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那些没有止境的时间里,如果不能舍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归雪间会在无尽的、漫长的游魂状态里发疯。
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在世间随波逐流,偶尔甚至能得到乐趣。现在才知道,原来他那么轻易接受现实,是因为在世上没有留恋不舍的人。
现在不同了,归雪间想要活着,想要留在于怀鹤的身边。
很突然的,归雪间听到铃铛响起的声音,魂魄被这铃铛的声音牵引,逐渐离开身体。
他无法抵抗那样的力量,好像只能任由铃声的驱使,被无形之物裹挟着离开,又在风中失去了意识。
*
十日后,东洲。
时值夏末,风和日丽。
忽然,天行山的上空传来一阵嘶鸣声。
天行山巍峨广阔,一般鸟兽的声音无法传开,这嘶鸣声却响彻天地,动静极大。
白家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辆华美至极的车舆。
九头黑白两色的山骢被勒住缰绳,停了下来,鬃白似披梁苑雪,在风中飘荡。它们奔跑的时间太长,数量又过多,脚下的灵云连成一片,身后拉着的车舆也隐没在了缥缈的云雾间,隐约可见车上装饰法器反射的光泽,宛如从仙界而来。
一时之间,白家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短暂的安静后,又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诧异道:“那是……山骢,竟然有九头!”
山骢是一种极为珍贵的灵兽,数量稀少,生长周期极长,饲养所花的灵石不计其数。白家在东洲已经算得上很体面的修仙世家了,不过豢养了两头山骢,只在重要场合出现,不会用作拉车。
而眼前之人竟用九头山骢拉车,奢侈到了超过想象的程度。
片刻后,于怀鹤掀开帘子,走到了山骢面前。
风很大,吹起他的一身白衣,显得他的身形更加英俊挺拔,像一把出鞘的剑。
有人认出来了,大声道:“是于怀鹤!”
两年前发生在祭祀大典上的那场私奔,令白家上上下下都记住了这个使他们全族上下大跌颜面的人。
“长老们没有亲自追杀,留他一命,已是慈悲为怀,于怀鹤又回来做什么?他是要自寻死路吗!”
“兴许吧,难不成还要报仇?”
“绝不可能!我们白家上下一心,岂是他一个无名小辈能够放肆的!”
修为更高些的人能够察觉到自天际传来的威压,他们面色凝重,没有那么乐观的想法。
于怀鹤一言不发,瞥了眼山中众人伸出手,落下一个禁制。
然后,他拔剑了。
作者有话说:
“鬃白似披梁苑雪”——《代书寄马》韦庄
第127章 剑与铃
归雪间感觉自己在流动。
在风中,在雨里,在云间,在太阳和月亮的照照耀下,那些他看不见,却隐约通过声音感知到的东西。
他的魂魄从中飘荡而过,向着一个既定的方向前进。
归雪间不知道那是哪里,他的意识模模糊糊,偶尔才能拥有片刻的意志,他想要挣脱这种束缚——
一次,两次,无数次。
就像是身陷一个不能醒来,无法摆脱的噩梦。
归雪间的记忆中,前世并没有这样的经历。他猜测可能是前世魂魄离体后,第一魔尊立刻占据了自己的身体,所有人都以为他的魂魄会烟消云散。
在反复的醒来和昏睡中,时间变得没有意义。
归雪间的眼前无数次浮现于怀鹤的脸,和这个人朝自己伸出的手。
忽然间,好像有什么被打破了。
归雪间有一种预感,可能是于怀鹤做了什么。
他又一次尝试着挣扎,想要醒过来,差点以为又徒劳无功,却一脚踏空——
这样清晰又折磨的感觉。
下一瞬,归雪间从噩梦中惊醒,浑身无力,手脚不能动弹。
他睁开眼,似乎仰躺在窗边的软榻上,映入眼帘的是倾泻而下的
日光。
可能是睡了太久,连看到午后的日光都有些刺痛。
有什么在归雪间的眼前闪了一下,是比日光更灼眼的东西。
归雪间的身体沉重至极,他抬不起手,不能挡住光,本能地眯着眼,朝亮光看去。
——是剑刃。
断红半斜着,立在窗台上。剑刃有一抹凝固了的鲜血,在日光下泛着黯淡的红,剑柄处缠绕了一根细绳,一路蜿蜒而下。
归雪间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剑。
于怀鹤的剑向来没有装饰,他不喜欢会带来麻烦,让剑可能出鞘更慢的东西,剑是纯粹的武器。
这个人又喜好洁净,杀人过后,他会等血迹滴落才收剑入鞘。断红上的血迹,除非是长久地浸润在血水中,于怀鹤也没空处理。
太多的疑惑,归雪间的视线顺着细绳往下,颇为艰难地转动着脖子,绳子的另一端似乎隐没在自己的衣服间。
他忍不住移动左腿,想看的更清楚些,动作的幅度微乎其微,却使戴在脚踝上的东西摇晃了起来。
是很清脆的铃铛声。
这声音又顺着绳子,传递到了剑刃上。
就像于怀鹤还在他的身边。
归雪间收回视线,准备继续和脚踝上铃铛做斗争。
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动脖颈,只是眨了几下眼的功夫,就见于怀鹤单膝跪地,落在了窗台上。
归雪间一怔,有一瞬的恍惚,以为自己在做一个好梦。
下一刻,于怀鹤进入房间,将归雪间从软榻上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不是梦,梦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归雪间仰着头,从未见于怀鹤垂在脸侧的玉坠摇晃得如此厉害,仿佛代表着巨大起伏的心绪,无法抑制。
还有一闪而过的,于怀鹤难以置信的眼神。
他抬起手,指腹一点一点描摹着归雪间睁开了的眼眸。
于怀鹤是一个做完准备后从不会确认第二遍的人,他有这样的自信,竟然也会怀疑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需要用别的感官再确认的时候。
归雪间有点心酸,又很难过。
好久,于怀鹤说:“你醒了。”
归雪间含混地“嗯”了一声,他不能说出更多的话,身体状况使他的表达很局促,却无法限制他的感情。
他睁大眼,略显得浅淡的眼眸中只倒映着于怀鹤。
于怀鹤又说了一遍:“归雪间,你醒过来了。我等了很久。”
他凝视着归雪间,指尖从归雪间的眼角掠过,似乎只是在描述一个事实。
其实是又一遍的反复确认。
于怀鹤低下头,在归雪间的额头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这一瞬的感觉被拉得无限长,就像一片雪花突兀地出现在春夏交接的时候,不合时宜的季节,注定会消逝。
于怀鹤做了很多,只为了保存下这很容易融化的东西。
归雪间是这片雪花。
一个转瞬即逝的吻过后,于怀鹤抬起头,察觉到归雪间动作迟缓,问:“怎么了?”
没等归雪间说话,他又自问自答:“该找个丹修看看。”
归雪间尝试着开口,喉咙有些干涩,说话也是慢吞吞的:“魂魄、才……回归……”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无比艰难。
归雪间有点崩溃。
上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是从前世重生回来,归雪间独自待在房间里,不动弹,也不用说话,根本没有这样的烦恼。
于怀鹤看着归雪间的脸,很轻易就猜出他未说完的话:“你的意思是,魂魄才回归身体,还没能完全适应的缘故?”
不愧是龙傲天,思维敏捷,又很了解自己。
归雪间这么想着,用眨眼代替点头。
然后是一小会儿近乎诡异的停顿。
归雪间不明所以,不知道于怀鹤是怎么了。
于怀鹤什么都没问,将手臂抬高了些,两人靠得更近了:“要喝水吗?”
归雪间又眨眼。
于怀鹤拿出水,递到归雪间的嘴边。
归雪间醒来的时间太短,身体和魂魄还在磨合,相互适应,动作无比笨拙,连喝水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水流顺着归雪间的唇边往下淌,将于怀鹤的手臂都打湿了。
于怀鹤看了归雪间一眼,他好像也有不耐烦的时候,没有继续等待,伸手抬起归雪间的下巴,自己喝了一大口水,喂给了归雪间。
热的呼吸落在归雪间的脸上,他瞪圆了眼。
他的身体软绵绵的垂在于怀鹤的手臂间,头发散乱开来,像一具木偶那样被捏开嘴,只需要吞咽下温热的水。
归雪间没有拒绝的能力,又被喂了好几口,直到于怀鹤觉得够了。
喝完水,归雪间才有心思观察周围的环境。
很熟悉,这是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是白家囚禁自己的那栋小楼。
为什么在这?
归雪间又有话想说了。
于怀鹤用灵力烘干湿了的肩膀,又捏了一下归雪间的嘴,问:“你是想问怎么在这吗?”
归雪间眨眼。
窗外的海棠微微晃动,树影落在于怀鹤的身上,他坐在不大的窗边,半垂着眼,神情显得温柔。
归雪间怔了怔,此时此刻,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这个地方了。
于怀鹤简单讲述了归雪间昏迷后发生的事。
归雪间猜的不错,他的魂魄离体果然是紫犀的报复。
或许是在殃咎城闹了一场,紫犀觉得归雪间太不安分,又似乎知晓内情,可能会给第一魔尊的复生带来威胁,他准备提前解决这个隐患。
他不能亲自追杀归雪间。盖因在千年前的大战中遗落过自己躯体的一部分,在古老门派的收藏中,世世代代相传。一旦感应到他出现在人间,就会立刻通知整个修仙界。差遣旁人,又对付不了于怀鹤。
身体杀不了,那就毁灭归雪间的魂魄。
他命令白家开始了这场法术。
照理来说,归雪间的魂魄离体,又因法术作用无法回归身体,无形之物注定会消散。但紫犀做事非常严谨,仍然命令白家招魂,将归雪间的魂魄召回白家,亲眼见证归雪间魂飞魄散。
在紫微书院时,归雪间曾听先生讲过人的魂魄。虽然在先生口中,至今为止还没有能完好无损彻底剥离魂魄的法术,但只是驱逐、引诱三魂六魄中的一部分离开身体,有些法术或者妖魔本身的能力还是能够做到的,在俗世中的撞邪很多时候都是妖邪作祟。
所以有些修士也会学习招魂之法。比如严壁经就很擅长。
招魂的法术,是要布置在失魂之人熟悉的,长久生活的地方。
白家将招魂的地点设在了归雪间从前住的房间里。
幸运的是,于怀鹤比归雪间的魂魄先一步赶到白家,他弄明白了其中缘由,清除了所有阻碍,等待归雪间的醒来。
现在是他昏迷后的第二十天。
从庸城到白家,中间数万里的路程,归雪间一个游魂,已经算是飘的很快了。
于怀鹤的一只手垂着,手指落在归雪间的小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脚踝处的铃铛,回答的不是很认真:“我是十天前到的。”
归雪间慢了很多拍才意识到于怀鹤在做什么,他的呼吸一滞,想抽回自己的腿,却被于怀鹤圈住了脚踝,动弹不得。
归雪间微微蹙眉,他没办法拒绝,只能屈服,任由于怀鹤的玩弄了。
他又想,从庸城到白家,即使日夜不停的御剑飞行,也差不多要一个月的时间。
难道是于怀鹤什么时候学了缩地成寸的法术?但能连续用这么远的路程吗?
归雪间用连续几次眨眼代替疑问。
于怀鹤道:“用了九头山骢拉车,很快。”
归雪间:“。”
他又想问于怀鹤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了。
由于归雪间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于怀鹤竟变成了话多的那个。
“把白家长老聚在一起,一个一个的问,”于怀鹤轻描淡写道,“不回答的杀了,总有愿意开口的。”
于怀鹤没有威胁,也没有给人后悔的机会,答不出来的只能死去。修仙之人高高在上惯了,真的以为自己与常人不同,直到直面死亡的时刻才会畏惧。在见证了几个人的死去后,他们争先恐后说出知晓的事情,拼凑成了完整的真相,白家族长白应天也无力回天了。
归雪间又想到了什么:“那剩下……”
于怀鹤打断他的话:“杀了。”
归雪间呆了呆。
于怀鹤说:“不是全部,是一些。你的事不能被外人知道。”
于怀鹤驱使九头山骢而来,布下禁制,围困白家,可想而知会闹出很大动静。到时白家与魔族的勾结再也隐瞒不住了。
保守秘密最直接有用的法子就是杀了他们。
那是很多人。难怪断红上留有血迹。
以这些人犯下的罪过,本就该死,但这不符合于怀鹤一贯的做法。
他不是一个嗜杀的人,相反在杀人一事上颇为克制。一般而言,如非必要,于怀鹤会选择杀死罪魁祸首,将剩下的人交由公平的审判。
后世的人不了解于怀鹤,以为他冷淡寡言,杀人不眨眼,手中有无数性命。
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于怀鹤不会因为自己的修为高超,剑法出众,就认为自己凌驾于众人之上,他只杀非杀不可的人。
归雪间的心颤了颤,他不是想指责于怀鹤,只是觉得白家人不值得于怀鹤破例。
他仰起头,眼神很担心:“你……”
于怀鹤换了个姿势,重新抱起归雪间,两人脸对着脸。
他触碰归雪间的脸,抚摸归雪间的皮肤,感受归雪间呼吸的改变,都只是为了确认一个事实。
于怀鹤说:“你醒来就好。”
好像为此付出一切都可以。
归雪间坐在于怀鹤的腿上,他想紧紧抓住于怀鹤,也回抱住这个人,想对这个人说些什么,但身体却还没恢复,手指只是无力地攀在于怀鹤的肩膀。
于怀鹤等待着,好像连他也不能解读出归雪间此时复杂的感情了,明明之前想问什么都能准确无误地猜出来。
归雪间小口小口的喘息着,他急切地说:“我……我一直在想你。我很害怕。”
于怀鹤说:“我也是。”
没有任何隐瞒的对归雪间坦白了自我。
他这样的天道之子也会有与常人无异的时刻,那样害怕失去怀里的未婚夫。
归雪间隐隐察觉到不对。
他想起从前的事,自己每一次遇到危险,每一次被发觉隐瞒了重要问题,于怀鹤的态度很郑重,对归雪间的保护更严密了。
这一次于怀鹤表现得很寻常,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就像归雪间不是昏迷,只是睡着了,在午后醒来,两人一如既往的抱在一起,随便谈点什么。但是期间于怀鹤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归雪间,甚至没有一次眨眼。
归雪间如梦初醒。
于怀鹤也有害怕的,不想面对的事。
他装作若无其事。
泪水盈满了归雪间的眼眶,比起他迟缓的动作,难言的话语,眼泪积蓄的速度快的惊人,水珠转瞬间凝成了一片,像他自心脏处不停涌出的、对于怀鹤的喜欢溢满了,滴落下来。
于怀鹤没有为归雪间拭去泪水,他半弓着后背,两人额头相抵,就这么注视着彼此。
他们靠得太近了,连睫毛都交错在了一起,很轻微的颤动都能令对方感受道,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交融。
隔着水雾,归雪间眨了很多次眼,泪水洇湿了于怀鹤的睫毛,好像令这个人也流泪了。
一片安静间,于怀鹤说:“归雪间,怎么才能保护的好你?”
昏睡的时候,于怀鹤也曾问过这句话。
那时归雪间无法回答,现在好像也没办法。
于怀鹤似乎也不打算从归雪间的口中得到答案,他没有等待,继续说:“把你放到一个绝对安全,与世隔绝,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只有我能进去。”
他的嗓音很平静,语调堪称温柔,好像在说一句很普通的话,却无法掩盖这句话下的可怕意图。
别的办法都不行,有人的地方,归雪间就会被伤害,所以就不要有其他人了。
归雪间的思绪很缓慢,听到这句话时没能反应过来。
或许是还有一点残存的理智,于怀鹤又征询了一下归雪间的意见:“不过,你是不是很讨厌被关起来?”
泪水从眼眶中滴落,归雪间的嗓音很轻,语气很慢,但是很认真:“有你在的话,不算是关。”
“我很喜欢。”
第128章 对峙
于怀鹤凝视着归雪间,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个答案。
他往后退了少许,两人的睫毛分开了。
归雪间有一瞬的失落,好像忽然失去了什么。
下一刻,于怀鹤低下头,嘴唇落在归雪间的眉眼上,吻掉了那些溢出的,或是将落未落的泪水。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归雪间的睫毛轻轻颤抖。
然后,于怀鹤又吻住了归雪间柔软的唇。
归雪间尝到了眼泪的味道,有些咸涩。
好久,归雪间被亲的气喘吁吁,于怀鹤才终于抬起头,放过了怀里的人。
他凝视着归雪间,手指一寸一寸描摹归雪间五官的轮廓,又说:“是想过,不过不太行。那样养不好你。”
花是很怕雨打风吹,他不能因为花的脆弱,就将其搬到密不透风的房间里。
那么做的话,花也不会再开了。
但是也想了。
归雪间怔了怔,明白了于怀鹤的的意思,把脸埋在这个人的怀里,没有说话了。
怎样都可以。是于怀鹤就可以。
魂魄还未完全适应身体,又哭了,简直是雪上加霜,归雪间的眼前一片模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想起之前的疑问:“这是什么?”
醒来的时候就很想问,但别的事更重要就忘了。
于怀鹤循着归雪间的目光望去,将归雪间宽松的衣裳往上拢了拢,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小腿,脚踝纤细,上面系了一个金色铃铛。
他的视线稍加停留,解释道:“断红是我的本命剑,一旦发出声响,我能感觉到。”
归雪间明白过来。铃铛和断红用绳子系在一起,自己醒来后,必然会移动身体,铃铛响了,断红也会嗡鸣,于怀鹤就能收到提示。
所以来的那么快。
归雪间稍微动了下小腿,铃铛的响声连绵不绝。
他说:“我现在醒了。”
铃铛没有用处,可以解下来了。
于怀鹤观察力惊人,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于怀鹤淡淡道:“是么?我不想。”
明明是自己的身体,于怀鹤不想摘,铃铛就解不开。
岂有此理!
于怀鹤趁人之危,拥有了对他身体的支配权。
……也不对。于怀鹤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归雪间想了想,从白家逃走后,由于自己的身体过分虚弱,于怀鹤保护他的同时,也获得了这项权利,而随着关系越发亲密,权利也越来越大,直到上次在庸城……
他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不摘就不摘吧。
一直被这样抱着也会累,归雪间拽了拽于怀鹤的袖子,换了个姿势,躺在了于怀鹤的腿上。
他仰着头,看到熟悉的、长久不变的房间,但多了于怀鹤的小半张脸,以及环绕着他的疏冷气息。
年幼时的灰暗记忆被覆盖,这个归雪间无比讨厌的地方,竟也有了可被称为美好的回忆了。
昏昏欲睡间,归雪间听到一个巨大的响声,好像整个山体都在震动。
睡意消散,归雪间清醒过来,小声问:“外面怎么了?”
又胡思乱想,难道是紫犀听闻白家的事,一怒之下打过来了?
于怀鹤皱着眉,似乎很不高兴归雪间的睡眠被打断。
他说:“聚在山外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在尝试打破禁制。”
归雪间问:“什么禁制?”
于怀鹤的手落在归雪间的鬓角:“游疏狂书房里的那个。”
禁制本身是一种特殊的法术。施法过后,理论上来说可以一直存在,有些也可以更换主人。庸城的那个禁制,应该是游疏狂从飞升后的修士洞府里拿出来的。他死了,于怀鹤解开了禁制,又成了新的主人。
用处也很简单,就是将整个天行山与外界隔绝开来,不得进出。
这事已经发生了十日,白家的所有活动同时中断,外人肯定有所察觉。更何况白家在东洲颇有地位,会与别的修仙世家结亲,道侣的族中也会为双方贡上魂灯。
不知道这几日魂灯灭了多少盏。
听于怀鹤的意思,早有察觉到不对的人来了,但因天行山外的禁制不得进入,所以正在尝试打破禁制。
归雪间又问:“他们来了多少人?”
于怀鹤道“今日有上百个了。”
归雪间:“!”
怎么这么多人,闹得好大。
归雪间觉得不妥。于怀鹤所做之事,证据很充分,人证——死了的也算,物证——从庸城到白家处处都有很急,但于怀鹤孤身一人,杀的人实在有点多,外面的来人又肯定与白家交好,估计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不是怕了他们,但总不能这样偷偷溜了。
只能共同面对了。
归雪间仰头看着于怀鹤,这人和平常没什么差别,一点也不着急,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为自己梳理长发。
恍惚间,他想起前世听那群少年讲述的天道之子的传记。
现在改变了,于怀鹤重回白家。因为两年前私奔的旧事,证据再充分,好像也有杀人泄愤的嫌疑。
龙傲天,你后世的传记怎么办?之前只是没有下文的无聊,现在或许要多添一笔了。
思及此,归雪间在于怀鹤的腿上翻了个身,发愁道:“于怀鹤,要是那些人以为你杀白家的人是为了报复怎么办?”
于怀鹤低下头,注视着归雪间,一双漆黑的眼眸别有深意,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
归雪间从中看出很多,他很疑惑。
什么意思?
于怀鹤竟点了下头:“我为自己的未婚夫报仇不行么?”
归雪间呆住了。
其实于怀鹤很少会做报仇这样不理智的事,不是擅长原谅别人,而是修为太强,心性坚忍,对外界的风言风语毫不在乎,很少有真正在意的事。而对于以死相搏的对手,他会立刻还回去。
报仇变成了没有必要的事,却为了归雪间血洗了白家,不仅仅是为了隐藏秘密。
归雪间撑着手肘,想要坐起来。
于怀鹤问:“不睡了?”
归雪间摇了摇头:“睡不着了。”
又轻轻瞪了于怀鹤一眼:“要一起准备离开的事。”
从他醒来到现在,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归雪间的身体总算能动弹了。
但于怀鹤还是不让他动。
归雪间留在窗户边整理白家留下的罪证,能将庸城,白家,第二魔尊紫犀三方串联在一起,是不容置疑的铁证。
于怀鹤去挑了十多具尸体——其中大部分是很有威望的白家长老,还有白家族长白应天。他们已经沦为魔修,且修行时间不短。
这样又忙了两个时辰,一切准备就绪,归雪间不想在这里多待,索性直接离开。
日近黄昏,下山之际,于怀鹤为归雪间解开铃铛。
一路上归雪间都被于怀鹤抱着。快到山脚下时,归雪间听到隐隐的哭嚎声,刚想问是怎么回事,就见于怀鹤放出一道法术,哭声都消失了。
除了魔修和长老,于怀鹤没有对不知情的普通白家人做什么,只是将他们关起来,防止他们碍事。
修仙之人,十天不吃不喝也不会死。
就是这里离山下很近,哭声传的又很远,骤然被掐断,像是里面的人嫌他们烦了,把人杀了。
归雪间欲言又止,将于怀鹤的肩膀搂得更紧了。
快到的时候,在归雪间强烈的意见下,于怀鹤放下了怀中的人,两人一同走到众人面前。
夏末树木繁盛,枝繁叶茂,走的近了,归雪间才看到山脚下的场景。
于怀鹤所说不错,天行山外果然聚集了上百人,衣着各异,来自不同的门派世家,人潮涌动间,闪动着不同法术、武器的光芒,看起来很是浩浩荡荡。
见有人出来,方才的争辩声立刻歇了,在场之人越发警惕,神情肃然,不约而同地死死盯着他们。
于怀鹤不为所动,在众人的注视中走出禁制,没做任何防护。归雪间留在里面,没有出去。
或许是与他们原先的想象差异太大,出来的是两个极为年轻的少年人,这些人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照理来说,于怀鹤从天行山下来,又能自如的穿过禁制,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但在场之人竟无一人敢率先动手。
他们一言不发地看着,气氛极为凝重。
归雪间有些犹豫,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打破这死寂。
闻声望去,是一个身量还未长成的十四五岁少年,他的嗓音不损大,但在此情此景下近乎大声嚷嚷。
“师父,就是这个人!当时我看到一辆九头马拉着的车停在天行山上空,下来一个人。你还骂我说瞎话。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胡……”
话音未落,就被身旁的人捂住了嘴。
少年的话无异于确定了于怀鹤的身份,只身来到天行山,使白家陷入如今境地的真的是眼前的人。
又一人厉声道!“怎么可能!”
东洲地处偏远,洞虚期的修士很少,虽不至于没有,但也不会为了不明缘由的白家亲自前来。于怀鹤没有如往常那般将灵力收敛到极致,在场之中有些能察觉到他真正的修为。
归雪间抬眼望去,众人的反应不一,但都难以置信。
为首的中年男人开口道:“两位小友自天行山而来,可否告知白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怀鹤怀中抱剑:“白家与魔族勾结,长老以上,皆已伏诛。”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大惊失色。
一人急道:“白家与魔族勾结与否,尚不可知。这么大的事,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余的人在哪?白家族长也有洞虚修为,全族上千人……”
于怀鹤略点了下头,意思是他只身一人。
那人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剩下来的话说不出口了。
归雪间想,洞虚之间,亦是天差地别。
现场混乱起来,短暂的窃窃私语后,有人石破天惊道:“你是不是于怀鹤?两年前被白家退婚后又挟持白十七私奔那个,你这次回来,不会是修了什么邪门,引狼入室,利用魔族刻意报复白家!”
当初于怀鹤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退婚,私奔时又闹出很大动静,此时被人认出来很正常。
有些人对这个猜测很是信服,至少二十岁的年轻修士将制住白家上下上千人,将长老全都屠戮殆尽听起来要靠谱些。
终于牵扯到了自己,归雪间开口道:“我并非被挟持,而是自愿的。”
和于怀鹤收敛的修为不同,归雪间看起来是真正的弱小,毫无修为,甚至还有人猜测他是于怀鹤绑来的人质。
这个想法又很快被否认。人质不会有这样平静的神情,也不会和凶手牵着手,直到禁制的阻隔才分开。
但要紧的威胁明显是禁制外的于怀鹤,众人还来不及注意归雪间。
有些事可以隐瞒,有些则没有必要,归雪间道:“我在白家排行十七,名为归雪间。”
在场的人愣住了,没能反应过来。
归雪间咬字清晰,说话也很有逻辑:“两年前,我发现白家与魔族勾结,不想和这些人同流合污,便找了个机会和未婚夫离开。这次回来,正是与于怀鹤一同铲除魔族奸细,重振修仙界的风气,以儆效尤。”
于怀鹤扔出玉简,在半空中展开,其中记录了白家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
为首的三人颇有声望,压低声音交谈了几句,暂时达成一致。
证据已经摆出来了,若是弄虚作假,肯定能找出蛛丝马迹,看完后再发难也不迟。
众人的视线都看向玉简,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有人还是等不及了,隐秘的穿过人群,绕到于怀鹤的身后。
或许有人也知道他的打算,但存着试探的心思,默许了这人的行动。
他动手了!
于怀鹤的头微微一偏,剑柄已经抵在暗算之人的脖子上了。
归雪间看那人瞳孔紧缩,仿佛被强烈的恐惧席卷全身。
他意识到自己真的会死。
断红没有出鞘,于怀鹤收回了剑,随意道:“没有下次了。”
既是对这人说的,也是告知在场所有人。
那人如丧家之犬一样逃了回去。
身前的人训斥道:“知道你与白家交好,觊觎着继承老夫的位置,没想到目光如此短浅,遇到这么点事就昏了头,理智全无了!”
这话说的毫不留情,争权夺利的谋算全成了一场空,周围没人留心去听,目光全都聚集在了于怀鹤的身上。
方才于怀鹤没动用任何法术或灵力,他是纯粹靠身体避开且还击的,比所有人想象中还要深不可测。
归雪间看到这一幕,默默叹了口气,想到不久之前发生的事。
临近山脚时,归雪间也想走出禁制,和于怀鹤一起面对。
于怀鹤并不同意,反问道:“要是他们盯上你,怎么办?”
归雪间有一瞬的怔愣,才反应过来于怀鹤的意思。
在外人眼中,归雪间太过弱小,浑身上下都是弱点,太容易被伤害了。不是于怀鹤保护不了他,而是这种保护是绝对的,毋庸置疑的。别人对于怀鹤下手,他的反击会适可而止,如果目标是归雪间……
到时候说不定解释不了两句,于怀鹤就和这些人打起来了。
还是算了,归雪间这么想着,决定规避风险,没有走出禁制。
思考这些时,归雪间有片刻的失神,又忽然感觉到什么,回过神。
又有人在借机生事。
这次要高明一些了,不是偷袭,是阵法中的一种——人阵。
修仙界的阵法师格外稀少的缘故一是修炼起来太难,需要过人的天赋,二是自保能力太差,远不如丹师或是炼器师能将所修之物转化为修为。阵法师固然能将自己的洞府布置得坚若堡垒,但出门在外,失去了阵法的保护,便格外脆弱,比起别的修士,更容易殒命。
有些人便想出了一个法子。既然遇到危险无法快速布置阵法,那让阵法材料可以自己排布不就行了?
于是,就有了人阵一说。
与太初观那样自小修行的剑阵不同,企图打造人阵的阵法师会在普通人中挑选出有天赋者,教授他们少许修炼法门,主要是让他们学习如何组成阵法。
阵法师并非真心收徒,很大程度上是将这些人当做布置阵法的材料,可以用于消耗。
花秉秋就很瞧不上这种法子,觉得与邪门歪道无异,是阵法师中的败类。归雪间知道,花先生虽然脾气火爆,经常苛责书院里的学生,但从不会以损害他人的方式布置阵法。他说真正的阵法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互相助益,而不是吸干灵力,竭泽而渔。
归雪间很感谢花先生对自己的教导。
他看向那位蓝衣道人,制止道:“不要再布置人阵了。”
人阵一旦布成,想要强行创出,一定会对阵法本身——也就是那些人造成损伤。
蓝衣道人被戳穿了也不惊慌,反而笑道:“你们两个来路不明,又屠杀白家众人,我为了安全,布置阵法保护自己又怎么了?难不成你们怕了?”
归雪间懒得和他争辩,视线搜寻者同样身着蓝衣的九位道童的行走方向和轨迹,一边看,一边破解阵法:“此为玄天八卦阵,八人站外,围困敌人,一人以身为剑。此阵看似变幻莫测,破解之法却极为简单,无需折断汇集天地灵力与其余八人之力的剑,而是要使站在正北方向,承接天地与人之间的……”
眼看着自己精心钻研了数十年,自认天衣无缝的人阵就要在众人面前被破解,那人面色难看,一甩拂尘:“归!”
小道童们立刻又回到他的身后。
在场之人又大吃一惊。原以为归雪间修为很低,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所以只能藏在禁制里,没想到他在阵法上颇有造诣,很是长了一番见识,也不敢再小瞧这个两年前逃出去,抛弃姓名的少年人了。
两刻钟后,约莫有一般人看完了玉简,陷入深思。
归雪间一直帮周先生做事,整理过典籍比起这些罪证来不知繁复困难多少。一个时辰内做出来的玉简也简单明了,滴水不漏,与白家很多反常的做法对应,通篇看下来竟找不出缺漏。
一番商讨后,还是那中年男人道:“从证据来看,似乎确有其事。不如你们再找几个知晓内情的白家人,讯问一番。”
于怀鹤淡淡道:“都杀了。”
那人骇然道:“全都杀了?一个没留?”
于怀鹤平静道:“魔修杀不得吗?”
魔修不是不能杀,但根据这份罪证上所言,白家堕为魔修的人数不少,竟都死绝了,实在是骇人听闻。
有人仗着自己在最后面,有人在前面挡着,觉得于怀鹤一时杀不过来,质疑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杀人灭口!”
归雪间想,于怀鹤想要结果一个人的性命,这人在天涯海角也不会有任何阻碍,何况还在于怀鹤的视线范围内。
他任由这人说完,知道堵不如疏,这也是很多人没有诉之于口的想法,又说了一句:“也有人证。”
活人没有,但死人也是人。
从储物戒指里拿出尸体这事,归雪间偷偷做过,于怀鹤光明正大做过,是很方便,却不大好看。归雪间考虑很多,这么直接拿出尸体,万一日后被记下来,岂不是大大跌了龙傲天的面子,便琢磨了一个时辰,布置了一个传送阵法。
传送的距离很短,从山上到山下,布置起来倒是不难,难的是死物如何启动阵法。
这也难不住归雪间。
于是,在众人或是期待,或是质疑,或是畏惧的目光中,归雪间打了个响指。
十多具精心挑选的尸体出现在了禁制外的半空中,缓缓落下。
这事太过突然,众人纷纷四散开来,宛如惊鹊,为尸体腾出一大片位置。
这不能怪归雪间,他没又长千里眼,布置阵法,测算距离时不知道这块地方有人。
众人似乎吓得不轻,分辨不出归雪间到底是为了展示自己在阵法上的造诣,还是威胁他们。连不会动的尸体想运都能运来,能动的人更会沦为在阵法中只会乱撞的无头苍蝇。
一时之间对弱不禁风的归雪间的畏惧不亚于对于怀鹤了。
一人惊魂未定道:“道友,你这是何意!”
归雪间眨了眨眼:“不是说要人证吗?”
远处的百十号人都沉默了。
良久,一位女修道:“我在紫微书院读书时,有幸见过天下第一的阵法大师,那位花先生的脾气很是古怪,我一贯敬而远之。现在看来,在阵法师一道上登峰造极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癖。没料到道友生的这般貌美,性情也温和,却有这样暴力的举措,胆量也远超常人。”
归雪间:“……”
对不起,花先生,好像无意间败坏了你的名声。
又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于怀鹤,有点寻求安慰的意思。
于怀鹤偏过头,剑柄挡住了他的半张脸,竟也勾唇笑了。
作者有话说:
于怀鹤和归雪间的故事成为彼此传记的一部分吧
花先生听说这件事后找上门,猫的反应是:我不是我没有[化了]
第129章 心服口服
于怀鹤怎么在笑?
他都是为了这个人考虑才这么做的。
归雪间蹙起眉,觉得这人有点过分。
又看了一眼,于怀鹤微微挑眉,漆黑的眼眸在黄昏中显得很温和,并不是嘲笑。
算了。
归雪间偏过头,不看这个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突如其来的尸体出现方式打乱了阵脚,众人的意见少了很多,推举了四个人查探尸体的状况。
阴差阳错有了好结果,也行吧。归雪间想。
一人对着尸体道:“告罪了。”
便着手开始检查。
毫无意外,这些白家长老都是被一剑结果了性命。
魔修死后,灵力消散,归于天地,魔气却会留下来,腐蚀着身体。
一具两具的尸体被剖开,那人摇了摇头,又挑了两具,得出结论:“这些尸体上的魔气浓重,经脉也被魔气浸染,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白家的诸位长老的确都是魔修。”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具在,由不得人不信。
但白家在东洲地位显赫,在场之人大多与白家有关联,甚至还有姻亲,所以有一小部分咬死证据不足,非要等搜山结果出来,才愿意放他们离开。
归雪间以为,不是这些人愿不愿意放人,而是自己和于怀鹤想不想离开。
他看向于怀鹤。
虽然这人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但归雪间知道他有点不耐烦了。
于怀鹤本打算直接离开。临走前将白家的罪证和尸体整理好,放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等过一日,禁制中的灵力彻底消耗殆尽,进山后自行查探便可。至于这些人的反应,对自己有何看法,根本不在于怀鹤的考虑范围内。
出于对于怀鹤后世的名声考虑,归雪间坚决反对这个做法,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
太阳落山,天边只余一点粉霞,夜晚将至。
微风的山风吹来,归雪间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有人听到后更不耐烦了。
一个声音高昂道:“你们只有两个人,就这样杀了白家所有长老。众所周知,魔修的修为高于同阶修士,谁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目的,背后隐藏了什么秘密?说不定你们出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包庇真正的凶手!”
白家确实与魔族有关,眼前的两人又太过年少,像他们这么大的年纪,一般来说是门派中最小一辈的弟子,稍好些的筑了基,有金丹修为就很了不得了。
这件事太离奇了,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和认知,所以很多人无法认同这一事实,本能地认定不对。
事已至此,归雪间已经认命。反正这些人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于怀鹤,不可能真的被他们三言两语束缚在这里。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缓缓消失,于怀鹤走到众人面前,身形隐没在黯淡的夜色中。
他的嗓音是冷的,没有拔剑,只是问:“有人要试试吗?”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几个人像死了一样,全场鸦雀无声,无人有胆量应答。
于怀鹤转过身,走到禁制前,朝归雪间伸出手:“走了。”
归雪间看到于怀鹤垂在脸侧的玉坠摇晃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搭在这个人的掌心。
刚迈出一步,还未走出禁制,夜幕之上忽然闪过一道流光,是有人用飞行法术赶了过来。
方才还一声不吭的人群又热闹了起来,像是找到了救星。
“是清斐道长!”
“道长不问世事久矣,白家这点小事,竟惊动了他老人家!”
“白家在东洲到底是个大族,与大家休戚相关,清斐道长前来处理此事正合适。”
归雪间觉得不太妙,不会真的要打架吧。
这些人与魔族无关,不能真把人打死了,到时候交代不过去。
但是这个名字,莫名有些耳熟。
归雪间还是思考,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两位小友暂且留步。”
他抬起头,眼前的老道士须发皆白,鹤发童颜,面容和善,袖子极为宽大,像是能装得下乾坤万物,手臂处的拂尘一甩,正朝他们两人微笑着,又问道:“你们二人可是于怀鹤和归雪间?”
归雪间记起来了,在为周先生整理书院历代老师名录中,他见过这个名字。
这位清斐道人姓许,之前在书院里教过很多年书,后来族中长辈纷纷陨落,小辈们危在旦夕,他只好辞去书院的职务,回到东洲护佑家族。
这是两百年前的事了,而他在书院里教过一百多年的书。
归雪间回道:“见过道长。”
见到这样一幕,周围的人又不知所措起来。
清斐道人道:“老道受紫微书院所托,特意前来为两位小友解释一二。”
归雪间差不多猜出整件事的经过了。
于怀鹤拒绝舍友的帮忙,只身前往白家。严壁经他们肯定不会真将此事抛之脑后,考虑到此事严重性,白家又与庸城有关,最好的办法是找书院出面。
时间太短,书院来不及派人过来,只能托旧相识帮忙,于是找上了这位清斐道人。
想到这里,归雪间感到安心,书院对他们照看周全,这时候也不忘找人来为他们做担保。
果然,只听清斐道人道:“两位小友在书院修为出众,天赋卓绝,志洁行芳,是以不顾自身安危,接受极为危险的任务,去庸城打探情况。”
归雪间竖起耳朵听着,看来为了请动这位老先生,与之沟通的先生为他们说了不少好话。
文先生?还是周先生?赵峰主也不是不可能——他一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在此之前,于怀鹤和归雪间并未将书院学生的身份和盘托出。这件事是私仇,对紫微书院的名声不大好。
清斐道人继续道:“不料突遭白家暗算,生命垂危,两人又是未婚道侣,于小友为了救回道友,手段是激烈了些。”
……这是激烈了些吗?
幽暗的灯光下,归雪间看到不远处那些人脸上疑惑的神情。
清斐道人离开书院两百年,但书院先生对学生特有的维护却似乎从未改变。
清斐道人落地,站到两人面前:“老道虽与两位小友素不相识,却知晓紫微书院的教导一贯用心。两人年轻气盛,意气行事,是有些许不妥之处。但修道之人,斩妖除魔本就不该拘泥于年纪和方式。”
有了紫微书院作保和清斐道人的解释,这些人总算偃旗息鼓了,彻底闭嘴了。
虽然他们本来也做不了什么。
但这却是书院长辈对他们的爱护,不希望归雪间和于怀鹤在外受到伤害,被人诋毁,妄加揣测。
归雪间将于怀鹤的手握得更紧,向眼前这位老道人道谢。
清斐道人垂垂老矣,望向两人的目光中有期盼,也有怀念:“去吧。天地浩渺,无穷无尽,都是你们的。”
于怀鹤打了个响指,转瞬之间,有什么自天行山上飞奔而来。
九头山骢拉车,速度从极快到停止不过是一息之间,嘶鸣声震耳欲聋,车帘上的坠子互相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东洲地处偏远,灵气较为稀薄,山骢这样的灵兽又极为依赖灵力的豢养,众人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都愣住了。
于怀鹤先跳上了车,朝归雪间伸出手,拉他上来。
一般来说,于怀鹤都会选择抱归雪间上车,但大庭广众之下,归雪间要点面子,总不能被人误以为弱小到连个车都上不去。
只听身后的清斐道人嘀咕道:“当时我教书时,秀隐说最厌烦同窗名门子弟间互相攀比,日后一定要杜绝书院里的奢靡之风。现在看来,他自己当了先生,才知道做老师的难处。”
归雪间身体一僵,如果没记错的话,秀隐是司徒先生的名字。
他不敢接话,只在心里回答清斐道人,司徒先生的确管的很严,成日棒打鸳鸯,但是管不住龙傲天。
又有预感,等回了书院要被大骂一顿了。
等回去后再说……归雪间有点逃避地想。
车帘落下,将所有的目光都隔绝在外,里面的地方很大,归雪间还是靠在了于怀鹤的怀里。
山骢稳健地向上爬升,脚步平稳,飞驰而去。
归雪间很讲究未婚道侣之间的情谊,他的脸贴着于怀鹤的胸口,小声说:“回去后要是受罚,我们两个一起,我也陪你。”
于怀鹤望着他,很轻地笑了:“好。”
车行了半刻钟,归雪间掀开帘子,看向窗外,他对方向不太敏感,眼神略有些迷茫,不知身处何处。
东洲是归雪间待的最久的地方,他却对这里一无所知:“现在去哪?”
好不容易回东洲一次,他想去归元门看看。
那是他的母亲,师伯,师祖生活的地方,于怀鹤也在那里长大。
于怀鹤说:“归元门。要去吗?”
夜风将归雪间的长发吹起,他猝然回过头,散乱地落在了于怀鹤的脸上,他有点慌乱地帮于怀鹤拨开头发,又被抓住了手。
于怀鹤慢条斯理地将归雪间的长发理好,系起。
归雪间说:“嗯。想去看看师祖,和我们的树。”
第130章 玩具
山骢拉着车,迅速且平稳地向归元门的方向奔去。
归雪间的魂魄才回归身体,下午又忙了几个时辰,已经筋疲力尽,他靠在于怀鹤的怀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中,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他看着自己,保护着自己,归雪间感到安全。
不知道睡了多久,归雪间醒来后,只觉得周围一片昏暗,他揉了揉眼睛:“到了吗?”
于怀鹤单手掀开窗帘,外面天光大亮:“一个时辰的路程……”
早就到了,是归雪间睡了一整个晚上。
车停在通往归元门的路口,归雪间同于怀鹤一起下了车,两人沿着山间小路,一直往上走。
清晨的太阳不晒,穿过林荫散落在归雪间的脸上,他一边吃点心,一边听于怀鹤讲述归元门的旧事。
据传归元门是由某位飞升了的仙人创立的,《大归经》是本精妙绝伦的功法,可惜对修行之人的心性、天赋、根骨的要求都极高,稍有欠缺,修行一生也只能碌碌无为,无法真正踏入仙门。师祖曾对于怀鹤开玩笑道,他们这门功法好处有三,一是修为高深时灵力如大海般滔滔不绝,二是上限不可估量,修成后足以成仙,三是不用担心被人偷盗抢走,《大归经》就是丢在外面,路过的人都不稀罕捡。
听到这里,归雪间的脚步一顿。
他想起于怀鹤写下的剑法《千秋岁》,也是难的后世晚辈们叫苦不迭,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处。
于怀鹤问:“怎么了?”
归雪间摇了摇头。
也不大一样。至少《千秋岁》学得一招半式,在同辈中就所向披靡了。《大归经》学到半途而废,就仙途无望了。
他说:“觉得你好厉害。”
于怀鹤看着归雪间,抬手为他擦去唇边的点心碎屑,随意道:“还行。如果你没有丢掉仙骨,也可以好《大归经》。”
归雪间:“。”
他不可以。他这辈子也练不好《千秋岁》的。
归元门地处偏僻,功法又太难,找不到什么有天赋的弟子,时间久了,越发没落了。
历代门主都很随遇而安,认为修仙之人不应争权夺利,应当顺应自然,修身修心修道,不苛求一定要将门派传承下来。大千世界,有些东西就是会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不必勉强。所以归元门也很少在修仙界招收徒弟,大多是在俗世里捡人,这样的做法无异于大海捞针,能捡一个是一个。
这样的教导之下,学成之后的弟子也很少留在归元门内。到了师祖这一辈,他有一个师姐,一个师弟,修为有成后全都畅游天地,不知所踪了,独留他一人被迫成为门主。
师祖讨厌出门,却也不得不外出捡弟子了。
大弟子于行竹出自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九岁那年,她在外面踏春放风筝。风筝线不小心脱手,她追着风筝跑了好几里路,遇到了外出的师祖。师祖飞到半空,帮她把风筝捉了回来,又察觉到她有修行《大归经》的天赋,便登门拜访,想收于行竹做徒弟。
那户人家以为来了个骗子,将人打了个回去。师祖没有恼怒,也没有强求。离开之际,于行竹撞倒屏风,挣脱仆从束缚,一定要去修仙。
师祖一挥手,两人驾鹤而去,徒留满屋难以置信的凡人。
归明玉是乱世中的孤女,无名无姓,师祖捡到人后,让她随了归元门的姓氏。
收了两个徒弟后,师祖自觉对得起归元门的先辈,自此往后又很少外出了。
说到这里,两人正好走到归元门的正门处。
与一般修仙门派或巍峨或仙气飘飘的建筑不同,归元门看起来过分简单朴素。枝叶掩映间,依山傍水建了两排屋舍。
大门合着,但是没锁。
于怀鹤推开门,握着归雪间的手,两人一同走了进去。
归元门的屋舍建在山腰处,上面的地方本来开辟出来,留作弟子们修行之用。后来弟子太少,练武场就荒芜了,抬眼望去,满是郁郁葱葱的高树。
于怀鹤领着归雪间,前去祭拜师祖。
推开门,墙上悬挂着六副画像,最先的那一副是四年前去世的师祖。
归元门的一切仪式都简化了,不讲究过度祭拜。拜一拜自己的师父师祖就算了,再往上一辈,连面都没见过的门主,实在是用不着祭拜。
于怀鹤从旁边抽出几根香,分了一半给归雪间。
为表敬意,归雪间没让于怀鹤帮忙,调动体内微弱的灵力点火。这样的法术是很简单,但平日里都有于怀鹤代劳,归雪间试了好几下才点燃香。
于怀鹤在一旁看着。
上完香,又拜了三拜,归雪间拽住于怀鹤的衣袖,有点尴尬,小声问:“师祖会不会嫌我修为太弱?”
“不会。”于怀鹤语气肯定,“师祖之前经常提起你,他想去看你。”
师祖不喜外出,讨厌交际,却曾对白家多次提出想去看看归雪间,白家推脱的理由一个接一个,最后都未能成行。
归雪间看着那副陌生的画像,心中生出许多孺慕之情来。
祭拜完师祖,两人前去看树。
绕过前面一排房屋,归雪间抬头望向后山,在这片林子里,一棵树的生长,一棵树的死亡都是很常见的事。
他有些迷茫地问:“这么多树,还能找得到吗?”
于怀鹤瞥了归雪间一眼,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另一侧:“可以。”
归雪间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前后屋舍间的空地因长期无人打理,花花草草肆意生长着,生机盎然。在阳光最好的地方,栽种了两棵紫金杉。
紫金衫是很珍贵的树种,千年不败,万年不腐。师祖怀着对两位小辈美好的期许,将这两棵树栽种于此处,他希望于怀鹤和归雪间也能如同紫金衫一样,不会因雨打风吹而倒伏,一同相伴支撑着活下去。
如今树已经长得很高了,亭亭如盖,不再需要别人的照料。
归雪间走到两棵树前,两只手分别放在两棵树的枝干上,闭上了眼。
他能感受到这两棵的根茎纠缠在了一起,不是争夺灵力和养料,而是生死与共的关系。
就像他和于怀鹤。
归雪间睁开眼,将这件事告诉了于怀鹤。
于怀鹤看着归雪间:“我会活得很久。”
所以归雪间也会一直活着。
归雪间点了下头:“我知道。”
在于怀鹤的保护下,他已经比前世多活了很长时间了。
又说:“我想去你的房间看看。”
归雪间的房间没什么好看的,是囚禁豢养他的地方,但对于怀鹤的房间兴趣很大。
归元门很小,和别的门派相比是巴掌大的地方,往前走了十多步路就到了。
这里和别的地方走马观花似的看看不同,于怀鹤先一步推开门,用了个法术除尘,归雪间落后一步走了进去。
房间内布置很简单,几乎没有装饰,于怀鹤从小到大的性格好像没变过,对身外之物没什么追求。
但比起书院里空落落的房间,仔细查看下,归雪间还是发现了与众不同的地方。比如四处摆放着的玩具,应该是师祖和于怀鹤的母亲送给他的。
门框上有几道人为刻下的痕迹,很奇怪,用途不明。
归雪间伸手触碰。
他还没问是什么,于怀鹤先一步握住他的手,解释道:“师祖刻的,记录我小时候的身高。”
归雪间比划了一下,这些痕迹都很矮,应该是于怀鹤年纪很小,无法反抗的时候被抓来记录的。
很难想象,原来龙傲天也有身高不到自己腰间的时候。
归雪间一边笑,一边打量身旁的人,于怀鹤很敏锐,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并未阻止归雪间的幻想,只是单臂抱起了这个人。
年幼的于怀鹤早已长大了,从十八岁起,他就一直抱着归雪间。
归雪间很轻地“呀”了一下,稳定身体后,环顾四周。
房间里的大多家具都是普通竹木制成的,尽显归元门的贫穷本色,但灯笼是特制的法器,发出的灯光很亮,应该是怕于怀鹤用坏了眼睛。
归雪间拽了下发带,于怀鹤就停了下来。
眼前的桌面上也有一道痕迹。
和门上的刻痕不同,这里明显是劈砍造成的痕迹,但武器很钝,气力也不足。
归雪间不明白这道痕迹是怎么来的,他望着于怀鹤,表达自己的疑惑。
于怀鹤思忖片刻:“我四岁时开始练剑,师祖看我沉迷于此,每日规定了时间,不许多练。”
归雪间没忍住笑了。
所以于怀鹤晚上在房间里偷偷练剑,那时候年纪又小,难免出现差错。
这人从小就这样了,练什么都废寝忘食,长辈都嫌他太刻苦。
于怀鹤说:“如果你在的话,我晚上就不会练剑了。”
归雪间问:“为什么?”
于怀鹤抬眼望着他:“因为要照顾你。”
归雪间一怔,有点难过,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对视着,能够看清彼此眼眸中倒映着的对方。
于怀鹤将归雪间放到了这张桌上,搂着归雪间的腰,吻他的唇往后压。
桌子太硬了,归雪间不是很舒服,但还是费力地勾着于怀鹤的脖子回应着。
在生离死别之后,好像很需要用这样的方式确定对方的存在。
于怀鹤是,归雪间也是。
吻了一小会儿后,于怀鹤又抱起归雪间,把他放到了床上。
这张竹床是为了于怀鹤单人所制,不算很狭小,但躺着两个人就分逼仄了。被褥也只有薄薄一层。
窗户大开着,临近午时的太阳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他们身处于明亮的日光下,将于怀鹤的脸映得很清晰,他五官的轮廓,每一点细微的表情。
也包括漆黑眼眸中的欲望。
归雪间仰起头,身上的衣服被缓缓褪去,一件又一件,落在了床沿边。
最后,归雪间浑身赤裸,身上的首饰在日光下闪着很亮的光芒。
于怀鹤侧着身,凝视了好一会儿,慢条斯理地摘下戒指,套在了归雪间的中指上,大了些,几乎要掉下来了。又扯下发带,松松垮垮地缠绕在了归雪间的手腕上。
雪白的皮肤,翠绿的天青垂水,鲜红的玉坠,以及归雪间半垂着眼眸,任由人摆弄的神情,看起来有种非常脆弱,非常需要被珍爱,非常需要被保护的美丽。
好像还嫌不够,于怀鹤又捉住了归雪间的小腿,将那枚早已摘下的铃铛又挂在了归雪间的脚踝上。
归雪间终于忍不住反对了:“……我身上戴着的东西够多了。”
没有衣服的遮盖,归雪间身体微微起伏着的曲线很明显,肩背薄得不可思议。
“有么?”
于怀鹤这么说着,指尖划过归雪间肋骨处的皮肤,远比那些装饰着归雪间身体的玉石要冷,体温比平常还要低。
归雪间觉得于怀鹤是故意的,为了让自己无时无刻不强烈感受到这人的存在。
于怀鹤说:“很好看。我很喜欢。”
归雪间咬了下唇,努力克制住想要抽回小腿的欲望。
可能因为于怀鹤很少说“喜欢”,偶尔说一次,他就没办法反对了。
左腿轻轻动了一下,铃铛就响了起来。
于怀鹤勾唇笑了。
归雪间觉得于怀鹤可能有点不为人知的喜好。
只有归雪间知道,因为这个喜好对象是这个人。
于怀鹤也脱掉了衣衫,他捧起归雪间的脸,一切由一个长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吻开始。
恍惚间,归雪间偏过头,看到桌案上的那道痕迹,忽然意识到这是于怀鹤从小生活着的房间,不知为何,这个事实让他的心脏猛地加快,体温骤然升高。
昏昏沉沉间,归雪间发现于怀鹤像对待剑那样对待自己,当然不是完全罔顾自己的意志,也不是想用归雪间做什么,只是有某种程度的相似之处。
他完全在这个人的掌控之中了。
就像剑落下的那一个瞬间,于怀鹤会分毫不差地握在剑柄的某个位置,
发带束缚住了归雪间的两只手,又被压在了头顶。
身体和魂魄适应需要一段时间,归雪间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但其实会有很细微的差别。
不止是动作慢了半拍,各种感觉也是。就像他重生后醒来,从阁楼上掉下去时,直到最后一刻才发觉。
此时此刻,各种感觉从小腿,腰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经过脊柱,传递到他的大脑,一层一层的叠加,一次又一次的堆叠。
在漫长的,没有尽头的交融中,感官积蓄到濒临崩溃的程度才一齐爆发。
归雪间根本无法承受。
他小口小口地喘息着:“我会死的。”
身体和嗓子抖得厉害,手指根本攀不住于怀鹤的肩膀。
于怀鹤一如既往的承诺,声音有些低沉,又漫不经心:“不会的。我不让你死。”
归雪间又哭了,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眼泪是顺着眼角往下滴落的,慢慢洇湿了被子。
于怀鹤很冷酷,根本不为所动。
没有温柔地将归雪间的眼泪都吻去,好像希望他的泪水更多。
不。归雪间不信,他觉得自己真的会死。
延迟满足的感官令归雪间持久地处于意识恍惚的状态,他几乎要被吞没了。
他好像也变成了这个房间的一部分,是属于于怀鹤的玩具,但不是小孩子玩的那种。
于怀鹤已经长大了,他比归雪间还要大一岁。
归雪间是一团很白、很洁净的雪,被于怀鹤弄脏了,从里到外,彻彻底底。
于怀鹤没什么愧疚,他吻了吻归雪间的眼角,搂着归雪间软绵绵的身体,又继续了。
在明亮的日光下,在夏末的午后,天气不冷也不热的时间,在于怀鹤长大的房间里,他得到了从小到大最喜欢、最珍爱的东西,为此可以舍弃别的一切,他将归雪间据为己有。
归雪间细碎的、可怜的哭声,夹杂着铃铛撞击的清脆响声,和竹床摇晃时咯吱咯吱的声音,持续了一整个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