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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天青垂水

于怀鹤的手臂有点硬,不如枕头柔软,加上身边多了个才接过吻的人,归雪间本来以为自己得花很长时间才能平复呼吸,缓慢入睡。

可没过一会儿,他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归雪间睡得很好,再醒来时,身边是空的。

他愣了一下,拉开帘子,窗外出现了于怀鹤的身影。

归雪间不想起床,懒洋洋地伏在窗台上,看着于怀鹤练剑。

想到今天就能拿到断红,归雪间笑了一下。

于怀鹤收了剑,走过来,站在窗台前问:“很高兴么?”

归雪间的呼吸一滞,视线不由落在了于怀鹤的嘴唇上,又垂下眼眸。

昨天的事印象深刻,实在很难忘掉。

归雪间很小声地说:“嗯。等等就知道了。”

于怀鹤没有追问下去,他放下剑,伸手拢了拢归雪间散乱的长发。

*

午后,五人一蛇准备去藏宝阁挑选想要的珍宝了。

不过不能立刻拿到,还得等书院颁发给他们。

一出房间,别风愁正在门外等着他们,一双红眼睛目光如炬,紧盯着两人语气阴森森的:“你们两个竟敢骗我这么久!”

直面别风愁愤怒的眼神,归雪间有点想解释。

最开始以师兄弟相称,的确是怕舍友中有不对付的,和书院告状。

后来……

严壁经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火上浇油:“连孟留春都知道。”

孟留春摊开手,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实则暗自窃喜。

小鱼顺着归雪间的手臂,游到他的肩膀上,朝别风愁吐出信子。

别风愁难以置信,提高音量:“蛇都知道!你们欺人太甚!”

归雪间:“。”

他觉得这也不能全怪自己。

和舍友熟识之后,他和于怀鹤就没再刻意隐瞒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别风愁毫无怀疑,认定他们两个就是单纯的师兄弟。

思及此,归雪间不太诚恳地说:“对不起。”

于怀鹤瞥了别风愁一眼:“你看不出来么?”

此话一出,别风愁咬牙切齿,要撸袖子打架。

于怀鹤顺势将归雪间拉进怀里,倒是没还手,只是躲避。

别风愁人形又追不上,差点化作原形了。

但考虑到才拿下书院大比第一,违反书院规定被抓很丢脸,还是忍了。

一番鸡飞狗跳的打闹后,几人终于启程赶往藏宝阁了。

不幸的是,今日当值的正是那位话很多的师兄。

藏宝阁内灯光昏暗,归雪间与那位师兄又只有一面之缘,他希望那位师兄不要认出自己。

然而这位师兄既然能在藏宝阁当值,对阁内诸多珍宝如数家珍,又怎么可能记性不好。

甫一踏入藏宝阁,那位师兄笑道:“师弟,原来是你。”

归雪间往于怀鹤身边靠了靠。

一年以来,于怀鹤来藏宝阁的次数很多,师兄早已了解这位师弟的秉性,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为所动,很是无聊,便径直越过了于怀鹤,和归雪间搭话。

“大半年前,于师弟来买灯,你来买储物戒指。后来于师弟又来,我在他手上看到那枚戒指,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本以为你们师兄弟情投意合,没想到竟然早有婚约,本该光明正大在一块,来了书院却只能偷偷摸摸了。”

他叹息道:“真是可怜。”

归雪间:“……”

师兄,并非如此。

当时他们的关系还较为简单,只是无名无实的未婚夫夫罢了。

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师兄继续道:“之后于怀鹤又来藏宝阁购入许多物件,我都忍住没有再传出去了,否则早被人发现端倪,知晓他的心上人就是你了。”

归雪间的心忽而跳得很快。

当时听到很多风言风语,说于怀鹤有心上人时,归雪间没想太多,只以为是别人的误解,是于怀鹤对自己的照顾。

现在想来,好像也没错。

师兄又道:“有些人自己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喜欢拆散别人,这也是常有的事。”

……感谢师兄的保密。

谈话间,几人走到了藏宝阁深处。严壁经有想要的古经书,但据说和现在的经书差别很大,读了容易使人误入歧途,所以书院一直没给,这次终于能要到了。孟留春则要亲自看过炼丹炉再选一个。别风愁是个很富有的妖族,什么也不缺,且修行大多靠自身,打算为母亲挑个漂亮物件——修仙界的东西总比他们妖族的要精致得多。

鉴于小鱼认识的字不多,归雪间和于怀鹤帮它挑了挑,找了个可以使妖兽修为增长,寿命延长的妖丹,小鱼却对这个不感兴趣,它要选自己想要的。

归雪间说:“我想要一把名为‘秋水’的剑。”

短短一个月时间,这把剑不会被别人买走了吧。

干活的时候,这位话多的师兄也是很认真的,他将册子翻阅了一遍,确定有“秋水”这把剑,提笔准备记下来,又停下动作,问道:“你确定要这个?报上去可就不能改了?”

别风愁问:“你怎么选一把剑,能拿的起来吗?”

看来舍友们对他都很了解。

但……又不是他用。

大庭广众之下,归雪间的脸皮有点薄,他谨慎地回答:“……应该能吧。”

又拽了一下于怀鹤的袖子,向这个人求助,不要让别风愁再问下去了。

别风愁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位师兄却插话道:“于师弟的剑法精妙无比,无人能敌,书院人人皆知,归师弟选的这样东西,一看不就是送给未婚夫的。你这小师弟是榆木……”

归雪间蹙起眉。

别风愁先一步勃然大怒,将人族尊师重道的礼节抛之脑后:“闭嘴。”

面前是个暴跳如雷,随时可能动手打人的妖族,师兄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至于于怀鹤挑的东西,归雪间也不清楚,这人提前没告诉他。

挑完东西,几人又往双叶峰赶去。

今日双叶峰人满为患,简直挤不下脚。除了参加书院大比的上千人,以及众多即将离开书院,须得决定去处的师兄师姐,还有来凑热闹的书院同窗,以及各大门派的修士。

一个门派最多只来五六个人,为宗门挑选合适的学生。但来的有上百个门派,人数也不少了。

而这些门派长老们见他们来了,很感兴趣,都想上前搭话。

两人来自东洲归元门,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门小派,在书院读了一年书就拿下大比,又极有天赋,若是不争取一下,也太过遗憾。

归雪间只觉得很吵。

他被于怀鹤握着手腕,半抱着才穿过过分热情的人群。

昨日司徒先生被气的不轻,今日又重振旗鼓,看起来无事发生了。

司徒先生在书院里负责诸多杂事俗务,修为又极高,所以还要日常轮值,在书院巡逻。劳苦功高,身份超然,虽然不是峰主,但以往都是由他和另外几个峰主为书院大比的魁首颁发奖励。

文先生劝他别来,来了又要生气,司徒先生反道:“若是我今日不来,倒像是怕了他们两个了。”

文先生笑了:“你是怕外人觉得这两个学生得罪了你,以此为借口,把这两个学生抢走吧。”

司徒先生冷冷道:“我管他们去哪?爱去哪去哪。”

他生性如此执拗,文先生习惯了,只道:“你就嘴硬吧。”

也不再劝了。

归雪间从司徒先生手中接过断红,有点沉,险些没拿稳。

又恭敬道:“多谢先生。”

又小声地补上了句:“昨日的事,实在是多有得罪,先生对不起。”

他的语气很真挚,司徒先生便道:“知道错了?”

归雪间看了一眼身边的于怀鹤,没有说话。

不知错,且死不悔改。

司徒先生瞪了他们俩一眼:“哼。”

拿到断红后,归雪间归心似箭,接下来的事又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没有留下的必要,所以携手偷偷溜了——归雪间自认为是偷偷。

从双叶峰往回走,归雪间正想着怎么拿出断红,就见于怀鹤停了下来。

旁边是一树盛放的垂丝海棠。

于怀鹤拿出一个不大的盒子,打开来,里面装着一枚耳坠。

样式很简单,形状宛如水滴,打磨得却十分用心,玉坠通体翠绿,在日光下很澄澈,像是春天里倒映无数茂盛细草的湖泊。

归雪间盯着这枚耳坠,感觉它好像是活着的,有什么在里面流淌着,令人目眩神迷。

他问:“这是什么?”

于怀鹤拿出耳坠,放在掌心中:“天青垂水。”

天青垂水是一套首饰,据说如果全数佩戴,可抵挡渡劫期的一击被誉为天下十珍之一。可惜的是,饰品繁多,早已散落在四处,书院里也只得了其中一枚耳坠。

一枚耳坠,保护的效果可能不够,但因这天下十珍的名头,价格异常昂贵。

于怀鹤拿起那枚耳坠,绿意在归雪间的眼眸中扩散开来:“三枚戒指在南海上官家,簪子分别在瑶山妖族和青山派中,还余一条项链,一枚耳坠不知去向。”

归雪间意识到于怀鹤是真的打算把流落在九州各地的天青垂水一一收集起来。

即使非常困难。

于怀鹤淡淡道:“说好了要送你的。不过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世上好像没有龙傲天做不到的事。

垂丝海棠开得极盛,归雪间坐在树下的石头上,歪着脑袋,拾起那枚耳坠:“你送的,你帮我戴。”

第92章 魔族入侵

于怀鹤倾下身,手指插入归雪间的长发间,他的头发又密又多,拨到了另一边,才露出耳朵。

归雪间的耳垂很圆润,在日光下显得很白,有一种很特殊的质地。

那只从不迟疑,持剑的手捏着归雪间的耳垂,很久没有动作。

归雪间等了一会儿,抬起脸,好像很疑惑,又忽然明白过来。

归雪间是没有耳洞的。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毫无瑕疵。

因为注定成为第一魔尊的容器。

人生的前十七年,归雪间被困在那栋小楼中,周围的布置极其简单,不存在锋锐的物品,身体上没有任何伤疤很正常,因为连自我伤害的途径都没有。

逃出白家的一年后,归雪间的身体一如既往,没有留下伤痕。

那是不一样的。

一个是囚禁,另一个是保护。

囚禁很简单,只需要布置一个安全的场所,将归雪间困入其中。而保护很难,需要每时每刻都将归雪间所处之地变得安全。

于怀鹤总是那么做。

他半垂着眼,和归雪间对视着。

归雪间缓慢地眨了下眼。

对他而言,如果在自己身体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人是于怀鹤,那不是伤害,而是保护。

一片海棠花瓣自归雪间的眼前坠落。

于怀鹤似乎明白他的意思,移开了视线,手指用了点力。

很轻的刺痛过后,于怀鹤说:“好了。”

耳垂上多了点重量,有点凉,归雪间伸手想摸,却被捉住了手。

于怀鹤问:“疼么?”

归雪间摇了摇头。

于怀鹤捏着归雪间的耳垂,手指拨动那枚耳坠,天青垂水轻轻摇晃着。

男子佩戴耳饰的不多,归雪间担心会很奇怪,微微蹙起眉。但周围没有镜子,他看不到此刻的自己,只好问:“好看么?”

于怀鹤捏着归雪间的耳垂,那枚耳坠轻轻摇晃着。

他说:“天青垂水一般,你好看。”

归雪间:“……”

能抵挡得了渡劫期修士一击的灵器虽然少见,也不至于珍稀到了绝无仅有的地步。天青垂水被誉为天下十珍之一,很大程度是因为看起来很美。

于怀鹤的指尖微冷,贴着归雪间的皮肤,像是料峭的春风,但春风不会反复吹拂这一小块地方。

……简直像是玩弄。

看不到这个人的表情,归雪间飞快道:“于怀鹤你是不是在……”

“嗯。”

回答得直截了当,归雪间反而问不出口了。

好一会儿,归雪间往后缩了缩,倚在树干上,逃离了于怀鹤的玩弄。

这次是自己伸手碰了一下。

天青垂水的热度消散得很快,耳垂还是很烫。

于怀鹤在藏宝阁里选的东西送给了自己,而自己选的断红本来也是要给于怀鹤的。

归雪间抬眼看了一圈,四下空无一人。

今天大家都去凑热闹了,回来的路上都没碰到几个人。何况是在山林深处,海棠树下。

照理来说,名剑出世,就算在众人面前一展风姿,也不该如此随便。

但断红的消息是自后世得知,现在算是未卜先知,归雪间还是有点心虚,不能让外人知道。

而且……他实在很想快点送给于怀鹤。

归雪间从储物戒指中拿出秋水,剑身很长,不太好拿,便搭在了腿上。

他抱着剑鞘,不至于被弄伤,又抬起下巴,对眼前的人说:“送你的。”

秋水是不错,但对于怀鹤的剑法而言,就不是很般配了。

归雪间这个说着,指腹已经摸索着找到剑鞘上的机关,根据从后世听到的话,解开禁制。

幸好碧浔仙人不是那种喜欢大排场的人,喜欢搞神器出世,天地异动的把戏。

一切都很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改变,但隔着剑鞘,周围的温度却骤然下降了。

归雪间抱着剑,身体冷的颤了颤,将剑柄的方向转向于怀鹤。

于怀鹤不紧不慢地拔出剑。

归雪间露出一个笑来:“天下第一的断红,正好配你。”

于怀鹤在归雪间面前挽了个剑花。

剑名断红,剑身却通体雪白,白到了极致,没有一点杂色,像是雪山之巅那点万年不化的冰,灌注少许灵力后又亮的能灼伤人眼,冷意向四周无边无际地蔓延。

取一剑之下,断红伤春之意。

归雪间解释起了这把剑的来历,包括铸造之人为早已飞升的碧浔仙人,她担心此剑会在修仙界引起骚乱,特意掩盖锋芒,任其流落人间,不知怎的被书院得到,取“秋水”之名。而他在藏宝阁发现此剑,就想拿来送给于怀鹤。

好不容易说完了,归雪间又问:“好用吗?”

于怀鹤点了下头,剑意冷冽,他的神情好像很温柔:“谢谢未婚夫。”

又问:“所以才想参加书院大比?”

可能是察觉到归雪间很冷,于怀鹤换了另一只手握剑,将断红放远了一些。

被戳穿了心思,归雪间偏过头,含混地应了一声:“你不是也送了我很多东西?”

一切都很完美,直到他听到于怀鹤问:“断红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归雪间:“……”

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听说的。

然而归雪间人生的前十七年听不到别人说话,和于怀鹤在一起的一年里,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自己也不可能单独一个人听说这样的隐秘。

归雪间镇定自若道:“在书上看到的。”

于怀鹤握着剑柄,天下第一的名剑就在手中,他竟然不为所动,反而对面前的归雪间感兴趣得多,轻飘飘道:“哦?”

归雪间知道这个人又要追根究底了。

但他不能说。

归雪间想堵住这个人的嘴。

他的修为很低,手脚不灵活,连身法都是于怀鹤一点一点教出来的,想要制住于怀鹤似乎是天方夜谭。

可以堵——有一种只有归雪间能做到的办法。

就像之前他也可以赢过于怀鹤那样。

归雪间屏住呼吸,攀着于怀鹤的肩膀凑了上去,贴住这个人的嘴唇。

他不许于怀鹤再说话了。

于怀鹤似乎也没料到,他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下一瞬,断红从他的手中滑落,斜插入地面,于怀鹤的两只手抱住了归雪间。

归雪间能感觉到于怀鹤冷的体温,嘴唇先是变冷,又迅速提高温度,变得很热。

他有点受不了了,想要逃跑,却被按住了后颈,根本跑不掉。

嘴唇有一瞬的分开,于怀鹤很轻地叹息了一声,恍惚间仿若错觉。

他的手指掐着归雪间的下巴,没用多少力气,就使归雪间抬起了脸。

归雪间被迫直视于怀鹤漆黑的眼眸,里面似乎有翻涌的笑意。

好像在说,要想堵嘴,这样不够。

然后,更深地吻了上来。

归雪间瞪大了眼,被于怀鹤亲的有点呼吸困难。

他在某些方面很笨拙,没有天赋,比如修行很多次,还会摔倒的身法,所以接吻好像也需要练习很多次。

于怀鹤很愿意陪他一起,无论练习什么都很有耐心。

何况只要是归雪间,于怀鹤就很喜欢了。

唇舌交缠,连体温都趋于一致。归雪间被亲了一会儿,沉溺在这个吻里,神魂颠倒,几乎要窒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于怀鹤稍稍抬起身,他松开了归雪间的嘴唇,但两人的鼻尖还是贴着的,近在咫尺,只能看得到对方的眼睛。

归雪间小口小口地喘息着,他的身体靠在树干上,要不是有于怀鹤的手臂支撑,早就滑下去了。

又往后推了推,横着手臂,遮住嘴唇,睫毛乱颤。

于怀鹤的嘴唇上泛着一小点水的光泽,喉结上下动了动。

意识到那是什么,归雪间稍稍平缓下去的呼吸又快喘不上来了。

不过片刻,于怀鹤伸手手臂,又将归雪间揽入怀抱。

归雪间依靠在于怀鹤的胸口,耳畔是心跳声,和自己的呼吸混杂在一起。

好像是糊弄过去了。

断红这样的事,事关天下第一的剑,一般人估计非得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可,于怀鹤却只是问问。因为不涉及到归雪间的安全,他不是很在意,蒙混过关的难度很低。

不对。

如果是之前,根本就不用这样,随便编两句谎话就行了。

归雪间抿了下唇。

但和于怀鹤接吻,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反正……喜欢的人总是要亲的。

归雪间这么想着,正准备和于怀鹤说话,却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

“魔族入侵!”

是司徒先生。

这声音逐渐扩散开来,由远及近,慢慢变大。

而周围显然没有司徒先生的身影。

归雪间一愣,意识到是书院的阵法。

一个人的声音要想响彻整个紫微书院十三主峰,必定耗费无数灵石。若非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这样的阵法不会轻易开启。

“魔族入侵,紫微书院全体师生听令。学生之间相互结伴,不要与任何书院以外的人接触,一旦发现魔族,以自身安危为重,同时摔碎玉牌,通知书院所在之处有魔族出没。书院所有老师驻守各峰,一半人负责巡查。书院外的各位道友请驻留原地,不要乱跑,以免误伤。”

司徒先生的话戛然而止,至此再无声音。

归雪间一阵心惊。

魔族入侵,怎么会?

一般来说,书院的守卫森严,能够出入的只有学生和先生,每个人皆有玉牌可供查验,外人无法冒充。就连白家派人刺杀,也是让确实没有修魔的白自在入学,才能在紫微书院行走。

但现在是五年一次的书院大比。

九州各地的门派仙城都派人前来书院。进入之前,书院肯定都一一探查过,但来者陆陆续续,鱼龙混杂,时间又短,不可能像寻常那般能确定每个学生的身份确凿无误。

是魔族趁机浑水摸鱼偷溜了进来,或者是……这些人里本来就有魔族的奸细?

很奇怪,司徒先生的意思是魔族入侵不仅仅是局限于双叶峰,而是四散开来,魔族到底来了多少人,能够威胁到书院的全体学生。

归雪间回忆着双叶峰的人和事。他当时是着急离开,但如果出现魔气,他一定会有所察觉。

大多宾客聚集于此,但归雪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魔气。

思及此,归雪间向于怀鹤看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

于怀鹤的神情一凛,他动作极快地抱起归雪间,拔出断红,转过身,挡住一道突如其来的灵力。

这股灵力堪称可怕,生生被断红截断,冲击极大,归雪间身处其后,几乎睁不开眼。

一声巨响,刺眼的白光散去,身后的海棠树与石头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只余先前散落的花瓣飘摇而落。

第93章 左副使

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那人的语气有些失望,奇道:“没死?”

归雪间循声望去,一个中年男子停在不远处的半空中。他面色阴沉,腰佩一把大刀,修为很高,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魔气。

但是很明显,这人与在书院内肆虐的魔族是同伙。

他见过这个人。

书院大比期间,归雪间和于怀鹤都在梵行诸天阵内的考场中,阵外可以玉幕观察阵内发生的事,阵内的学生对外面的事却一无所知,所以归雪间对这些来客并不了解。赢下比试出来后,他们没打算加入别的宗门,书院也未对他们介绍这些人。

归雪间记起来了,这人的位置很靠前,应该很有权势。而仙城和宗门之间有一道隐形的隔阂,互不干扰,这人好像是叫什么左副使。

至于是哪座仙城的,归雪间没有印象。

归雪间试探道:“你既是仙城副使,为何要与魔族勾结,祸乱书院?”

“祸乱书院?”那人冷哼一声,“才不过一千年,紫微书院就有这样的权势,也只有宗门里的那些蠢货任由这座书院成为正道魁首。”

“还说什么有教无类,只会装模作样,叫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为他们卖命。”

这人似乎对书院有很大怨气,紫微书院横空出世,的确对各门各派的影响颇大。

说话间,于怀鹤不动声色地看着四周,又瞥了归雪间一眼,似乎是在思考怎么送他离开。

归雪间用力地握住于怀鹤的手,和这个人对视着。

他绝不会离开。

左副使道:“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人站在高处,似乎看到了远处魔族肆虐的场景,得意笑道:“今日过后,修仙界人人皆知,所谓天下第一的紫微书院尽是一群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之辈。”

归雪间半垂着眼,思考的时间极短,千头万绪,非常混乱。

对于前世的事。归雪间了解得太少了。第一魔尊死前,他只能跟在魔尊身边,无法离开,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而第一魔尊死后,他在某种程度上自由了,但沉睡的时间太长,也无法决定自己到底能听到什么。

譬如此时发生在紫微书院的事,他前世并未听闻。但听这人话里的意思,魔族将要重现于世,须得打击正道,所以选择紫微书院为目标。

但这只是归雪间的推论。

而眼前这人的目光紧盯着归雪间,饶有兴致道:“至于你,白十七,你本身不就是魔族和人族勾结在一起的产物吗?”

“你真的能够算作一个人吗?”

归雪间并不会为这些话而伤心,他听出了弦外之音。

看来除了祸乱书院,这些人,这群魔族的另一个目标就是除掉自己。

白自在只是用于试探的马前卒,轻易便被毁掉。魔族和修仙界里的仙城勾结,筹谋已久,所以眼前这人也知道白家的事,知道自己。

魔族为什么急于除掉自己?

甚至不是掳回自己,重新成为容器,而是要杀死自己?

归雪间不是很明白。

秘境是为了雀水,而这次魔族似乎是势在必得。

而这位左副使,他不紧不慢,甚至有空同他们多嘴两句,一是不把他们两个放在心上,二来似乎是在欣赏紫微书院被毁坏的场景。

但这些也都是有限的。

他挥了挥手掌,又有一股灵力袭来。

于怀鹤挡下灵力。

小鱼忽然从竹林间窜了出来,瞬间化为庞然大物,用尾巴尖卷起归雪间。

归雪间一怔。

小鱼怎么会来?

下一刻又想明白了。小鱼虽然爱看热闹,但不爱被当成热闹。它以妖族的身份赢下书院大比,又是弄云仙人的妖宠,想必那些人对它很感兴趣。小鱼便也偷偷溜走了,循着他们的气息追来。

有小鱼在,于怀鹤没有后顾之忧,提剑而去。

若是没有猜错,眼前这人有洞虚期的修为。

这次却没有太古丹了。

金丹和大乘是修仙之人的两道天堑,很难跨过,多少人折于这两个境界之下。结丹之后,才能算作修仙,攀上大乘,才有机会成仙。

大乘期以上的修士极少,洞虚期的修士几乎就是修仙的顶端了。

洞虚与元婴之间有天壤之别,那人讥讽似的一笑,仿佛是嘲笑于怀鹤的蚍蜉撼树。

但他错了。

这个元婴期的人是于怀鹤,他握着天下第一的剑。

随意架起的防护灵力如泥沙一般被轻松斩断,于怀鹤的剑直朝他而去。

左副使一时不察,被割下了小拇指。

他看着血淋淋的一小截指头,有一瞬间的怔愣,痛觉似乎唤醒了这个高阶修士的本能。

他拔出了刀。

归雪间遥望着半空,将储物戒指中的上品灵石泼洒到了竹林间,又拍了拍小鱼的脑袋,那粗壮的尾巴打了个滚,将上百枚灵石碾碎。

一时之间,灵石变为齑粉,灵力喷涌而出,浓郁到几乎化作实质,如清晨的雾气一般弥漫开来。

够了。有充足的灵力就可以。

归雪间这么想着,将手搭在竹子上,竹叶之间相互交叠碰撞,将整个竹林都连接在了一起,宛如一个整体。

他闭上眼,沉下心,身体与这片竹海相连,试图控制它们。但他不能像对待自己的手那般操控它们,没有那么简单,竹子太多了——它们像是纷乱的发丝,每一片竹叶、每一根竹子都有自己的意志,它们是活着的,归雪间的力量像风,像雪,不是纯粹地使用灵力令它们屈服。

顷刻之间,竹子突破了生长极限,它们按照归雪间的心意有条不紊地抽长,密密麻麻地挨着挤着,一眼望不到边际,远远看着像一条翠绿的游龙,向左副使扑去。

风吹竹叶的簌簌声是这条竹龙的呼啸。

对修仙之人而言,普通的竹子是很脆弱的东西,但是太多了,前仆后继,多到足够将他从半空中往下压。

这不能对一个洞虚期的修士造成伤害,但却使他被迫落地,给另一个人创造了机会。

期间没有一句对话,两人之间的配合却极为默契。

于怀鹤的剑随即而来。

不愧为传说中天下第一的名剑,断红之坚锐,锋利,对灵力的契合程度,普通刀剑难以望其项背。

但同时断红也是一把极难掌控的武器,它太冷了,也太锋利了,灌注灵力后,很容易伤及自身。

于怀鹤不会,即使他是一刻钟前才拿到这把剑。

他有远超常人的天赋,他每日无数次地挥动剑,他懂得剑。

借着竹海的掩护,于怀鹤的剑将左副使逼退了上百步。

他满身竹叶,形容狼狈:“白家这个废物,连一个没有仙骨的容器都看管不住,让人逃了,还学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法术。”

一般人很难想象这其实是魔族的能力,归雪间的身上没有丝毫魔气。

随着一声怒吼,左副使周身的灵力全都附着于刀刃上,刀光剑影间,几乎一切都要被撕碎了。

于怀鹤以攻为守,并不防护,身上多了几道伤痕。

一道灵力将整片竹林拦腰斩断,归雪间身处竹林间,即将从半空中跌落,被游来的小鱼接住。刀光带来的余震被小鱼的尾巴挡了一下,青翠的身躯一震,长嘶一声,立刻将归雪间载着游向安全的地方,剩余的妖力无法再支撑庞大的身躯,它变回了那只小蛇。

毕竟是洞虚期的修士,他们之间的修为差别太大了。

归雪间立在残存的一小片竹海上,他挽起弓,整个身体几乎化作雀水的一部分,用尽全力,向左副使射出一箭。

殁箭极长,也极为凶狠。归雪间对魔器的掌控今非昔比。他将自己的体质告知于怀鹤,又在万里村得到魔族的诸多收藏后,两人乘坐山骢车,无聊时于怀鹤经常会让他凝聚魔器,两人不轻不重地对练起来。

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熟练地掌握使用魔器的技巧。

幸好那座车足够结实,否则恐怕半路就要散架了。

破空声传来。

那人低估了那支箭,也低估了毫无修为的归雪间。

他从半空跌落,被钉死在地面,半截身体鲜血淋漓,

这样也不能杀死他。

于怀鹤的剑挥向左副使的脖颈。

他张开嘴,一枚银针自他的口中飞出,速度快到了极致,连残影都转瞬即逝。

银针是向归雪间刺去的。

至少要做到一件事,或许他是这么想的。

归雪间的视力太差,只看到一道模糊的银弧,连银针的模样都没看清。

——直到于怀鹤用身体挡住那枚银针。

太快了,来不及了,于怀鹤已经无法收回剑,用断红截住银针,他选择偏过身体,用自己来挡。

左副使愣了一下,转而狂喜,似乎是在说于怀鹤也要死了。

于怀鹤不为所动,将他的头颅砍下。

那笑容停留在他的脸上,显得诡异至极。

银针刺入于怀鹤的肩膀,转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针上有毒。

归雪间猛地喘了一口气,心情难以言喻,他从青蛇身上爬了下来,朝于怀鹤跑去。

于怀鹤转过了身,接住了归雪间。

对于怀鹤而言,想要避开那枚银针很简单。

但无论是躲得开或躲不开的暗器,于怀鹤都会为身后的归雪间挡下。

他的选择很简单,不会因对方的强或弱而有所改变,也不会有任何迟疑。

于怀鹤对归雪间永远是保护。

就像现在,像过去的每一次。

于怀鹤的脸色苍白,收剑入鞘。

可能是才握过断红的缘故,他的体温很低,神情却镇定自若,好像中毒的人不是自己。

归雪间的心脏狂跳,嗓音几乎哽塞:“于怀鹤。”

他的语调有些颤抖,想去查看于怀鹤的伤口,寻找那枚银针刺入的位置,却被捉住了手腕。

于怀鹤笑了笑,轻声说:“别怕。”

归雪间急着从储物戒指里翻解毒的丹药,他想喂药给这个人,这毒似乎很厉害,也不知道这些丹药有没有用,书院乱成一团,能不能找到丹师立刻给于怀鹤治病……

于怀鹤的手指稍稍用力,抬起了归雪间的脸,他的指尖抵着归雪间的眼角,身体摇晃了一下,但抱着归雪间的动作依旧很稳:“我不会死。”

归雪间才意识到自己的眼底一片潮湿,泪水积蓄着,只是还没有坠落。

其实归雪间从来不会流泪。人生的绝大多数时间,归雪间都很弱小,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眼泪和哀求没有用处,他不会尝试以此打动任何人。

然后,于怀鹤失去意识,彻底栽倒在归雪间的身上。

归雪间的力气很小,却拼命支撑住了这个人。

他有片刻的晃神,查探到于怀鹤用灵力护住了心脉,而因天生的灵府和归元门的功法,他的灵力极为精粹,似乎暂时不会被毒素攻破。

但……但这个人还是昏迷了过去。

归雪间久违的感到害怕,他很怕死,很不想面对死后的世界,因为他曾经经历过,而没有于怀鹤的世界,似乎和前世同样可怕。

他必须得做什么。

归雪间慢慢将于怀鹤放平,想要去那具尸体上搜寻解药。

但他抬起头,却发现不过片刻功夫,那个左副使的尸体已经化作一滩血肉混合物,而这团恶心的东西蠕动着形成了一个阵法。

进程无法阻止,没有人会想到。

原来如此。

归雪间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感受不到魔气,而书院里的魔族从四处涌现。

一个人死了,他的尸体作为祭品,将会成为连接魔族与紫微书院的通道,使魔族毫不费力地来到人世间。

修为越高,提供的血肉灵力越充足,打开的通道强度也越高,通过传送阵而来的魔族也越强大。

譬如左副使死后,阵法随着血肉的蠕动不断蔓延开来,一只手臂从中钻了出来,他的体态巨大,不成人形,更多的手也穿出阵法,它们似乎出自同一个魔族的身体。

这是一个远比刚刚死掉的人可怕得多的东西。

可能是某个魔尊。

归雪间浑身脱力,他的灵力消耗殆尽,筋疲力尽,他甚至无法扶着于怀鹤站起来。

一只又一只沾着鲜血的手按在了归雪间不远处的地面。

那个东西即将爬出来了。

而书院乱作一团,到处都是魔族,先生们大多都在双叶峰,无暇顾及此处,根本不可能赶来。

这次书院大比,是魔族策划已久的阴谋。

他们似乎也为归雪间的死制定了周密的计划。

白自在是一个开始,左副使是后手,即使归雪间和于怀鹤能够像在秘境杀死许成非那样杀了左副使,也会有一个魔尊负责终结这一切。

自己的命还真是重要。

归雪间眨了下眼,他很怕雪,此时此刻却安静地凝视着那个浑身沾满血的魔族。

他需要做出抉择,他要和于怀鹤一起活下去。

归雪间有一枚花先生给的传送符,可以到达书院的传送阵里。虽然不知道对面的境况如何,但再坏不会坏过现在了。

可那枚传送符只能送走一个人。

归雪间不会用,他想到了自己灵府中有另一枚传送符。

另一端是魔界。

归雪间没有犹豫,他只能如此,也只有如此。

做好决定后,归雪间先将自己和于怀鹤的玉牌都拿出来,启动自毁的阵法,提醒书院这里出现了极为紧急的状况。再拿出书院的传送符,准备给小鱼用。

小鱼是一只妖兽,本就不在魔族的捕猎范围内,希望它不会遇到危险。

小鱼没有接过那枚玉符,而是紧紧缠绕着归雪间的手腕。

归雪间的嗓音很低:“你……你也要去吗?”

小鱼急促的“嘶”了两声。

归雪间笑了笑:“好吧。”

另一枚传送牌在他的手中凝聚成型。

其上描绘的阵法与花先生的玉牌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明显要粗糙许多。

如果是一般人,出于各种原因考虑,不会上手改动已经成型的玉牌,生怕出现差错。但归雪间对阵法的诸多想法是连花先生都会觉得太多胆大的程度,他有独特的理解,所以在灵府中试着改动了这枚玉牌,将传送地点改为了不确定。

不知道会降落在何处。

一个与不远处相似的阵法从地面浮现。

与见白峰的风和日丽不同,那一处暗无天日,满是烈焰岩浆,即使隔着阵法,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和血腥味。

一滴眼泪落在于怀鹤的睫毛上,从温热到冰冷不过是一瞬间。

作者有话说:

猫也要保护人!

鸟猫一起跳的,没有分开,把昏迷的龙傲天留在这不是给魔族吃了吗(。

第94章 殃咎城

归雪间考虑了很多,实际上是在顷刻间做出的决定。

局势刻不容缓,此时此刻的魔族根本无法应对一个即将到来的魔尊。

小一些的传送阵先一步闭合。

下一刻,魔族自传送阵中爬出,他有着人族的基本形态,却不会有人误以为他是一个修行了邪门歪道的人。他的体型非常庞大,足有两丈多高,粘稠的液体从他的躯体上不断滚落,每一滴都是流动的火焰,将脚下的土地点燃。

他的鼻子似乎很灵,甫一来到人间,接受着无数种陌生的气息,却能从中分辨出自己想要的那个。

命令中要杀死的人却凭空消失了。

魔族蹲下身,注视着气息消失的地方,那里只有几块玉石的碎片。

算了。

一旁火焰熊熊燃烧,像周围蔓延而去,似乎要将整个山头点燃。

他直起身,走起路来使地面都会轻微的抖动,飞行起来却极为轻巧快速。

他飞向的方向是藏宝阁。

*

这是归雪间在魔界待的第四天。

跳入传送阵的一瞬间,归雪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传送符没有修改成功,筋疲力尽的自己,昏迷的于怀鹤,受伤的小鱼降落在传送阵内。

按照常理来说,不可能是魔尊亲自看守阵法,归雪间觉得自己的眼睛面前还能用,可以操控低阶魔族,再逃出生天。

不过其中的风险太大,归雪间希望最好不要这样。

幸好,传送符的确修改成功。归雪间一行三人降落在了一片野外,远处似乎有高耸入云的建筑,四周空无一物,只有一些低阶魔物。

半空中,归雪间用了落英缤纷,避开喷涌而出的汩汩岩浆,飘落至七杀藤附近,用最后一丝力气操控这种过于凶残的杀人藤,令它们环绕住二人一蛇。

然后,归雪间昏厥了过去。

归雪间的身体还是太过脆弱,精神、灵力以及经脉极度透支,凭着意志力才撑到现在。

若是以前,他应该早就躺在另一个人的怀里昏睡过去。

……如果于怀鹤没有陷入昏迷的话。

归雪间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重新拥有意识的时候,他的眼皮很沉重,四肢累到很难抬起,还是挣扎着醒了过来。

第一件事是看向身旁的于怀鹤。

他……他很害怕。

于怀鹤脸色苍白,但还有呼吸,心跳也很平缓。

归雪间松了口气,撑起的手肘骤然失去力气,摔到了地面。

有点疼,但归雪间不在乎。

小鱼挂在七杀藤上,虽然它只是一条小蛇,还是尽职尽责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生怕有魔族接近。

看到归雪间的状况,细小的身躯又不能像往常那样驼起归雪间,有点着急。

归雪间笑了笑:“谢谢。”

小鱼轻轻“嘶”了一声。

归雪间服用了好几枚丹药,又缓了好一会儿,重新撑着身体坐下来,又偏头看向一边。

他慢慢俯下身,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长发散乱,垂落在于怀鹤的脸侧,和这个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

在七杀藤的包围中,周围昏暗无比,归雪间耳垂上坠着的天青垂水是唯一的光亮。

他握着于怀鹤的手,用这个人的指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

好冷,是冰的,但这样也会给他带来力量。

*

接下来的四天,归雪间透过七杀藤交缠着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魔界。

如书中所说,魔界没有太阳,只有两个月亮,且月亮奇大无比,高悬在天空中。对初来乍到的人族而言,双月临空的场景颇为可怕。

魔界的月亮并不皎洁。单月为昼,月光是深红的,将整片大地笼罩在血色中,双月为夜,非常冰冷,即使魔界四处有岩浆火焰,温度也会骤降。

而距离这里几里外就是一座城池,整座城隐没在浓重的血雾中,看不清具体的轮廓,隐约可见一座高耸入云的铁塔。

魔界地域辽阔,但大多数地方都很贫瘠,连魔族都很难存活。魔族的种类繁多,模样千奇百怪。粗略分起来,有灵智的叫做魔族,而没有灵智,也没有基本和人类相似的形态的叫做魔物。魔物是魔族的食物。

第一魔尊一统魔界后,建立十二座主城,其余的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城池。第一魔尊只统率两座城池,剩下的分给几个精干的手下,当时已经有魔尊没有自己的主城。而一千年后的境况更坏,十二座主城几乎被几个强大的魔尊占领,再分给同属一派的魔尊。

而眼前这座有高塔的城池在人间也有记载。

来往魔族的闲言碎语肯定了归雪间的猜测,这的确是千年之前的第一主城殃咎城。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第一魔尊被封印后,这座城池自然由第二魔尊紫犀管辖。但他离开了这里,围绕着镇压第一魔尊的地方又建立了一座城池作为魔族的都城。

严格意义来说,现在的魔界是有十三座主城。

归雪间观察外界的状况,不过四天时间,魔族之间相互厮杀吞食的事就有三起。

他操控着七杀藤,乘人不备,从尸体上偷走了两块通行令牌,准备前往殃咎城内。

七杀藤内逼仄狭小,勉强算得上安全,但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归雪间决心离开。

于怀鹤身中奇毒,藏宝阁买来的各种好药都毫无办法。由此可知,这毒大概率来自魔界,而修仙界对魔界的事情知之甚少,归雪间想在这里找到解药。

再来,归雪间不可能一直留在魔界,他想要重回人间,也必须得通过传送阵法,退而求其次,也要联络到书院才行。

只有进入殃咎城,才可能有解决这些事的办法。

归雪间慢慢恢复体力,安静地等待着时机。

四天的时间,于怀鹤还是没有醒来,小鱼吃了不少灵丹妙药,尾巴处的伤口也快愈合了,可以恢复成往常的模样。

而归雪间……归雪间又一次意识到,这具身体的确被改造得很适合成为一个魔族了。

初来魔界,归雪间很担心自己的灵力会引来魔族。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消耗殆尽的经脉中没有灵力,被魔气填满了。

他的身体似乎也可以使用这种力量。

最开始,由纯粹灵力组成的灵府对这一事实非常不满,出于本能,竭尽全力净化他的身体。但身处魔界,魔气源源不断,即使灵府中有足够渡劫的灵力,想要净化掉魔界的所有魔气也如同螳臂挡车,不可能实现。

终于,灵府放弃了抵抗,任由魔气侵染他的身体了。

四天下来,归雪间的经脉中只有魔气,他看起来与一个魔族或魔修几乎没什么差别了,只是魔气较为稀薄。

这样也好,可以冒充魔修,进入殃咎城了。

进城时发生了一点意外。

妖族和妖兽在魔界都很常见,比魔修还要多,小鱼一同进城根本无需解释。

但于怀鹤是一个昏迷的修士,不能变成魔修,归雪间也不能把他藏在储物戒指里,只能让小鱼背着他。

守城的魔族察觉到他身上的魔气,很想讨要一截胳膊或手臂作为报酬。

归雪间抬着眼,平静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动我的人?”

归雪间虽然看起来弱小,但身上穿着的衣裳是来自人间的好料子,普通魔族根本难以企及。而且身旁有不弱的妖兽青蛇相伴,甚至还能捕获一个修士。

真的是什么大人物也说不定。

守城的侍卫自然不像大多数魔族那样茹毛饮血,容易冲动,那守卫一惊,不敢再有别的想法了,放他们通行。

实际上归雪间已经做好了使用眼睛的准备了。

进入城中,归雪间不能表现出惊讶新奇,他扫视了一圈四周,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眼。

比起仙城的繁华精美,魔族的城池要粗犷得多。

归雪间没打算去魔界的客栈,他很穷,没有魔族的货币,除非先去打劫,但也容易出现意外。

再三挑选后,归雪间挑中了一个院子。原因无他,这个院子与修仙界的普通宅院很像,他赌这个院子的主人是个魔修,而不是魔族。

一枚种子在归雪间的掌心发芽,它比头发丝还要细,却无比坚韧,是于怀鹤特意挑出来的品种,为了方便归雪间的使用。

里面没有修士和魔族的气息。

与此同时,归雪间探察到了阵法的存在。

这个院子的主人必然是一个魔修,所以选择修仙阵法作为防护。这些阵法的确能拦下魔族。但归雪间是一个阵法天才,在他面前,这些就不够看了。

小心翼翼地解开阵法后,归雪间来到这间无人的居所,打开门,让停留在不远处的小鱼背着于怀鹤游了进来。

归雪间想过了,自己在魔界没有身份,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想要办成事情很难。

但他又没有认识的魔修或魔族,那就只能自己制造一个了。

这些还得从长计议,须得做的滴水不漏,万一被魔族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归雪间只是有这个想法,不知道能否借这个房子遗留下的物件,编造出一个身份来。

如果这个不行,那就只能找下一个。

归雪间这么想着,走到了于怀鹤的身边。

于怀鹤的肩膀处有一个很小的黑点,是银针刺入的痕迹,黑点顺着经脉向心口蔓延,最后停了下来。

因为于怀鹤护住了心脉。

归雪间坐在于怀鹤身边,有点后悔了。他当时应该多用点心在丹修之道上的,或许就能让于怀鹤醒过来了。

他抿了下唇,蹭了蹭于怀鹤的脸颊,留下一点潮湿的水泽。

“于怀鹤。”归雪间看着这个人,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于怀鹤。于怀鹤。”

作者有话说:

当感到脆弱的时候,就重复你的名字。——加缪

第95章 妖使

根据为阵法提供灵力的灵石数量,归雪间推断房屋的主人大约两年未归。

普通修士很难注意到这些细节,他们更喜欢通过别的仙家手段探测情况。归雪间不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能通过书籍学习阵法,努力了解阵法的每一个细节,一点一点琢磨出这些来。

而从灵石的存量来看,这人短时间内似乎也不会回来。

归雪间翻阅房间内的书籍,来往信件,逐渐对这间房屋的主人有了了解。

这里的主人叫做不闻道人,修仙时修的是丹道,为了炼丹材料不择手段,最后堕入魔道。之后又依附于殃咎城城主第六魔尊,为对方炼制丹药。

第六魔尊名为无端,殃咎城实际在他的掌控之中。

身为魔尊,无端自然不缺作为食物的人族血肉,便令不闻道人将人炼制成魔丹,供他服用,提升修为。

这个不闻道人手中血债累累,为了满足魔尊无端的要求,经常前往俗世,挑起战争,伺机收割普通人的性命。亦或是以收徒的名义,寻找有天赋的凡人,引导他们在修仙之道上入门,表面上是尽职尽责的师父,实则是将这些身体蕴含灵力的年轻修士炼制成丹药,手段极为残忍。

归雪间拿着不闻道人的笔记,上面寥寥几笔,是那些可怜少年被玩弄的真心,是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炼丹炉下是累累白骨。

看到这里,归雪间有些作呕,又连续忙了四五个时辰,实在很累,索性放下笔记,脱下近乎透明的手衣,丢在一边。

归雪间吞食魔器的能力堪称可怕,但也有一小点弊端。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小心碰到魔器,东西忽然消失,外人难免会产生疑惑。为了杜绝这种事情的发生,在魔器可能出没的场合,归雪间都会戴上手衣。

手衣是特制的,一般是炼丹师和炼器师用于隔绝可能会伤害到双手的材料。于怀鹤买来的是价格最为昂贵的那种,看似轻薄,实则将整双手——从指尖到手肘裹得严严实实。

魔界的屋子内又闷又热,归雪间又不会降温的法术,便待在房间外的檐下吹风。

他站起身,推开屏风,于怀鹤正躺在很不平整的床褥上,周围布下很多用于保护的阵法。

被子是从于怀鹤的储物戒指里拿的。很早之前,于怀鹤就将自己的储物戒指开放给了归雪间使用了,归雪间觉得不大用得上,但也将储物戒指打开给了于怀鹤——里面又没有尸体,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这件事还引起了孟留春的惊诧,说自己早已结成道侣的师父师娘都不会这样。

别风愁路过又好奇地问发生了什么。

孟留春不能说婚约的事,又鸡飞狗跳地闹了一场。

想到舍友,归雪间又有点担心他们的安危。

他怀疑前世断红就是在这次魔族入侵中遗失的,那想必书院内损失惨重。

但那时他们几个都还在双叶峰,有众多先生峰主的保护,自身修为也不错,应该不会出事。

归雪间轻轻叹了口气,看向一边。

他笨手笨脚,对照顾人这件事没有经验,并不在行,床褥铺的不太平整。幸好于怀鹤准备的被子足够软,躺上去还是很舒适的。

归雪间稍稍偏过头,凝视着于怀鹤。

如果还在书院,有先生和峰主们相助,或许就像于怀鹤说的那样,他得到救治,很快会醒过来。但这里是魔界。

归雪间用了所有丹药,他尝试很多办法。

但于怀鹤还是没有醒来。

这个人和往常似乎没什么差别,嘴唇微微抿着,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在此之前,逃出白家后,归雪间大多数时间醒来,都能在窗外看到于怀鹤。

而于怀鹤会停下练剑,过来看一眼再离开。

这个人好像总是在看着自己,确定着什么。

归雪间当时还不太明白,他虽然依赖于怀鹤,喜欢和于怀鹤待在一起,不想离开,但偶尔也会觉得于怀鹤保护过度,明明有事,也要先送自己回去,好像是在浪费这个人的时间。

而现在于怀鹤陷入昏迷,归雪间也总是待在他身边,他很不放心,想时刻保护这个人。

归雪间躺在床褥的另一侧,就像过去每一次同床共枕那样,蜷缩在于怀鹤的怀里,耳朵贴着于怀鹤的胸膛,听到这个人的心跳声。

一种奇异的安静将归雪间包裹其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逐渐消失,至少在此时此刻,那些烦恼的人或事都远去了,在归雪间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和于怀鹤。

有于怀鹤在就可以。

归雪间这么想着,慢慢地睡着了。

*

接下来的几日,归雪间看完了不闻道人留下来的各种丹方,又恶补了炼丹的诸多法门。

小鱼从小待在弄云仙人身边,对此道颇为精通,还能为归雪间查缺补漏。

归雪间的记性很好,看过的东西都能如数家珍。现下当众炼丹不行,连火都生不起来,但用高深莫测的话术应付一下一窍不通的魔族是够用了。

做好充分的准备后,归雪间打算与第六魔尊所在的大罹殿联系。

归雪间确定魔界与修仙界之间的沟通十分困难,不闻道人还没那个资格时常往魔界送信,所以此举不能算是特别冒险,冒领身份之事不太可能被不闻道人戳穿。

第一次就登门拜访,风险太大,归雪间没打算那么做。他模仿不闻道人的笔迹,写下拜帖,通过与大罹殿相连的阵法,投递出拜帖。

拜帖中将自己描述为不闻道人在人间收下的徒弟,因在丹道上颇有天赋,又入了魔道,便将其收为道童。

不闻道人有了新丹药的想法,但收割凡人之事到了关键时刻,抽不开身,只好先派道童回来先做准备。

这份拜帖写的合情合理,没什么差错。且不闻道人之前有过道童,只是后来他担心道童学会了炼丹术,爬到自己头上,将其炼成丹药。

为第六魔尊炼丹的丹师有六七个,不闻道人的修为不高,炼丹术平平无奇,也就是魔界的丹师太少,否则也轮不到他为魔尊炼丹。

魔尊没空召见不闻道人的道童这样的小人物,只说派人上门详谈。

归雪间将于怀鹤藏好,又收拾好房间,让小鱼点燃丹炉,令其升起苍烟,静静等待那位妖使到来。

是的,妖使。

魔族天生对人族的血肉垂涎欲滴,即使修士堕落为魔修,身体中还是蕴含灵力,大多数魔族都只能勉强克制吃人的本能,对魔修的态度很差,总想吃掉对方。而妖族在这方面要理智得多,所以为了避免矛盾,一般魔尊麾下都有几个负责与魔修沟通的妖使。

修仙界是与妖族结盟,但妖族数量繁多,不可能管束到每一只妖。而妖族的栖息多与魔界距离很近,久而久之,有些妖族就来到魔界谋生。

第二日辰时,妖使松烟上门拜访。

他孤身一人前来,似乎没有任何担忧,在这座城池之中,若是不知道他妖使的身份也就罢了,知道还敢对他下手只会自寻死路。

归雪间现在的身份是个道童,恭敬将这位妖使迎入屋内,道:“在下归二。”

于怀鹤是归元门这一辈的大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他小于怀鹤一岁,若是也入门,就是二弟子。

这样的排行也不错,归雪间顺手拿来做假名了。

他打量了这妖几眼,从外形上看不出这是个什么妖,只觉得模样颇为年轻,又有大罹殿作为依仗,神情颇为嚣张。

松烟似乎知道不闻道人的一贯作风,不客气地问道:“那老道士还收徒?”

归雪间道:“道长诸事繁忙,总得有人帮他处理俗务。”

之前也有过,只是被抓去炼丹了。

因有先例,松烟也没起疑,他停在房檐边,不耐烦道:“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再向殿下禀告。”

归雪间站在他身后:“所需之物已提前整理出来,放在了丹房中了。大人不与我同去吗?”

松烟瞥了一眼房檐,恶声恶气道:“不去,呛死人了。”

房檐下吊着在晒太阳的小鱼。

在魔界之中,驯服妖兽作为护卫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归雪间就没让小鱼刻意藏起来。

就像现在,放松烟这么一个妖使单独在这,归雪间不是很放心。

有小鱼看着正好。

松烟不去,归雪间一人独自前往丹房。

在此之前,他按照不闻道人的丹方列了个看不出什么问题的清单,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混入其中,主要是想试试能不能找出于怀鹤身中何种毒素,为于怀鹤解毒。再来就是从魔尊那里骗钱,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寻找魔族的丹师。重金之下,总有勇夫。

如果能够顺利就好了,归雪间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几乎要将这几张薄薄的纸扯碎了。

拿完东西,归雪间很快走了出来。

他的脚步很轻,气息与周围融为一体,隔着一段距离听到松烟的声音。

“……那老道士手底下的小道士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养着你一定是拿你当炼丹材料。别怕,我救你出去。”

小鱼吊在半空的长条状身体一僵,看得出它的思绪也很混乱,不知如何是好了。

归雪间:“。”

妖使大人,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

他想了想,明白过来。

小鱼的原形很小,修为也很微弱,能活到现在,有这样的修为是因为弄云仙人的精心照顾。

在松烟看来,小鱼弱小到不足以成为护卫,而以不闻道人的一贯作风,只能是养着打算炼丹了。

妖族和妖兽同根同源,关系亲密,有时候还会结伴而行。松烟应该是可怜这条小青蛇,想救它逃出火坑。

小鱼并不愿意。

松烟劝了几句,耐心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我可以替你杀掉他。”

归雪间:“……”

妖使大人,你可真是杀伐果断。

一时之间,归雪间这个小道士的小命休矣。

松烟的计划脱口而出:“那个归二一看就是个废物,又落单一个人,不小心被哪个路过的魔族杀了吃了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是在修仙界,想要除掉一个人,还得找个合理的理由蒙骗外人。但在魔城里再简单不过,被吃了就行了。

归雪间没有生气,觉得有点好笑。

他想到自己在修仙界当修士,是弱小的人修,人人都以为他好欺负,但因有于怀鹤在,没有人能欺负自己。到了魔界当魔修,仍旧很弱小,是随时随地都能被弄死的那种。

但于怀鹤还在昏睡,归雪间只好自己解决眼前的生死危机了。

他走到松烟身后,出声道:“大人。”

松烟僵了一下,回过头。

而小鱼一看到归雪间,立刻游到他身旁的桌案上,想顺势攀附他的手腕,却遭到意料之外的拒绝。

归雪间不动声色道:“我听到您说的话了。”

毕竟在背后谋划别人性命,松烟的神情有点尴尬,但很快又变为理直气壮的以势压人:“你打算怎么办?”

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不远,归雪间抬起手,随意道:“大人是大罹殿的妖使,而我只是一个小道童,自然不能如何。”

他的手落在小鱼的身上,小鱼扭过头,瞧见他的神色,惨烈地“嘶”了一声,好像遭受了很可怕的虐待。

实际上归雪间只是轻轻捏了下青蛇的尾巴尖,但在对方看来就不一定了。

小鱼真是一条非常聪明的蛇,立刻明白了归雪间的意思。

如果是孟留春,怕是还要傻乎乎地问一句怎么了。

松烟气急败坏,看起来想要对归雪间动手了:“你……”

归雪间淡淡道:“给它一个小小的教训。”

又抬起眼,这是自松烟进来后,归雪间第一次平视这位妖使:“妖使大人对这小妖兽惺惺相惜,我当然明白,不会将这点小事状告到魔尊殿下那里,日后也可好好对待它。”

“只是需要大人答应了一件小事。”

归雪间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松烟在第六魔族面前颇能说得上话,所以才会如此嚣张跋扈。

他确实只用松烟帮点小忙。

松烟不可能受一个无名小辈的威胁,但小鱼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对面的人,他又迟疑不定起来。

好一会儿,他说:“你说来听听。”

归雪间说:“大人不觉得不闻道人已经太老了,老到不能再为魔尊殿下做事了吗?”

松烟皱眉:“你什么意思?”

魔界的血月下,归雪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轻声细语道:“我想炼制出一种于魔尊无害,却可以杀死无数人族的毒药。”

他的嗓音很轻,话一说出口,就被魔界呼啸着的狂风吹散了。

但对面的人已经听到了。

松烟愣了一下,好像才明白过来什么,仔细审视着眼前的人。

“道长挑拨世俗凡人,收割战场上的血肉,此举虽然有用,未免太慢。若是将毒药下在俗世的河流中,水流经过之地,死伤无数,还用得着那么长时间吗?”

最后,归雪间笑道:“若是此药制成,我愿与松烟大人共享功劳。”

明明这个道童口中的毒药是下给人族,与妖族无关,听到这句话,松烟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眼前这人笑意盈盈,肤白胜雪——绝大多数魔族都没见过雪。但松烟曾在外面的世界待过,他了解雪是美丽而易碎的东西,会被魔界的高温融化,转瞬即逝。

雪不应该存在在魔界。而他像是雪。

松烟绝不会承认,有一个瞬间,他被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魔修吓到了。

第96章 血海毒经

权宜片刻——准确来说是松烟定了定心神:“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能为殿下出力,我帮点小忙也不是不行。”

对松烟来说,这本就是无本的买卖,若是成了,能在魔尊面前讨得欢心,若是不成,他也能找归雪间算账,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冷哼了一声:“要是你敢骗我,小心你的命。”

又问:“你要什么?我去找找。”

归雪间拿出纸笔,索性在这人面前写下所需之物,看起来像是早有准备。

他翻阅了不闻道人留下的典籍,知道有一本《血海毒经》记录了很多魔界特有的毒药。但珍本难求,只能寄希望于大罹殿会有收藏。

如果他的身份还是炼丹的道童,求这样的珍本会引人怀疑,而现在则有了理由。

若是这本书里也没有,归雪间就要做打算在暴露前逃走了。

思及此,归雪间淡淡道:“我怎么有欺瞒大人的胆量?”

松烟拿起纸张,看了又看:“谅你也不敢。要是真炼制出来了,献药之前,一定要先告知我。”

归雪间点头。

松烟将纸张折叠,装进储物戒指里,临走前没忍住撂下一句:“你不许再伤害这条小蛇。”

归雪间低头忍笑,应了一声。

小鱼则依依不舍地望着松烟离去的方向,圆溜溜的小眼睛满含感情。

直至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它才顺着归雪间的手臂,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了却一件大事,归雪间的心情略放松了些,方才表露出的阴郁狠毒的气质在一笑间烟消云散,仿佛只是错觉。

他偏过头,摸着小鱼的脑袋,夸它:“小鱼,你很厉害嘛,能文能武,能打架还能演戏。”

小鱼得意的嘶嘶,意思是归雪间也不赖。

第二日,松烟就将归雪间所需之物都送了过来。

归雪间再次确定这个妖使在无端魔尊面前颇有分量。

收到《血海毒经》后,归雪间日以继夜地翻阅这本书,这本书又重又厚,且没有标题,未加区分,只是将笔者在魔界各地游历的笔记整理了出来,十分晦涩难懂,归雪间不能省略或错过任何一句话,他怕于怀鹤所中的毒就隐藏其中。

当初拜入周先生门下时,归雪间看了三个时辰的书就放弃了,现在连续看了十个时辰,看到头晕眼花,不得不抵着脑袋,硬撑着继续,被小鱼拽去睡觉。

归雪间昏睡过去,等醒来确定了于怀鹤的呼吸和心跳,又继续看。

幸好这书用的是人间的文字,否则想要读懂都是个大难题。

但为什么用的是相同的文字?魔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吗?

对于这件事,归雪间有一瞬的疑惑。但他没有时间追根究底,只是暂时搁置,继续读书。

期间小鱼负责烧制炼丹炉,防止被松烟看出什么不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