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后,书看了大半,归雪间将疑似的几种毒药记了下来,准备等看完再找办法。
小鱼停在归雪间的面前,嘶了几声,细长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晃晃,意思是归雪间瘦到都快要被风吹跑了。
归雪间倒是没有察觉,他每日都服用辟谷丹,照理来说身体不会有什么问题。
直到他真的被风吹得差点跌倒,还是小鱼好心地勾住他的手腕。
……魔界的风太大了吧。归雪间扶着门,心里是这么想的。
绝对不是他费了几天精神,少吃了几天的饭,就瘦了那么多。
无论是炼制新丹药,还是研制毒药,都非一日之功,归雪间算了算时间,还很充裕。若是在殃咎城找不到法子,就得找机会前往别处了。
书还没读完,松烟却突然来访。
松烟看着归雪间的模样,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些,也没那么盛气凌人:“你倒是挺努力,几天不见,瘦了这么多,衣服都大了。”
归雪间不大笑得出来:“大人谬赞。”
他终于不能欺骗自己没瘦了。
房檐下,松烟往丹房的方向瞥了一眼,见到有烟雾升起,转过头道:“你的运气不错,大丹师闭关去了,剩下的几个又多不在城内。殿下平日里服用的丹药所剩不多,记起来你这个无名小卒,”
归雪间道:“什么丹药?”
“最寻常的人丹。”他顿了顿,“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送人过来。”
归雪间眼神沉静,不动声色道:“不凑巧的是丹炉里有一锅正要炼成的丹药,怕是要等几日。人什么时候送来都行,只别饿的太瘦,也被有伤痕,到时候炼出来的丹药不好,我怕殿下怪罪。”
松烟又不耐烦了:“行吧。”
他装若无意地问了一句:“你那条小青蛇呢?”
小鱼听到响动,早已顺着房梁游过来了。
看它身上不像有什么伤痕,松烟才满意离开。
等人走了,归雪间将方才的话告诉小鱼,一人一蛇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首先,归雪间不会炼丹,再来,就算他会,也不可能拿人炼做丹药。
他只是装作魔修,不是真的魔修。
沉默了半晌后,归雪间又踌躇地问:“小鱼,你能炼出以假乱真的人丹吗?不能真的用人族血肉为炼丹材料的那种。”
小鱼:“……”
归雪间扶额,看来是自己对一条不能化作人形的妖兽要求太高。
该准备离开这里了。归雪间微微皱眉,他望向还在昏迷中的于怀鹤,小心地将这个人抱起来——不是那种完全搂入怀中,可以自如的行动,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只是抬起于怀鹤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
于怀鹤就在自己身边,两人是拥抱着的,这样的事让归雪间感到安全。
他得想办法在城中寻找丹师调配解药。
然后,于怀鹤会醒过来。
他怀着这样的希望。
还有一个问题是,他该怎么把送来这里炼丹的活人也一同救出去呢?
*
在魔界的这些日子,归雪间有很多心事,要保护身边的于怀鹤,思考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考虑是不是暴露了痕迹,所以每天睡得都很浅。
但他又不是于怀鹤,每天不得不睡,否则没有精力继续下去。
半夜,他被藤蔓的叶片惊醒。藤蔓连接着这座宅院的重要场所,一旦出现问题,归雪间都会察觉。
他支起身,沿着藤蔓震颤的方向看去,动静是从后面的院子传来的。
小鱼蜷缩在床边的地板上,它有一个自己的小窝,也感觉到了什么。
归雪间随意披上外衣,小鱼缠在他的手腕上,一同朝着后院走去。
一个人影站在黑暗中,面向笼子——那里装着白天送来的人丹材料,对那些活着的人做了什么。
归雪间的心脏一跳,勉强压了下来,意识到那些人还有呼吸,只是晕过去了。
还好。
那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眼熟,归雪间辨认了一下。
是那位妖使松烟。
他来做什么?归雪间想,这妖不会是在魔界待久了,沾染上了吃人的恶习吧。
但松烟在确定人全都被迷晕后,又弄醒一个,堵住他的嘴,简单利落道:“我要把你送到一个妖族那里,她是修仙界的人,可以将你们救回去。到时候不要惊讶,不要喊叫,别引来魔族,懂了吗?”
那人拼命点头。
松烟手起掌落,将这人又敲晕了。
观看全程的归雪间:“……”
救了人,正好还可以让自己这个小道童背黑锅,一举两得,看来这位妖使大人也没那么傻。
顷刻之间,归雪间作出决定,若是等人运走了,松烟为了避嫌,可能不会再亲自来,而是直接找人代取,到时候真是有利也说不清了。
他走了出来,眼神复杂,轻声道:“松烟大人,你若是早……”
然后松烟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一听到声音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妙,须得杀人灭口。
霎那间,一条纯黑色的巨蟒出现在了归雪间的面前,与周围黑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这妖果然是蛇,所以才对小鱼那么惺惺相惜。
归雪间往后退了一步:“有话可以好好说。”
那巨蟒的嗓音低沉:“你这魔修心肠歹毒,若是不除,怕是要在魔界掀起轩然大波,不能留下后患。”
松烟看不透归雪间这个似乎很弱小的道童,但妖族的本能让他毛骨悚然,觉得这人非常可怕。这种感觉只在他觐见第二魔尊时产生过。
事已至此,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归雪间有一瞬的茫然,意思是他表现得太坏,眼前这个忍辱负重的好妖要杀了自己,替天行道吗?
巨蟒的身躯很粗,看似在狭小逼仄的房间中活动不开,却极为灵活,笔直地向归雪间袭来。
眼看就要咬下归雪间的头颅,巨蟒却被另一条青色巨蛇缠住,被迫后退。
眼前就是张开的血盆大口,归雪间竟从巨蟒铜铃大的眼睛里看出被背叛,被欺骗,真心错付的难以置信。
而小鱼较为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然后两蛇相对,打的天翻地覆,连装着人的笼子都被打翻了。
不能再打下去了,这里可能真的会塌,归雪间说:“小鱼,你把玉牌给他看看。”
小鱼吐出玉牌,松烟看了一眼,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缠斗的身体越发用力:“威胁我没用,我又不是紫微书院的那些文弱修士!”
归雪间:“……”
他心平气和道:“这是小鱼的通行玉牌,它和我都是书院的学生。不是魔修。”
又抬起手,放在松烟的鳞片上,却毫无伤害他的意思:“现在你能相信我们了吗?”
小鱼松开身体,化为原形,落在归雪间的肩膀上,也表明自己的态度。
松烟一愣,不情不愿地变成人了。
作者有话说:
小鱼,一个冷酷无情的骗子(。
第97章 万年雪莲
一人一蛇一妖待在狼藉的房间相对无言。
片刻的沉默后,松烟先开了口,他的语气满是警惕,明显对归雪间有很大偏见:“你既然是紫微书院的名门正派,怎么有那么恶毒的念头,有杀掉那么多普通人的法子?”
骗人果然是有报应的。归雪间默默的想。
他说:“我只是随口说说。”
面对着疑惑不解的松烟,归雪间解释道:“再厉害的毒药,想要毒死人,也需要足够的分量。而想要毒死一条河流流经之处的所有人,必定要下很多药,周围人很容易会察觉到异常。而水流蜿蜒而下也需要时间,这段期间内很容易被修仙界发现。”
“基本来说,这样的办法是不可能实现的。”
而人间的纷乱时有发生,不死不休,魔修选择挑拨人间帝王,引发战争,以人炼丹,才不会被修仙界察觉到异常。
松烟恍然大悟,又气愤道:“那你还拿这种话来骗我!”
归雪间:“……”
总不能说,他觉得眼前的妖族像别风愁似的,对这些也不太了解,所以顺便骗人了。
松烟可能也想到这一点,没再追问下去,而是质问道:“那你怎么来的?为什么看起来和魔修没什么差别?”
体质的事,不可能告诉除了于怀鹤以外的人,归雪间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是法器的遮掩。我叫归雪间,不是魔修。”
他说:“前些天,紫微书院有魔族入侵。”
房间里太暗了,松烟待得不自在,起身向外走去,归雪间和小鱼也紧随其后,只听前面传来一句话:“这事我倒是听魔尊说过。”
两人走到了外面,双月临空,月亮的光芒很很黯淡,是血红色的,将他们笼罩其中。
归雪间望着这轮与人间截然不同的月亮,低声道:“一个追杀我们的修士死了,他的尸体化作通向魔界的阵法,一个身形巨大,被火焰覆盖着的”
松烟接话道:“所以你先一步跳了进去?”
归雪间被松烟的奇思妙想折服,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这个人:“我无意间得到一个可以来到魔界的传送阵,就过来了。”
松烟听完后道:“你疯了?”
归雪间:“。”
是有点。
但如果当时能够逃得掉,他也不虬选择来魔界碰运气。
松烟偏过头,将归雪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估计是在确定他话中的真假,又不情不愿道:“那它呢,是中了什么法术不能变成人了吗?”
一提起这个,松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还是怕我看到人形,以后找它麻烦?”
小鱼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追着归雪间被吹起的头发玩。
归雪间替它解释:“小鱼是妖兽,不能化作人形。”
松烟气的要冒烟了。也不知道被一个真正的妖兽骗了是不是能让他好过点。
归雪间有别风愁这样的舍友,对待妖族的经验很多,于是诚恳道歉:“对不起,当时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松烟听了,“哼”了一声,也卸下了防备:“你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个好人了。”
归雪间问:“那你呢?你是个好妖,怎么会投靠魔族?”
小鱼又听得懂人话了,吐着信子,很是赞同这句话。
松烟靠在柱子边,垂着脑袋,没有一贯的盛气凌人了,他说:“我父亲在的时候,曾与修仙界结盟。后来他死了,叔叔当了族长,就改与魔界有了首尾。魔尊不是很信任他,他就把我送过来了。”
原来松烟也是个很倒霉的蛇妖,所以才会对身陷囹圄的小青蛇产生怜悯。他这次过来,一是救人,二为陷害,三就是掳走小鱼,放它回去。
小鱼凑了过去,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这次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了。
松烟并不需要别人的可怜,振奋精神道:“我在魔界过得也不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当上了魔尊麾下的妖使,有了权势,但松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低声道:“我……我还是希望能救出一些人的。”
“之前无意间发现有一个妖在为修仙界的人做事。有时候有机会能救下人,我就送到那里去。她不知道我是谁。”
松烟的语气里有些不同往常的惆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为难之处。
归雪间安慰他:“你在魔尊的眼皮子底下,已经做了很多好事了。”
松烟一怔,很快回过神,嘴硬道:“那你想干什么?要是想回去,我是能帮你。”
“虽然那只虎妖不认识我,但你们出示书院的玉牌,她会想办法带你们回去的。”
归雪间摇了下头,说:“谢谢。但我暂时不能回去。”
松烟疑惑不解:“怎么,你在魔界这破地方待上瘾了?”
归雪间蹙着眉:“魔族入侵时,我的未婚夫为了救我,不小心中了毒,我想为他解毒。”
松烟一愣:“这恐怕不太好办。”
他认真解释道:“按照你的描述,前往紫微书院的是第二魔尊手下的侍卫长。他很强大,没有成为魔尊是因为心智有所不足,而且紫犀也需要这样一个手下震慑别的魔尊。那毒估计也和紫犀有关。一般人很难解开。能解开的丹师,大概能察觉到这毒的出处,不敢得罪紫犀。”
这位第二魔尊在魔界有着绝对的权威,执掌生杀予夺的权力。
归雪间叹了口气,知道松烟应当没有骗自己。
松烟其实是很好的妖。之前装腔作势,估计是真的很讨厌不闻道人,加上归雪间假扮坏人演得太逼真,所以对归雪间的态度很差。
月夜更深,松烟还得送人出去,不能久留,打算告辞。
临走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万年雪莲是不是能解百毒?”
万年雪莲,世间八宝之一,凝聚雪山的万年日月精华,极为珍贵。数百年前,一个采摘草药的修士有幸看到了一眼,但因无法战胜在一旁守护的灵兽,只好暂时离去,再呼朋唤友一同前去时,雪莲早已被人摘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想必是他寻找朋友帮忙时风声传了出去,被人捷足先登,很是可惜。
虽未见万年雪莲的真容,但连遗落的叶片都蕴含着惊人的灵力,所以修仙界的人也将其列为八宝之一。
雪莲本就有解毒的功效,如果是万年雪莲,以其极其纯粹的日月灵力,可以将一切邪气魔气净化。
归雪间迫不及待地问:“你知道在哪吗?”
松烟回过身:“在殃咎城的拍卖会。不知为何,那颗万年雪莲拍卖很久,一直没卖出去。”
归雪间差不多能猜出缘由。
若是在修仙界,这颗雪莲早已成为某位大能的珍藏,但这是在魔界。
一旦沦为魔修,再提升境界,一定会遭遇天谴,修为越高,天雷越可怕,这些魔修轻易不会挑战天道,自然也不会用万年雪莲来增长修为。而修为略低的魔修,即使想要搏一搏,又拿不出那么多钱拍卖。
所以这颗万年雪莲才会有价无市。
松烟有点后悔了,警告道:“你要想清楚。殃咎城的拍卖会是魔尊无端最为看重的地方之一,守卫极多,一旦被抓住,插翅难飞。”
归雪间礼貌地说:“谢谢。”
又若有所思道:“拍卖会可以以物易物吗?”
松烟道:“倒是可以。但他们肯定不做亏本生意。你一个书院的学生,能有什么用来交换的宝贝吗?”
归雪间笑了笑,嗓音很轻,又隐藏着势在必得的气势:“我可以试试。”
归雪间不是不知道危险,但不可能放任救治于怀鹤的方法从自己的掌心流逝,却什么都不去做。
松烟发现自己之前看不懂归二,现在还是看不懂归雪间。
脱离魔修的外表,以一个修士的标准看待归雪间,这个人是个非常弱小的修士。
但这样的一个人,跳入一无所知的魔界,不仅活了下来,骗了自己,骗了魔尊,还要继续欺骗拍卖会中的无数人。
他好像有无穷的勇气,无穷的胆量,什么都敢做,与外表很不符。
可能人就是这么复杂的东西,松烟没怎么见过人,所以不够了解他们。
*
拍卖会每月一次,这次凑巧在三天后。
到了那天,归雪间换上了千金裘里唯一的一件裙子,戴上幕离,帽裙垂至地面,和之前出现在魔族临死前的眼睛中的模样别无二致。
是的,他在魔界也是有身份的,那就是雪衣妖。
但归雪间不能当妖,只能做雪衣魔了。
离开之前,归雪间摘下幕离,坐在于怀鹤身边。
他讨厌独自一人,讨厌过分安静。
比如现在,归雪间像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实际上是在和于怀鹤说话。
“松烟是个很好的妖,愿意帮我们。”
“用雀水换万年雪莲,我觉得可以。”
笑了一下,偷偷说:“就是不能被那些魔族发现。”
“拍卖会的事不能把松烟牵扯进来,万一魔尊无端发现什么端倪,他可能有危险。”
他的嗓音越发低了,轻到几不可察的地步:“于怀鹤……你什么时候会醒呢?”
“我很想你。”
归雪间握着于怀鹤的手,贴着自己的耳垂,这个人的体温与魔界的差别很大。
触感很明显,且总是如此。
他被冷的轻颤。
好一会儿,归雪间又低下头,他注视着于怀鹤平静的面容,犹豫不决,终于作出决定,俯身贴了一下于怀鹤干涸的嘴唇。
蜻蜓点水般的转瞬即逝,归雪间还是烧红了脸。
他觉得是魔界太热了的缘故,小声说:“等我回来。”
然后站起身,重新戴好幕离。雪白的帽裙自地面掠过,好像很容易被烈火烧成灰烬。
第98章 咬痕(补)
归雪间抵达拍卖会所在之处时,大半客人已经入场。
这里秩序井然,与归雪间平日所见的混乱无序不同。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花了一大笔钱,不仅拿到了入场资格,还买到了包间的位置。
小鱼是细长的一条蛇,缠在归雪间的手臂上,也混了进来。
通往包间的路上,归雪间很是引人注目。
他周身弥漫着的魔气与魔修不同,是毋庸置疑的魔族,但却没有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他很干净。他的衣裳,他的幕离,他的皮肤,一切都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落座后,归雪间看了一圈四周。
照理来说,魔界里魔修的数量应该远远少于魔族,但数百张座位间,魔族和魔修的数量各占一半,彼此之间泾渭分明。
对于魔族而言,魔修既是助力,又是竞争关系。他们并非生长在此处,但与很多心智有缺陷的魔族相比,他们似乎更容易占据一席之地。
又过了一刻钟,拍卖会正式开始。
前面的东西,归雪间都没什么兴趣,他托着腮,有点无聊地等待着。
期间伸出手,对着光看了一眼。他的整双手都覆盖了一层薄纱,不是若隐若现,而是几不可察的材质,除非握住他的手,普通人很难察觉。
归雪间必须戴着这个,否则接触到的一切事物恐怕都会消失。
那就太可怕了。
终于,拍卖会进行到了尾声,管事拿出了压轴宝物万年雪莲。
在场所有魔修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雪莲上,而魔族对此不感兴趣。冰冷冷的花草,吃起来味同嚼蜡,对修为没有任何益处。
那位看起来与人修别无二致的魔族站在放着雪莲的台子边,开始介绍这样宝物。
在魔界的这些天,归雪间大多时间闭门不出,研读《血海毒经》,但也察觉出来,越高阶的魔族,与人族的模样越像,连与天生的能力有关之处,都被隐藏了起来。
那位管事掀起帘子,万年雪莲露出一小半真容——它完全开放了,周身散发着无比精粹的灵力,甚至净化了周围的一小片地方,使魔气退散。
做不了假,只有万年雪莲这样的宝物能够做到。
归雪间屏住呼吸,直到管事松开帘子,万年雪莲再度被掩盖,他的心还是吊着的。
他一定要得到这株万年雪莲。
拍卖正式开始,对这件宝物感兴趣的魔修不计其数。
最开始,归雪间的嗓音不够高,名声并不响亮,价格也不算突出,只是比旁人高一些,混在人群中一点一点加价。
叫到后面,大多数人都因为越来越高的价格而忍痛放弃,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时,归雪间的存在才明显了起来。
在别人的咬牙切齿间,归雪间不紧不慢地叫到了天价。
对手纷纷败下阵来。
不是对手的钱不够多,而是归雪间压根没有预算,他又不打算真的付钱。
直到最后确定万年雪莲被归雪间拍下时,拍卖场上有一瞬的安静,又立刻嘈杂起来。
在场之人纷纷思考起归雪间的来头。
不多一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
归雪间脱掉其中一只手衣,让人进来。
他拍下的是镇馆之宝,不能由侍从简单的交付,而是客客气气地请他进入内间。
没几步的路,侍从却有四五个,将归雪间护在中间,气势颇为壮观。
甫一踏进内间,里面站着两个主事的人。
一个是在大厅里见过的管事,另一人身材高大到了顶天立地的地步,听侍从们话里的意思,这人是拍卖会的副管事,因魔界的房屋修建得都很高,才不至于顶着房梁。
副管事打量着归雪间:“藏头露尾,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那位管事和善地打岔:“他生于火中,脾气火爆,请客人多见谅。”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归雪间道:“与我的能力有关,不能见人。”
话已至此,那位副管事也不能强行让归雪间掀开面纱。
落座后,管事道:“如此一笔巨款,客人打算如何支付?殃咎城与各座城池都无龃龉,无论钱财在何处,都可取来。”
魔界与修仙界不同,要混乱的多,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商会。一般来说,魔修在哪个城池扎根立足,就将钱财交予那座城池所设立的钱庄中。
归雪间道:“我身无分文。”
隔着白纱,归雪间都能看到那位管事面色陡然一变,管事道:“客人说笑了,我看客人气质不凡,那样高的价格,”
与此同时,那位副管事又靠近了一步,与管事一起,将归雪间压迫在在这张不大的椅子上。
归雪间瞥了一眼,不以为意:“我有一样东西可做交换。”
那副管事冷笑道:“这可是他们人族的八宝之一,你能拿出什么东西作为交换?”
自从上次跟踪过柳垂今,回到书院后,归雪间刻意学习过如何改变自己的嗓音。他翻找到书籍,有不太明白的地方,就去向周先生请教,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说是对这些奇技淫巧感兴趣。周先生教是教了,却对归雪间刮目相看,似乎没想到看起来这么乖顺的学生,也会学这些骗人的伎俩。
当时归雪间没有解释,默默地溜了。
归雪间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很想回到书院,像往常那样和于怀鹤一同上学。
眼下不行,要先拿到万年雪莲。
归雪间的声音听起来缥缈又模糊,他说:“是一把弓。”
“弓……”
归雪间没等对方说完,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个有大半人高的匣子,随手打开来,里面摆放着一张长弓。
管事脸色骤变:“你是从哪得来的,这可是殿下……”
又戛然而止,因为意识到事关紫犀,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事。
归雪间平静道:“雀水。无意偶得。”
抬起眼,注视着眼前的魔族管事道:“值得交换吗?”
管事没有回答,又多看了一眼,略有些迟疑道:“为何这把雀水,周围似乎有灵力阴魂不散?”
当然是因为这把雀水是由灵力凝聚而来,表面的魔气才是假象。
归雪间看了一眼,不顾那管事锐利的眼神,指尖拂过雀水的弓弦,镇定自若道:“这把弓是从修仙界得到的,必然得做一些遮掩。若是魔气四处漫溢,我怕是早被那些修士拿下了。”
副管事不明所以,视线在这把弓,管事,以及归雪间之间移动。
管事似乎放下了心,主要是他一看此弓,就知道无法作假,便道:“不敢隐瞒,雀水乃无价之宝,换一朵万年雪莲绰绰有余。只是不知客人为何要做这样一桩生意?”
归雪间合上匣子,手指与匣内连接着一根细如发丝的藤蔓,压在层层叠叠的轻纱之下,除他之外,无人在意。
他伸出右手,看起来很柔弱,没什么力气:“我的修为不够,拉不开这张弓,索性用来换自己能用得上的东西。”
这样的解释倒也合理。管事似乎是信了,但又道:“这样的东西,在下看的不准,得请无端大人判断才行。”
归雪间点头:“可以。”
管事闻言便要拿走装着雀水的匣子,归雪间却抬起手,撑在了匣子上。
没等管事发问,归雪间道:“既然是以物易物,管事是否也该将万年雪莲暂时交付给我?”
副管事压不住脾气道:“难不成我们殃咎城还会欠你的东西!”
而管事这时也显露出强硬的本质,想要直接拿走这张雀水。
气氛忽然紧张了起来,连昏暗的灯火都闪了闪。
归雪间神情自若,长匣在帽裙间若隐若现,他随意道:“管事不妨打开试试。”
副管事先一步上手,他力大无比,却还是打不开这一个木匣。
归雪间道:“我对阵法稍有研究。”
在修仙界,懂得阵法的修士已是不同寻常,在魔界更是凤毛麟角。
管事知道不能硬来——至少现在不行,他拱手一笑,将万年雪莲拿了出来:“本该如此。只待我见过殿下,再来复命。”
雪莲摆在了归雪间身旁的桌案上,他随手打开盒子:“待管事见过殿下,确定以物易物,我自然会解开雀水上的禁制。”
雀水太过珍贵,是紫犀所求之物,这些魔族投鼠忌器,不敢真的抢夺,只好暂时顺从归雪间的意思。
管事拿起长匣,往外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归雪间指节上缠绕着细藤不断地生长着,将归雪间和雀水联系在一起。归雪间掌控着这把弓,使之能存在于世,而不会化作一团灵力与魔气的混合物。
如果不是身处魔界,魔气极为浓郁,且会本能地依附在已经成型的魔气上,归雪间很难将雀水维系这么久。
归雪间的心神全系在雀水上,只等管事再走远一些,就携万年雪莲逃走。
而那位副管事自顾自地坐在归雪间身旁,问道:“客人是从哪个魔城来的?有这样的本事,之前竟从未听说。”
归雪间回过神,有点疑惑。
自己是来买东西的,这个副管事不客气也就算了,怎么还这么直接地探查自己的来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把这些魔族想象得太善良了。
据松烟所说,以及他后来几日打听到的消息,这株万年雪莲出现在魔界已有几年,每月拍卖一次,出价的魔修不知凡几,但都没被人带走。
是钱不够吗?归雪间回忆今日别人所出高价,似乎并非如此。
真正的原因恐怕是,万年雪莲本身就是一个噱头,吸引有能力的魔修前往此处。
魔尊之间并非同心同德早已不是秘密。有些魔尊见第一魔尊被封印千年,逃出无望,不愿再遵从他留下的意志。只是有第二魔尊的镇压,才不得不从。
而如今的魔界,紫犀想要为第一魔尊集结更多力量,除了魔族,魔修也不可忽视。
所以之前拍下万年雪莲的魔修,都被第二魔尊收为麾下了吗?
魔界生死无常,若是不从,被第六魔尊炼成丹药也很正常。
归雪间眨了眨眼。
但这些和他都没有关系,他只是想安静地拿走这朵雪莲,让于怀鹤醒过来罢了。
管事越走越远,那细小的藤蔓终于到了极限,它断掉了。
一旦失去主人的掌控,雀水不过片刻就会消散,他得在管事发现不对前离开这里。
可能是他失神的时间太长,副管事已经极其不耐。这样的事本不该由他来做,只是今日管事不在,他不得不做出个样子来。
他看似脾气暴躁,实则粗中有细:“你连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都不肯说,难不成是修仙界来的奸细不成?”
手腕上缠绕着的青蛇蠢蠢欲动,归雪间按住了小鱼的尾巴。
他的灵力大多用于维持雀水,近乎消耗殆尽。
而拍卖会有重重防守,想要逃出去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归雪间觉得可以。
帽裙无风自动,归雪间抬起眼,向那位副管事看去。
那是一双金色眼眸。
雪是很柔软的东西,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但如果雪下的大了,却能够使任何东西都坍塌,所有的生灵都被淹没。
首先是幻觉。
归雪间用的是魔气。
魔气与灵力不同,调动起来更艰难晦涩,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但归雪间的身体可以承受。
外面传来喧哗声——仅限于副管事能听到动静,只有他直视了归雪间的眼眸,中了幻术。
副管事拧起眉:“外面什么动静?有人竟敢闹事不成,你们出去看看。”
守卫们有些疑惑,但修为高者本就更耳聪目明,何况他们习惯听命。
房间中的大半守卫一齐退了出去,只剩下归雪间身边的两个人,以及一旁的副管事。
周围重归安静。
归雪间歪着脑袋,帽裙顺着他偏头的姿势落下,他看向身旁站着的守卫。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对视。
归雪间平静地说:“杀了他。”
副管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守卫立刻拔刀,砍向副管事的脖子。
一个守卫当然无法杀死副管事,副管事逼退守卫,回过头,怒目而对。
这是最后一步。
在这个间隙,归雪间与副管事对视了一眼。
归雪间的灵府有渡劫的灵力,但副管事的修为很高,为了确保一定能掌控他的神智,归雪间选择先动摇他的心神。
归雪间拿起桌案上放着的万年雪莲,他站起身,对副管事说:“带我出去。”
魔界的灯火昏暗,走廊也极长。
一个守卫瞥了归雪间一眼,例行询问。
那位副管事只是说:“有点事,得带他出去一趟。”
守卫便不再问了。
归雪间抱着万年雪莲,匣子有点沉,他几乎筋疲力尽,抱的有点费力,但无人能看到下的神情却很轻松。
拿到了。
直至走出拍卖会场,归雪间命令副管事昏迷过去。
一个活着的东西,最为抵抗的就是死亡,而归雪间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再与这个魔族对抗。
小鱼化作体型庞大的青蛇,载着归雪间以极快的速度回到了不闻道人的住处。
归雪间推开门,三两步跑到于怀鹤身边,屈膝坐下,拿出万年雪莲,想要喂给于怀鹤。
小鱼也在一旁看着,很期待于怀鹤的醒来。
归雪间摘下一片花瓣,雪莲晶莹剔透,需得以热度和灵力融化,才能被身体吸收。
而于怀鹤正处于昏迷,所以的灵力都用于抵抗毒素入侵心脉。
归颜与雪间微微蹙眉,有点为难。
忽然间,他想到之前在万里村看到一对未婚道侣的喂药。
状况好像差不多,都是无法服药,也是未婚道侣。
所以他似乎也可以这么做。
……喂药吗?
思及此,归雪间的脸有点热,看向一边的青蛇:“小鱼,你去外面看着,防止魔族追过来。”
小鱼:“?”
它是一条蛇,不是很懂人的心思和脸红,但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去了。
归雪间闭上眼,将雪莲花瓣含入进去。
它很冰,有丝绸的质地,又不会冻伤人。归雪间以体温和灵力融化了它,压低上半身,整个人伏在于怀鹤的胸前,将融化的汁液喂给了这个人。
嘴唇紧贴着还不够,归雪间用舌头顶开这个人的牙齿,将雪莲喂了进去。
归雪间脸颊发热,颤抖得很厉害。
明明于怀鹤是昏睡着的,什么也感觉不到,所以也不算接吻,但归雪间还是会屏住呼吸,喘不上气。
羞怯和期待相互混合,归雪间顾不上那些了,他只想让于怀鹤醒过来。
喂完一片,归雪间支起手肘坐了起来,他的睫毛乱颤,扑腾得太过厉害,连身下于怀鹤的面容都模糊不清了起来。
只有嘴唇上一点水渍泛着光亮。
是雪莲汁液吧。
归雪间说服自己不去猜想那是什么,又剥下一片雪莲花瓣——就像那是自己的心,也会随之传来热的触感。
昏暗的地面上,留有一道很长的影子。
归雪间穿着裙子,身形显得更瘦,脊背的线条很美,就这样伏在于怀鹤身上。
最后,所有的雪莲花瓣都喂给了于怀鹤,只剩下一簇花蕊。
归雪间的唇舌间留有清甜的味道,解开于怀鹤的发带,稍稍往下扯了扯,露出肩膀。
于怀鹤昏迷后,他曾看到很多次,用眼睛看,用手指测量,他确定那条黑线短了一小点。
归雪间紧紧地握住了于怀鹤的手,以往会反握住他的手的人却没有回应。他握的更紧,更用力,好像是在弥补这个人缺少的那一部分。
然后,他松开于怀鹤的手,咬下花蕊,衔在唇间。
归雪间的唇色是淡粉的,映着雪莲花蕊,有一种无法描述的纯真,没有丝毫瑕疵,像是不存在这个世界的东西。
世间奇珍,八宝之一的万年雪莲就这么消失了,徒留一支青翠的枝干,花朵与枝干连接的地方有一道清晰的咬痕。
第99章 苏醒
归雪间等在于怀鹤的身侧,看着他苍白的脸,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了什么,不想错过这个人醒来的瞬间。
但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小鱼的影子出现在了地面,然后细长的身体落在了归雪间的面前。
它咬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字。
“逃。快逃。”
是松烟从大罹殿发来的警告,很急。
归雪间意识到,拍卖会已经将这件事告知第六魔尊,追了过来。
他冷静道:“你知道狐妖在哪,带于怀鹤一起过去。”
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松烟打听到紫微书院里的确有个归雪间,也有一条青蛇妖兽学生,才真正放下心,把狐妖的地址给了他们。不是虎妖,而是狐妖。松烟看起来脾气暴躁,其实小心思很多,否则也不可能在第六魔尊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么多事,给他们下了个套,防止当时归雪间是在骗人,白把狐妖搭进去了。
归雪间顿了一下,嗓音放轻了很多,手指松开于怀鹤的手腕,好像很留恋不舍:“他快醒了。”
事不宜迟,小鱼迅速变大,用尾巴卷起于怀鹤,又用脑袋拱了归雪间一下,意思是问他不一起去吗?
归雪间站起身,他看了一眼外面,对小鱼说:“等一等,我再去找你们。”
得拖住那些人才行,否则他们会追上来。
小鱼驮着于怀鹤,身影消失在了院墙上,归雪间回过头,启动了阵法。
他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此刻近乎精疲力竭,无法再凝聚出雀水来,而雀水也不可能射出那么多支箭。
所以只能依靠阵法了。
不闻道人的防御阵法过于简单低劣,归雪间没有精力重新布置,在其基础上经过改造,效果大大增强。
不过片刻,数十道身影出现在了这道宅院的上空。
为首的人是拍卖会的管事,而站在他一旁,领着一众守卫的副管事。
看来这两人是要为犯下的过错将功补过了。
管事较为理智,高高在上道:“雪衣妖,你骗取万年雪莲,以妖法迷惑众人,就去伏法,交出宝物,归顺大罹殿,我还能留你一条命,为殿下办事。”
与这些魔族相比,归雪间的身形十分渺小。他“哦”了一声,语气中并没有什么害怕,不紧不慢道:“我等着。”
管事真的很像人,连语调的变化都很明显:“与魔尊殿下作对,真是可惜了。”
那副管事似乎一直在等待这样的结果,他迫不及待地拿出一把巨斧,向归雪间的方向劈砍下来。
然后,被挡在了半空中,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副管事不明所以,而管事却见多识广:“是阵法!”
那双如鹰一般锐利地眼睛紧盯着归雪间,似乎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他向身边的亲信吩咐了一声,那魔得了命令,纵身离开,应该是向大罹殿找懂得阵法的救兵了。
但管事也不打算坐以待毙,被归雪间这样弱小的妖魔欺骗,拦在外面是他的耻辱。
他弓起身体,终于露出真容,一双巨大的翅膀刺穿他的衣服,自他的后背展开。翅膀是由白骨构成——每一根骨头的的形状都有微妙的差别,被强行拼凑在了一起。
宛如展示自己的战利品一般,管事闪动翅膀,无数个骨刺向阵法袭来。
而一旁的魔族也意识到了什么,纷纷攻击起阵法来。
阵法须得以特别的方式击破,但是,一旦超过承受的极限,也会被轰碎。
照理来说,归雪间布置的大阵都是花先生教授的,外人若想强行破阵,除非是真正的大能,否则绝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
但这里是魔界。
一般的阵法,开始运转,就会汇聚天地灵气,以维持自身运转。若是周围灵力贫瘠,就得补充灵石,不然阵法运转起来很艰难。归雪间学习阵法的时间不长,而魔界之事连花先生也不清楚,他不懂如何利用魔气维持阵法,所以只能以灵力为燃料。
而在魔族入侵当天,为了打败左副使,归雪间耗尽了储物戒指中的灵石,只能依靠不闻道人留下来的东西供应防御大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阵法再精妙,归雪间再天才,也不能凭空阻拦下这些攻击。
阵法坚如磐石,灵力如流水一般逝去,一块又一块的灵石耗尽灵器,黯淡了下来。
那副管事嫌气力不够,当众吞食了两个最为弱小的守卫,周身环绕着的魔气大涨,将巨斧高举至头顶,往上一跃,倾尽全力劈下。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阵法快破了。
副管事哈哈大笑:“管你是什么东西,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呈给魔尊殿下。”
阵法碎裂,极强的冲击力将那些修为稍弱的侍卫掀翻。
巨斧劈开炎热的气流,狂风席卷而来,归雪间的乌发被吹得很乱,宛如一团暴雪将至前的阴云。
烈火熊熊燃烧,归雪间的身形几乎都要被淹没了。
副管事自天空坠落,转瞬之间,近在咫尺。
他用一根手指头都足以折断归雪间的脖颈。
归雪间并不害怕,有一种极端的从容,微微偏过头,抬起手,压下左侧乱飞的长发。
天青垂水烧了起来,像一团翠色的火焰,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它能挡下魔族的一击,而归雪间能杀了这个人。
只是可能会受一点伤。
归雪间眼也不眨,与这些魔族相比,他的身体过于孱弱,反应也太慢了,不如以静制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一击毙命。
热浪扑面而来,归雪间佁然不动。
忽然间,归雪间的手一顿,快要凝聚成实质的殁箭消散了。
他被人揽入怀抱,那人的手掌压在归雪间的后脑勺,归雪间偏过了脸,什么也没看到。
骨肉分离的声音很轻,拿着巨斧的手臂落地的声音很沉,接踵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哀嚎。
但也是戛然而止。
一切发生在瞬间。
归雪间猝不及防地仰起头,看到于怀鹤的侧脸,这个人看起来一如往常,像是从未离去。
他低下头,凝视着归雪间,嗓音有些冷,又多了点很柔软的东西:“醒的太晚了,对不起。”
归雪间慢慢眨了下眼,又眨了一下,似乎难以置信,像是在做梦。
但这并不是梦。
所有的力气都在此刻消失,归雪间手脚发软,软绵绵地勾着于怀鹤的脖子,连声音都是闷的:“没关系……你醒了。”
无论如何,于怀鹤醒了。
对归雪间而言,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变故太快,副管事死的太突然,连管事都没反应过来杀出来的人是谁。
于怀鹤似乎并不在意那些蓄势待发、跃跃欲试的魔族,他摘下发带,慢条斯理地将归雪间的眼睛罩了起来。
睫毛被发带压着,眼前不能算是一片黑暗,但也不能视物,归雪间歪了下脑袋。
玉坠磕在天青垂水上,发出很清脆的响声。
于怀鹤打理了一下归雪间纷乱的头发,解释道:“太多了,怕挡不住。”
归雪间很乖地伏在于怀鹤的怀里,“哦”了一声。
有于怀鹤在,归雪间得到了保护,似乎什么也不用管了。
那些晕眩的守卫也重振旗鼓,在管事的指挥下,朝两人冲了过来。
……于怀鹤的速度好像更快了。
杀的魔族太多,血腥味过于浓重,归雪间有点讨厌,将脸埋在于怀鹤的颈窝里。
于怀鹤的气息很好闻。
与以往不同,于怀鹤疏冷的气息中混合着一丝清甜,与归雪间唇舌间的味道相同。
不用再担心迫在眉睫的危险,归雪间漫无边际地回忆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
他将万年雪莲喂给了于怀鹤,以……很特别的方式。
幸好小鱼离开了,没有看见,而于怀鹤也在昏迷,没有感觉。
归雪间很庆幸,松了口气。
但哪怕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自己却不可能失去那段记忆。
不能再想了。
归雪间埋得更用力了,他的脸紧贴着于怀鹤的脖颈,到了呼吸不畅的地步。
于怀鹤可能以为他是害怕,掌心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归雪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于怀鹤的怀里,分辨不了时间,只隐约感觉到周围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那些来追杀的魔族都死在于怀鹤的剑下。
最后,狂风大作,归雪间眼前挡着织的很细密的缭绫,只能看到明暗交加的阴影。
似乎是一个庞然大物降临到了他们面前。
归雪间没有害怕,也没有担心。
他无条件地相信于怀鹤。
于怀鹤缓缓拔剑,断红离开剑鞘,像是紧绷的弦被割断。
那东西很灵活,又很庞大,活到了最后,像那个极为谨慎的管事。
于怀鹤杀了除他以外的所有魔族,总归消耗了灵力,而于怀鹤又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不得不战,索性抢占先机。
一个人不会有一个长着翅膀的魔族更机敏。
他应该是这么想的。
骨刺漫天而来,速度极快,但全部被于怀鹤挡下。
于怀鹤出剑了。
归雪间听到于怀鹤“啧”了一声,很少见的表露出不耐烦。
他是真的有点烦了。
雪白的发带,雪白的皮肤,雪白的千金裘,归雪间茫然地抬起脸,什么也看不到,他不明白为什么。
在战斗中,无论对手是谁,是强是弱,有怎样的意外发生,于怀鹤的心神绝不会有一点动摇。
那只能和自己有关了。
归雪间微微蹙眉,但他没感觉到疼,不可能受伤。
直至握着断红的手落在自己的手腕上,体温很低,抹去一点铁锈味的血,归雪间才明白过来。
管事靠得太近,他的身躯也太过庞大,骨刺繁多,避开的余地很小,血液喷溅而出,有一两滴血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下一瞬,归雪间在灵府中感受到了那双翅膀的存在。
他来不及多想,就感受到于怀鹤想找个地方降落。
不会再有人打扰他们。
终于,于怀鹤挑了个没有尸体,没有鲜血的地方,为归雪间解开了发带。
归雪间一怔,他很不愿意离开于怀鹤的怀抱,即使双脚落地,手臂还是有点艰难地勾着于怀鹤的脖颈。
他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于怀鹤的脸。
泪水在他的眼眶中积蓄着,一点一点地落下,睫毛湿透了,又洇湿了于怀鹤的指腹。
这个人正在为自己拭去眼泪。
于怀鹤半垂着眼眸,他没有松开归雪间的手腕,手指强硬地插入归雪间的指缝,好像很不想和归雪间分开。
这些天来发生了太多事,太多前所未有的经历,归雪间做了很多——无数次尝试和失败,但这些都化作了两句话。
“我很想你。”归雪间说,他的嗓音有点颤抖,“我很害怕。”
这两种情绪交织着,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起于怀鹤,这两种情绪交织着,巨大的恐慌和期待笼罩着他。
归雪间的心在阴云之下。
“我也是,”于怀鹤说,“我很担心你。”
担心自己昏迷之后,状况不受控制,归雪间的安全得不到保护。
一个人有了弱点,就会尝到害怕的滋味。
即使这个人是于怀鹤,即使这个人是龙傲天。
周围很安静,于怀鹤打横抱起归雪间,坐在干净的房檐上。
小鱼在另一边的房檐上,它没来打扰两人,身体一扭,盘在墙头,负责放哨放风,防止再有哪个不长眼的出其不意打过来。
于怀鹤抱着归雪间,他说:“你瘦了好多,有点硌手。”
归雪间猛地眨眼,泪水顺着眼角滚落:“有么?”
他磕磕绊绊地推卸责任:“是不是你自己昏迷,瘦了很多,才有这种感觉?”
于怀鹤的视线落在归雪间的脸上,很仔细地注视着他:“是么?”
听语气不是很信。
不知为何,归雪间总觉得这个话题很危险,他试图转移话题,正好也的确有想问的事。
他问:“于怀鹤,你身上的灵力怎么这么蓬勃丰沛?”
归雪间被于怀鹤抱过太多次,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于怀鹤的灵力变化。于怀鹤平常只有在杀人出剑时会有波动,一般情况下非常内敛,甚至叫人看不出他的具体修为。
而现在断红早已归鞘,于怀鹤的灵力却还是久久不散,将自己环绕其中。
于怀鹤道:“用万年雪莲解毒,一片花瓣足矣。但你喂了一整朵。”
拿到万年雪莲后,归雪间未经思考,全都喂给了于怀鹤。他并不知道用量,即使知道,估计还是会这么做。
没必要省这么点,万一一片不够呢?
但若是被外人知道,这样的做法很有点暴殄天物的意思。
不过这人怎么知道解毒的是万年雪莲?小鱼又不会说话。
归雪间没多想,或许是于怀鹤见多识广,看到遗落的青枝认出来了。
他没来得及将最后那点喂给于怀鹤,就收到了松烟发来的警告。
——松烟!
归雪间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魔尊的手下找到了这里,松烟又用大罹殿的阵法发来消息,万一被魔尊发现端倪,处境估计会非常艰难。
他很着急,又才哭过,张着嘴喘气,不小心呛了风:“松、松烟……”
于怀鹤拍着他的后背:“别说了,我知道。”
归雪间的嗓音被泪水浸染,湿漉漉的:“你、你知道什么?”
松烟是他在来到魔界之后认识的人,于怀鹤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可能知道?
于怀鹤眼眸漆黑,淡淡地望着归雪间。
归雪间慢半拍地意识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很可怕的事实。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神情也是如此,连咳嗽都停下来了。
热度从脸颊烧到了耳后根,归雪间问:“你怎么知道的?”
第100章 说与做
于怀鹤是中了毒,这种毒前所未有,或许和普通的昏迷,和归雪间所想的不太一样。
想到某种不愿提起的可能,归雪间有点想死。
他垂着眼,睫毛的阴影落在了下眼睑,避开了与于怀鹤的对视。
于怀鹤想隐瞒一件事,会不动声色,藏得严严实实,谁也不可能发现。
比如归雪间的身世来历与体质,书院里无一人察觉到不妥之处,甚至在他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觉得归雪间天生没有仙骨,并非后天人为。
如果不是,那只有一种可能,他根本没想藏。
比如书院里与他有关的心上人的传闻,又比如那份婚契。
于怀鹤就是这样的人。
而现在似乎也是如此。
想到过去一段时间,自己和于怀鹤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归雪间很窒息,有片刻的失语。
于怀鹤伸出手,抬起归雪间的脸,似乎有话要说,但还没开口,就被归雪间动作迅速地捂住了嘴。
他不是很想知道了。
归雪间的脸烧得厉害,就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靠在于怀鹤的怀里不动弹了。
那么多魔族都没能击败他,于怀鹤甚至什么都没说,就让他彻底丧失斗志了。
一小会儿后,归雪间找回说话的能力,扯了扯于怀鹤的袖子,声音也是干巴巴的,没有任何音调的起伏:“救人要紧。”
于怀鹤挑了下眉:“嗯。”
……似乎是暂时放过自己了。
大罹殿离这里不远,两刻钟的时间,两人就赶到了殿外。
对于一般人来说极难进入的魔殿,两人一蛇却进的颇为轻松。
蛇的嗅觉很敏锐,对同类更是如此,小鱼缠着归雪间的手腕,吐着信子,寻找松烟所在的位置。
忽然,小鱼停了下来,它发出短促的嘶鸣声,提醒着归雪间。
两人停了下来,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的几道身影。
四五个魔族围着松烟,虽还未动手,但已经形成围困之势。
为首之人道:“殿下此刻被紫犀殿下请了过去,派我们前来先将您带到大殿里,估计得等上半日。”
归雪间看不清那些人的脸色,却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大罹殿反应得好快!
但这也合乎常理。松烟是个年纪不大的妖怪,修为也算不上高深,拥有的权势都来自魔尊无端,他自己并无权力和手下,还有很多秘密需要隐藏。盗取万年雪莲的人出自不闻道人的宅邸,与不闻道人的道童沟通的妖使是松烟,而他又凑巧在抓捕那人前发了消息。一件事也就罢了,这么多巧合肯定会引起魔尊的怀疑。
幸好他们来的及时,否则松烟这次恐怕真的要栽了。
松烟高昂着头,强作镇定:“殿下与我族交好,我可是玄蜧族的继承人。”
“我有点事,待会儿自会过去觐见殿下。”
对面语气客气而坚决:“公子请不要为难我们。殿下有请,我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
同时,几个魔族靠得更近,看起来是要动手了。
松烟脸色一变,知道是躲不过去了,似乎是打算认命。
然而,一眨眼的功夫,几个魔族纷纷晕倒,连呼救声都没能发出来。
松烟不认识突然出现的于怀鹤,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归雪间走了过来,他才反应过来,飞快道:“这人是你未婚夫?他的毒解了?”
归雪间笑了笑:“多谢你的帮忙。”
松烟道:“举手之劳。你怎么过来了?”
于怀鹤将昏迷过去的魔族踢开,归雪间走到松烟面前:“怕你帮了我们,自己反而出事。”
顿了一下,又道:“现在魔尊对你产生了怀疑,这里是不能再待了。”
眼前的困境是解了,但接下来也很难办。
松烟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我的身体里有魔尊留下的标记,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随时能知道我的位置。”
否则也不可能放心松烟四处乱跑,作为妖使办事。
归雪间的手被于怀鹤握着,代表自己做的所有决定都会被这人支持,不会有后顾之忧。
他将路上考虑过的提议说了出来:“那离开魔界如何?你口中的狐妖不是可以将人送回人间吗?”
松烟一愣,有些出神,似乎从未想过还有这种办法。
归雪间看得出来,松烟不是那类嗜好杀戮的妖怪,心地较为善良,看到疑似遭遇虐待的小蛇妖都会心存怜悯,想必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很是苦闷。交谈中,归雪间知道他与修仙界也无关联,得知狐妖的真实身份后,是出于本能地去做那些力所能及的事,帮助差点被吃掉的人类,和身陷困境的自己。
他没有选择威胁狐妖,自顾自逃出这个厌恶的地方。
归雪间很明白他的顾虑,提醒道:“你做的事暴露后,魔尊估计会对你之前做过的事也彻查到底。到时候恐怕还是会牵连狐妖。你若是不想通过她离开魔界,我和于怀鹤也会找别的法子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但无论如何,最好都告知狐妖一声,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松烟听完了,觉得眼前这两人的口气也太大了。不能离开离开魔界,魔尊本尊估计会亲自来追杀他,到时候神仙难救。
但,他又认真审视了面前两人几眼,又莫名相信了这句话。
好像他们真的能做到一样。
归雪间说的很对,松烟下定决心:“那我们去问问。”
大罹殿不可久留,做出决定后,几人立刻打算离开。
几次相处下来,松烟对归雪间的脆弱也有了几分了解。知道这人根本不会飞,多跑几步就喘不上气,这样紧急的事,必然是要搭乘那条青蛇的。
他正等着青蛇变大,到时候两条蛇一同在天际遨游,是他被叔叔管束下的童年里从未享受过的快乐。
结果于怀鹤抱起归雪间,纵身飞去,而小鱼也累了,偷懒地缠绕着归雪间的手腕,一同离开。
未婚夫醒没醒的差别好大,松烟略有些失落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松烟详细地为他们介绍起将要见面的狐妖来。
狐妖名为四尾,修为不高,明面上在殃咎城靠卖汤为生。对魔族而言,人肉是难得的美味,但这里是魔界深处,不与人间交界,普通魔族想要吃上人肉是难上加难。
而狐妖四尾熬制的肉汤极为美味,外界传言她做汤的秘诀是添加了人肉,普通魔族趋之若鹜,去喝汤的更多了。
实际上她只是很会烹饪,且抓住魔族的口味罢了。
汤铺半个月开门一次,其余时间都在熬汤。
他们到的时候,汤铺大门紧闭,松烟前去敲门。
归雪间站在于怀鹤身边,打量着面前破旧的石头房子。
石头堆砌出的房子造型很古怪,门前和窗户上挂着的人头骷髅琳琅满目,白骨森森,比之魔族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哒哒”声,狐妖姗姗来迟。
拐杖将门推开,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
四尾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眉眼狭长,后背佝偻,脸上褶子堆叠,模样就像俗世里凡人所说的会吃小孩的老妖怪。
妖不可貌相,估计没人想到她会和正道有关联,不顾自身安危,经常救人出去。
一见到松烟,四尾婆婆立刻露出一个殷勤的笑来:“妖使大人来此所为何事?可是也想尝尝老身煮的肉汤了?”
松烟开门见山:“婆婆,我知道你一直在救……”
话音未落,四尾婆婆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拐杖化作一条长尾巴,可以将危险隔绝在外,抬腿便溜。
眨眼间连影子都看不着了。
归雪间瞪圆了眼睛:“!”
这位狐妖婆婆的年纪虽大,可这健步如飞的速度,他怕是拍马不及。
松烟也急了,喊道:“婆婆你别跑!”
但还是被于怀鹤拦了下来,用了个法术,将四尾婆婆困住,请回了原处。
归雪间有些疑惑,眼前的四尾婆婆的修为绝不能算低,以元婴的修为,真的能将她轻松困住吗?
他来不及多想,只听四尾婆婆哭嚎道:“老身冤枉,一定是有人看汤卖得好,嫉妒老身,诬告陷害。”
又要对松烟下跪:“若是妖使大人愿意放过我,老身积攒数百年的珍宝,皆可献给大人。”
松烟也怕折寿,一手托住四尾婆婆,将之前送人的时间和数量都一一道来,一丝不差。
又将遇到归雪间后,被迫暴露的事一一道来。
四尾婆婆听完后,放下了伪装,已经半信半疑。她的神情间多了几分和善,不再像方才那般尖酸凶狠了,叹了口气后道:“口说无凭,你们可有证据?”
玉牌是碎了,但归雪间和于怀鹤在书院里读了一年的书,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很多,而且比起玉牌,这些更难伪造。
四尾婆婆不愧很有见识的老妖怪,一旦相信他们后,立刻做出决定,启动阵法,一同离开这里。
她站起身,用拐杖指着于怀鹤:“他的修为太高,回不去。”
四尾婆婆还没说明缘由,以归雪间对阵法的了解,已经明白过来了。
她独自待在魔界,以传送的方式将人运出去,害怕被魔族发现,材料过于稀少,阵法搭建的颇为简陋,灵力贫瘠,很不稳定。这样的阵法,平日里多传送几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还行,于怀鹤的修为太高,阵法根本承受不住,要么无法启动,要么在半路崩溃,更加危险。
于是,归雪间道:“我也留下来。”
于怀鹤抬眼看着归雪间,没有说话。
归雪间偏过头,下巴搭在于怀鹤的肩膀上,在他的耳畔小声说:“我想待在你的身边,不再分开了。”
而且全世界没有比于怀鹤的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四尾婆婆并不反对他们的的决定,前几日才送走一群凡人,原先准备的材料已经耗光了,她要去外面置办东西。
与阵法有关的事,归雪间本该去帮忙,或许有更合适的选择。但他的通缉令估计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出门的风险很大,只好留在汤铺中。
四尾婆婆独自出门,留两人两妖大眼对小眼,防止大罹殿的魔族赶过来。
或许是有了要做的事,松烟放下心,没那么紧张了,刚想和归雪间说话,就见两个人抱在一起。
松烟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妖怪,不知道修仙界的未婚道侣竟如此亲近。
不是说都讲究清修的吗?
他看不下去了,准备避一避。
小鱼也“嘶嘶”了几声,游到了松烟的面前。
两条蛇一同去了后院。
周围空无一人,只剩下归雪间和于怀鹤了。
归雪间微微蹙眉:“你的灵力……是不是我喂得太多了?”
于怀鹤身上的灵力一直没有消退,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迹象。
当时只顾着为于怀鹤解毒,却忘了吃下这样的珍宝,灵力过多,到了无法压抑的地步,有时候也不是好事。在掌控之中的灵力是温和的,可以用于治愈他人。但不受控制的灵力横冲直撞,有时候会伤害主人。
据说还会令人失去理智。
于怀鹤随意道:“如果将万年雪莲的灵力全都吸收,灵府中的灵力可能会突破洞虚。”
他说这句话时很不以为意,连修为似乎都不放在心上。
对于龙傲天来说,掌控远超常人的灵力,使自己的神志保持清醒,不被过于强大的力量裹挟似乎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好厉害。”归雪间眨了眨眼,但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你会不会很难受?”
于怀鹤抬起眼,语气平淡,但握在一起的手很用力,已经到了会让归雪间感到轻微疼痛的程度:“你待在我身边就可以。”
归雪间“哦”了一声,脑袋靠在于怀鹤的肩膀上,贴的更近了,很乖顺的样子,两人的影子完全融为一体。
他们就这样靠了一会儿,于怀鹤忽然说:“昏迷的时候,有时候会有意识。”
归雪间的呼吸一滞,心脏悬了起来。
有时候,不是一直。归雪间希望于怀鹤清醒时听到的都是有用的,而自己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做的很离谱的事都一无所知。
于怀鹤坐在石室前,与地面有两尺高,左脚抵在地板上,单膝弓起,断红有一小半出鞘,剑柄靠在他的膝盖上。他周身上下的灵力极其丰沛,一手抱着归雪间,另一只手拿着支在身旁的断红,漫不经心道:“你想知道吗?”
归雪间头皮麻烦。
坦白说他不是很想知道,甚至拒绝在大脑里回忆,但于怀鹤不舒服——他完全不会表现出来,也没有开口,但归雪间能感受到那点不同寻常的细节。
所以他含混地应了一声,眼神闪烁,看了于怀鹤一眼。
这双眼眸的颜色是漆黑的,像深不见底的漩涡,所有的光亮和情绪都被席卷一空,留下的只有表面的平静。
于怀鹤就那样注视着自己。
归雪间也深陷其中了。
他咬了下唇:“你不说……”
话没有说完,又被自己猝不及防的喘息声取代了。
微微粗糙的指腹贴着他的耳垂,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起了天青垂水来。
归雪间平时戴着这枚耳坠,已经习惯了,没太大的感觉,可于怀鹤这么做,弄得他的心脏也摇摇晃晃,像是被冷风吹得四处纷乱,无法落地的雪花。
归雪间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很想让于怀鹤停下来,但还是任由这个人的玩弄。
于怀鹤低下头,靠得越来越近。
归雪间有点胆怯地闭上了眼。
嘴唇取代了手指,他吻的不是那块坚硬的玉石,而是归雪间柔软的耳垂。
归雪间的心脏快要从胸中跳出来了。
他可以试着拒绝,还是选择了放纵于怀鹤。
身侧的人将归雪间的耳垂含进了嘴里,慢慢地舔舐着,他的舌尖滑过耳洞的位置,那里的皮肤是新生的,很细嫩,归雪间不由地蜷缩起来,想要抵挡外界过于强烈的刺激。
于怀鹤却得寸进尺,很轻地咬了一下。
那一瞬间,归雪间的呼吸都停止了。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被亲的发软,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真奇怪,明明只是耳朵而已,却好像被戳中了什么软肋,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消失了。
亲吻、舔舐和厮磨还在继续,于怀鹤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天青垂水的光泽越发灼眼。
恍惚间,归雪间好像明白过来,于怀鹤是会告诉自己听到了什么,但不是用说的,而是用做的。
就像现在,于怀鹤咬住自己的耳垂,对应的是在昏迷中,归雪间用这个人的手指抚摸天青垂水,汲取力量。
……于怀鹤真的很过分,他只是未经同意借用了对方的手指,这个人醒来后索取的代价却很高昂,纯粹是欺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