法,谁让他只是个世子,而伯崇已经是超一品的国公了呢。
伯崇一语带过说马有问题。
陈国公以姓为封,自然姓陈,世子名陈建元,闻言一惊,立即追问。
伯崇没再细说,只说要等兽医来。陈建元不好再问,只是忍不住在心中猜测。
不多时,几个兽医都被请来。
既要秋猎,各家各府自然都会准备好兽医以防万一,这次伯崇不止让人带来了自家准备的兽医,还命人去别家请了来,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到地了,伯崇也没让碰面,一个一个分开去看马。
不多时,三人都有回禀,无一例外,都是马中了毒,现在瞧着没事,可等马一旦跑起来,毒就会迅速扩散,但并不致命,而是会越发兴奋,进而狂躁起来。
陈建元顿时吸了口气,看向伯崇,“竟有此事,好狠毒的用心,务必不能放过那幕后之人。”
这可是进山围猎,若马出了事将人掀下背,踩上两脚,或是从山上滚下去,轻则重伤,若重,只怕小命不保。
伯崇皱眉,眼带余惊,急声吩咐,让人继续去查那毒是怎么进马肚里的。
经此一事,打猎暂时是不必了,镇国公府带来的马全都中了毒,虽然能解,但也要时间,最要紧的是,伯崇要查出到底是谁动的手。
这件事终究发生在猎场,皇家的地方,不多时刑部的人就来接手,只是没有阻止镇国公府的人跟着。
药是下在马吃的草里的,草是猎场统一安排的,别家没事,只镇国公府的人有。
这般一道一道的查下去,陛下早早下了口谕,让一应人员配合,可等查到动手的人处时,对方毫无疑问的还是被灭了口,只留下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躺在帐篷里。
伯崇面上越发恼怒,心中却毫不意外,这个结果,在他预想之中。
只是查到这里,镇国公府的护卫已经不方便再继续跟着,猎场到底是皇家的地方,虽然有陛下口谕,但若再继续查下去难免不妥。
他前去见了陛下,一番言语,毫不意外的,这件事被刑部全权接手,继续往下查。
这件事闹得极大,前来围猎的人几乎都知道了,霎时不少人前来慰问,不乏同仇敌忾,安抚劝慰,这般热闹了半日才算完。
为了安抚,陛下赐了伯崇几匹宝马。
伯崇继续围猎,只刑部继续往下查。
刑部这段时日也算焦头烂额,宁王落马,虽是鹰隼所惊之故,但涉及皇子,自然要追查,刑部自是不得闲,谁知没几日,竟然又发生了这么一桩子事。
超一品国公被预谋刺杀,这可不是小事,尤其是——
谁不知道,最忌惮国公府的,是上面那位,这次的事,说不好就……
这个念头一起,刑部的人不免心惊,哪里还敢认真追查。
几个国公府邸心下暗恼,不管别的事上如何争执,在维护国公府地位这件事上,几家都是同心竭力的。只是顾忌着皇帝,什么都没有做。
另一边,皇帝心中也难免嘀咕,这次的事的确不是他做的,他还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可自己的儿子,他却是拿不准的,万一谁胆子大生了主意,想要借这件事除掉伯崇,好讨他的欢心,也说不好啊。
这般一来二去,竟真的让刑部给含混了下去。
不知不觉,秋猎结束。
除却马被下毒一事,其它还算顺利,伯崇拿了一个第三的名词,不算打眼,但也极为出众。
刑部也给了答案,将所有事都推到了北边蛮夷的探子身上。
真真假假,倒也让人分不清。
伯崇并不在意刑部的结案,因为——
这件事是他做的。
难得和莺时出来玩,他不想遇到那些闹心的事情,既然如此,不如他先下手。
果然,下毒的事情一出,再没有人继续下手。
圣驾返京。
宁王一路上躺在马车上不能动弹,同近侍们胡闹多了,心里一直惦记的念头反倒越发痒痒,言语间,难免泄露些许,传了出去。
又是一天夜,歇在驿馆。
伯崇收到手下人递来的消息,不由一怔。
他好男色?
跟莺时?
伯崇先是不安,飞快镇定下来之后,便是荒谬之感。
他的确喜爱她,但莺时可不是什么男色。
不过……
伯崇眸光微动,稍稍出神。
这件事,若运作好了,说不得,能圆了他的心思……
这般想着,伯崇说笑似的,将这件事同莺时说了,说话间,不动声色的注意着她的神情。
莺时微讶,而后失笑。
“胡说八道。”她无奈道。
她果然没有多想,伯崇有些失落,却又松了口气。
“不过,这样也好。”他斟酌着徐徐道。
“若我好男色,想必能让不少人放下心。”
莺时抬眼看向他,眼中无声询问,等他继续说下去。
“相比传宗接代,绵延后嗣,那些人一定更乐见我和男人混在一起。”伯崇笑道,眼见着莺时恍然,补上一句,“只是……”
伯崇表现出迟疑。
“怎么了?”莺时立即问。
伯崇踱步,表现的很犹豫,“若是同别人,我是不愿的,可同母亲的话,难免不妥。”
说着,他叹了口气。
“无碍。没什么不妥的。”莺时不以为意,说,“你想怎么做,直说就是。”
伯崇心道果然,面上未语先笑。
如他所想,莺时并不在意这些俗事常规。
“我想着,以后就要多麻烦母亲易容成三月,同我表现的亲近些给外人看,放松麻痹他们。”话音落下,伯崇心跳如擂,不由屏息等莺时的回答。
“好。”莺时答应的痛快。
第65章 第 65 章 丝毫没在意雪落了自己半……
伯崇微顿。
他看着莺时, 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按住心中如擂鼓般的躁动,缓缓轻笑。
“那就劳烦母亲了。”他清晰的听到自己低声说。
“无碍。”说着话,莺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不解他的气息怎么这样躁动。
不过伯崇看着平静,她便也没多问。
人生在世, 总会有各自的秘密。
这件事说定,伯崇又谢, 莺时最不耐烦这些,随意应付几句,闭目继续调戏。
见此, 伯崇收了声,屋内安静下来,他垂眸落在莺时搭在膝上的指尖, 这才放纵自己开始出神。
莺时答应他了。
她答应了。
这个念头在伯崇心中来来回回的转悠, 让他心潮起伏,几乎难以自持。若非自幼就习惯了冷静沉稳,他只怕是要失态的。
另一边,宁王很快也知道了外面流传的消息, 不由恼怒。
他先是狠狠收拾了身边伺候的人, 若非他们其中有人生了心思, 这个消息怎么会传出去。而后,他几番思衬,寻了个由头命人去请伯崇过来小聚。
周伯崇同那小厮的事情真也好, 假也好, 这个流言传出去,就也怎么都说不清了。
说到底,是他行事不谨, 宁王心中想着,只怕周伯崇会记恨上他,总要做些什么,表达自己的歉意才好。
另一边,伯崇听了消息,神色微动。
下面近侍垂着眼,余光却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打量着,似有些不悦,但若说多么生气,却也不至于,思及此,心中一定。
作势思衬片刻,伯崇应下。
傍晚,圣驾停在福州州行宫,福州离京都已经不远,算是极繁华的地界,听闻,圣驾会在此停留些时日。
宁王在此置办有宅院,伯崇依约前往,但却没带莺时。
他暂时不想与宁王翻脸,准备虚与委蛇,但却也不想委屈莺时,一想着宁王觊觎她,他心中便极其不悦。哪怕知道宁王好男色,若知莺时是女子可能会改了主意,也仍是恼恨。
宁王早早就命人备了酒菜,见此立即明白伯崇的意思,心中不免遗憾。
看来这周伯崇的的确确是看重那小厮,如此,他便也只能在心中想想,那双如春水般的眼再次在他眼前浮现,他却也只能强按下心中的痒意。
他着实是喜爱那双眼。
一番客套,两人也算宾主尽欢,伯崇没有多留,几句话后便告辞离去。
宁王看着,惋惜轻叹。
可惜,可惜。
“那周伯崇竟如此好性,这便作罢了?”有人同样惋惜,他们还想着,借此让宁王与周伯崇生了龌龊,最好闹翻。
周伯崇虽年少,可到底是镇国公,哪怕因为还未及冠的原因,未能接管过周家掌握的兵马,却也不容小觑。
周家世代镇守北边的蛮夷,镇北军上下,无不听服,都等着他这个小主子及冠呢。
周家小儿到底年少,虽然聪明,可经此一事,瞧着也不是多么凌厉狠辣的性子。
众人想着,心下多多少少放松了些。
窗户支起,进了十月,冬日已经近在眼前,今日天高云淡,夜晚更是繁星漫天,夜色极好。
夜间微凉的风吹进屋内,伯崇挥退不起眼的小厮,垂眸间面色淡淡。
于镇国公府,于他,眼下最要紧的都是韬光养晦,不惹人忌惮才是上策。
良善固然可欺,却也最能让人放心。
甚好。
一旁,打坐调息的莺时睁眼,看了眼书桌后的少年,瞧见他面色淡然的样子,便又收回眼。
总觉得这小子在打什么坏主意。
不过,倒也有些意思。
相处半载,没人比莺时更清楚眼前的少年。
聪慧,冷漠,手腕凌厉果决,比起他爹更多了狠辣冷酷。但若不惹他,却也能相安无事。
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坏。
总之,是个极出众的人类少年。
似有所觉,伯崇抬眼看向莺时,入目却是她垂眸静坐的模样,不由驻了目光静静看了几眼,眉眼都不由随之柔和下来。
只是与她这样相处,他便已经觉得极其快活了。
只是,就快要回京了。
思及此,伯崇不免有些低落,但再一想之前莺时答应他的话,又忍不住快活起来,甚至有些期待了。
有了这个念头,伯崇只觉时间都变得轻快了,仿佛只是一个眨眼,就已经回了京都。
圣驾除却在福州停留了几日外,之后一路回京,每逢州府,都会停下几天,如此一路耽搁,等回京,已经是冬月了。
镇国公府虽早就收拾着,可等伯崇回复,还是很忙活了好些时日,才总算安定下来。
三月悄然离去,莺时回了自己的院落,悄然收回分身。
这段时间她的分身一直呆在国公府,期间倒也有请帖和拜帖递来,都被她以为亡夫守寡不宜出门,以及身体不适等等原因拒绝。
如此一来二去,倒是少了很多麻烦,但京中也多了好些流言,说来说去,都是她身体不好,以及到底小门小户出身,上不了台面——
眼瞧着出息的继子不在,她合该趁机外出走动,好生经营联系,稳固自己的地位才是上策。可她倒好,一直窝在府中不敢见人。
如此,不是上不了台面,是什么。
若是他们精心教养出的贵女,绝不会如此蠢钝。
说到底,不过是眼见着从她这里寻不到算计利用的机会,恼怒不悦罢了。
莺时并不在意,伯崇却不免冷笑几声。
这些鬼祟心思,早有一天……
且等着吧。
一晃眼就进了腊月,天连着阴了好些时日。
清晨,伯崇起床,照旧没让人伺候,自己洗漱完,往鹤宁院去,给莺时请安。
鹤宁院一直都是镇国公府老夫人的院子,从伯崇的祖母去后,就一直空着,而他娘更是走在了老人家前面,直到莺时入主,才再次有了主人。
里面一应装饰都应和着上了年纪的人的喜好,莺时虽不在意,但伯崇惦念着,张罗换了好些。
“国公爷。”
一应侍候的婢女和婆子先后见礼,不敢有丝毫逾钜。
自伯崇袭爵,成为国公,府中好些婢女都生了一步登天享受荣华富贵的贪念,可这大半年来,一个个的都被伯崇给发落了。
府上的夫人虽然不怎么爱管事,可无奈国公爷不喜,一群人便就老实下来。尤其是……
最近外面的流言多多少少也传进了府里,都说……国公爱男色……
“母亲在做什么?”伯崇问。
“夫人正在偏厅看书。”婢女答,忙在前带路。
一路到了偏厅,正厅正在摆弄桌子,显然是在为早膳准备着。
“母亲。”伯崇微微垂首见礼。
“坐。”莺时抬眼看了他一眼,说,“瞧这天气,大约要下雪,记得带好氅衣。”
“好。”伯崇很是喜欢她的关切,闻言抬袖看了眼自己今儿个穿着的衣裳,笑问,“母亲觉得我穿哪件氅衣更好些?”
闻言,莺时倒也认真思量起来。
伯崇的衣裳都是她过目置办的,氅衣做了好几件,样式大差不差,不过是布料颜色,还有些细微不同罢了。
比如,有的用玉扣,有的则是金镶彩宝等。
伯崇笑看,只觉心中暖意融融。
“便穿那件白色玉扣的吧。我记得那件镶的是白狐皮毛,倒也配你这身衣裳。”莺时最后道,伯崇今儿穿的外裳是浅蓝色,配白色极好。
“好,听母亲的。”伯崇立即应下。
之后两人一起,用过早膳,席间说了些府上的事情。
如此种种,左右时候的婆子婢女们都已经习惯了。莺时不善管家,这半年多来,府上之所以一直能如此平静,没生出乱子,多赖伯崇对莺时如此再三的细心叮嘱。
那些心思不好的大多都已经被处置了,这会儿留下的,都是得用的。
只是,瞧着席上继子对继母的叮嘱,她们心中还是不由的有些微妙。说来,莺时也只比伯崇年长一岁,只看外貌的话,两人相差不多,哪里像继母子,更似姐弟,亦或者兄妹。
早膳后,伯崇接过小厮取来的氅衣穿上,看向莺时,笑赞,“母亲的眼光果然极好。”
莺时抬眼看去,只觉眼前骤然清朗。
外面昏沉,屋内难免有些昏暗,甚至还点着灯火,伯崇身披白色氅衣,俊美雅致,恍若庭前玉树,卓然生辉。
“不错,很衬你。”莺时很满意。
尤其是,这衣服从做开始,到穿到伯崇身上,都是她的主意,心中不免更添了些自得和欣赏。
也就眼前的少年,能将这衣服穿出这样的风采了。
伯崇一笑,说,“还要多谢母亲慧眼。”
“好了好了,莫要再夸我了。”莺时失笑,摇了摇头,说,“快去吧,记得路上小心,等你回来,应当已经落雪,让伺候你的人都小心些。”
“好。”伯崇笑道,之后又说了几句,才带着人离开。
果然,等到下午,一场大雪就纷纷扬扬的落下。
国子监里顿时热闹起来。
国子监中,多是公候朝臣之子,十几岁的年纪,虽一个个在良好家教的约束下沉稳知礼,却也没能脱离爱热闹的性子,见着雪,不免有些高兴。
只是,打眼一瞧坐在前面的伯崇,一个个很快就安静下来。
皇子皇孙们在宫内尚书房进学,不入国子监,如此下来,如今国子监中,身份最高的,便是年少袭爵的镇国公周伯崇。
同他一同进学的这些少年不管心中如何做想,这大半年下来,在伯崇的手段下一个个也都老实下来,再没有人敢小看这个失了父母长辈护佑的少年国公。
比如,伯崇喜欢安静,就没人会吵闹。
就像现在。
这是最后一节课,众人不管心中怎么想的,面上都稳住了。
一直到下雪,伯崇起身穿上氅衣,出门,众人才随之出去。
站在廊下,伯崇看了眼天地间的不断的雪,抬手拢了拢身上的氅衣,接过小厮手中的伞,步入了雪中。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去了。
府中,莺时听着婢女们小声言笑,说起暖锅,不由动了心思,吩咐下去。
她对口腹之欲没什么偏好,但这样的雪,的确,很适合吃暖锅。
“对了,还有烤肉。”莺时又吩咐一句。
婢女忙追上之前离开的小姐们,说了莺时的要求。
伯崇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来鹤宁院给莺时请安,刚一入院,就嗅到了烤肉的香气,微的一顿,不由笑起,整个人都随之舒缓松弛下来。
国公府已经好些年没有女主人了,虽然前两年他父亲回来了,却也没多少过日子的氛围,似这种初雪烤肉,还是第一次。
只是见了,就给人一种家才会有的松弛与满足。
“母亲。”他笑。
“正好烤的差不多了,洗漱一下,赶紧来吃。”莺时挽袖翻烤着切得薄薄的肉,看他一眼随口道。
伯崇应是,婢女们已经准备好了水,洗漱后便就坐下了。
外面大雪纷飞,天地间都是银白的雪意,屋内暖意裹着肉香,吃着烤肉,他忍不住满脸的笑,整个人都已经放松下来,愉悦满足。
痛痛快快的吃了顿烤肉和暖锅,伯崇说起下雪国子监放假的事情,又闲聊了几句,这才暗藏不舍的告辞离去。
刚回院子,门房就递来一封请帖,是安国公府递来,道园中梅花初绽,邀人去赏素雪红梅。
京都皆知,安国公府有一片梅园,遍值红梅,每到下雪之时美不胜收,精致绝佳。
伯崇翻看着请帖,心中微顿,生出了些别的心思。
如此斟酌着,第二日一早,他去跟莺时请安时,便说起了这件事。
“母亲可想去?”他问。
“不去。”莺时道,她对那景致倒是有些兴致,只是一想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只觉得烦恼,便打消了心思。
“是不敢兴致,还是嫌吵?”伯崇笑问,也算了解莺时的喜好。
“吵。”莺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他猜的准,给出回答。
伯崇不由一笑,凑近低声说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如此,母亲不如扮做三月去,如何?”
莺时眼波一动,先问,“可是有事?”
“也该露露面了。”伯崇说的煞有其事,“再不露面,外人就该怀疑真假了。”
莺时便也就信了。
“那便去。”她说,心里也有了些期待。
“那梅林,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她问。
伯崇便就说了起来。
用过早膳,他便动身,前往安国公府,只是身边多了个名唤三月的小厮。
其他几个小厮忍不住多看莺时一眼,从秋猎回来后,三月便不知去向,没想到今天又出现了,他们都很好奇,即为伯崇那不知真假的爱蓝颜一说,也好奇他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上了马车,一如从前,伯崇只留莺时,也就是三月在车厢内,其他小厮都退了出去。
外面的雪还没停,只是不似昨天飞絮般大,星星点点洒落,正适合赏景。
伯崇挑起帘子,好让莺时更清晰的去看弥漫雪意中的京都。
亭台楼阁,飞檐翘角,都在银装素裹之中,自然是极美极美。
安国公府离镇国公府有段距离,下雪走的又要慢些,不过好在没了拥堵的行人,一路走了小半时辰总算到了。
管家亲自迎了伯崇入内,没走多远,安国公世子周明全便迎了来,说笑间,目光不由扫过莺时。
这便是那传闻中的小厮?
生的的确不错,却也不算如何绝色。念及这段时间京都暗中的种种流言,周明全心中不免有些怜悯。
虽说爱男色不算什么大事,可到底于名声有碍,以后若再想娶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只怕不易。
说到底,镇国公到底年幼,若有长辈看顾,断不会如此。
周明全直接引了人去梅园,那边院子早就备好,想在院中歇息也好,去梅园走走也好,都随意,他略陪了一会儿,就又往外走,接待后来的客人了。
这次赏梅,诸多公候文臣武将,还有皇亲国戚家,安国公府都给了请帖,可谓是客似云来。
说好了赏梅,伯崇直接带着莺时进了梅园。
梅园极大,说是园子,实则占了一个小山头,大道上人多,两人走的小径。
没让小厮们跟着,伯崇撑伞同莺时并肩走着,将伞朝着莺时,不想让雪淋了她,丝毫没在意雪落了自己半边肩。
莺时恰好看见,抬手推了一下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