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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体验

不知道过了多久,于怀鹤终于松开了归雪间的耳垂。

归雪间小口小口地喘气,抬起眼,无声地控诉这个人过分的举动。

于怀鹤的目光落在他的耳垂,又缓缓移开:“归雪间,不是你自己做过的么?”

归雪间瞪圆了眼,他的嗓音很软,几乎是气音了:“……我没有。”

好像很没有底气,但他确实没做过。

于怀鹤伸出手,扣着归雪间的下巴,稍稍用力,就将他整张脸抬了起来。

归雪间尝试过挣扎,但完全没用,根本逃不开,本就不牢的玉簪反倒滑落,头发散乱,堆在脸侧。

这个人的手指是冷的,归雪间的脸太热了,不自觉地往温度更低的方向靠近。

照理来说,不该这么轻易地屈服,但在于怀鹤的面前,归雪间的意志太不坚定,无法抗拒本能。

然后,他的脸被于怀鹤的手掌托起,捧在了掌心里。

归雪间眨了下眼,看到于怀鹤笑了笑。

这人是不是在嘲笑自己?

于怀鹤的笑容很轻,好像很温柔。

归雪间有些迟疑。

犹豫不决间,于怀鹤已经看了归雪间好一会儿,低下头,吻住他的嘴唇。

归雪间怔了怔,下意识张开唇。

他没有力气,全靠于怀鹤的手在腰间撑着,才没有倒下。

这个吻太短暂了,很快,于怀鹤抬起了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归雪间眼底潮湿,茫然地望向于怀鹤,好像很不明白。

于怀鹤拿出了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又吻上了归雪间的唇。

两个人靠得太近了,归雪间的眼前又一片模糊,没能看清。

但因为是于怀鹤,什么都无所谓了。

归雪间很顺从地吞下去。

下一瞬,他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万年雪莲剩下的青枝。

……喂药的时候,这个人也有意识。归雪间有点崩溃。

但很快他就顾不上那些了。

就像归雪间曾经做的那样,于怀鹤将万年雪莲一口一口地喂给了他。

来到魔界后,归雪间殚精竭虑,使用雀水过度,经脉到了近乎干涸的程度,疲倦至极。

最后一点万年雪莲化作灵液,温和地滋润着他的身体,慢慢填满他的经脉,而不会带来任何伤痛。

恍惚间,归雪间感觉很舒服。

一小部分是因为万年雪莲对身体的滋养,大多源自和于怀鹤在接吻。

归雪间被亲的有些恍惚,余光瞥到于怀鹤手中已经没有东西了,以为漫长的吻会就此结束。

但他想错了。

喂完万年雪莲后是纯粹的接吻,于怀鹤吻得很深,有种很缠绵的意味,两人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对归雪间而言太激烈了,伸手拽住于怀鹤的发带,混乱间夹杂了几缕头发,想要用力又怕拽疼于怀鹤,最后完全陷入于怀鹤的怀抱。

他是吃掉了最后一点万年雪莲,但好像也快被于怀鹤吃掉了。

就这么吻到近乎窒息,于怀鹤才松开归雪间,他的嘴唇有点湿,淡淡道:“不是很公平么?”

归雪间心神震颤,理智还未完全收拢,他咬了下嘴唇,无力地反驳:“你那时候昏迷了……我可以自己吃。”

于怀鹤的眼底有一点笑意:“不是你自己说想知道的。”

归雪间:“……”

听尚且都需要勇气忍受,切身体验更是超过了他所能接受的极限。

归雪间觉得,于怀鹤应该不会走火入魔,但是再这么下去,自己的神志可能真的要陷入混乱了。

周围的空间似乎很狭小,归雪间整个人都蜷缩在于怀鹤的怀里,他的眼里只有于怀鹤的存在。

于怀鹤捞起归雪间的手腕,圈了起来。

归雪间的手很纤细,被于怀鹤包裹在掌心里,好像是什么很珍贵易碎的东西。

他低下头,略有些湿润的嘴唇吻住了归雪间的手,从指间,指节,指腹,他的动作很轻柔,与之前激烈的仿佛要将归雪间吞吃入腹的吻截然不同。

归雪间的身体随着他细碎温柔的吻轻轻颤抖着。

于怀鹤说:“有时候会有意识,能听到你在说话。”

“很想抱住你,吻你,安慰你。”

于怀鹤说这些话时也断断续续,似乎深陷当时的回忆。

对归雪间而言,等待于怀鹤苏醒的时间是痛苦难熬的,毋庸置疑,对这个人也是。

于怀鹤很少有那样无法握住剑的时刻。

他的天性冷淡,在大多数人眼中过分疏冷,甚至高高在上。而在归雪间面前,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倾听,但不是吝啬于表达,只是做的永远比说的要多。

归雪间闷闷地说:“你醒过来了。”

于怀鹤:“嗯。”

之后是长久的安静,归雪间搂着于怀鹤的脖子,两人又接了一个吻。

直到听到快步走来的脚步声,归雪间才如梦初醒。

不用想,他也知道自己的嘴唇在反复吮吸、碾压,乃至蹂躏中变得很红。

而于怀鹤……这个人的修为很高,这么一点伤害,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归雪间放缓呼吸,他装作一具尸体,软绵绵地躺在于怀鹤的怀里。

片刻功夫,松烟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要找人说理:“它竟然不道歉!”

两条蛇单独待了一会儿,同族情谊很快消耗殆尽,谈起被欺骗感情的旧事,松烟大为不满地要求青蛇道歉。

小鱼毕竟是一条被弄云仙人宠着养大的蛇,虽然较为善良,也远比普通妖兽要聪慧,但很要面子,不可能道歉。

它也要找归雪间说理:“嘶!”

然而归雪间只想逃避现实,不能调解两条蛇之间的矛盾。

于怀鹤的手落在归雪间的头发上,慢慢梳理着:“他累了。”

松烟“哦”了一声,他很自来熟,径直问于怀鹤:“我走了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于怀鹤:“留在这。”

松烟问:“留在这!你们不怕魔尊的追杀吗?”

于怀鹤:“有点事。”

松烟还想继续问,但按照归雪间对于怀鹤的了解,这个人已经不太想回答了。

他平复好心情——主要是脸埋在于怀鹤的胸膛间,谁也看不到,闷闷地接话:“我们想查一查魔族最近这么多动作是想做什么。”

自他出逃后,白家和魔族似乎都放弃抓他回去,继续做第一魔尊容器的打算。

与此同时,他们要杀了他,销毁他的尸体,确保修仙界不会从归雪间身上得知与此时有关的蛛丝马迹。

归雪间有前世的记忆,产生一个大胆的猜测,容器可能不止自己一个,还有其他备选。

第一魔尊还是会按时降临于人世间。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必要要找出来,将它也救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前世第一魔尊的确是死于于怀鹤的剑下,没有给修仙界带来灭顶之灾。但在此之前,第一魔尊隐藏于俗世间,肆意制造战争、饥荒、瘟疫,血腥屠杀,无数无辜的人命丧他的手中。

松烟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说话?”

归雪间很疲惫似的叹气:“……我是累了,不是死了。”

至于他们要查些什么,松烟就不太感兴趣了,他即将离开这里,只是惊叹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发生了这样的事,魔尊大怒,殃咎城一定会戒严。”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道:“如果你们真要留在这里,我有两副龙虾蜕皮。”

归雪间一怔,反应了一会儿:“是可以彻底改变容貌的龙虾吗?”

松烟点头:“你竟然知道!”

归雪间非常好奇,从于怀鹤的怀里钻了出来:“我以为那是编造的。”

他从前在白家读过的书里提到过这种怪物。龙虾——似妖而非妖,似魔而非魔,能够拟态为人,并取而代之,常出没于海边,在浓雾的天气里上岸。是以有专门的龙虾捕快捉拿此物,分辨人与龙虾的区别,不让此等怪物在人间肆虐。

笔者写的很是真切,归雪间曾一度信以为真。但来到书院后,翻遍九洲志,也没找到与龙虾相近的东西,以为又是笔者编造。

松烟得意道:“龙虾非常稀少,只在天海之水出没,而能彻底成为另一个人的能力又太过可怕,周围的几大宗门联手将这个消息封锁,没有流传到外面。”

但生活在天海之水边的普通人应该真的遭遇过这种怪物,被写书的人听说,觉得又有趣又骇人听闻,便记了下来。

归雪间问:“世人不知道这种怪物,不会有危险吗?”

松烟解释道:“在变化成人前,龙虾非常弱小,和普通的虾蟹无异。它们在海中游荡,只能吃刚死不久,还留有余温的尸体,爬到岸边,蜕皮后便会化作这个人的样貌,却无法接收死人的记忆,只是有了人的外形。”

“龙虾成人后无法修仙,不可能混入修仙界。而传扬出去,又会引起恐慌,对身边的人产生怀疑,所以天海之水的宗门才会这么做。”

归雪间恍然大悟。

……写书的人又编了不少。

松烟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有两副保存良好的龙虾皮,是在龙虾化人时蜕下的:“今日过后,你们的长相怕是传遍了整个殃咎城,。一般的易容丹或者易容法术很容易暴露,龙虾皮可以让你们完全成为另外两个人,外表上不会察觉出任何痕迹。”

龙虾,无论作为虾还是成为人,都会和周围的族群保持一致,很难捕捉到它的异样。加上只有在化作人形后才可繁衍生育,才有可能诞下龙虾,数量很少,蜕下的皮极为珍贵。

而因为担心归雪间和于怀鹤在殃咎城的安危,松烟才将此物拿了出来。

归雪间接过盒子,认真道:“谢谢。”

松烟笑道:“不用,你们也救了我。而且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不然早跑了。”

归雪间又问:“那你呢?离开之后打算怎么办?”

松烟没打算回玄蜧族。

天海之水离魔界有十万八千里,附近又有在修仙界举足轻重的修仙门派,魔族才会费心收买他们,探听那些宗门的消息。所以玄蜧族除了松烟,很少有同族在魔界做事,他逃出去也不用担心牵连到别人。

哦,还是有一个的。

松烟恶毒道:“如果这件事迁怒到我叔叔,把他骗来魔界关起来,或者杀了,我一定会很感激魔尊殿下的。”

归雪间也笑了,他建议道:“你到了人间,可以先去书院。紫微书院收妖族学生,你也需要书院的保护。”

小鱼放下和松烟之间的隔阂,也表示支持。

松烟听了这话,将自己的头发乱揉一通,似乎是在激烈的挣扎当中。对紫微书院很向往,但又很担忧:“可我又不是和书院结盟的妖族,不会被打出来吧。”

若说是别的地方,归雪间不敢保证,不知道是不是像白家那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对书院,他还是很信心的。

无论是师长还是同窗,绝大多数都是好人。

“不会。”归雪间安慰他,“你做了很多好事,又在魔尊手下做事,现在逃出去了,书院一定会收留保护你的。”

可能是受到了这句话的鼓励,松烟决定去书院试试。

谈话间,四尾婆婆回来了。

事不宜迟,须得立刻布阵,归雪间从于怀鹤怀里跳下来,想去帮忙。

但他落地的姿势不太对,差点崴了脚。

于怀鹤半抱半扶着他过去了。

身后传来松烟的声音。

“小青蛇,他们一直这么旁若无人吗?”

小鱼:“嘶。”

松烟:“什么,你说我又不是人!就算我不是人,又不是没见过别的人。”

归雪间听了,才降温的脸又烧红了。

于怀鹤瞥了他一眼,就在归雪间以为这人会视而不见时,又听这人问:“归雪间,你的脸又红了。”

归雪间咬了下牙,若无其事道:“魔界的光很讨厌,就是这种颜色。”

于怀鹤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背贴着归雪间的脸,好心地帮他挡住暧昧的粉色光线了。

作者有话说:

正好这章提到了原来魔族副本的切入点“龙虾”,简单叙述一下。原来的构思是猫带着昏迷的鸟降临到魔界与人间交接点,龙虾的栖息地。昨天正好起了大雾,这里的设定是龙虾有能力杀人,吃掉人后会有记忆,将原来的人取而代之。而几对龙虾捕快也因为大雾留在了村庄,和村庄里的村民一起辨别龙虾(另类狼人杀)。龙虾捕快都是成双成对出现,一个捕快负责辨别人群中的龙虾,另一个捕快则是它的伴侣或亲人,从小一起长大,只负责确保对方没有被龙虾取代,导致更大的灾难。鸟猫伪装成龙虾捕快,猫很柔弱,是夫君快死了的小寡夫,被迫参与这场狼人杀。然后发现其实那几对龙虾捕快在路上被龙虾袭击,全部都被取代,全场只剩假捕快雪间……总之结果就是猫得到了龙虾的能力,可以自由地伪装成别人然后进入魔界……很天马行空的切入点就是了,写的时候觉得不能这样就否了,重新写了大纲qwq

第102章 翅膀

归雪间来到布置传送阵的地方,四尾婆婆却不让他插手。

四尾婆婆对阵法的了解不多,只会搭建这个传送阵法,是熟能生巧的结果,她也懂得因地制宜,经常在魔界寻找可替代的材料,否则光靠每次穿行于魔界与修仙界之间携带的东西根本不够。

归雪间在一旁看着,并不打扰,也有了新的体会。

四尾婆婆的动作很快,她有四条大尾巴,像手那样灵活,一个人有六只手,总比两只手干起活来快多了。

阵法快摆完时,松烟和小鱼也过来了。

想到传送阵法的另一端不是郇洲,归雪间对松烟道:“你知道怎么乘坐仙船去紫微书院吗?”

然而,松烟是一个对修仙界一无所知的妖,就像从前的归雪间那样。

归雪间好心地同他解释了一番,又从储物戒指中拿出灵票。灵石是没了,灵票还是有一点的。

小鱼也将通行玉牌交给了松烟,还恐吓了一番,要求松烟好好保护自己的玉牌,如果摔碎了,它要找松烟赔偿。

四尾婆婆收回尾巴,其中一根化作拐杖,用力一敲,灵力四溢,阵法启动了。

分别在即,松烟要独自一人踏上前往修仙界的路了。

小鱼搭在归雪间的肩膀上,同松烟说话。

“你说到时候我还得叫你师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松烟的语气不可思议,但还是满怀对未来的期许,同归雪间和于怀鹤告别,“书院再见。”

四尾婆婆没有说话,和善地微笑着。

一阵光闪过,阵法启动,这千万里的路程,都只能靠松烟自己一个人走了。

归雪间靠着于怀鹤,对四尾婆婆道:“魔族可能很快就找过来了,婆婆,你也赶紧离开这里,回去人间吧。”

四尾婆婆笑道:“老身一个煮汤的老婆婆,殃咎城是不能待了,魔界之大,何处不能去,你们不用担心我。”

她的拐杖一甩,从屋子里勾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纵身离开。

看来四尾婆婆还是打算继续留在魔界救人,是一个侠义心肠,潇洒洒脱的好妖。

于是,汤铺内只剩下两人一蛇。

小鱼不是那类很粘人的妖兽,它有自己的生活和爱好,在书院的时候,它喜欢吊在窗棂上睡觉,几个舍友还为它种上了喜欢的藤蔓。等睡醒了,它会去食堂用膳,最喜欢喝鸡汤。

来到魔界之后,于怀鹤中毒昏迷,归雪间又手无缚鸡之力,它自觉修为最高,责任最大,每日都要保护归雪间,照看于怀鹤,忙的不可开交。

现在于怀鹤醒了,轮到这个人照顾归雪间了。它是一条不怎么勤奋的蛇,忙了这么久,实在很累。

它很贪睡,收拢成很小的一条,本该缠着归雪间的手腕,但这个人总是乱动,还和于怀鹤拉拉扯扯,会不小心碰到熟睡中的小鱼——蛇对温度的变化总是很敏感。

它只好重新寻找地方。凑巧断红是冷的,于怀鹤没事不会和剑拉拉扯扯,它缠在剑鞘上,青翠且毫无杂色,鳞片很有光泽,像是很逼真的装饰品。

归雪间不懂小鱼小小的脑袋里装了这么多想法,不明白小鱼怎么溜到了断红上。

于怀鹤倒不在意,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圈住了归雪间的手腕。

归雪间偏头看向这个人:“走吧。”

有于怀鹤在,即使在危机四伏的魔界,他也不害怕。

*

归雪间和于怀鹤闹出的动静太大,几个时辰后,两人的画像已经传遍了整个殃咎城。画像清晰真切,栩栩如生,而顺着声音过往的踪迹,也追查到了四尾婆婆的汤铺,但这里已经人去楼空,归雪间和于怀鹤也另找了藏身之处。

城内是不能待了,两人来到了城外。

在如何使用龙虾皮蜕上,归雪间和于怀鹤的意见不同。

想要探查消息,最快的办法是深入敌营,混入大罹殿中。

于怀鹤打算孤身前往。拍卖场的管事和侍卫都死了,估计要选拔新人前往,于怀鹤有龙虾皮蜕作为遮掩,假扮成魔修,不会暴露身份。但作为陌生面孔,想必看管会异常严格,一旦发现不对,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而归雪间可以改换身份,待在城中打听消息,不必深入险境。

归雪间听完这个人的打算,问他:“在你的身边,不是最安全的么?”

于怀鹤看着他,无需深思就做出反驳:“我们不可能时刻待在一起。”

又不是去玩,两个人每时每刻都呆在一起,也会惹人怀疑。

而放自己一个人在大罹殿中,面对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归雪间知道于怀鹤不能放心。

……这个人把自己想象得太弱小,也太不能吃苦了。

他轻轻叹气,还是想一起去,但于怀鹤的想法真的很难改变。

归雪间思考了一小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拽了拽于怀鹤的袖子:“才来魔界的时候,我待在城外的七杀藤中,看到过很多起烧杀劫掠。”

“现在想来,其中好像就有大罹殿的人,似乎是外出归来,被城外的魔族杀害后吃掉了。”

这种事在魔界太过常见,莫说是在路上,即使是在别的城池,另一位魔尊麾下侍卫的身份也不好用。

同行之人也都葬身于此,死无对证,没人能戳破他们的身份不对,比起新人,这样就安全多了。

于怀鹤半垂着眼,似乎是在思考可行性和危险性。

归雪间把小鱼从断红上抱下来:“如果真的察觉到不对,我会立刻逃走,小鱼也会帮我的。”

小鱼骤然被摇醒,很是茫然。

归雪间顿了一下,很小声道:“而且,我不想离开你。”

不知道是哪句话打动了于怀鹤,片刻的沉默后,他说:“可以。”

手腕被圈的更紧了,归雪间听到于怀鹤添了一句:“但有一个要求。”

*

归雪间的记性很好,对于当时藏身之处印象深刻,很快就从烈焰岩浆中找到那堆累累白骨,一旁是散乱的侍卫盔甲。

路过的魔族只为了饱腹和掠夺财物,文书玉简之类的东西一概不管,丢在原处。

于怀鹤不让归雪间碰这些东西,他站在不远处,负责指挥于怀鹤挑出属于大罹殿侍卫剩余的骨头。

龙虾要化作人,需要吃下一具完整的尸体。但他们是人,不是龙虾。即使披上龙虾皮蜕,也不可能长久地变作另一个人。皮蜕会在风吹日晒中逐渐崩裂,伪装会消失。所以人在使用龙虾皮蜕时,只需要身体的一部分,就能化作对方的相貌。

龙虾皮蜕吸收了骨头,随即发生了改变,它像是缓慢流动的液体,慢慢有了形状,但因为太薄,且没有颜色,只是泛着一层微弱的光芒,看不出样貌。

于怀鹤先披上了皮蜕,等了一小会儿,为归雪间也披上了。

龙虾皮蜕慢慢附着在归雪间的皮肤上,贴的很紧,就像是一层新长出来的皮肤,有些黏腻。

终于,残余在皮蜕上的咸涩味完全消失,化作了魔族特有的血腥味,归雪间睁开了眼。

眼前是个陌生的魔族,他眨了下眼:“于怀鹤,你的样子好奇怪。”

“是么?”

归雪间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又问:“我呢?是不是也很奇怪。”

“还好。”

归雪间笑了一下。

样貌和声音是变了,但还是能从语调中听出是于怀鹤。

但也不能立刻前往大罹殿。

归雪间精疲力竭,需要时间休息。于怀鹤身上的灵力过于浓郁,可以瞒得过一般魔族,但大罹殿聚集了整个殃咎城的高手,留下蛛丝马迹很可能会被发现,不能轻忽对待。

两人在离殃咎城不远的另一座小城中找了间房子,这次不是偷偷入住,归雪间有钱,光明正大地租了房子,顺便打听消息。

这里名义上也在第六魔族的统治中,但土地小,也很贫瘠,修为高些的都去殃咎城寻出路了,留下的大多是魔族与少部分妖族,第六魔族也看不上这块地方,没有几个侍卫看管。

在这里待了几天过后,归雪间发觉,比起殃咎城中的魔族,这里的魔族身上的气息较为干净,没有那么浓重的血腥气,也不会过分暴躁易怒,神志反而更清醒。

照理来说,修为越低,神志不是会更混沌吗?

归雪间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他装作重伤未愈,在这里养伤,房主说过几日要去殃咎城一趟,询问他要不要一同前去看伤。这么拖下去,伤势可能会越发严重。

这是在殃咎城不可能发生的事。归雪间很是疑惑,或许是他在那里的身份是魔修,所以才会遭到排斥?

归雪间暗自记下来,委婉地拒绝了房主的好意。

房主正打算多劝一句,于怀鹤回来了。

一瞬间,寒意顺着房主的脊背往上爬,像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而产生的本能。

但回头一看,什么危险也没有,这两兄弟好像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归雪间抬头望去,于怀鹤身为魔族的身躯极为高大,必须要低下身才能穿过房门,正注视着自己。

房主没有多待,告辞离开。

于怀鹤走了过来,从储物戒指中拿出热腾腾的饭菜。

小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叼着自己的那份饭菜迅速游走了。

它不爱吃老鼠,自然也不爱吃什么魔物,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魔界的这些日子全靠辟谷丹,嘴馋得很。

归雪间实在不懂,在这个满地生食人肉的魔界,于怀鹤到底在哪找到的这些富含灵力的吃食。

在于怀鹤第一次带回这些的时候,他就曾问过。

于怀鹤的回答很简单:“有人的地方就有交易。用点心就能找到。”

归雪间:“。”

这个人口中的用点心,在旁人看来估计是非常困难的事。

归雪间可以想象地出这些吃食的来源,魔界不仅有魔族,还有魔修,而魔修并不讲究清修,会放纵欲望。食欲也是其中之一。但问题在于如何在短时间内取得魔修的信任,顺利拿到这些。

于怀鹤是很沉默寡言,但无论身处何地都会游刃有余。

饭菜往自己身边推了推,归雪间回过神,脱下了龙虾皮蜕,也要求于怀鹤脱下了。

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归雪间都会用自己模样,也想看于怀鹤的脸。

来到魔界后,归雪间真的瘦了,于怀鹤不顾他的饭量,投喂很多。

吃了大半碗饭和很多口菜后,归雪间放下饭:“我吃不下了。”

于怀鹤盯着归雪间,意思很明显,觉得他还能吃点。

归雪间抓住于怀鹤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认真地说:“真的。再吃就会难受了。”

于怀鹤张开手掌,很轻地按了按,似乎真的是在测量归雪间的肚子是否被填满了。

然后,他慢吞吞地抽回手,将剩下的饭菜吃完了。

归雪间坐在桌子旁,托着腮,想到刚才发生的事,于怀鹤在看到房主出现时的表现,觉得于怀鹤对自己的照顾和看管变得更加严格。

思及此,他问:“你是不是太小心了?”

于怀鹤抬起头,朝他看来。

归雪间歪着脑袋,有些迟疑地开口:“我可以……大多时候可以照顾好自己。”

于怀鹤的语气不是很信:“真的?”

归雪间来到魔界后,虽然不至于遍体鳞伤,但也瘦了很多,经脉干涸,须得慢慢修养,这是不能狡辩的事实。

于怀鹤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伸出手,扣住归雪间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太多人想要伤害你。你很脆弱。”

归雪间一怔,与于怀鹤对视,漆黑的眼眸里好像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似乎执念很深。

前世死后,他听过许多个龙傲天,大多只是人们编纂出来的故事,一些虚构的人物,唯有于怀鹤是少有的,被记录流传下来的,真实存在的龙傲天。

于怀鹤不是所谓的黑化流龙傲天,并未经历低谷,退婚是他人生传记中唯一值得一提的挫折。他永远独身一人,不会回应世人对他的追随,没有感情的付出,自然也不会遭遇背叛,对世俗名利不屑一顾,到了让人觉得他冷清冷心的地步。

他是注定要得道成仙的人。

于怀鹤想要的很少,掌控自己的命运,攀登至无人能达到的境地,这些在外人眼中几乎不可能的事,都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得到了。

而自己是个意外。

归雪间很清楚,自己是于怀鹤人生中的意外,在那个春日的海棠树下,两人的命运都被改变了。

归雪间的身份特殊,总是陷入险境,于怀鹤每一次都保护他,却好像怎样的保护都不够。

因为于怀鹤太过年轻,而对手又过于强大。

特别是这一次。

归雪间微微蹙眉,觉得龙傲天的状态有点危险,过于充沛,无法立刻归入灵府的灵力似乎也催化了这种执念。

他这么想着,推开面前的桌子,将坐在另一侧的于怀鹤拽了过来。

全世界只有他能这么轻易拉动于怀鹤。

他咬了下唇,本来是不想这么做的,还是调动灵力,在灵府中寻找一样东西。

于怀鹤安静地看着。

光芒散去,归雪间的身后出现了一对雪白的羽翅——它很大,根根分明,由灵力凝聚而成,却又有羽毛的质地。

归雪间还不能掌控这对新得来的翅膀,他连手脚并用时都会出错,更何况是多出的一个身体部位,只是暂时向于怀鹤展示,但又很有信心:“你看,我现在有了翅膀,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可以载着你一起逃跑,不会再置身险境了。”

于怀鹤有一瞬的怔愣,似乎也被这对羽翅夺去了心神。它展开来能将归雪间完全包裹其中,衬得身形更为纤瘦,是极致的脆弱和美丽。

好一会儿,他低下头,眼睫半敛,淡淡道:“真的么?”

又伸出了手,归雪间以为对方要将自己捞入怀抱。

于怀鹤的确揽住了他的腰,却用身体的重量将归雪间压向了地面。

不疼,但是无法反抗。

地板很干净,是于怀鹤用清洁术清理过多次的,一尘不染。

归雪间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平躺在了地面。他仰着头,看到窗边那棵光秃秃的树,没有花也没有叶,只有枯瘦的枝干,突兀地生长着。

又猝然回过神。

于怀鹤冷的手指落在羽翅上。

触感太强烈了,那是新生的,从未经历任何风雨的身体的一部分。

于怀鹤抚摸了一根羽毛,却没有收回手,而是又触碰下一根。

归雪间不自觉地颤抖着,他想要躲开,又被于怀鹤压着,像一只初生的鸟,羽翅无力地垂落在地面,无法展开,也无法飞翔,只能任由另一个人的玩弄。

第103章 大罹殿

这双翅膀是从拍卖会管事那里得到的,管事以所杀之人的骨头装点它,而归雪间讨厌那样,灵力便凝聚成羽毛,变成了这样一对翅膀。

之后的几天里,归雪间都在休息,而这场翅膀隐没在灵府的大雪中,它占了很大的地方,好像很难掌握,所以一直未被使用。

归雪间仰躺在地面,于怀鹤坐在他的身侧,这个人不动声色地半垂着眼眸,一只手落在自己身上。

很难想象这只手正一根一根地抚摸着翅膀上的羽毛。

好像是确定着什么,但确定它是否拥有飞行、保护的能力不需要以这样的方式,好像又不是,于怀鹤只是单纯地想这么做。

归雪间下意识地想逃开。

于怀鹤按住了他的肋骨,轻轻地问:“不能碰么?”

归雪间含混地说:“可……可以。”

新生的翅膀非常脆弱,且格外敏感,是从未经历过任何风雨的身体的一部分,是归雪间的皮肤、骨骼,是裸露在外的心。

或许它真的是心,是想要安慰于怀鹤才展露的心。

得到了允许,于怀鹤似乎更加得寸进尺。

他的指尖落在羽毛上,细细密密的酸麻感自触碰的那一小点地方产生,像一滴水落在湖面,掀起不能散去的涟漪,且向四周扩散开来,越来越剧烈。

翅膀也随之颤动,每一根羽毛都会有轻微的反应,但无数的羽毛堆在一起,看起来非常明显。

归雪间像是无法忍受,又无法逃避,只好咬住了嘴唇。

于怀鹤略低下身,弓着后背,大拇指不轻不重地压在归雪间的唇上,迫使他张开了嘴,不能再咬了。

从喉咙中溢出的是几声微弱的呜咽,很可怜似的。

于怀鹤不为所动,他的手一直往下,最后停了下来。

灵力幻化而成的翅膀并非实质,不会刺破衣服。隔着一层布料,翅膀从薄薄的肩胛骨处生长出来。

感觉到于怀鹤收回了手,归雪间松了口气。

下一瞬,他又屏住了呼吸。

于怀鹤单手捞起归雪间,左手从归雪间衣服的下摆处伸了进去。归雪间实在是很瘦,最近被于怀鹤喂胖了点,稍长了点肉。

于怀鹤慢慢摸索着,手指落在脊背与翅膀连接的地方。

动作算得上温柔的握住了翅膀的根部。

那感觉深入骨髓,归雪间猝然仰起头,自己的一切像是都被于怀鹤握在掌心里了。

他的理智濒临崩溃,自己好像变得很奇怪,体温升高,连热风吹在身体上都不觉得烫了。

他勉强抬起眼,看着身侧的于怀鹤。

这个人衣冠整洁,好整以暇地坐着,和狼狈的自己完全不同,好像完全没有情绪上的波动,只是注视着自己。

但……似乎也不是。

于怀鹤的剑散落在一旁,眼眸的颜色很深,好像有压不下的欲念。

他的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视线随着归雪间的颤抖而起伏。

归雪间觉得不够,他的喘息逐渐急促,决心报复这个人。

所以,他有点费力地移开脸,咬住了于怀鹤的手腕。

于怀鹤长年练剑,和归雪间抱起来软绵绵的身体不同,削瘦却很硬。

而归雪间的力气本就所剩无几,又过分高估自己的牙齿,不敢用力,怕真的咬破于怀鹤的皮肤,让这个人受伤。

比起咬,更像是含住了,是聊胜于无的反抗。

于怀鹤勾唇轻笑,似乎并不在意归雪间这点微弱的报复,另一只手肆无忌惮地贴着归雪间的脊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

魔界的光线昏暗,将归雪间的肤色衬得莹白,他无力地伏在于怀鹤手臂间,脖颈处是悬空着的,仰着头蹙眉望着于怀鹤。

这样无声的控诉持续了好一会儿,于怀鹤终于停下来,他看着归雪间:“弄疼你了么?”

归雪间摇了摇头。

不是疼,他可以忍受疼痛,但在这样的触碰下,他好像很快就要因为心跳过快而昏厥过去。

于怀鹤看着归雪间的眼睛——眼底蒙着一层潮湿的雾气,水汽积蓄着,一时半会无法散去,近乎于哀求。心如铁石的人也会为此而动摇。他就这么看了一小会儿,淡淡道:“那怎么又撒娇。”

明明是疑问的话,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好像已经盖棺定论。

归雪间瞪圆了眼:“?”

他根本没有撒娇,连话都没有说。

正想要反驳,却被于怀鹤靠近的影子打断了思绪。

于怀鹤低下头,落下了几个吻,都贴在归雪间湿漉漉的眼睑上,一下接着一下,连绵不断,以实际行动制止了这个人的撒娇。

归雪间头晕目眩,睁不开眼。

他放弃挣扎了,沉溺在吻中,被于怀鹤的气息所淹没。

*

养伤的几天里,归雪间和于怀鹤要编好能应付过去的谎话。

他们一同打开尸骨堆中遗落的文书和玉简,得知这群侍卫的任务是护送重要物件前往魔都,同行的还有两个修为高深的魔修。回程之时,两个魔修留在了魔都,大部队还有另外的事要办,遣剩下的十多个虾兵蟹将先行赶回殃咎城,才会在城外沦为别的魔族的盘中餐。

于怀鹤将魔都和殃咎城之间的路线画了出来,寻了个穷乡僻壤,说是在那里遭遇袭击,养伤加上徒步走回来,花了不少时间,才在现在回到殃咎城。

几天的时间,于怀鹤彻夜打坐,终于将那棵万年雪莲完全吸收容纳进了灵府中。

归雪间很期待于怀鹤能提升修为,还问:“你之前不是说会有洞虚的修为么?”

二十岁的元婴不是没有,但二十岁的洞虚绝对是修仙界第一人。

可是于怀鹤的气息重新收敛,也没有突破境界的迹象。

于怀鹤道:“在魔界渡劫太招摇了。”

好像也是。万一被有心人发现,恶意捣乱也很危险。

归雪间想了想:“等我们回去,你要快点渡劫。”

于怀鹤“嗯”了一声,站起了身,朝归雪间伸出手。

两人披上龙虾皮蜕,穿上盔甲,形容狼狈地逃回了大罹殿。

来到魔界这么久,这还是归雪间第一次来这里。

他将这里标记为极为危险的场所,当时想的是,除非能在大罹殿找到救于怀鹤的解药,他是不会过来的。

现在有于怀鹤在身边,好像也没那么危险了。

两人准备充分,又有龙虾皮蜕的遮掩,很快通过查问,来到侍卫长的面前。

回程的人数颇少,也没什么要紧的任务,加上路上遭遇袭击的事故时有发生,侍卫长没有追究他们的过错。而大罹殿分派了一拨人去了拍卖场,还有一拨人在追查归雪间和于怀鹤的去向,原先的侍卫大大减少,连巡视的人手都不够了,便让两人尽快回来轮值。

归雪间不行。

于怀鹤是同意了他的提议,但开出的条件是让归雪间装作重伤未愈,不能再负担侍卫繁重的工作。

能待在大罹殿中养伤最好。如果不能,有了合理的身份,也不用担心被怀疑。

拒绝没用,归雪间只好屈服。

侍卫长听了这件事后,本来打算是把归雪间赶出去,等伤养好了再回来。但大罹殿实在缺少人手,原先修为不够当侍卫的,被分派做洒扫之类的杂务,现在也挑了些当值了。

但这样拆东补西也不是办法,洒扫的人又不够了,而第六魔尊天性好洁,魔界中烈焰熊熊,漫天灰尘,一日不打扫,整座宫殿都要被灰尘淹没了。

想到这里,侍卫长大手一挥,叫归雪间先去做洒扫之类的轻便活,等日后再回来。

这样的安排倒是意外之喜,归雪间既有了合理的身份,又有了进出各处的理由。

而于怀鹤自然是要回去做侍卫的。

两人分开后,归雪间去见了洒扫管事。

那洒扫管事名叫启长,与大罹殿普遍高大健壮的魔族不同,他的模样圆滚滚的,个头很矮,不足归雪间半人高,挑剔的打量了归雪间好一会儿,又问:“人高马大的,能打扫得好吗?”

归雪间道:“属下之前没有学过,一定尽力。”

有人总比没人好。

启长亲自示范了一番,所经之地光洁如新,一丝不染,简直像才施展过清洁术那样。归雪间这才明白,难怪这个个头矮小,修为也不高的魔族能成为大罹殿的洒扫管事。

归雪间笨手笨脚地学了学,启长发生“啧啧啧”的声音,很是不满,把他分派到了魔尊几乎不去的书房了。

*

大罹殿的书房不大,里面有各类杂书,没有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只是随意堆放。

魔族的原典太过难得,在修仙界少之又少,归雪间如饥似渴地翻阅起来。

之前阅读《血海毒经》时的疑惑也有了解答,魔族的确使用人族的文字,其中大多书籍都是很原始的记录,与修行的方方面面有关,甚至有一本记载了如何将修仙界的阵法改造成可用魔气驱动的阵法。

更奇怪的是,这些书放在这里与其说是珍藏,更不如说是锁在这里,不让别的魔族学习。

为什么会这样?

归雪间想不明白。

而他忙于看书,自然没空洒扫,只好由小鱼代劳。

幸好清洁术是个很简单的法术,即使小鱼是妖兽,没什么施法的天赋,还是很快学会了。

至于之前为什么没学过——它是妖宠,食物和清洁都由弄云仙人负责,只要好好吃饭,乖乖洗澡,陪在弄云仙人身边,弄云仙人就很高兴了,颇有吾心甚慰的意思。

这些都是归雪间在收集阵法图和丹房时看到弄云仙人记下的只言片语。

思及此,归雪间又有点心虚。小鱼从秘境出来后,帮了他们很多忙,似乎比过去作为妖宠忙碌得多。

他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问:“小鱼,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小鱼正在哼哧哼哧地清洁地板,闻言探出脑袋,缠住归雪间的小拇指,意思是他们各有分工,不要打扰它干活。

好吧,小鱼似乎没有抵触,归雪间想,希望弄云仙人在天上看到,不要怪罪他们。

过了午后,归雪间坐在地上,继续翻书,手中的东西却忽然被人抽走了。

他抬起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陌生的魔族。

于怀鹤神出鬼没,归雪间一点都没察觉,但这个样子的于怀鹤他总是看不惯。

于怀鹤看了归雪间一眼,坐在了他的身边。

两人的身形都较为高大,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地依靠在于怀鹤的肩膀上,归雪间有点别扭,又有点想脱下龙虾皮蜕了。

但是太危险了,还是算了。

归雪间低声道:“你来了。”

于怀鹤:“看你。”

顺便送饭。

归雪间:“。”

不愧是龙傲天,这人当侍卫那么忙,到底是哪来的功夫做这些的?

小鱼听到声音,叼着自己的那份饭溜了。

吃完了饭,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是来监督的洒扫管事。

归雪间动作从没那么快过,站了起来,而一旁的于怀鹤似乎并不着急,他却很怕被人发现两个人在一起待着,连忙把于怀鹤推进了层层叠叠的书架间隙中。

手指勾了一下,很快又分开了。

管事启长挪动着身体进来时,归雪间还心不在焉,思考着方才的事。

他们在书院里时,虽然也要隐藏彼此之间的关系,但有师兄弟的身份,每天如影随形,平日时常牵手,偶尔被抱着,归雪间也只需将脑袋埋入于怀鹤的怀里,躲避同窗们好奇的视线。

而现在不同,他们是两个魔族,只能偷偷摸摸见面,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所以于怀鹤只能藏起来,简直像偷那个什么……

归雪间脸颊滚烫,不能再想下去了。

第104章 偷情

幸好现在用的不是他自己的样貌,再红的脸色也看不出来。

洒扫管事板着张脸,严苛地检验起了归雪间的努力成果。

归雪间在一旁陪着。

离开被困的小楼,真正进入这个世界后,归雪间自认还算擅长演戏,想要隐瞒的秘密都没有暴露——除了于怀鹤别人对他的体质和过去都一无所知,他只是不擅长在于怀鹤面前演戏。

这不是归雪间的错。于怀鹤心细如丝,极为敏锐,而且每次审问自己,都靠得太近,连呼吸的微小变化都会被抓住,所以归雪间总是会被这个人轻易看穿。

但被发现的后果并不严重,谎话说的漏洞百出也无所谓,只要能糊弄过去,让于怀鹤知道没有危险,就可以蒙混过关。

启长走在前面,要检查每一条过道,每一个书架。

这里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于怀鹤也没有离开,他的脚步极轻,慢条斯理,借着层层叠叠的书架,避开洒扫管事的视线。

落后两步的归雪间能看到于怀鹤出现在另一条过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于怀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与原来的相貌相似,只有一双眼睛是漆黑的,神态镇定自若,视线落在归雪间的身上。

又是一个转身。

归雪间的心悬了起来。

不是因为担心于怀鹤被发现而害怕,而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于怀鹤本不该出现,又被迫藏起来的行为。

启长检查了大半房间,评价道:“不错,打扫的很干净,想必殿下能够满意。”

都是小鱼的功劳。

启长又道:“上次有人偷奸耍滑,殿下正好过来找书,看到遍地灰尘,气的杀了他。还连累我也被殿下打了一顿,若不是我最得力,就要……”

归雪间回过神,接话道:“就怎么了?”

启长忿忿道:“就要被赶出去,养不活二十个弟弟妹妹了。”

归雪间:“!”

启长转过身,颇为费劲地仰起头,眯起了那双几乎看不见的小眼睛,似乎是在评估归雪间的反应。

据归雪间所知,魔族之间的各类感情都较为淡薄,并没有什么家庭与血缘的观念。因为魔族的出生方式与人族和妖族不同,魔族之间可以诞下子嗣,而也有一部分是这片天地间自然产生,无父无母。

眼前这位魔族管事很是与众不同,竟然还要负责养育二十个弟弟妹妹,归雪间真诚道:“大人,你真是爱护同胞。”

启长似乎对归雪间的回答也很满意:“日后你若是好不了了,在我手下做事也很不错。打打杀杀是很容易死的。”

归雪间连连道谢,应付过去了。

严苛的检查过后,这位洒扫管事终于准备离开了,矮小的身躯慢慢挪动着,走出了归雪间的视野。

归雪间还没回过头,左手又被人握住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于怀鹤。

明明什么都没做,因为这个人在这里,自己的心悬了这么久,好像是白担心了一场。

还是做点什么好了。

归雪间这么想着,仰起头:“脱掉它。”

他先一步展露自己的真容,于怀鹤的反应很快,接住从归雪间身上褪去的皮蜕,又接住自己的。

一道光芒闪过,归雪间雪肤乌发,半偏着脸,睫毛低垂。

他的眼睛是半闭着的,看不到于怀鹤的脸,也把握不好高度。本来是想接吻的,结果没有对准,柔软的嘴唇贴在了于怀鹤的唇角。

贴了一下,归雪间觉得就够了,踮起的脚尖放了下来,想从于怀鹤身边溜走,低声解释道:“好了,别又有人……”

这样匆忙又笨拙的一个吻。

但被于怀鹤卡在了腰,他的力气很大,手臂托着归雪间的身体,将他半抱起来,压在了书架上。

归雪间一怔,被迫抬起脸,于怀鹤低头吻了下来。

一个真正的吻,隐秘的,不能被发现的。

归雪间有些恍惚地想,现在是真的偷了,和书院那种不太一样……

那时候他们还是简单的未婚夫夫关系,现在变得复杂,又更加亲密。

因为有龙虾皮蜕的存在,于怀鹤亲的肆无忌惮,好像不用担心在归雪间的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时间实在不够了,于怀鹤悄无声息地离开。

归雪间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没有支撑的身体沿着书架往下滑。

他捂着脸,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小鱼游过来,确定归雪间不是死了后,又游走了。

*

之后的几天里,归雪间留在偏远的书房,翻阅了大量魔界典籍。

千年前的魔族想要离开魔界,来到人世,困难程度是现在的十倍不止。在当时的修士眼中,魔族更像是妖兽或妖族的一种特别的分支,零散地出现,不成气候,不必放在心上。直至千年前突如其来的魔族入侵,没有人预料到魔族竟然会酿成这样一场灾祸。

几位修仙界的大能联手将第一魔尊封印后,修仙界知道魔族以人为食,且会提高自身修为,才真正将魔族列为死敌。

由于人族长时间身处魔界中可能会被魔气侵扰,神志不清,有可能真的堕入邪道,而且普通修士也难以伪装成魔修,太容易被戳穿,所以修仙界对真正的魔界一直知之甚少。后来修仙界与妖族联盟,有些卧底的妖族带回讯息,多了一些了解。

但魔族一贯警惕外族,连不可逆转的魔修都不会当成自己人看待,更何况是妖族。

归雪间很珍惜这个机会,尽力将书中的东西记下来,带回书院。

魔族的寿命是天生。有些格外漫长。书中记载,现在的魔尊当中,只有前五位是在千年前的大战存活下来的,剩下的都已死去。而当时修仙界的修士,除了成仙的几位,大多已经寿元结束。第一魔尊被封印后,第二、四两个魔尊为了他四处奔波,勉强算是镇住了魔界,维持第一魔尊的统治。其余两个自立门户,各有城池和新生魔族的附庸。

魔族的历史极短,似乎只有上千年,是从那场入侵开始的。而再往前,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叙述。那些语句笼统地介绍了魔界本是一片混沌,第一魔尊的横空出世,征服魔界,某些魔物也拥有了理智,一同建立了城池和军队。

归雪间隐隐觉得不对,第一魔尊武力超群,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千年前须得几位渡劫修士联手才能封印,千年后修仙界无人能敌,也只有龙傲天于怀鹤才能将其一剑斩杀。

但书中说的像是因为第一魔尊的出现,魔物才蜕变为了魔族。

是没有表述清楚吗?按照正常的逻辑,应该是那个时期的魔族拥有了神智,从而诞生了一众魔尊,第一魔尊力压众人,统一魔界。

归雪间摇了摇头,并未否认书中的表述,继续翻阅下一本,希望能从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这里的书籍太多,归雪间只能挑着看,至于重要的文书和机密,当然不可能堆在这里。

于怀鹤每天都来送饭,不长的午后,是两人相会的时间,归雪间会将自己看到的东西都告知对方。

于怀鹤每天也会抽出时间四处查探,深入险境,但对归雪间的标准却很不同,不允许他乱逛。

归雪间有点意见,但不多,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在没有明确结果前的乱逛可能会出现意外。

双月轮转,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龙虾皮蜕支撑不了多久了。

于怀鹤那边确定了魔尊无端的作息以及他平日处理事务的场所,侍卫的轮值。

他需要一个机会。

归雪间也有点着急。

他本以为没有自己这个容器,第一魔尊无法逃脱封印,重现于世,前世的那场劫难自然会消失。但魔族近日的动向令他感到不安,。自己逃离后,书院还是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入侵,仿佛在为第一魔尊的重临做准备。

作为第一魔尊的容器,作为那场屠杀的经历者,归雪间希望能做力所能及的事,阻止第一魔尊的复生,救下那些无辜枉死的普通人。

归雪间松开手中的书,轻轻叹气。

他想知道魔族接下来的计划,第一魔尊是否有备用的容器,才能提醒书院,早做打算。

因为惦记这些事,晨会时的归雪间也是心不在焉的,没有在意身旁的魔族。

他幻化成的是侍卫,看起来不弱,很有几分凶狠,但一同洒扫的魔族似乎对他暂时,很有聚众排挤他的意思。

归雪间很不明白。

……可能是一种气质吧。

小鱼是这么形容的,归雪间安静地坐着,无论是什么样貌,看起来都很容易欺负。

弄云仙人不太靠谱,似乎也有教坏小鱼的时候。

譬如什么越漂亮的越会骗人,也是胡言乱语。

于怀鹤在旁边看着,纠正了一下,说是脆弱易碎。

归雪间:“……”

他瞪着一人一蛇,觉得他们两个的误解似乎很大。

反思过后,归雪间想到自己的魔气不够,气势上就弱了三分,平日里还要伪装成重伤未愈的样子,似乎就更弱小了。而弱肉强食是魔界不变的法则,而这些魔族本就相识,结成团体,排斥自己也理所当然。

他们观察了几日后,今日要将这种弱肉强食付诸行动了。

归雪间是有点走神,但在魔界不会放下警惕,察觉到旁边几个魔族的动向。

他们似乎准备动手了。

归雪间不是会任人欺负的性格,立刻从储物戒指中拿出武器,拔剑出鞘,将几个蠢蠢欲动的魔族震开。

武器是他自灵府中幻化而来的寻常魔器,但对付这几个魔族已经很够用了。

几个魔族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洒扫管事正好来了,看了这一幕。

照理来说是要训斥几句的,这里又不是野外,大罹殿还是有规矩的,但启长对归雪间的所作所为熟视无睹,例行训话,分配完洒扫的地方后,又叫归雪间留了下来。

启长道:“既然你恢复好了,书房那种偏远地方再干净也没用,随我去打扫偏殿吧。”

人手实在不够,启长之前得力的手下去当了侍卫,他忙不过来,见归雪间将书房收拾得十分整洁,便有心找他帮忙了。

归雪间一愣,这正是他想要的机会。

大罹殿有一座主殿,三座偏殿,用处各有不同,启长领着归雪间去的正是最远的一座。

路途很长,启长又炫耀起了自己的经历。严格来说,他其实是一种魔物,一种名为紫胎的树结出的果实,落地之后,却有了神智。

这是很罕见的事。他将那棵树当做自己的母亲,紫胎每五年结果一次,那二十个弟妹则是继他之后的二十个果实。但那些果实化作的魔物大多没有启长的运气,有几个拥有少许神智,大多与普通魔物无异,在他多年的照顾下勉强温顺了些,不再随时随地吃掉身旁的兄弟姐妹了。

启长很喜欢唠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养育弟妹们的辛苦,但他还是会无条件地为这些同胞们付出。

但估计别的魔族都无法理解这样的感情和行为,所以只能说给没有表现出反感,趁机嘲笑他的归雪间听。

归雪间也觉得很新奇。

启长这样的魔族很少见,与殃咎城的绝大多数魔族都不同,他的感情复杂而真挚,不是只听从命令,被食欲所驱动……

不对。

归雪间的脚步一顿,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突兀地问:“大人,你吃过人肉吗?”

“人肉?”启长哼了一声,“我那么多弟弟妹妹,哪有钱买人肉吃?”

果然,启长是没有吃过人的。

归雪间联想到在殃咎城外停留那几天所遇到的魔族——那里很贫瘠,且在魔界深处,极少能获得真正的人肉。而那里的魔族大多也都能保有更多的理智,甚至有些能被称作友善。

由此,归雪间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人肉是魔族提升修为的补品,这点人尽皆知,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但魔族食用人肉真的是毫无代价的吗?就像使用歪门邪道只能算是邪修,而一旦炼化别人提升修为就会堕成魔修那样。

或许外界对魔族的认知是错误的。人的血肉的确令魔族获得快感和修为,但失去的是什么,是与生俱来的理智和感情,然后将他们拖入无法摆脱的深渊吗?

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无法得到证实,但也埋在归雪间的心底,等待生根发芽。

启长停下圆滚滚的身躯:“你怎么了?看你这么人高马大的,难不成是害怕了?”

归雪间笑笑:“没什么。”

第105章 人丹

来到偏殿后,启长先是指点了归雪间要擦洗哪些地方,怕他不会,又亲身示范。

归雪间看了一半,找了个地方偷偷用了清洁法术,等启长忙完再来看,果然过关了。

启长很是满意,他还有主殿要亲自洒扫,命归雪间好好干活,先行离开了。

另外两座偏殿各有用途,一座用来会见下属,另一座用于修炼打坐,而这座偏殿地处偏远,用处不明,平时无端偶尔会来。所以这里空无一人,没有人时刻防守,只在通向这里的路口有几个侍卫轮值。

再怎么说,也是一座偏殿,或许藏有什么秘密。这样的机会难得,归雪间稍加思考,决定探索一番。

如果真的什么也找不到,再用清洁术干活也不迟。

这座偏殿较为空旷,看起来没有存放什么要紧的东西,仅仅是毗邻花园,景色不错,无端才会来这里休息。

归雪间走到最靠里的位置,一点一点搜寻是否有异常之处。

他能感应到魔气的任何一小点改变。

照理来说,重要的东西最可能藏在最深处。但有些时候为了掩人耳目,也会反其道而行之。

检查完第一间房间是不出意料的一无所获,归雪间没有失望。

他推开门,走入下一个房间,从墙边走过,却察觉到不对。

一点很轻微的异样。

修士喜欢待在灵力充裕的地方,修行起来事半功倍,魔族也不例外。这里是魔尊的宫殿,所有的各种材料都是最好,充足的魔气会源源不断地从墙体中涌出,为身处其中的无端提供舒适的环境。

但在这里好像忽然被什么截断了。

归雪间停下来,闭上了眼,不再受眼睛的干扰,仅凭感受去探查。表面上这里与别的地方没什么区别,但其实就像河床突然凹陷下一个不大的孔洞,水流流经时会将其填满,所以这面墙的材质与众不同,也很难被发现。

这是一道暗门,门的内外被隔绝开来,才会像现在这样。

他睁开了眼。

发现蹊跷后,归雪间仔细地观察着这面墙,没有轻易触碰,片刻后,他发现了隐藏其中的东西。

暗门是以魔界的阵法封锁,阵法的学习需要时间,需要天赋,更需要教导,那些典籍被堆在书房,就像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纸。这些魔尊不会费心教导普通的魔族,他们好像只需要这些魔族保持旺盛的食欲与贪婪即可。

懂得阵法的魔族万中无一,这扇门保护着的东西极为安全。

但站在这面墙前的人是归雪间。

他翻阅了魔族的典籍,发现魔界的阵法看起来与修仙界的截然不同,实际上是由修仙界的阵法改造而来。只是由于魔气与灵力的运行方法截然不同,想要达到同样的效果,阵法的绘制方式有了很大差异。一般修士不能明白,即使成为魔修,也无法像真正的魔族那样对魔气有天然的掌控。所以连花先生这样的奇才也无法明白魔族的阵法,他不能在这件事上教导归雪间。

而归雪间了解阵法,也懂得魔气,在知晓这个事实后,迅速将二者融会贯通,可以解开魔族的阵法了。

他就是有这样常人难以想象的天赋。

归雪间停在门前,迟疑了一小会儿,犹豫要不要将这扇门打开。

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秘密,说不定会带来很大风险。

但他没有犹豫太久,还是决定解开阵法。

归根究底,归雪间并不胆小,如果真的害怕可能会出现的后果,他也不会有孤注一掷逃出白家的勇气。

没费多大力气,归雪间解开了阵法。

他推开门,门后密密麻麻摆放了很多柜子,中间的间隙很小,比书房还要拥挤。

偏殿空旷安静,归雪间的身形在这样黑暗到似乎没有尽头的房间里显得很渺小,唯一的声响是他骤然急促的呼吸。

因为这些柜子上摆的全是炼制好的人丹,每一枚丹药都是一个人全部的血肉。

这里很干净,连一点尘埃都没有。在归雪间眼中则不同。架子,地面,墙壁,好像血流成河。鲜红的血凝固干涸了,新的血泼上去,一层又一层,最后只能看到红到发黑的色泽。

面对不计其数的人丹,血腥味好像归雪间的大脑中弥漫开来,一瞬间,他陷入久违的恐慌,好像能听到那些人死前的哀嚎。

他曾经亲身经历,无法阻止的噩梦。

冷汗从归雪间的额头滑落,他的脸色苍白,几欲呕吐。

他弓着腰,握紧着手中冷的武器,勉强镇定下来。

现在不是过去了。

他活着,逃了出来,去了书院读书,有了认识的朋友,尊敬的师长,他不再是那个被困在白家阁楼上的容器。最重要的是,他有了未婚夫,他喜欢于怀鹤,而于怀鹤是不会离开,永远陪在他身边的人。

归雪间扶着门框,缓慢直起了身,他走上前,打开一瓶丹药,确定里面装着的真的是人丹。

很奇怪。

归雪间微微皱眉,明明储存了这么多人丹,第六魔尊还是借口丹药吃完了,让自己伪装成的一个小道童炼丹,好像炼丹之事非常迫切。

这些人丹是要做什么?

归雪间立刻想到一个非常危险的可能。

作为第一魔尊的容器,最重要的就是灵府中需要储存大量灵力,为此归雪间在灵石堆砌的园子里待了十七年。而对魔族而言,想要获得大量未被炼化的灵力,吃人的法子更轻松也更快捷。但食用人肉需要时间消化,人丹是最好的办法。

所以这些人丹,是为了再制造出一个容器吗?

只是这一次,第一魔尊的容器似乎换成了魔族。

是谁?

归雪间的思绪被打断,没有声音,隐匿至极,但他能感觉到魔气的靠近。

他转过头,一个人正朝自己走来,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是人,他只是看着和人毫无差别,看不出任何属于魔族的痕迹。

在魔界这段不算短的时间,归雪间见过无数魔族,其中大多奇形怪状,少部分与人族很相似,却又有一看就知道不属于人的特征。

魔族像是想要模仿人,却又不能变成真正人。

周先生曾告诉他,按照过往的研究以及千年前留下的只言片语,修为越高的魔族,体型不一定会越庞大,但一定和人越发相似。

眼前这个魔族穿着水青色罗衣,脸上描绘着细致的妆容,行走间如弱柳扶风,与人间的伶官无异。

而这样的普通人,是无法在魔界生存的。

没有别的可能,对方只能是魔尊无端。

无端的长袖一甩,在空中停留着,魔气聚成一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归雪间袭来。

好强!

归雪间的瞳孔骤缩,他抬脚,肩膀挪动,身体往左一偏,不得不离开放着人丹的暗室,躲开这一击。

仅仅是这样也不够。即使没有被直接击中,魔气受到冲撞后爆开的力量也足以让归雪间脆弱的身体受伤了。

天青垂水中储存的灵力立刻释放,抵挡余波,保护住了主人。

天青垂水的十珍之一,而可以无数次使用的关键在于,天青垂水所用的玉石可以自动汲取天地灵力,等关键时刻化作防护罩。

归雪间佩戴的只有一枚,灵力填充得很慢。但有于怀鹤在,天青垂水里的灵力永远充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烟雾散去,归雪间毫发无损地立于不远处,他抬起眼,两相对峙。

无端颇有兴致地“哦”了一声:“哪来的小毛贼,竟敢偷到了本座的大罹殿了?”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不把眼前的归雪间放在眼中,实际却并非如此。

偏殿内的魔气缓缓流动着,发出很小的“噼啪”,像是有什么炸裂开来。但那不是风,也不是祸,而是魔气之间的强烈共鸣。

使用多日的龙虾皮蜕本就不堪重负,在这样的威压之下,直接碎成了粉末。

归雪间露出真容。

无端一愣,他眯着眼,似乎辨认着什么,脸色大变:“果然是你。白十七。”

归雪间置若罔闻,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世上又没有白十七这个人。

魔气的威压更大了,像是要直接将归雪间这个人碾碎。

无端也飞身来到了归雪间面前。

他抬起眼,朝无端看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

无端有一瞬的恍惚失神。

这就够了。

归雪间又往后退,但是没能退到想好的位置,就听到巨大的破窗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又被揽入怀抱。

他没有挣扎,反而很安心。

归雪间不会过分自信,将自己置身于不可控的危险中。

但是,有于怀鹤就可以。

在试图打开那扇门前,归雪间就用了玉佩。

顷刻之间,于怀鹤赶来此处。

归雪间在于怀鹤怀里说:“无端。”

于怀鹤点头,拔剑。

魔界只有月亮,无论白天黑夜总是昏暗的,断红无光自亮,强烈到近乎刺眼。

归雪间的眼睫颤了颤,有种直视太阳的错觉。

无端愤怒到了极致:“紫犀殿下说出现在殃咎城的人可能是你时,我还不信,你竟敢来这。”

于怀鹤将归雪间放在安全的位置,纵身向前,剑光映在屋顶,掠过窗棂,太快了,如流光般转瞬即逝。

长长的水袖在空中漫舞,宛如锁链,将剑身缠绕其中,不能寸进。

无端好像占了上风,但他拧紧了眉头,似乎缠住于怀鹤的剑,远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于怀鹤没有试图抽出剑,他稍稍松手,不至于被越缠越紧,身体向下坠。

下瞬间,布帛被割开,轻飘飘地落在一边。

无端被迫后退,躲过这一剑。

他厉声道:“如果不是你逃跑,身体有了缺憾,不能完全容纳陛下,根本不会像现在要……”

于怀鹤的剑打断了他的话。

无端的眼中有着对归雪间的恨意,那恨意熊熊燃烧着,就像是魔界永不熄灭的火焰。

有于怀鹤在,周围很安全,归雪间甚至有余力思考这恨意的由来。

从无端口中可知,他恨的是自己逃走了,或许是接触了魔器,灵府中有了多余的东西,不能完全用来承载第一魔尊,不得不弃用这个容器,只能选择杀了自己,以除后患。

但无端似乎对第一魔尊没有那么忠心耿耿,他所在意的是归雪间逃走后,必须启用的备选方案,而不是第一魔尊无法立刻逃离奉献。

谁又充当了第一魔尊的容器?

归雪间这么想着,心中有很多疑惑。

而对面的无端又被逼退了几步,似乎下定决心要杀了归雪间。

他伸出手,本命武器落于怀中。

——那是一把鬼面琵琶。琴头雕刻着红粉骷髅,琴面铭刻着的事颠倒的宝相花,花瓣一层一层地向内合拢,最后留有一个漆黑的孔洞,阴沉沉的,像是要把什么吞进去。

无端抬起右手,滑过琴弦,一阵悦耳又鬼魅的乐声传来,随即化作刀锋,刺向角落的归雪间。

归雪间避开了音波。

琵琶的奏乐变幻多端,随着乐曲音调的变化,进可攻退可守。而即使是于怀鹤的威胁要大得多,他的招式大多都向着归雪间,其余的用于抵御于怀鹤的剑。

归雪间的身法看起来平平无奇,所需灵力甚少,也看不出多精妙,但就是能躲开密集的琵琶声。

无端左支右绌,已经应付不来了。

面对于怀鹤的剑,没有人能分神。

严格意义上来说,于怀鹤没有渡劫,还不是洞虚,但已经有了洞虚的修为。

他的剑不出则矣,一旦出鞘,就一定会斩杀对手。

整个偏殿内一片狼藉,但打的还算克制,于怀鹤习惯于收敛灵力,而无端又多针对归雪间,动静闹得不算大。

无端后退两步,琴弦割破了他的手指,他弹的近乎疯癫了。

每拨动一次琴弦,一道音波便浮现在他周身,一圈接着一圈,一道接着一道。

最后一声凄厉的弹拨,凝固的音波碎裂成利刃,向周围袭去,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

于怀鹤早已起身捞起归雪间,所有利刃都折断在了断红前。

唯有一道,无端硬撑着弹奏的最后一道,躲过了断红的剑刃,直冲着归雪间的脖颈而去。

无端面露喜色,因为过于用力,他的双臂膨胀,早已涨破水袖,整个身躯看起来极为诡异。

他似乎是打算杀了归雪间,以解心头之恨,再专心对付于怀鹤。

这些修士身处魔界,处于天然的劣势,而于怀鹤已经动用了如此多灵力,想必消耗得所剩无几了。

等一等就行了。

他会将归雪间的尸体交给紫犀。

归雪间不是很慌张,他有翅膀,还有天青垂水,对魔气的感应又异常敏锐,根本不会被击中。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于怀鹤抬起手,生生挡下了那一道音波。

一道伤口横贯手掌,鲜血淋漓。

归雪间一怔,鲜血似乎在他的视线里蔓延开来。

于怀鹤用没有受伤的大拇指压着归雪间的侧颈,归雪间被迫偏过头,看不到伤口,又在他耳畔留下一句:“闭眼。”

归雪间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想拽住于怀鹤的袖子,却落了空,只看到地上的几滴血。

这个人总是这么做,上一次,每一次。

断红在于怀鹤手中无人能敌,他不在意这点伤口,一滴血落在剑尖,是他的血。

很快就变成了别人的。

磅礴的灵力倾泻而出,纯粹到几乎要将周围的魔气净化,琵琶再也毫无用处,一招云鹤游雪,于怀鹤砍下了无端的头颅。

这就是洞虚期的龙傲天吗?

归雪间想,难怪不足百岁的于怀鹤就能斩杀千年前几位仙人都无能为力,只能封印的第一魔尊。

无端的头颅才落地,于怀鹤已经收剑走了过来,顺手将归雪间捞入怀里。

归雪间的脸埋在他的胸口,什么也看不到,含混地说:“你受伤了。”

“嗯。”于怀鹤的手臂卡在归雪间的后颈,“在包扎。”

归雪间的心被攥紧,很怕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我又不怕你的血。”

于怀鹤还是没有松开,他的力气很大,单手就制住了乱动的归雪间,语调平淡,没有任何波动:“不疼。”

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总觉得你现在很害怕血,比以往更怕。”

他用了“觉得”,说明不是完全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而是有一定的猜测。

因为于怀鹤没有看到人丹,也不知道归雪间前世的事。

归雪间默默地抖了抖:“……”

这人也太过可怕了,连直觉都这么准。

说服于怀鹤的决定真的很难,再挣扎下去包扎得或许会更慢,归雪间想到这里,乖乖地待在于怀鹤的怀里,很温顺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于怀鹤半松开归雪间,归雪间偏过头,看到裹好的伤口,已经没有一点血迹了,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丹药,开始喂这个人。

于怀鹤张嘴吞了一粒又一粒,然后在下一粒时衔住了归雪间没来得及撤出的指尖,舔了舔,又咬住了。

用冷淡又平静的神情做下令归雪间心跳加速的事,又松开牙齿,放任那根手指的离开。

就好像真的是不小心。

但归雪间知道不是。

于怀鹤从来不会不小心。

他缓慢地呼吸着,明明是自己的手指,一时之间却好像不知道该如何摆弄了,怎样的姿势都不自在。

好一会儿,于怀鹤提醒:“琵琶。”

归雪间才记起来,无端死后,那把鬼面琵琶就被于怀鹤捡起,放在不远处。

他在于怀鹤怀里,正打算起身,这人就抱着他走了几步,俯下身拾起琵琶。

像是为了缓解什么,归雪间伸出手,那根被舔舐过的手指落在弦上,他轻轻拨动了一下。

弦音刚起,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被归雪间收入灵府中了。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想到这些,归雪间的心情略有些低沉。

于怀鹤问:“怎么了?”

归雪间将人丹的事告诉了他。

于怀鹤静静地听着,他握着归雪间的手,两人十指交握,归雪间能感觉到食指被那枚戒指硌了一下,不疼,但存在感很明显,令他很安心。

他问:“要我帮忙吗?”

或许是他听出了归雪间打算亲自去做,所以只是这样提议。

归雪间摇了摇头,布下阵法,随着“轰隆”一声,里面的人丹化作魔气,然后一点一点的消散,再也不会被谁吞服。

他不能救下这些无辜者的性命,只能让他们死后不再被迫成为第一魔尊的养料,造成更多人的伤亡。

爆炸的余震中,又传来一点不明显的细碎声响,很轻,但逃不过于怀鹤和归雪间的耳朵。

归雪间抬眼望去,发现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影。

是启长。

启长听闻殿下不在,似乎往偏殿的方向来了,担心归雪间这个初出茅庐的洒扫官做的活入不了殿下的眼,再横出事端,搭上一条小命,便也赶了过来。

没料到看到了无端的尸体。

而在无端尸体面前的,是两个可怕的人族修士。

在这样厉害的人物面前,他连动都不敢动,更不敢逃跑,被发现了也只能哀求:“不要,不要杀了我,我有二十……”

又突兀地住嘴,害怕自己的事牵连到同胞弟妹。

归雪间走了过去,停下来,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在启长的面前,又劝告他一句:“不要吃人,否则可能会失去现在珍爱的东西。”

他的嗓音泠泠,像是春天时拂过树梢的风,启长没有见过春天,但他打扫书房时,曾无意见过与春天有关的文字。

然后,那两道身影移开,他们没有杀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启长直起身,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个布袋。

里面竟然是魔界的钱币。

他愣了愣,回过头,只看到那个纤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第106章 离开

从偏殿离开后,归雪间和于怀鹤赶往主殿,中途绕路去了书院,将还藏在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鱼一同带走了。

无论如何,大罹殿是待不下去了。

听完归雪间的解释,小鱼漆黑的小眼睛转了转,察觉到这两人打架竟然不带自己,有点生气了。

归雪间只好道歉,说事发突然,没有小鱼的帮忙,自己差点受伤。

自己的重要性得到了肯定,小鱼勉强和他们重归于好。

不多会,两人一蛇赶到了主殿。

偏殿的事还无人知晓,不宜大动干戈,惊动大罹殿的守卫,打起来只会徒增麻烦。于怀鹤当了几日的侍卫,对殿中巡逻的路线很熟悉,轻松避开了主殿外的侍卫,不动声色地通归雪间一同进入殿内。

大多数时间,魔尊无端都待在主殿处理公务,听闻他也在此处觐见第二魔尊,但以怎样的方式却不得而知。

一进主殿,归雪间就发现了传送阵法的痕迹。

自从上次亲眼看四尾婆婆搭建简易的阵法,归雪间观察到传送阵法的与众不同之处。传送阵法所在之处,,会源源不断地汲取周围的灵力,但灵力不会在阵法中留存,而是会被转移到阵法的另一端。就像水会流向低处,这是一种无法改变的规律。

即使阵法没有启动,但通道其实一直存在。

这种变化太微弱了,对阵法的运转不会产生影响,所以也无需特意阻止。

而现在,主殿后似乎也有一个漩涡,那里的魔气在缓慢地消失,流向另一端。

这里的魔气也在缓慢地消失,流向另一端。

归雪间拽了下于怀鹤的袖子,两人一同向后院走去。

除了昏暗诡异的月光外,这里与人间寻常的花园无异,亭台楼阁,水榭歌台,传送阵就隐藏其中。

片刻后,归雪间停在一个岔路口,像是有些怀疑自我。

于怀鹤问:“怎么了?”

归雪间摇了摇头,下定决心,先去了左边,折回来又去了右边。

不是错觉,这里的传送阵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无端也真是财大气粗。

想来也是,传送阵再珍贵,倾尽魔界之力,建造几个还是没有问题。传送阵的危险之处在于很容易出现问题,必须要有阵法大师的剑修。修为越高的修士,越容易在传送过程中对阵法造成损伤,运气好点,只是中途掉出来,运气不好,可能会被混乱的灵力击晕。

归雪间仔细辨认着两个阵法于细微之处的不同,终于确定,左边这个是通向人间,右边则是通向魔界的另一处,具体的方位不能确定。

归雪间抬起头:“可以用这个回去。”

照着地图,一路走出魔界也不是不行,但太耗费时间,路途中意外太多。而万一于怀鹤压制不住境界,在魔界渡劫,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众所周知,魔修能顺利度过天谴的十不存一,即使真能活下来,也会非常虚弱。而天雷的动静太大,又会引起魔族的关注,他们会留在雷劫的范围外,等待饱餐一顿。

找到退路后,两人又迅速回到主殿,搜寻有用的线索,带回书院。

归雪间最想找到的是与容器有关的消息。

没有容器,第一魔尊就不能复生。

无端似乎并不负责这类重要的事务,只是提供丹药。他的桌案上摆放着的也大多是殃咎城的俗务,其中有关于拍卖会的清单。

魔族的做法比归雪间想象得更残忍,那些被骗来的魔修也被炼制成了丹药——毕竟他们也是人,可以作为人丹的材料。

除此之外,还有一沓炼丹师发来的信件。他们四散在人间,挑拨帝王,掀起战争,制造屠杀,向无端交代自己在人间的近况。

归雪间翻阅的速度极快,想从中找到这些魔修的确切位置。

忽然间,桌上摆着的铜镜亮了,里面映着一个紫色身影。

一瞬间,归雪间想明白了,原来无端是以这样的方式和紫犀见面。

如果他们每见一次面,就要用传送阵一次,那也太过奢侈。

没有这边的回应,只能算是强行启动,那身影很模糊,归雪间看不清紫犀的样貌。

紫犀没有像过去那些人或魔一样,称呼他为白十七,而是叫他的名字:“归雪间。”

“我以为你这样又弱小又年幼的人,掀不起什么风浪,的确是我看错了眼。”

隔着法器,归雪间都能感受到随着断断续续的声音一同传来的刺骨寒意。

紫犀的话里甚至有一丝笑意:“你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归雪间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铜镜倒扣在桌上,那声音就消失了。

于怀鹤说:“别怕。”

归雪间歪着脑袋看他,没忍住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