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回校
十日后,归雪间和于怀鹤乘坐仙船归来。
这次进入书院,检查更为严格了。两人的玉牌都碎了,如若不是之前就有书信往来,先生被提前叮嘱过,恐怕不会轻易放行。
确定两人没有问题,不是别人伪装的后,负责检查的先生温和道:“司徒先生早就念叨着你们了。说等你们回来,第一时间禀告给他。”
归雪间问:“是现在过去吗?”
不会是急着让他们交代这几个月经历的事吧。
先生笑道:“不用着急,司徒先生的意思是,等休息好了再见也是一样。”
司徒先生竟如此体贴,归雪间想了想,如果先生不说,估计没人能从司徒先生的那张铁面无私的黑脸上看出这样的好心。
跨过山门,就正式进入书院了。
因为是上课时间,路上的学生不多,偶尔才会遇到三四个。
但归雪间和于怀鹤不久前获得书院大比第一,又当众公布婚约,各种意义上都是书院学生敬佩的对象,早已成名,所以这三四个人里又有两三个能认出他们。
同窗们又惊又喜,好像他们是什么珍奇异兽,都想过来瞧瞧。
归雪间牵着于怀鹤的手,默默往这人身边躲了躲,想要避开这些视线。
有些性情较为开朗活泼的,也顾不上之前认不认识,直接上前搭话,庆贺他们重回书院。
面对同窗们的好意,归雪间尽力应对了,然后尽快逃跑。
直到穿过栈道,回到见白峰,归雪间才松了口气,放慢了脚步,正好在院门前撞上了急匆匆赶回来的孟留春和别风愁。
从目前的状况推测,这两人应该是当场逃课回来的,且别风愁还打翻了砚台,袖子上泼的墨汁还未干。
孟留春看着他们两人,愣了一小会儿,难以置信道:“你们真的回来了!这么久没消息,大家都说你们……”
“呸呸呸,”孟留春又飞快吐了几口,“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很厉害,之前单枪匹马就敢从白家私奔,还真逃出去了,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别风愁窜到两人面前,拍了下归雪间的肩膀,脸上是真切的高兴,连一头白毛都挠乱了:“哼,回来就好。我的朋友,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
归雪间被他用力一拍,不由后退了一小步,又被于怀鹤扶住。
他看着别风愁,轻声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孟留春又急忙问:“小鱼呢?它是不是和你们在一起!怎么没看见?”
归雪间点头,将小鱼从手腕上轻轻扯下来,递给孟留春。
孟留春连忙抱住它。
小鱼被迫醒来,大为不爽,很有攻击性的样子,但看到孟留春眼泪汪汪的样子,又原谅这个人的打扰了。
他们几个人的动静很大,没课的严壁经也听见了,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他倒是和原来差不多,只是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双手合十:“吉人自有天相,贫僧料想两位不会有事。”
别风愁捣了他一下:“少来。你不是还写信给什么人,让他们帮你查归雪间和于怀鹤去向来着。”
又大手一挥,高声道:“今天我请客,庆祝你们两个死里逃生!”
面对舍友的好意,归雪间就自在多了,笑着应了,和于怀鹤一同坐在院子中的石桌旁。
盛夏时节,树荫如盖。
等酒菜都摆上桌,又过了大半个时辰。
归雪间听他们讲述自己不在的几个月发生的事。
剿灭全部魔族后,书院并未发现归雪间和于怀鹤的尸骨,但两人也不见踪迹,传言是天妒英才,于怀鹤归雪间就这样夭折殒命了。
毕竟魔族是要吃人的,尸骨无存也很正常。
书院里发生了这样的事,虽说是魔族作祟,但当日来客似乎折损颇多,不可估量。书院也和各大仙城有了龃龉,不似从前。好处是书院的损失并不惨重,学生们大多在书院的保护下活了下来,只有几个落单的不幸离世,还有几十个受了伤,其中有几个颇为严重,书院也在全力救治。
归雪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别风愁他们又不是先生,不可能了解事情全貌。
说完这些,几人又问两人这些日子去了哪里,竟然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
魔界的事,不能对外公开,但还不至于连舍友也要瞒着,只是叮嘱他们不能外传。
归雪间看了很多话本,讲故事也很有天赋。说到险象环生处,别风愁瞪大了眼睛,着急要听下文。
将其小鱼巧骗妖使,孟留春嘲笑小鱼竟然是个骗子,差点被咬一口。
可惜讲了一会儿,归雪间的嗓子哑了,便由于怀鹤代劳了。
于怀鹤又十分寡言,三两句话便将事情交代清楚,毫无波澜。
大家只好继续喝酒。
严壁经似乎是想起什么,扭头问一旁的孟留春:“之前没有听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私奔的?”
酒酣耳热间,孟留春醉醺醺的,嘴没把门:“他们两个私奔,正好被我撞到,我挺身而出,阻止他们……”
说到这里,孟留春猛然惊醒,再也不肯开口了。
别风愁哈哈大笑:“然后你就被于怀鹤打了一顿?”
孟留春“啊啊啊啊”的发疯,看起来很想把之前说的话吞回去。
归雪间托着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抿了口酒,又看于怀鹤,也笑了。
至于小鱼,它好不容易回来,很是惦记着桃花酒,早已醉晕在酒坛子里。
几人喝到日头偏西,才各自回了房间。
归雪间推开门,重回自己最熟悉的居所,睁大了眼。
房间是于怀鹤精心装点过的,周先生的评价是过于奢侈。当时离开时什么都没想,没料到隔了这么久才回来。
于怀鹤扫了一圈,将吊着的花篮拿了下来,一切都没变,就是久未照料的花枯萎了。
他说:“等明日再挑两棵。”
归雪间摇了摇头,伸出手,触碰掩埋在泥土中的根茎,不消片刻,藤蔓重新生长,又开出了花,香气很好闻。
不过是做了这么点小事,归雪间好像就累得站不住了——主要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洗了个澡,躺在柔软的床上。
于怀鹤坐在床沿,一如既往地帮归雪间梳理头发,动作却忽的一顿。
他这么停了一小会儿:“归雪间,你的头发别在衣服里了。”
昏昏欲睡的归雪间有些费力地睁开眼,不是很明白这人话里的意思。
弄出来不就好了?
于怀鹤凝视着归雪间雪白的脖颈,淡淡道:“不是不让碰么?之前都是。”
他的手指插入归雪间的发间,将长发从脸侧拨开,指尖微冷,像是料峭的风。
归雪间清醒了些,微微蹙眉。
那天过后,之后的十天,他们都待在船上。接吻没什么,但碰衣服覆盖下的地方,归雪间的反应就很大。
好像忽然对于怀鹤的接触过敏。
那不是拒绝,可能是一种自我保护,那样的接触令归雪间失去神智,只能任由另一个人的摆弄,所以身体短时间内还不能接受,需要脱敏。
……但于怀鹤又不是没碰,还碰了很多次。
为什么现在忽然又问?归雪间很不懂,仰起头,看向于怀鹤。
灯火下,这人半垂着眼,似乎不为所动,只是在提出平常的疑惑。
归雪间忽然明白了,这个人是故意的,其实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玩弄自己。
反应很大的时候,就刻意镇压,不许归雪间反抗,现在快要脱敏了,又故意提起。
大多数时候,于怀鹤很好,但他也有恶劣的行径,隐藏在冷淡的外表之下,不为人知。绝大多数人没有见过这一面的于怀鹤,更谈不上了解。因为于怀鹤对那些人不感兴趣,他们的任何举动,任何反应,都不会令他多看一眼。
他只会这么对待归雪间。
这么想来,被玩弄竟然是一种特别的、与众不同的待遇。
于怀鹤似乎还在等待归雪间的回答。他一直很有耐心。
但被玩弄的归雪间有点不高兴了。
不是不高兴被玩,而是好像一切都在这个人的掌控之中。
怎么这样?
他撑着手肘坐起来,略微浅淡的眼眸在琉璃灯火下显得很亮,猝不及防地向于怀鹤撞去,像是要堵住这个人的嘴。
在于怀鹤眼中,这样的速度很慢,但他没有躲,眼睛眨都没眨,就这样直面着归雪间的撞击。
不过最后一刻,于怀鹤还是压住了归雪间的后颈,让归雪间不要那么用力。
于怀鹤是不会疼,但归雪间很脆弱,说不定嘴唇会破。
一个短促却激烈的吻后,归雪间往后退了退,抿了下潮湿的唇,努力保持冷酷的语调:“能不能碰,你自己不知道吗?”
于怀鹤一怔,靠近了些,抵着归雪间的额头,两人对视着:“知道了。”
*
归雪间睡得很好,直到午后才醒。
吃了饭,天没那么热了,两人一同去见司徒先生。
司徒先生似乎比过去更忙了,桌案上的俗务堆积如山,见他们两人进来了,放下手中纸笔,打量了两人几眼:“不错,去了魔界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没缺胳膊少腿的,才算不辱没了书院大比第一的名头。”
归雪间想,司徒先生,你对书院大比第一的要求也太高。
他正想着,司徒先生扭过头,深沉的目光盯着他:“旁人拜一个先生,你倒好,拜了两个,麻烦也是加倍。你失踪的那些日子,花秉秋和周横两个天天找我要人,听说周横都求到太初观去了,收到你的信,这两人才算消停。”
这话明面上是指责,实际上是告诉归雪间,两位先生都为他颇为心神,关心备至。
想到两位先生,归雪间心中一软,朝司徒先生一拜:“学生知道。过会儿就去拜见两位先生。”
司徒先生继续道:“你们传回来的消息,书院已派人去查验真假。如果是真,那些魔修实在是胆大包天,不把修仙界看在眼里了。”
又提及了他们离开书院前做的事。
魔族入侵那天,归雪间连碎两块玉牌,还是自己和于怀鹤的。不出意外,立刻引起了书院的重视,将前往藏宝阁的魔族焰鬼拦在中途,当场斩杀。
那魔族神智较低,一直念叨着主人交给他的任务,似乎东西就隐藏在藏宝阁中,幸好没被夺去。
归雪间猜想,前世的断红估计就是在这场灾难中消失的。藏宝阁被魔族毁掉,里面的各种珍宝可能是遗落到了魔界,所以后世之人遍寻不得。而他临走前的举动,竟无意间阻止了这桩祸事。
司徒先生道:“幸好你们提醒了书院,否则让焰鬼闯入无人镇守的藏宝阁,后果不堪设想。”
藏宝阁平日里看起来只有学生值班,实际上是有修为高深的先生镇守,以防偷盗。但当时状况紧急,所有先生都出动保护书院的学生,藏宝阁自然也空无一人了。
于怀鹤道:“那时我已昏迷,是归雪间做的。”
司徒先生十分满意,夸赞道:“难怪你两个师父都非你不可,一个也不愿意放手,脑子聪明,天赋过人,只可惜……”
又叹了口气,可能是觉得世事无常,不能完美无缺。
而归雪间身上的缺陷太过明显,见到的人都会为此可惜。
美玉有瑕,归雪间的瑕疵近乎毁掉他了。
但归雪间自己却没那么在意。
而另一件事也是当务之急,事情发生了几个月还无法解决。
无论是血肉化作通道,还是死后被魔族分食,结果同样是尸骨无存。所以书院也很难辨别当日来客的真实身份,哪些与魔族勾结沦为祭品,哪些是魔族入侵的受害者。
没有确凿的证据,书院也不可能凭空顶嘴,各座仙城也不想和魔族牵扯上关系,双方互相指责,书院和仙城间的关系也变得紧张。
归雪间道:“那日追上我们,打伤于怀鹤的人,我曾听人叫他左副使。”
司徒先生脸色大变,连周身的灵力都有所波动。
作为书院最重要的几个主事之一,他在修仙界的名声响亮,经历之事不计其数,很少会如此震惊。
司徒先生思忖良久,终于开口:“只是左副使一人倒罢了。如果庸城和魔界勾结,此事牵连甚广,恐怕大祸将至。”
庸城!
好像也不是很意外,归雪间还是一怔,朝于怀鹤看去。
于怀鹤神情平静,察觉到了归雪间目光,没什么顾忌地握住了他的手。
经历过书院大比,司徒先生已经不会在意这点小事了,他喃喃自语:“如果真的有关,庸城城主到底是为了什么?”
魔界到底能给他什么东西,引诱得他作为一城之主,抛弃过往几百年在修仙界积累的权力和声望,叛变修仙界,投入魔族那边。
再三思量后,司徒先生道:“你们的意思是,那左副使自身沦为祭品,已经尸骨无存,没有证据了。”
他长叹一口气,像是有些可惜,为他们解释:“你们知道,紫微书院一贯保持中立,这是立校之本。如果不是此事牵扯到魔族,事关天下所有人族,书院也不可能这般在意,追查到底。而庸城与其余几座仙城结盟,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是书院,在没有证据的状况下,也不能轻举妄动。”
司徒先生的想法没有错。书院一旦插手,被人发现,难免与庸城反目成仇,又会牵连到各大仙城,乃至各大宗门都会选择一方。到时候魔界还没打过来,修仙界先四分五裂,互不信任了。
所以在没有证据前,书院只能徐徐图之。
事情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片刻的安静后,于怀鹤对司徒先生说:“我想去一探究竟。”
“你们?”司徒先生听了这话,并不赞成,“你的修为再高,也是学生,何况不久前才死里逃生。这些危险的事,还是留给我们这些师长去做为好。”
司徒先生认为将这些事交给学生去做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直接拒绝了。
于怀鹤站起身,他看向司徒先生,并不是展示自我,而是简单地描述一个事实:“我已经是洞虚了。”
司徒先生听了,神情匪夷所思。
有点想相信,因为根据过往的经历来看,于怀鹤是一个很靠谱的人,不会胡言乱语。
又不太想信,站在眼前的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修士,难道修为就这样与自己持平了?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归雪间见司徒先生实在很挣扎,好心地解释:“先生,之前在信中说有事暂时不能回来,就是因为于怀鹤要渡劫。”
第112章 两位先生
此话一出,司徒先生久久不语,似乎不再挣扎了。
又盯着他们两个,仿佛在质疑他们去的到底是不是魔界,还是什么洞天福地。
这件事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归雪间简单道:“听闻万年雪莲可解世间所有奇毒,正好出现在殃咎城,我就喂给于怀鹤了。”
司徒先生问:“你喂了多少?”
归雪间有点心虚:“一整朵。”
司徒先生:“!”
归雪间看得出来,司徒先生的眼神表达了一个意思,就是自己在暴殄天物。
司徒先生瞪了他一眼:“如果是一般的元婴,这一朵万年雪莲喂下去,怕是要闭关几十上百年才能将这么庞大的灵力完全吸收,还要提升心境,才可渡劫。于怀鹤闭关……”
他自己能修到洞虚,在同辈中已经是天赋最为突出,且颇有仙缘的一个了,而于怀鹤是二十岁的洞虚。
司徒先生放弃思考于怀鹤的天赋有多么惊人了,没有必要和这样的天纵奇才对比。
他也不是不懂变通之人,对于怀鹤道:“既然你已是洞虚,不是直面游疏狂,或者落入陷阱中,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这位庸城城主名头很大,却神秘得很。我三十年前见过他一次,当时看他是洞虚巅峰。至于现在,可能已经是大乘期的修士,半步渡劫,或许真的能够成仙。”
归雪间仔细听着。
司徒先生一拧眉:“庸城这样的仙城,戒备森严,人人各司其职,你们这样单枪匹马很难闯进去。”
这话说的也是。
思考片刻后,司徒先生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觉得严壁经如何?”
归雪间和于怀鹤对视一眼,不假思索地说:“没问题。”
除了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于怀鹤曾观察院子里的每一个人,确定没有问题后就没再有过怀疑。他们成为舍友,也成为朋友,相处颇多。而不考虑感情因素,仅从理智上看,如果严壁经真的和魔族有牵扯,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有很多次对归雪间下手的机会,不必大费周章,再派遣刺客。
司徒先生点头:“那他或许能帮得上忙。”
归雪间问:“什么忙?”
司徒先生道:“你们不知道?”
归雪间摇头。
司徒先生道:“他是百川城城主的独子,百川城与庸城的关系向来不错。以他的名义探访庸城,想必能住进不碌宫中。”
归雪间有点震惊。
严壁经不穷,甚至很富有,归雪间能看得出来,但没想到的是,这酒肉和尚的来头竟然这么大。
那这人怎么会修佛,怎么成日以蹭别风愁白吃白喝为乐?
前往庸城事关重大,司徒先生还要再找严壁经商量具体的办法。至于归雪间和于怀鹤在魔界的种种经历,他从信件中得知最重要的部分,剩下的也没空细听,挥了挥手,让两人离开。
临走前,归雪间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问:“先生,有个叫松烟的蛇妖来书院了吗?”
如果有这样特殊的学生要入学,司徒先生肯定会得到通知,但却从未听说,便随口否认了。
照理来说,他们在路上耽误那么久,松烟应该早就到了。
为什么还没来?
但松烟的修为不错,第六魔尊刚死,殃咎城乱成一锅粥,估计没空追杀他。
应该没事吧。
*
从司徒先生处离开,归雪间想起两位先生。一个嘴硬心软,一个嘴软心也软,不想让他们再担心了。
花先生离得近,便先去拜访。
归雪间第一次直面花先生的怒火,才明白为什么师兄师姐们口中的花先生可怕至极。
只听花先生怒骂:“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也敢只身前往魔界?谁给你的胆量,靠祈求上天保佑吗?那还真叫你撞上了狗屎运了。就算那什么焰鬼来了,你打不过,逃跑也不会?之前不是给我你传送阵的玉牌,紫微书院最蠢的蠢货也不至于不会用吧!”
言语间,归雪间瞬间从绝世天才变成了绝世蠢货。
院中的无数阵法也感受到了主人激动的情绪,喷出了火焰。
于怀鹤用剑鞘一一挡下。
等花先生骂完了,归雪间默默解释:“多谢先生的玉牌,学生一直随身携带。但当时于怀鹤昏迷了,我也不能一个人独自逃跑。”
见花先生又要骂,归雪间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样东西,展开来递给了花先生。
乘坐仙船的十天里,归雪间看完信后无事可做,便凭借记忆,将看过的魔族典籍记录了下来。其中印象最深的便是人魔两界阵法的异同之处。
时间仓促,他也只写了个大概,一般人看了,只觉得是天书,但在阵法大师眼中就不同了。
花先生不过瞥了一眼,果然如获至宝,连忙接了过去,没有心思再骂人了。
归雪间松了口气。
花先生一边翻阅,一边喃喃自语,忽的问道:“这些标注是你自己的心得吗?”
归雪间点头。
花先生道:“去了一趟,也不算毫无收获。但……”
就这么捧着册子飘走了,估计是着急演算,再也分不出半点心思在归雪间身上了。
归雪间知道花先生一研究起阵法来就如痴如狂,微微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还没走两步路,身后忽然甩来一样东西,被于怀鹤接住了。
竟然又是一块珍贵的传送玉牌。
归雪间回过头,花先生依旧背着身,并不看他们,“哼”了一声:“好了,现在你的未婚夫也有了,下次不用再演什么生离死别了。”
送了东西,却不许他们道谢,直接启动了阵法。
下一瞬,两人直接被赶到了院子外。
归雪间看了玉牌一眼:“花先生送你的。”
于怀鹤抬眼,看着归雪间。
归雪间歪了下脑袋,纠正道:“送我的未婚夫的。”
于怀鹤才将玉牌收起来。
有什么差别么?归雪间不是很明白。
去往青如斋的路上,归雪间提心吊胆,周先生不会也这么先骂他一顿吧。
他很慌张,周先生可没花先生那么好哄。
推开院门,夏新雨也在,他高兴道:“师弟,你可是回来了,这段时间先生……”
话才说到一半,周先生转过身,抬手敲了夏新雨的脑袋一下,这位师兄才住了嘴。
归雪间瑟缩了一下,似乎也感同身受。
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周先生的面前。
周先生仔细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说:“瘦了点,精神还不错,看起来没吃苦。”
归雪间很会装乖,不是,是本来就很乖:“都是先生教得好,我才能死里逃生。”
如果不是周先生的教导,说不定连左副使都打不过。
周先生随意点了点头。
归雪间放下心,好像逃过一劫了。
他安分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准备也帮周先生做些力所能及的活了。
“于怀鹤怎么不进来?”
归雪间一怔,不明白周先生为什么忽然提起于怀鹤。
周先生笑意盈盈道:“你那个师兄呢?”
归雪间偷偷瞥了周先生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周先生的神情有点咬牙切齿。
为什么?归雪间自认又没犯错。
周先生的笑意愈深:“不对,是你的未婚夫。”
归雪间后知后觉,魔族入侵前,他和于怀鹤在大庭广众下公开真正的关系。而作为教了自己这么久的先生,周先生竟然也才得知此事,似乎很不高兴,现在是要秋后算账了。
归雪间说:“我叫他进来。”
在此之前,于怀鹤没有进过青如斋。表面上,他是归雪间的师兄,两人的关系很亲近,相依为命。但在周先生看来,于怀鹤还是外人,上课可以,帮忙也行,但青如斋是他的私人场所,没必要让于怀鹤也进。但现在身份变了,于怀鹤和归雪间是未婚道侣的关系,进入青如斋变成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两人一起站在周先生面前时,归雪间一度很担心周先生要敲于怀鹤的脑袋。
自己太弱小,周先生怕把自己打坏了,于怀鹤的修为很高,又是剑修,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不知道于怀鹤会不会躲,万一不躲,周先生会不会敲不动,于怀鹤会不会被打疼,要不还是自己……
归雪间正胡思乱想,纠结万分,周先生忽然开口了。
他没有责怪两人之前的隐瞒,而是郑重道:“修仙之路漫长又孤寂,很多人只能独自摸索。你们既是从小定下的婚约,又彼此恋慕,形影不离,更要珍惜这难得的缘分。日后相伴,总不会寂寞。”
归雪间和于怀鹤十指相扣,忽然有了被长辈叮嘱的感觉,很新奇,像是羽毛落在心中,很轻,却令人安心。
与母亲有关的事,归雪间的记忆很模糊,偶尔才能想起几个片段。他不知道母亲当时为什么会为自己定下婚约,或许也怀着这样美好的祝愿。
于怀鹤将归雪间的手握得更紧,他其实很少会在别人面前承诺什么,因为全然不在乎外人对自己的看法,此时却认真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第113章 庸城
拜访完两位先生,回来后已是黄昏。
于怀鹤练完剑,归雪间也放下了书,准备睡觉。
灯光被调暗了些,于怀鹤坐在床沿边,陪伴归雪间入睡,就像过去那样。
回到书院后,他们就不再睡在一起了。
准确来说,是不能住在同一个房间。
这是司徒先生的强烈要求,说允许他们再住同一间院子已经是前所未有,叫他们不要再得寸进尺,在书院里太招摇。
归雪间不是很明白,于怀鹤沉默着没有说话。
表面上好像是答应了。
之前的几个月,他们大多睡在一起,现在归雪间一个人躺着,觉得身边空荡荡的。
他睡不着,胡思乱想很多。
“因为魔界的事,你才一定要去庸城的吗?”
于怀鹤听到归雪间的声音,抬起眼。
归雪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很小声地说:“……因为我。”
其实不用问好像也有答案,但归雪间还是问了。
就像司徒先生说的那样,庸城的事牵扯甚广,修仙界的正道这么多,没必要让于怀鹤探查此事,太过危险。
但于怀鹤执意如此。
于怀鹤的视线落在归雪间的睫毛上,上面映着一圈圆弧,眨眼时像是跳跃的雪光。
他伸出手,好像要捞起光芒,实际上指尖轻轻按住了归雪间的眼睑,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他的睫毛。
归雪间有点痒,再一次确定了这个人其实有玩弄自己的癖好。
之前也问过为什么,于怀鹤的回答很理所当然。
他说:“我喜欢你。”
归雪间:“。”
这人不也喜欢练剑,除非动手,怎么从来也不碰?
片刻的玩弄后,于怀鹤收回了手:“不能彻底解决此事,我不能放心。”
仅仅让归雪间生活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是不够的,危险随时可能侵入。
归雪间仰着头,看着于怀鹤的脸。
于怀鹤的神情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魔族容器的事,归雪间没有直接告诉于怀鹤。
自己的身体很特别,这种特别是有原因的,和魔族有关。
于怀鹤大概已经猜到了,他只是没有说,可能是觉得对归雪间太过残忍,而不想提起,不想让归雪间再次受伤。
停顿了一小会儿,于怀鹤继续说:“而且,我可能和游疏狂有血缘上的联系,去庸城最合适。”
在修仙界,身体与天地连接,生辰八字,使用过的物件,一根毛发,甚至都能对本人产生影响。
更何况是血缘的联系。
在所有与魔界有关联的事情里,于怀鹤选择最重要的,最直接的那一件。
庸城这样的仙城与魔界有勾结,一定酝酿着巨大的阴谋。
在提起游疏狂时,于怀鹤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不是那类会轻易付出感情的人,对于怀鹤而言,血液并不代表着什么。
于怀鹤低下身,连着柔软的被子一起,将更加柔软的归雪间抱了起来。
他说:“我希望你能永远不受伤害,安全地活着。”
归雪间很脆弱。最开始,于怀鹤觉得他是含苞待放的花,需要小心保护才不会败落。后来,他发现仅仅是这样的保护还不够,外界的危险太多,他选择扫清这些障碍。
于怀鹤的愿望和做法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自己一直被很小心地保护着。
归雪间的下巴抵在于怀鹤的肩膀上,又微微抬起来,看着身旁的人。
好像不止是看,而是要把于怀鹤的脸印在心里。
这是在被囚禁的十七年,死后的那些虚无缥缈的时间里,归雪间难以想象到的事。
那时候想要活下去,想要死去,自由地活着是归雪间能够想象到的最美好的事,长久的安眠似乎也是不错的结局。
他不会懂得和喜欢的人,和于怀鹤待在一起的快乐。
“于怀鹤。”
“嗯。”
归雪间重复着小声叫于怀鹤的名字,没有什么意义,他只是想这么做。
“于怀鹤。”
归雪间垂下了脑袋,蹭着于怀鹤的颈窝,他表现得很纯真,以这样一种方式和于怀鹤触碰:“我好喜欢你。”
于怀鹤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我知道。”
归雪间轻轻叹气:“要是一直能这样就好了。”
“怎么样?”
归雪间对美好生活的所有设想都来自于怀鹤:“每天醒来和你一同去上学,学习阵法,修炼,下棋,晚上看你练剑,然后睡觉。”
这人没像之前那样立刻作出应答,他安静地听着,停顿了一小会儿:“有一点会变。”
归雪间一怔,从他的颈窝中探出头,往后退了退:“?”
他说的不都是很简单的事吗?难道自己无意间提出了什么要求,连龙傲天也做不到?
于怀鹤捧起归雪间的脸,慢条斯理地说:“我们以后会成婚。”
“成婚了要睡在一起……”归雪间想了想,他不是那类完全听话的学生,对先生们隐瞒了很多事,“我们可以偷偷的,司徒先生又不会知道。”
于怀鹤低下头,轻轻一笑:“嗯。”
*
到了第二天,两人又被峰主赵游叫了过去。
赵游严肃地问:“都回来三天了,怎么不去上课?”
在外面的时间久了,归雪间还记得自己是书院的学生,但已然忘了上课这件事了。
赵游道:“难道你们不想上课?”
司徒先生也在,为他们辩解:“他们还有……”
赵游打断他的话:“饭堂,宿舍,充沛的灵力,日日点卯的先生,哪一样缺了你们。在书院待着就要上课,不然都说有事,还上什么学!”
在书院里,不努力读书就是天大的罪过。
司徒先生据理力争,也没能争得过负责课程安排的赵游峰主。
即使不久后要前往庸城,也无需成日准备。于是,归雪间和于怀鹤乖乖去上课了。
幸好两人的成绩都很好,期间断了几个月,苦读几日后还能跟得上。上有些课时,归雪间一心二用,摸鱼绘制魔界的阵法图,整理成册,交由花先生,日后或许有大用。
两人回来读书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书院,日日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光明正大,丝毫不遮掩彼此之间的关系。
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向司徒先生问起了此事。
书院的规定一贯公平公正,怎么能有人有特殊待遇呢?
司徒先生的回答简单了当:“那是他们两人已经一同拿下书院大比的第一,若是你和你的未婚道侣也可以,书院倒也能允许你们住在一起。”
学生闻言败退。
是以某些被棒打鸳鸯的同窗对两人的眼神从羡慕转变成了嫉妒。
但也只能看看了,打又打不过。
又过了十数日,两人收到消息,上完课后没有吃饭,直接回来了。
严壁经坐在院子中的石桌旁,似乎正在等他们。
严壁经的课比他们的都少,盖因他是修佛的,许多修道的课程都不必去。
别风愁对此事颇有怨言,觉得自己一个妖族,什么阵法丹药也不用学。
归雪间和于怀鹤也坐下了,严壁经倒了两杯桃花酒,往他们两人面前一推。
孟留春和别风愁还没回来,小鱼可能在睡觉,可能去看学生打架了,院子里只他们三人。
归雪间看了一眼严壁经。
事关重大,百川城与庸城交好,司徒先生为人谨慎,不会只听信他们两人的意见,估计仔细调查了一番,又再三斟酌后,才告知了严壁经。
严壁经收了笑,神情是难得的正经,开门见山道:“司徒先生将你们的事告诉了我,没料到前段时间的魔族入侵竟可能与庸城有关。”
又问:“你们确定是那个左副使?”
归雪间点头。
严壁经也知道,他只是最后确认一遍,叹气道:“不太妙。那个左副使可是游城主的得力助手,他有问题,游城主不可能脱得了干系。”
他饮了口茶:“我父亲和游城主不仅是多年好友,庸城和百川城的牵连很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不好告诉他。”
严壁经的话里有些为难耳朵意思,但归雪间知道,以酒肉和尚的秉性,如果他不愿意插手此事,根本不会有今日的谈话。
果然,严壁经将茶水一饮而尽,将杯子一掷:“菩萨慈悲,金刚怒目。这种时候,光求菩萨可不行了。这一趟是不得不去了。”
他的话音刚落,别风愁和孟留春就推门而入。
别风愁嚷嚷道:“光头和尚,你叫我回来做什么?”
归雪间疑惑地看着他。
于怀鹤道:“你已算好了时间。”
归雪间也反应过来,自己和于怀鹤上课的地方近,但走得慢,回来的稍早。而另两个人离得远,所以落后了一小会儿。
不是意外,严壁经是叫了他们所有人回来。
哦,还有小鱼,也被桃花酒的香味吸引,从睡梦中醒来,游了过来。
严壁经坦然道:“我独自一人回去,途中经停庸城,又要住进不碌宫,也太过显眼。”
一句话的功夫,两人一蛇也走了过来,围成了一圈。
严壁经替他们倒酒,露出平常那样的笑来,眼睛是眯着的:“贫僧有一个计划,诸位施主可愿一听?”
他打算以为父亲祝寿的名义回家,和三两要好的同窗一起,期间停在庸城游玩一段时间,顺便为父亲寻找合适的礼物。
别风愁嫌弃道:“谁和你是要好的同窗!”
严壁经也不恼怒,而是问:“那你去吗?”
别风愁忍辱负重:“去!我娘在边界抵抗魔族,我怎么能做缩头乌龟!”
“归施主和于施主之前已经被盯上了,不适合再出现在游城主眼皮子底下。”严壁经道出了自己的计划,“而我们若是住进了不碌宫,被那些人看着,即使知道了什么,也无法肆意探查,很不方便。”
归雪间思忖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一明一暗?”
这和归雪间的想法也很符合。他和于怀鹤本就不适合出现在不碌宫。
魔族对归雪间是欲除之而后快,左副使对他下手,游疏狂很难不知道归雪间这个人。而于怀鹤又和游疏狂可能有血缘关系,最好不要正面撞到。
小鱼盘旋在桌上,“嘶”了一声,询问自己在哪边。
一千年前,弄云仙人曾在仙魔大战的主力,作为弄云仙人的妖宠,小鱼也是当仁不让,绝不能堕了仙人的名头。
严壁经笑道:“你呢,就负责给明暗之间传信。庸城的守卫极其森严,机关颇多,若是用传音符之类的法术,很容易被拦截下来。”
又转过头问:“孟施主以为何?”
孟留春道:“你们都去,我一个不去,岂不是显得很没骨气!”
说完了忍了忍,没忍住,悲愤道:“别风愁家里很有钱,于怀鹤做任务很有钱,归雪间因为于怀鹤有钱而很有钱。我还以为这个院子里,有你和我相伴也不寂寞,没想到你竟然是城主之子!”
好像被背叛了一样。
归雪间靠在于怀鹤肩膀上,脸偏了过去,也笑了。
*
数日的准备过后,五人一同乘坐仙船前往庸城。
归雪间和于怀鹤住一间房,其余三人住一个大套房。
为了掩人耳目,不让有心人注意,两拨人从来不在外面同时出现,偶尔没人的时候,归雪间和于怀鹤才去找他们三个玩。
他们不太出去,闷在房间里,除了修炼就是发呆,实在很无聊。有时候,归雪间和于怀鹤会下幻兽棋玩。但他们两人待在一起,什么话都不用说,也不会无聊,所以将幻兽棋让给了另外三个人玩。
严壁经对下棋没兴趣,喜欢看棋。孟留春和别风愁没玩过,归雪间好心地教他们两个。
照理说,于怀鹤是九洲大比的冠军,也很会教人,也该帮忙。但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教除了归雪间之外的任何人,倒不是敝帚自珍,他连自创剑法都能公开,纯粹是对别人没有一点耐心。
一人一妖同时学幻兽棋,孟留春却下不过别风愁,他很不服气,总疑心是归雪间偷偷帮了别风愁这个对手。
其实不是。别风愁虽然之前没有接触过这些人族的游戏,但他作为妖族,对战场有种天然的把控。
有一次,孟留春的运气绝佳——幻兽棋和运气挂钩,而对手的棋力不足,就无法扭转这种劣势。他从头杀到尾,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大获全胜,正要将棋子升到最高级。
归雪间看着那枚棋子,微微蹙眉,忽然想起了什么,惊慌失措地阻止:“你别升这……”
孟留春闻言更来劲了,得意洋洋道:“你果然偏向别风愁,我可是要赢了。”
棋子甫一落下,香炉中的烟雾弥漫开来,呈风起云涌之势,最高品阶的金仙现世,凝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棋盘上的归雪间栩栩如生,棋盘下的归雪间捂住了脸,不是很想面对现实。
……好丢脸。
于怀鹤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站起身,走了过去,看了一眼棋局,计算了片刻,又下了数十步,棋盘上又骤然出现了于怀鹤的身影,同归雪间一同携手离开。
现实的于怀鹤不管孟留春和别风愁的死活,虚幻的于怀鹤和归雪间不顾棋局死活。
归雪间很绝望,试图解释:“……这个棋盘是定做的奖品……”
所以规则也略有不同。
孟留春看着他们两个,和别风愁站在一块:“你们两个别太过分,怎么下个幻兽棋也要看你们俩做道侣,这样我们还怎么玩啊!”
严壁经看的很愉快,摇头晃脑道:“罪过罪过。”
这样吵吵闹闹了十天,仙船总算行至庸城。
一想到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庞然大物,还未下船,气氛略有些沉重。
严壁经安慰大家:“只是调查而已,有了线索交由书院处理。又不是和那位游城主打起来,不用这么紧张吧。”
别风愁面无表情道:“总觉得你又要乌鸦嘴了。”
孟留春很惊恐:“这个话题好危险,你们两个都闭嘴吧!”
*
下船后,严壁经携两位同窗和小鱼,径直奔向不碌宫。
归雪间和于怀鹤落后一步,混入人群,就像普通修士那样进入庸城。
归雪间去过的仙城不多,峦锦城因紫微书院而闻名,每年都有想要修仙的凡人自四面八方赶来,城中除了修士,也有不少凡人,相处和平。而星斗城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是修士们交易的好地点,所以里面的修士鱼龙混杂。
而眼前这座仙城形容肃穆,气质冰冷。城门极高,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归雪间仰起头,从云雾缭绕间,勉强可见“庸城”二字。
在前往庸城前,归雪间在藏书阁中翻阅典籍,对这座城池有了些许了解。
众所周知,渡劫前后是修仙之人最为危险脆弱的时期。渡劫前的闭关若是被人打扰,很容易走火入魔。渡劫后虽然修为提升,但很多人会在雷劫中受伤,也需要修养,于怀鹤那样的属实很少。如果在这段时间内被心怀不轨之人偷袭,轻则多年积蓄被掠夺一空,重则魂飞魄散。
身处宗门或家族,有人护法倒能过安稳渡劫,很多散修却没有能信任之人。他们想要挑选一个安全的场所独自渡劫,但再偏僻的地方,劫云一出现,等于将自己的行踪昭告天下。
而庸城则在城外专门开辟洞府,供在庸城内购房居住的修士使用,而且在渡劫期间可以享有城中护卫的保护。万一出现意外,如果财产有所损失,由庸城先行赔付;如果修士死于敌手,庸城追杀到天涯海角,也会为其讨回公道。
这样过了五十年,众多散修在此安全渡劫后,庸城才渐渐打出了名气。
比起众多仙城,庸城既没有充沛的灵力,也无方便的位置,却靠着这样的方式,成为了九洲十城中的一个。
两百年前,庸城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游疏狂接任城主后,再三考虑下,定下了这条规矩。最开始城中守卫不足,游疏狂便亲自巡逻,为城中修士护法,亲力亲为,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也因为这个缘故,游疏狂这个城主对仙城的掌控要比别的城主大多的。仙城与人间的城池不同,住在城中的修士并非城主的手下,只是交纳灵石,寻求一方住所,并不受其管束,大不了一走了之。
而游疏狂在庸城却说一不二。
无论品性如何,观其生平,游疏狂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归雪间觉得,这位对权势和名声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渴求。
顺着人流,两人进入庸城城内。
天色将暗,于怀鹤找了家舒适的客栈,两人住了一晚。第二日一同出门,在庸城城内闲逛。
说是闲逛,也不尽然。于怀鹤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归雪间则四处搜寻魔气,辨别是否有魔族物件。
一天之内,不可能将整个庸城走完,但走过的地方却出人意料的干净,完全没有魔族的踪迹。
就是太干净了。
如果在这些寻常场所一无所获,那只有去那些不寻常的地方了。
擅自闯入不碌宫太过冒险,有严壁经在,还是徐徐图之为好。
但是城外的那些闭关场所,他们倒是能去看看。
晚上回去后,两人收到严壁经那边传来的信件。
小鱼偷偷游了过来,身躯稍稍变大,将信件吐了出来。
归雪间展开信,和于怀鹤同看。
一,他们已在不碌宫中住下,游城主很忙,没空见这个子侄,只让属下好好招待他们。
二,两日后城中有一场拍卖会,严壁经准备前往为父亲挑选礼物。而拍卖会人多口杂,或许能听到什么消息,建议他们也去,或许能有不同收获。
三,严壁经的身份是百川城城主的儿子,不碌宫的人对他颇为讨好,提前拿到了拍卖会的宝物名单。其中有天青垂水的戒指,强烈建议于怀鹤去。
严壁经这人真是……
于怀鹤的目光落在天青垂水四个字上,又抬起手,捏住了归雪间的耳垂,淡淡道:“是要去的。”
归雪间:“……”
第114章 天文数字
接下来的两日,归雪间和于怀鹤将整座庸城逛了一遍。
期间归雪间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魔气,没有一点魔族的痕迹。
太干净了,反而很不正常。
魔界的生存环境太过恶劣,有些魔族会流窜到人间和修仙界,他们只是想逃离那里。
这部分魔族不是受到魔尊的指使,当然也不会听从魔尊的命令,会不约而同地集体远离某座城池。
修士想要找出隐藏在人群中的魔族较为困难,魔族却很容易辨别出自己的同类。
像归雪间这样的魔气观察入微的人绝无仅有,一般人只会觉得游疏狂管制有方,城内没有妖魔的容身之处。
简直就像是有魔族刻意将误入这里的同类全部扫除,留下一个只有修士的城池。外人绝不可能在庸城内遇到魔族,更不会进一步调查,发觉魔族与庸城之间的勾结。
这一天走的路太多,回到客栈后,归雪间实在很累,不能动弹。他躺在床上,于怀鹤帮他按腿。
腿很难受,被于怀鹤一按又酸又痒,归雪间本能地想要逃跑,往床的内侧爬,却被于怀鹤捉住了脚踝,没费什么力气地拎了回来。
狭小的床上,归雪间忍不住喘息着,嗓音很低,又细碎,断断续续的,好像很难耐。
于怀鹤听了一小会儿,停下动作:“你……”
归雪间努力偏过头,却还是看不清身后的人的神情。
于怀鹤很难得的顿了一下,一只手落在了归雪间的脖颈间,不轻不重地压着脆弱的喉结。
不知为何,归雪间觉得于怀鹤的体温很高,不能为自己降温。
于怀鹤淡淡地说:“归雪间,你别叫了。”
归雪间伏在枕头上,觉得这个人的要求很过分。
疼了也不能叫吗?而且他的声音很小,不会穿透墙壁,打扰到隔壁的人。
他是这么想的,也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于怀鹤听完后竟然笑了。
……但不是高兴的意思。归雪间可以确定这一点。
他用湿漉漉的眼睛瞪着于怀鹤。
于怀鹤半垂着眼,凝视着归雪间,漆黑的眼底涌动莫名的暗流,他克制住了,所以剩下的只是很少一点的无可奈何。
他将归雪间捞入怀中,一只手继续按腿,另一只手横在了归雪间的唇边。
于是,归雪间咬住了于怀鹤的食指,借以这样的方式将喘息声吞了回去。
他的力气不大,留下的齿痕也很浅,不会令于怀鹤受伤。
现在,归雪间没有地方可逃了,被迫接受按压。适应了后,也很舒服。
好一会儿后,归雪间感觉两条腿是前所未有的轻松,靠在于怀鹤的怀里,将这几日的见闻整理成想法,说给于怀鹤听。
于怀鹤也认同他的话,沉思片刻后道:“这里不行,就去城外看看。”
归雪间问:“我呢?”
于怀鹤看着他:“你等等。”
这个人的意思是先独自前往,不带自己。
归雪间想要据理力争,但他被人抱在怀里,气势不足,只好暂时屈服。
*
第二天是拍卖会,这次出行不能太过惹眼,于怀鹤没定包间,两人坐在外面开阔的看台上。
归雪间看到严壁经也来了,同孟留春、别风愁一起去了前排位置最好的包间。
拍卖会还未正式开始,周围人正在高谈阔论。
有人透露一个不算秘密的消息,目前庸城太过拥挤,一房难求,所以正在扩建新城,到时会有一个足够容纳十万人的大殿,是别的仙城所没有的。
总之在场诸位对庸城的前景十分看好。就连某些宗门长老也打算在庸城购置屋舍,如果日后晚辈不成器,在宗门内混不下去,在这里平安度日也不错。
归雪间心不在焉地听着,被于怀鹤喂了一颗剥了皮的葡萄,一口咬下去很甜,汁水又足,又想留在这里的修仙之人怕不是要在毫无防备下喂了魔族。
两人对前面的宝物都不感兴趣,直到天青垂水上场,于怀鹤的目光才转到台上。
这三枚戒指原来都由南海上官家珍藏。近些年来,上官家突遭横祸,濒临败落,便将这些用不上的宝物暂时售卖,换取大量灵石,企图东山再起。
天青垂水是一套首饰,分散在九洲各地,很难全部收集,作用不大,起拍价格不高,也没有人非要得到不可——于怀鹤除外。但好歹也有天下十珍的名头,在场的富有修士也不少,买回去作为珍藏也不错。
归雪间听着于怀鹤的竞价,感觉灵石如流水一般逝去。
终于,天青垂水的归属尘埃落定。
归雪间想到那个天文数字,拽了下于怀鹤的袖子,有点担心地问:“我们真的有那么多灵石吗?”
他对灵石的数目没太大概念,够用就好,平时有于怀鹤在,他很少要用,没仔细数过储物戒指中的灵票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于怀鹤点了下头。
归雪间想了想,这段时间于怀鹤和自己一直在外奔波,回校后也没什么时间,难道又偷偷做了什么任务?
于是问:“你怎么赚的?”
于怀鹤道:“棋谱。”
看着归雪间疑惑的目光,他多解释了一句:“赢下九洲大比后,我写了一本棋谱,与商会合作出售。”
于怀鹤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九洲大比冠军,又打败了作弊的贵公子,加上……那一跳,噱头很大,声名远扬,棋谱卖的很好。
他和商会谈的是分成,所获灵石远远不是从前所能比的。
归雪间:“。”
又看了于怀鹤一眼,龙傲天,你赚钱也这么有天赋,为什么之前那么清贫?
不远处的包间内,严壁经道:“果然是于施主拍下来了。”
他提笔写信:“此为两位施主的成婚礼物,敬请笑纳。”
别风愁皱眉道:“你好吝啬,不就是提前把消息告诉了他们,又不是你买来送给他们的,也能算礼物?”
严壁经微笑道:“别施主,你对人间之事还是不够了解,多学学吧。”
别风愁的拳头痒了,又想打人了。
信是写完了,但人多眼杂,暂时不能送过来。
拍卖会还在继续。
天青垂水不是压轴宝物,接下来的东西更为珍贵。
很快,展台上又出现一块天山冷铁,这是炼器的好材料,竞价之人众多,氛围越发火热。
在接连不断的叫价声中,忽然出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归雪间抬眼望去,人群淹没间,出价的人竟然是白头道人。
他不是长住星斗城,且看穿了游疏狂的本性,很看不上这位游城主,怎么会来这里?
白头道人也察觉到了归雪间的目光,回头和他们对视了一眼,飞来一道传音符。
传音符中只有一句话,请他们暂留脚步,有事相商。
白头道人是很和善的前辈,与庸城又没什么关系,两人打算留下来,听听白头道人
拍卖会结束后,于怀鹤付清灵石,钱货两讫,拿到三枚天青垂水的戒指。
天青垂水很昂贵,连装东西的盒子都很精致好看。
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归雪间碰了下盒子,没有打开,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再看,便往于怀鹤那边推了推。
隔着漆盒,于怀鹤握住了归雪间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攥在了掌心里。
意识到身前不远处停了个人影,归雪间抬起头。
白头道人似乎看了有一会儿了,饶有兴致道:“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感觉自己都返老还童了。”
……被前辈看到,归雪间的脸骤然发烫。
又瞥了眼于怀鹤,这人的神情未变,不动声色地握着自己的手,没有松开。
归雪间压下过快的心跳,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前辈来此处所为何事?”
白头道人是隐士高人,颇有名望的炼器大师,此刻随意坐在两人对面,道出事情原委。
“我有个老友,名为洞庭居士,常年住在庸城。他之前写信给我,说几年未见,很是想念,邀请我过来下棋。我前几日赶来庸城却吃了个闭门羹,他的家中无人,原来是闭关去了。”
修仙之人闭关本是常事。但因这封信的存在,闭关的时机似乎有些奇怪。
归雪间听着,记下了“闭关”二字。
面对着他们二人,白头道人直言不讳:“世人都说在庸城闭关无比安全,无后顾之忧,我却不能放心。”
归雪间道:“前辈,你是打算前往闭关场所一探究竟吗?”
“正是如此。”白头道人点头,“庸城的防备森严,对我来说倒也不是无懈可击。只是我这老友是阵法大师,估计会在自己闭关场所布置诸多阵法,而我对这些是一窍不通。”
归雪间明白白头道人想做什么了。
白头道人偏过头,看向归雪间:“我记得小友是花秉秋的徒弟。以他的脾性,你在阵法方面应当颇有天赋。能帮我这个忙吗?”
两人也早有去城外闭关场所一探究竟的想法,归雪间看向于怀鹤,这人也没反对,于是道:“自然。一点小忙罢了。”
*
庸城,不碌宫内。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坐在紧闭的窗户边,面前随意地摆放了一面铜镜。
那面铜镜上浮现一个紫色身影,称呼这个男子为“游城主”。
他道:“归雪间和于怀鹤没有死在紫微书院,逃来魔界后还杀了无端。归雪间本是陛下的容器,能力极为特殊,那个于怀鹤年纪虽小,修为和剑法却不可小觑。”
游城主——游疏狂不屑一顾道:“两个二十岁的蝼蚁,竟令魔尊殿下畏惧成这样。游某有些担心日后的计划可否顺利实施了。”
铜镜另一端的魔尊紫犀并不恼怒,只是嗓音添了几分冰冷:“本尊只是提醒你,你手下的人可是死在他们手里,难保他们不会顺着这条线索找过来,耽误大事。”
游疏狂将镜面一扣:“魔尊殿下不必担心。”
铜镜黯淡下来,双方断了联系。
“于怀鹤。”
游疏狂默念了一声这个名字。
他曾听过,应该是不重要、不足以被他记住的人。
——这样的人太多了,全天下值得被他记住的也没有几个。
短暂的回忆后,他记起来了。
哦,是她的孩子。
于行竹的孩子。
第115章 三枚戒指
白头道人先他们来了几日,用打算在庸城内定居的借口,将城外的状况打探了一番。
这几日住下来,归雪间以为庸城与其他仙城没什么差别,白头道人说城外的守备远比城内严格,首先进出须得有侍卫的引导陪伴,其次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卫会不间断地巡逻。
单个侍卫的修为不高,但他们随身配有联络的法器,且交接时间有严格的限制,一旦出现意外,修为更高的管事就会前来查探。
进入城外的洞府所在之处不难,难的是避开这些耳目。
白头道人是隐士高人,早有打算,将时间定在黄昏后,到时从侧门出去,绕道进入城外。
两人同白头道人告辞,回到客栈后歇了片刻,收到小鱼送来的信。
于怀鹤展开,瞥了一眼,又往归雪间面前推了推。
……严壁经为人还真是节约,在城主之子和贫穷佛修的身份间,显然他大多数时间是后者。
归雪间看完后笑了半天,又提笔写下回信,先是表达了应允,又将准备前往城外的事告知严壁经。
小鱼又兢兢业业送信去了。
傍晚时分有重要的事要做,归雪间提前准备了一番。但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有于怀鹤在,他不必担心危险。有白头道人这样修为高深的修士在,他不怎么能动用灵府中的东西,白头道人看得出他的底细,很容易露出破绽。
于是偏头看向于怀鹤。
两人对视了一眼,于怀鹤拿出装有天青垂水的盒子,掀开盒盖。
三枚戒指摆放其中,水头很好,看上去翠盈盈的,像是凝聚了一整个夏天的绿。
于怀鹤伸出手,圈住归雪间的右边手腕,将储物戒指摘了下来。
归雪间:“?”
于怀鹤解释:“这个戒指可以装东西。”
归雪间看着自己搭在于怀鹤掌心的手指,想象了一下,天青垂水有三枚戒指,全部戴上勉强还行,如果再有储物戒指,的确太过繁琐。
一般稍好些的储物戒指都附有自动适应主人尺寸的法术,天青垂水却不行,尺寸是固定的,因为材质不能允许。
于怀鹤很有耐心,他捧着归雪间的手,一根一根的试了。
第一枚戴在了无名指,第二枚戴在了中指。
最后一枚试了个遍,归雪间的手指太过纤细,都大了,大拇指又不合适。
窗户开着,外面生长着高大的树木,有少许日光穿过繁密的枝叶,落了进来,将客栈的房间照得很明亮。
归雪间看着坐在身旁的于怀鹤,他的头半低着,似乎在想办法。
他试探性地抬起了手。
戒指比想象中的沉,三枚也太多了。
归雪间这么想着,反握住于怀鹤的手,接过最后一枚天青垂水。
于怀鹤微不可察的一怔,他抬起眼,意识到了什么,又展开了手。
于怀鹤的手指修长,指节微微凸起,略有薄茧。这是一双握剑的手,似乎不应该佩戴过多饰品,和这个人很不搭。
但一枚戒指也不多。
归雪间将于怀鹤指间的储物戒指也摘了下来。
片刻后,在归雪间第一次尝试时,于怀鹤问:“不想戴了?”
归雪间抬起左手,好像有点费力——他很擅长演这个,又说:“多戴一个太沉了。而且也不合适。”
于怀鹤的眼底浮现一点笑意,好像又找到了一条归雪间过于柔弱的证据。
归雪间蹙起眉,想要反驳,还是没说话。
试到无名指时,已经很合适了,但归雪间还是又试了右手。
也只有归雪间能够随意地对于怀鹤天下无双的手做任何事。
第一次为于怀鹤戴戒指时,时间太短,他们当时的关系也较为简单,归雪间没想那么多。
又一次试到无名指时,归雪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心脏猛地一颤。
于怀鹤很敏锐,即使归雪间没有表现出来,他好像也能听到归雪间心跳的不同频率:“怎么了?”
归雪间飞快地眨了眨眼,不是很想说。
于怀鹤的中指搭在归雪间的指腹,慢慢地摩挲着,淡淡道:“不能说么?我想听。”
他知道归雪间在挣扎和隐藏着什么,且这种挣扎和自己有关,所以坦白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归雪间一直很难拒绝于怀鹤。
他垂下眼睫,慢吞吞道:“就是……我之前看书,有些地方的习俗是成婚的时候,双方会交换戒指,为对方佩戴。”
其实不是在书上看到的。归雪间死后,有一次曾听到两个人在自己不远处抱怨戒指定的晚了,说不定赶不及婚礼当天,只好又买了一对。
九洲之大,无边无际,各地习俗差别很大,归雪间这么说,于怀鹤也不能判断到底出自何处。
说完这句话后,归雪间专心致志地为于怀鹤试戒指了。
一小会儿后,于怀鹤道:“那是要现在试的。”
又平淡道:“如果成婚的时候试,宾客可能会等的太急。”
归雪间的脸一下子就热了。他张了张嘴,想说成婚好像是很遥远的事,但以于怀鹤的能力,或许很快就能找齐当初承诺的东西。
但……无论有没有十珍八宝,归雪间都会和于怀鹤成婚,都想和于怀鹤成婚。
最后,归雪间将这枚稍大一些,自己佩戴起来不太合适,对于怀鹤却正好的戒指,戴在了这个人左手的无名指上。
于怀鹤的肤色也是白的,但和归雪间仿若毫无瑕疵的雪白差别很明显,他们的手指重叠交握着,戒指在日光下闪闪发光,有种特别的般配。
于怀鹤抓着归雪间的手,吻了吻他的指尖。
*
日头偏西,两人抵达约定的地方。
他们从侧门出去,需要穿过布满禁制的树林,才能进入洞府所在的区域。
这样茂密的林子,归雪间笨手笨脚,自然不能独自穿过。
于怀鹤抱起了他,纵身一跃。
白头道人见了,惊讶道:“小友,一别数月,我竟看不清你的修为了。”
又瞥了归雪间一眼,仿佛在说你怎么没有一点精进,还是这么弱小。
归雪间乖乖缩在于怀鹤怀里,并不动弹,努力不发出任何声响。
他还是有点长进的,只是这个长进不能展示给别人看。
只有于怀鹤能看。
两道身影在林间急速穿梭,归雪间很小的一团,蜷缩在于怀鹤的怀里,他们的速度又太快,即使是视力最好的鸟,也很难捕捉到归雪间的存在。
城外的守备是很森严,但白头道人和于怀鹤都是洞虚期修士,面对低阶修士有绝对的压制力,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很快,白头道人找到了洞庭居士的洞府。
就像他之前猜到的那样,除了庸城布下的禁制,洞府外还有几个用于防卫的阵法。
解开阵法需要时间,中途肯定会有巡查的侍卫过来。
归雪间从于怀鹤的怀里跳了下来,一眼就辨认出最外层的阵法,又算了算时间,再极限也不够。
白头道人早有准备。
他是精通炼器的道士,平日里喜欢研究一些稀奇固定的法器。比如曾经炼制过一个水镜,能够将照在水镜中的风景再释放出现,形成幻象。
这东西没太大用处,照在镜面上的活物是凝固不动的,一旦有人穿过水镜,也会立刻发现是假的。现在却正好能派上用场。
他们注意过,没有意外情况,侍卫不会随便前往路旁的洞府查看。
白头道人将洞府前的一小段路的风景收入镜中,摆在了路边。
以水镜为界限,内外分隔开来。
这面水镜使用起来限制颇多。
白天的日光太亮,照在镜子上会有强烈的反光。夜晚又太暗,过于模糊,看不真切。所以傍晚最为合适。但黄昏时分的光线变化得太快,时间久了,可能会被巡逻的侍卫发现这里与别处不同。
时间紧迫,白头道人放置水镜的一小会儿功夫,归雪间看着阵法,心中已经有了大略的方法。
他走上前,尝试解开阵法。
修为不行,就找于怀鹤帮忙。于怀鹤也懂得阵法,他说自己学的不精,实际上是有当花先生学生的天赋。两人合力,事半功倍。
白头道人啧啧称奇。
归雪间的修为不高,年纪又小,被道侣护的如珍如宝,竟对阵法如此精通。
就算他将这件事告诉老友,对方怕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精心布置的阵法,这么快就被破解了。
终于,几道阵法都被解开,白头道人先进一步,归雪间被于怀鹤护在身后,一同走向洞府深处。
三人的脚步都放得很轻,不愿打扰到可能正在闭关的洞庭居士。
……如果洞庭居士真的在修炼,那就是最好的情况。
行至最深处,打坐的蒲团上落了一层灰尘,许久没人用过了,洞府内空无一人。
但也不是最坏的状况,眼前没有出现洞庭居士的尸体。
白头道人停下脚步,将周围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实在找不到别的通道了才开口道:“我再三询问,庸城的回答都是他正在闭关修炼,现在他人呢?”
冰冷的语调下尽力克制的怒火。
归雪间上前两步,尝试着劝慰道:“庸城城主游疏狂有万贯赀财,应当不会只是图财害命这么简单。此次暗自掳走洞庭居士,想必是有什么事非他不可。事情未办妥之前,居士或许没有性命之忧。”
片刻的沉默后,白头道人点头道:“你说的也不错。我得先去他的居所一趟,看那么是否有什么线索。”
于怀鹤道:“我们留下来。”
归雪间看了于怀鹤一眼,这里离未修建完成的新城不远,正好可以一探究竟。
白头道人知道他们不可能是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便没有多问:“你们多加小心。这庸城……我也着实猜不透游疏狂到底想做什么。若是有洞庭居士的消息,务必告知我。”
归雪间道:“我们留下来,想看一眼未建完的新城。”
白头道人沉思,他知道他们是有事前来,但是没问:“可以。若是有洞庭居士的消息,请务必告知我。”
归雪间点头。
白头道人离开了,不大的洞府里只有他们两人了。
于怀鹤低声道:“这里很危险。”
归雪间略一思考,也明白过来了。
庸城从一座小城走到如今的位置,靠的是两百年来积累下来的口碑。
而现在游疏狂不再顾忌口碑,连自己城池中的修仙之人都要下手,说明离计划达成,真正图穷匕见的时刻不远了。
出了洞府,归雪间依旧被于怀鹤抱着。没有外人在,归雪间更大胆了些,勾住了于怀鹤的脖子,姿势也更亲密了。
别的洞府没有探查的必要,他们径直向新城的方向赶去。
经过树木葱郁的山林,旁边是一片开阔的平原,新城已经有了雏形。
天色将暗,太阳的余晖消失在了厚重的云层间,唯有最后一丝光亮。
从高处往下看,地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他们像一群辛勤的蚂蚁,正不知疲倦地建造着这座的新城。每一片区域都有一个负责的建工,他的身旁摆着各种丹药瓶,指挥着这些人卖力干活。
归雪间一怔,凑在于怀鹤的耳畔边问道:“这些……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吗?”
于怀鹤停了下来,立足于枝头,他的灵力内敛,引不起任何波动,夏日茂盛的枝叶遮掩住了他们的身形。
这里是新城的边缘,两个人正在一块一块地砌砖垒墙。他们的手法又快又好,是无数遍重复后的经验,连法术都没办法如此精准,将砖块砌得这样漂亮。
隐约间,归雪间听到两人的说话声。
一个气力不足的声音道:“等这座仙城建好了,我们这些凡人真的可以可以住进来吗?”
另一个人的声音年轻些,似乎满怀期待:“当然,这些仙人也是需要咱们这些普通人服侍的!你看,那些仙人能将木材砖块从百里之外顷刻间运来,但是这砖块不还是得咱们一块一块地垒起来吗?”
“听说成仙要从小修起。我这么大年纪,是成不了仙的了。但我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十一岁的儿子,真希望他们能成为仙人,再也不用食不果腹,受那些官老爷的压迫了。咱们要快点将这座城修好,不然就耽误他们了!”
“肯定可以的!不然那些仙人将我们从战场上救回来是为什么?还喂了我们这么多仙丹,不用吃饭都有力气!”
“砖用完了,我再推些过来。”
天彻底暗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到一个人在黑夜中的疲惫喘息声。
归雪间的胸口有些闷。
从两人的几句话中,他差不多能猜到前因后果。
这座新城必然有鬼,不能召集专精于此的修士前来用法术修建,担心被他们发现问题。于是,游疏狂选择了俗世中的普通人。
这些人大约是从北魔修挑起战乱的地方掳来的。一个普通人比不过一个修士,十个,百个,千万个……他们所求很少,一点廉价的丹药,一点微薄的希望,将游疏狂虚假的承诺当真,被这座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仙城奴役着,愿意付出所有了。
那些药并不是好药,无法弥补他们因过度劳累而损耗的身体,甚至透支他们的生命。
这座“仙城”还未建成,就已经开始吃人了。
归雪间的胸口有些闷。
等新城建好,这些在游疏狂眼中无名无姓的凡人无疑会成为人丹的材料,再被吃一遍。
于怀鹤抚摸着归雪间的脸,是安慰的意思。
归雪间的脸贴着于怀鹤的掌心,缓慢地呼吸着。
他们不能停留在这,这里四处都有监工,没有做好准备前,直接混进来很难。
于怀鹤起身离开,像是一阵风的掠过。
沿着新城的边界,于怀鹤悄无声息地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正打算离开,却发现有一个地方是冷清的,没有人。
这里已经修建完成——是那些人口中足以容纳十万人的大殿。
今天没有月亮,只有一点星星的光芒,归雪间靠着这些微的光亮,勉强辨别着这座空旷的建筑。
它很大,看台处没有座位,而是一排一排狭窄的过道,一个人落入其中,就像一颗砂砾,转瞬间就被淹没了。
与其同时,大殿中央建有十几根高耸入云的石柱,在某些时间段,这些石柱甚至能将太阳困入其中。
归雪间愣住了。
他回过神,拽了下于怀鹤的袖子,示意这个人把自己抱得更高些。
于怀鹤飞的极高,归雪间将整座大殿一览无余。
一刻钟后,归雪间确定这座大殿只是一个外壳,最为重要的是隐藏在地下,没有修建完成的阵法。这样庞大的阵法不能单纯靠堆砌人力完成,布置起来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普通人暂且不谈,能力不够的修士,就是对照着绘制好的阵法图,绘制出来的线条都有天差地别,根本无法启动。
归雪间的长发被夜风吹起,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失去血色,嗓音很沉:“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座大殿,以及还未完成的阵法与献祭和传送有关。”
献祭的阵法比较简单,已经完成,传送是阵法中最难最精细的一类,以归雪间来看,才刚刚开始。
于怀鹤的思维极为敏捷,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起另一件事:“就像书院那样?”
归雪间慢慢点了下头。
魔界地处偏远,交界之处又很险要,想要入侵修仙界困难重重。
而如果庸城建成了这样一座传送阵,死掉的人越多,通过这座阵法来到修仙界的魔族就越多,后果不堪设想。
归雪间和于怀鹤一同落地,打算寻找通往地下的入口。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里太大了,想要仔细搜遍每一寸土地需要时间。阵法还未建成,又被这样一个沉重的外壳笼罩,很难有灵力泄露。
没有别的法子,只能一点一点地摸索了。
就这样找了一个多时辰,也只是冰山一角。归雪间没有泄气,他很有耐心,有进展总比没有好。等回去后,还可以写信给严壁经,让他们多留心。
忽然,一片纯粹的安静中,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大殿边缘,探着脑袋,慢慢拱了出来。
这样的夜晚,归雪间的视力很差,什么也没发现。但于怀鹤非常警惕,对周围的一草一木,甚至风的流向都了若指掌。
他立刻发觉异动,顺手将归雪间抱起,怀里多了个人也丝毫不会影响他的速度。
断红出鞘。
最后一刻,于怀鹤收手了。
归雪间不明所以。
直至两人落地,归雪间才发现那是一条青色的大蛇。
……是小鱼。
小鱼吓了一跳,身型变大,正张着血盆大口,看到眼前的人是归雪间和于怀鹤,知道差点被自己人谋害,气得不轻。
于怀鹤没有伤害到小鱼,但是吓到了,归雪间替未婚夫向小鱼道歉,又问它:“小鱼,你怎么在这?”
小鱼是很懂事的蛇,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但这样复杂的消息,光靠小鱼的蛇语和肢体语言,表达起来还是较为困难。
归雪间前前后后询问多次,才算弄明白了。
严壁经仗着自己的身份不同,又是修佛的,和大多数人修行方式不同,对不碌宫的人提出种种要求,每日不同时间诵经的地点也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