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厉害的魔尊,远在千里之外也没办法怎么样。
他说:“我不怕。”
但魔界不宜久留,是时候离开了。
而且这里有传送阵,万一真的是通向魔都,把紫犀招来了……
有于怀鹤在身边,他的确不怕。但让二十岁的龙傲天,面对一个活了上千年的魔尊,实在是强人所难。
何况他真的不想再看到龙傲天面对强敌受伤了。
还是早走为妙。
归雪间将那一大堆没看完的信塞进储物戒指里,对于怀鹤说:“我们走吧。”
殿外也传来嘈杂的声响,或许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想到可以回到人间,归雪间抱着小鱼,和于怀鹤十指相扣,脚步轻快地跑到了后院,启动阵法,闭上了眼。
归雪间想的没错,在左边的阵法启动后不久,一个人影从右边的阵法走了出来。
人去楼空。
他走到另一边,默念着两人的名字。
“归雪间。于怀鹤。”
“我要你们死。”
*
不知道过了多久,片刻间的时空变换,令人头晕目眩,归雪间感觉到自己的双脚落地,才缓慢睁开了眼。
太阳好大,是夏天燥热的午后。
不知不觉,竟然在魔界待了这么久,人间与魔界截然不同,目所能及之处是漫山遍野的绿。
归雪间喜欢生机勃勃的颜色。
但太久没见阳光了,归雪间看了一小会儿,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似乎被刺痛了。
他犹豫要不要闭上眼,再适应一下,眼前却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于怀鹤抬手挡住了。
归雪间眨了眨眼,睫毛从于怀鹤的掌心划过,一下又一下,余光瞥见这个人的脸。
过于强烈的光线直射着于怀鹤的眼睛,将他的脸衬得轮廓很深又很英俊的模样,脸侧的玉坠很亮,他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光线,不会像归雪间那样觉得刺眼,抬着眼,凝视着归雪间。
这个人好像总是看着自己,好像自己一错眼就会丢掉。
归雪间这么想着,也想靠近这个人。
但为了掩人耳目,传送阵设在深山中,周围没有路,归雪间不小心踩到树枝,“咔嚓”一声,树枝断了,他往下一栽。
幸好被扶住了。
于怀鹤说:“这样的路,你不能走。”
归雪间:“……”
想要反驳,又没有理由。
于是,归雪间又被背起来了,伏在于怀鹤的肩膀上,这人低下头,躲过杂乱生长的枝条,甚至还有余力顾忌到背后的自己,用灵力将树枝拨开,一切都变得轻松。
下山的路走的很慢。
天气很热,于怀鹤的体温偏低,且不会随着外界的温度改变,贴着很舒服。归雪间瘫软在这人的背上,无聊地接从树叶间隙间落下的光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己修炼了一年,在某些方面有了些许不同,本质上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和从窗外上跳下来,落在这个人怀里时没什么差别。
……也是有的,现在被背,被抱,竟成为一件不需要避人耳目,很理所当然的事。
小鱼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于怀鹤会飞,却要慢慢往下走。但它缠着归雪间的手腕,没有出力,所以也无需提出意见,安心入睡了。
但它没睡一会儿,就被吵醒了。
远处传来孩童的哭喊声,正扯着嗓子哀嚎:“爹!娘!你们不要死!”
于怀鹤纵身向上,从树梢间掠过,三两步下了山。
山下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水裹挟着泥沙,浑浊无比,中间横着一条翻了的小船,河面上冒着十几个人头,正在竭力挣扎,但已经快撑不住了。
于怀鹤在河边落地,有一瞬的停留,松开归雪间,小鱼也随之跳入水中,化为体型巨大的青蛇。
于怀鹤的修为很高,小鱼也很擅长载人,不消片刻,十几个人全都被救了起来,没有一个人丢掉性命。
见父母没事,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孩止住了眼泪,跑到归雪间和于怀鹤的面前,脸上露出热忱的笑意:“多谢仙人!”
小鱼也窜了过来,露出好大一个蛇头。
小孩“呀”了一下:“有妖怪!”
看起来很是畏惧。
小鱼很不高兴,抖了抖身上的水。
小鱼不会说话,归雪间作为朋友,自然要为它讨回公道,微微笑着:“如果它是妖怪,就把你们都吃了,怎么还会救你的爹娘?”
小孩想了想,好像也是,高兴道:“那它是蛇仙吗?”
归雪间:“也算。”
小鱼拱了拱他的后背,归雪间又添了一句:“是弄云仙人坐下的蛇仙。”
小孩的磕磕绊绊地重复了一遍。
三两句话间,小孩的父母吐出呛了的水,缓了过来,连忙来道谢。
又怕小孩冒犯了恩人仙长,拱手道:“童言无忌,望仙长别放在心上。请问你们也是来降妖伏魔的吗?”
归雪间偏过头,和于怀鹤对视了一眼。
不会他们落地的地方就有魔修作祟吧?
如果是这样,这次一举擒获,反倒不是坏事。
归雪间问:“我们的确是修仙之人,但只是凑巧路过此地,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男人神情困苦,讲起了今年发生的一桩怪事。
大半个月前,褚国内红河突然泛滥,将他们的家园淹没。
但这突如其来的洪水不是天灾,而是妖邪作祟。
一位大娘说亲眼瞧见了那妖怪,看着是一条长蛇,身处几十丈,盘旋在河中间,吞吐间便将江边的建筑、良田,活人全都淹没了。
夫妇俩道:“发生水灾那日,凑巧有几个年纪不大的仙人路过,听闻此事,说是要妖魔在兴风作浪,前去降妖伏魔。”
“神仙来了,竟也制不住它。那群仙人无功而返,有两人受了伤,劝我们速速离开。我们畏惧妖怪,又害怕洪水,只好带着孩子拖家带口地逃难了。”
归雪间想了想,在俗世之人眼中,修仙之人都可被称作神仙,而他们遇到的年纪都不大,大概是下山历练的年轻人,修为不高,而那妖怪听起来又颇为厉害,才会败退。
无论此事是否与魔族有关,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两人准备启程离开,小鱼也对这等败坏蛇妖名声的同族咬牙切齿,发誓要清理门户了。
临走前,归雪间见这些逃难的人面黄肌瘦,将所剩不多的辟谷丹全都给了他们。一一分好后还告知他们这是神仙吃的,多用不能克化,反而伤身。
希望这些丹药能帮他们挨过艰难的日子。
时间紧迫,又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只能御剑飞行过去了。
归雪间坐在剑上,疾行时的风很大,毫无遮挡,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吹飞了。他很瘦,轻飘飘的,在于怀鹤的怀里蜷缩成很小的一团,才不会摔下去。
又回忆起之前的每次出行,于怀鹤都会准备舒适的出行方式,还没有稍长时间的御剑飞行过。
于怀鹤低着头,在他的耳畔轻声道:“这么瘦,风一吹就掉下去了。”
归雪间将于怀鹤的腰搂得更紧,脸埋着,含混地说:“不是有你么?”
于怀鹤“嗯”了一声。
被这个人抱着,归雪间很安心,狂风也被挡在外面,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落地。归雪间揉了揉眼睛:“我睡了多久?”
于怀鹤道:“一个多时辰。”
归雪间:“怎么找那群修士?”
于怀鹤拐了个弯,径直走入衙门,对他说:“到了。”
忘了,龙傲天这人没有特殊的体质,但对灵力的观察掌握也是细致入微,可以追踪灵力波动的痕迹。
衙门里寥寥数人,大多都逃难去了。
归雪间睡够了,且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点面子的,从于怀鹤的怀里跳了下来,两人一同往内间走去。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正蹲在床边,看修为才入门,正照顾一个白发老道士,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师父,师父你怎么还不醒,师父你是不是要死了!师父,师父也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啊!”
归雪间很不解,不是说是一群年轻修士吗?怎么又有老又有小的。
小道士听到声响,扭过头,看到两人,一惊一乍道:“你们从哪来的!”
归雪间瞧了一眼床上的人,老道士气息微弱,应该是受了伤正在调养生息,但还不至于到了要死的地步。
简单讲述一个多时辰前遇到的人后,小道士喜出望外:“两位道友可是来帮忙的?”
“正是。”归雪间坐着,于怀鹤倚在椅背上,又问,“你师父是怎么了?”
小道士人小鬼大的长叹一口气。
逃难那群人遇到的神仙的确是他的同门师兄师姐,领命下山历练,途径此处,撞见妖怪祸患人间,留下来降妖除魔,却不敌妖物,被一个浪头打中就全军覆没了,知道不是对手,连忙回师门找帮手了。
师门正在准备一位长老的羽化大殿,抽不出人手,也没有听说这附近有大妖出没,便只派了一个元婴期的老道士过来。
结果显而易见,老道士被拍成重伤,妖物不见踪迹。
打了小的,来了大的,徒弟输了,师父也躺平了,小道士的师兄又回师门搬救兵叫师祖们过来了。
归雪间听了,默默扶额。
这师门也太不靠谱。
另外还有三个师兄师姐追寻妖物而去,即使打不过,也要提醒沿河两岸的百姓小心,防止它再掀起洪水,致使生灵涂炭。
至于妖物的模样,小道士看的更清楚些:“那不是蛇,有龙的形状,通体金黄,看起来金灿灿的,要不是浑身妖气,师父都以为它是什么误入俗世的珍稀灵兽呢!”
不是蛇,而是龙。
修仙界的确也有与龙相似的灵兽妖兽,但都并非真龙,品阶越高,与真龙的外貌越发相似。而且一旦得道成仙,就会化作真正的龙,摆脱原来的躯壳。
而这妖物有龙的形态,修为绝对不低。
小道士继续哭:“师父,师父你可怎么办啊!”
小鱼都被他哭得头大了。
归雪间不通药理,于怀鹤十四岁就孤身下山,为了省灵石,什么都懂一些。
虽然功法不通,无法帮老道士运功疗伤,但是喂几颗灵丹妙药还是能做到的。
于怀鹤上前查探老道士的气息,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丹药,都是书院藏宝阁买的好药,“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地将药喂了进去。
这么沿着虹河一路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条河绵延数千里路,妖物藏身其中,根本毫无踪迹。老道士与那“黄龙”交过手,或许会有别的法子。
只能等老道士醒来了。
再好的药,发挥效果也需要时间,老道士还得靠自己才能醒过来。
如果那妖物真的非常厉害,自己也要帮忙才行。
归雪间这么想着,拽着于怀鹤的袖子,离开房间,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和于怀鹤一起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周围没有别人,他想试试新得来的魔器。
那把阴气森森的鬼面琵琶从灵府中幻化而出,原来琴头雕刻着的红粉骷髅变作一枝海棠,垂在琴颈两侧。
归雪间弹拨起琵琶。
得到一把魔器时,归雪间不可能立刻完全运用自如,只是灵府驱动射你,使其暂时拥有使用这把武器的能力。
而琵琶是乐器,不同与雀水,拉弓射箭便可。归雪间想要攻击,曲调就高昂,想要防御,曲调就低沉,想要将音波化作很多道,曲调就磅礴激烈,中间毫无过度,歌不成歌,调不成调,宛如魔音贯耳。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林中群鸟听了,被惊飞一片。小鱼不堪其扰,连一人一蛇之间的友情都顾不上了,在归雪间弹到一半时就偷偷溜走了。
归雪间硬撑着弹完了。
一曲结束,归雪间的手指发颤,鬼面琵琶在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低着头,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自己一个人先试试了。
于怀鹤看着他,评价道:“还行。”
归雪间:“。”
真的是还行吗?小鱼都被吓跑了,于怀鹤的标准未免太低。
于怀鹤又靠近了一些,他的嗓音低沉:“红了。”
归雪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于怀鹤说:“你的手。”
很快,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于怀鹤圈着归雪间的手腕,将他的手掌展开,露出纤细的手指。
指尖泛着红,是弹琵琶留下的痕迹。
于怀鹤抚弄着他的手指,问:“疼么?”
归雪间想了想,坦白地说:“有一点。”
又仰起头:“我是不是该勤加……”
话没说完,忽的一怔,不知不觉间,他和于怀鹤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近了。
于怀鹤半垂着眼,看着面前的归雪间。
在明亮的日光下,归雪间的皮肤很白,像是一团不合时宜的雪,需要格外珍惜。
于怀鹤没有克制自己的欲念,表现出想要靠近,想要触碰的冲动,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归雪间微微闭上了眼,感觉于怀鹤的气息逐渐靠近。
他的脸被捧起,于怀鹤的动作很轻,像是对待一团很容易融化的雪,两人接了个吻。
夏天很热,即使有树荫的遮挡,归雪间的脸不免发烫。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于怀鹤的肩膀,张开唇,伸出舌头,有些笨拙地回应着。
寂静安静的夏天,潮湿闷热的吻。
然后,归雪间听到小道士的声音由远及近:“道友!两位道友!烤玉米吃吗!”
归雪间瞪圆了眼,本能地想要挣脱于怀鹤的怀抱。
但他根本没有那样的力气,于怀鹤没有松开他。
归雪间真的有点被吓到了,他猝然抬头,于怀鹤的眼眸漆黑,波澜不惊,好像早有计划。
失重骤然袭击了归雪间,他从来没想过在于怀鹤身旁还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因为于怀鹤就是这场意外的始作俑者。
归雪间从石头上翻滚下来,落在了地面。
不疼,于怀鹤抱住了他,垫在他的身下。
归雪间摔在这个人的胸膛上时,一瞬的想法是幸好自己很轻,否则一定会把于怀鹤压扁。
他想的太多了,很快就没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两人顺着山坡往下滚,柔软的细草从归雪间的脸颊上划过,有很清新的气息,不会割伤他的皮肤,只是有点痒。
土地是松软的,归雪间陷在草地间,他和于怀鹤仍在接吻。
小道士石头旁经过,视线被高大的石头,茂密的藤蔓挡住,并未看到山坡下的两人。
“咦,刚才还听到锯木头的声音,怎么现在人就没了。”
小道士的声音逐渐远去。
归雪间也终于放松下来,一个吻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筋疲力尽。
想起方才发生的事,万一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他可能要当场离开这里,想要对这个人大发雷霆。
但还没说话,于怀鹤又低下身,一下又一下啄吻他的唇。
归雪间的怒火烟消云散,又泄气了。
他看到于怀鹤眼底的笑意,这人单手支着断红,另一只手将自己抱起,放在腿上。
归雪间躺在于怀鹤的膝盖上,张开手指,挡住过于刺眼的太阳,嘴唇很湿,嗓音软绵绵的:“……夏天真好。”
和于怀鹤在一起真好。
第107章 国都
两人在草地上躺着,什么也没做,过了一会儿,等太阳没那么大了,群鸟飞回,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府衙。
其实只有归雪间一个人在装,于怀鹤的神情是漫不经心的冷淡,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很难想象出,这个人也会吻得那么激烈。
小道士见他们回来了,说感觉师父的气息平稳后,就出门找农户买了些玉米烤来吃。
又可惜那么香甜的玉米都被吃光了,他们没有尝到。
原来是小鱼被小道士的声音吸引,一同回来,它的个头不大,却风卷残云般啃了十多支玉米。
小道士啧啧称奇。
归雪间拽着小鱼的尾巴,把它从桌上拎了起来,已经是一条玉米味的蛇了。
于怀鹤还有银子,交给小道士,麻烦他再跑一趟,去外面买点吃的。
没过一会儿,归雪间也吃到了香甜的烤玉米了。
到了晚上,于怀鹤挑了个房间,整理好床铺,两人很自然地睡在同一张床。
归雪间睡在里侧,头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歪头看向于怀鹤。
在被子的掩盖下,归雪间碰到了另一只绑着绷带的手。
他怕碰到绷带下的伤口,摸索了一番,握住了于怀鹤的小臂,有点费力地将这个人的手抬到了被子外,
昏黄的灯光下,归雪间的眼睛眨了眨,好像在问伤口还疼吗?
于怀鹤似乎能察觉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已经好了。”
然后解开了绷带。
于怀鹤的修为很高,伤口痊愈的速度也变快了,掌心只剩下一道不太明显,将要脱落的痂痕。
归雪间伸出手,指腹贴着那处凹凸不平的皮肤,似乎很想抚平这道伤痕。
于怀鹤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好一会儿,归雪间又抬起脸,贴在这个人的掌心。
很轻,触感很柔软。
归雪间轻轻说:“其实,我可以避开的。”
于怀鹤顺势将归雪间揽入怀抱:“嗯。我知道。”
是知道,但永远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枕着于怀鹤的手臂,归雪间很快睡着了。
再醒来是第二天上午,他睡得很久,醒得很迟,于怀鹤已经练完了剑了。
两人对视一眼,于怀鹤放下断红,为归雪间梳理散乱的长发。
梳到一半,小道士横冲直撞进来了。
他手中拿着信,忙不迭进来同他们分享:“道友,你们这是……”
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们睡的床铺是从哪来的,我怎么没见着,真是稀奇!”
于怀鹤瞥了小道士一眼,继续为归雪间簪发。
归雪间托着腮,偏过头问:“怎么了?”
小道士“呀”了一声:“师姐寄信过来了!”
他没什么戒心,将信展开,与两人同看。
信中说那妖物已经抵达褚国国都,说自己作为真龙天子才应该当皇帝,要求现在的皇帝当着天下万民的面退位,否则就要围困全城百姓,水淹国都。
算一算最后期限,也就是在三天后了。
这里离国都不算很远,御剑飞行几个时辰就到了,有了消息,不必再等老道士醒来。何况黄龙以百姓的性命为威胁,还是早去比较妥当。
小道士没有能依靠的人,又要哭了:“师父,师父你真的没事了吗!”
于怀鹤留下几颗丹药,让小道士按时喂老道士服用,保证他的师父能在不久后醒来,他才不哭了。
得了保证,小道士收了哭声,一副过来人的做派劝诫归雪间:“道友,那妖物吓人的很,出现时席卷水波,遮天蔽日。你弹琴像是锯木头,估计才修行不久,此去千万要小心,不要被那妖物吃了。”
归雪间听了小道士好心劝说,默默无语。
不、不是这样的,自己的修为并没有那么低,和你不一样。
但弹琵琶凑巧被小道士听见,没办法解释,想让于怀鹤为自己作证没有那么弱小……
一偏头,发现站在自己身侧的于怀鹤像是没忍住笑了,眉眼间很是轻松愉快。
归雪间:“?”
……这个人这么容易就能被逗笑的吗?
归雪间有点生气了,他发誓要将鬼面琵琶练好。否则之后装作音修,弹的却很糟糕,别人一听就知道有问题。
临别时,小道士有些不舍地问:“道友,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可以。”归雪间握住于怀鹤的手,跳上了断红,回过头说,“好好修炼,以后来紫微书院读书。”
小道士用力点头,他仰起头,看着断红载着两人升起,转瞬消失在了碧蓝的天际。
风很大,太阳也晒,归雪间整个人都藏在于怀鹤怀里。
他的嗓音很轻,说话时得伏在于怀鹤的肩头,贴着对方的耳侧,声音才不会被狂风吹散。
归雪间问:“这个所谓的黄龙,是不是有点奇怪?”
出现得太过突然,毫无征兆,提出的要求也是前所未有。
一个想当皇帝的妖兽?
如果是人族修士,或许还有难以割舍的争权夺利之心,但对绝大多数妖兽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而且动静闹得这么大,即使现在得逞,消息传出去,修仙界的正道人士不会置之不理。
于怀鹤道:“它有龙的形态,至少看起来像龙,就不太可能在修仙界寂寂无名,无人听闻。”
而归雪间博览群书,于怀鹤对修仙界颇为了解,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高阶妖兽。
归雪间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它的来历有问题。”
顿了一下,又说:“难道是魔界放出来的?”
但是放出这样一个妖兽,又能做什么呢?
想到这种可能,归雪间的动作有点大,身体摇晃着,嘴唇撞到了于怀鹤的耳廓。
于怀鹤将他抱得更紧了,圈在怀里的一小块地方。
归雪间的身体被压着,不疼,但本能想要钻出来。
于怀鹤低头看着他,有点指责的意思,淡淡道:“不要乱动,会掉下去。”
归雪间蹙起眉。
但他不想掉下去,还是乖乖待在了这个人的怀里不动弹了。
乱动似乎很危险,归雪间还是乖乖待在了于怀鹤的怀里。
几个时辰后,两人抵达褚国国都。
太阳太大,温度又太高,归雪间躲在于怀鹤的怀里,都热的发晕了。
还在半空时,归雪间就觉得不太对,妖兽的威胁迫在眉睫,国都却城门紧缩,无人出逃。
甫一落地,三个人影向他们飞来,大约是小道士口中的师兄师姐。
为首的是东云观的大师姐,她看有人来了,还以为是师门师祖,连忙前来接应,结果是两个陌生的年轻修士,实在有些失望,但还是礼貌地拱了拱手,询问道:“两位道友可也是听闻此处有妖魔作乱,特意前来助阵的?”
归雪间还是有点晕,这次介绍的事便有于怀鹤代劳,他说的十分简单,三两句话就讲清楚了。
大师姐斜云多问了一句:“那我小师弟呢?”
归雪间缓过神,将小道士的事讲给她听。
斜云听完后笑了:“他年纪小,自幼受师长宠爱,骤然遇到这样的事,一时慌神也是有的。”
归雪间又问:“这里的境况如何?”
斜云叹气,指了指城墙:“唱大戏似的,热闹着呢。”
归雪间抬手遮住过于强烈的日光,看到城墙上人满为患,又是敲锣打鼓,又是鞭炮齐鸣,还有哀歌哭嚎,果然如斜云所说,正是一出好戏。
原来那日黄龙出现,提出要求后,国都中的皇帝不仅不退位,还将城门紧缩,要求全城百姓都留下来抵抗妖魔,不可抛弃家业。
实际上是听国师说妖魔嗜食人肉,想以百姓的性命为盾,拖延黄龙的动作。
国都中百姓变成了皇帝与黄龙之间的筹码。
东云观的人曾试图劝过皇帝,让他放百姓出去逃命,暂且退位,等他们的师祖来了,有接近洞虚的通天修为,一定可以拿下妖兽。
皇帝不仅拒绝了,还不再让东云观的人近身了,每次见面,都隔着上百禁卫,十分提防。
斜云的神情不耐:“人间的事,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望云道:“搞得像我们觊觎他的皇位似的,那可都是他的臣民,难道就真的置之不理?”
霞云道:“此事之混乱,一言难尽,只希望师祖速来,如果不能……”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不愿想象到时候的后果。
归雪间远远看着,只见褚国皇帝从华盖下的椅子上站起来,又要跪拜天地,祭祀先人。那皇帝倒是心宽体胖——也太胖了,走几步路都气喘吁吁,到了要人扶着的地步。
罪己诏读了几个字,又交由大臣代念了。等读完了,皇帝又哀求先祖保佑,降下真正得用的神仙,降服妖魔。
显然是对东云观的几人颇为不满。
都这种时候,这样的境地,还有这样的事,归雪间觉得,这皇帝和祸患四方的妖兽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修仙界终究有规矩要守,修仙之人受天道制约,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不会对普通凡人动手。
所以东云观的人也只能这么看着,等待师门的消息。
唯一幸运的是,黄龙留下最后通牒后,就真的消失了,这几日都没再出现。
归雪间思忖片刻后道:“既然黄龙在虹河出没,前几天还曾出现,应该会留下痕迹。”
他打算先去看看,如果真是魔族派来的,或许能通过魔气找到黄龙的踪迹,也不用等到三日后了。
东云观的几人看他们年轻,修为也不大高的样子,至少是没感觉到多少灵力,对归雪间和于怀鹤也没多少指望,好心叮嘱一番后,就放任他们离开了。
离开前,归雪间回头看了一眼,编钟正在奏响,宏大磅礴的声音扩散开来。
但这些都救不了褚国国都,也救不了皇帝自己。
两人沿着国都旁的河道探查了一番,归雪间没有发现任何魔气。要么是时间太久,黄龙离得又远,魔气已经消散,要么是这件事与魔族无关。
归雪间倾向于后一种。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于怀鹤独自搜寻黄龙的踪迹,不许归雪间再出去奔波了。
天气太热,归雪间和小鱼待在城外的树荫下,不远处是于怀鹤以灵力制造的冰块,冷气弥漫,也算得上凉爽舒适了。
归雪间准备练习琵琶。
比起雀水,亦或是突然出现的羽翅,以琵琶作为音修的法器,似乎更容易在东云观的人面前糊弄过去。
归雪间抱着鬼面琵琶,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琴弦,陷入了沉思。
他不通乐理,想要在短时间内将琵琶弹好简直是天方夜谭。
人不可能做到未经学习的事。
归雪间轻轻叹气,低下头,下巴抵在了琵琶上。
鬼面琵琶是冷的,冰的他瑟缩了一下。
因为这把琵琶是由灵力凝聚而成,而灵府中的灵力是雪。
归雪间回过神,忽然意识到第一次的失败使自己误入歧途了。他不懂琵琶,不懂乐曲,所以弹奏很难。
但对他而言,弹奏用的不是手,而是心。
他应当让自己的心绪化作曲调,而不是控制弹拨的手。
归雪间这么想着,拿出于怀鹤送的玳瑁指甲,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但也都是在于怀鹤不在的时间练习。上次的事情过后,归雪间已经发誓,在不能弹奏出满意的曲子前,他不会再弹给于怀鹤听了。
鬼面琵琶的好处在于威力可由归雪间操控,灵力不会像雀水那样一箭射出,一泻千里,导致后续无力。
晚上,于怀鹤回来后,归雪间练的也累了,便收了琵琶。
吃完饭,本该回去了。但今夜的月亮很好,归雪间想看,于怀鹤便抱着他,坐在树上赏月。
有于怀鹤在,小鱼不是很爱缠着归雪间的手腕,自己挑了个树枝待着。它是一个没什么情趣的妖兽,不懂赏月,在树上待了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安静的树梢上,只有于怀鹤和归雪间了。
归雪间靠在于怀鹤的肩膀,他们单独待在一起时,好像从来没什么顾忌。
忽然,归雪间轻轻蹙眉。
有点疼。
他低下头,看到于怀鹤圈着自己的手腕,稍用了点力,打开了自己的掌心。
月光皎白,将归雪间的手映得细长雪白,指腹上有一些难以消退的红痕,是练习琵琶的痕迹,按压时会有很轻微的痛感。
于怀鹤的目光落在上面,许久没有移开。
归雪间想要收回手,却被压住了。
他不太有底气地说:“过会就好了。”
于怀鹤:“哦?”
又一点一点抚摸着红痕:“武器能够使用就行,不必追求多余的事。”
归雪间想,这人的手上有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剑花挽得那样好看,却不允许自己多加练习。
他正准备反驳,却听到两个人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一人道:“将军,陛下还是不愿退位。他即使是死,也要拉上全城百姓一同赴死,作为天子陪葬。”
“哈……天子,这就是褚国的万民之主。事已至此,只能按计划行事。明日黄龙出现之时,杀了他,由我登基,退位让于黄龙。”
归雪间抬眼,和于怀鹤对视,好像正好撞上褚国的人策划谋逆了。
第108章 蜃珠
夏天的树木枝繁叶茂,将归雪间和于怀鹤的身形完全遮挡住了,没被下面的人发现。
下属忿忿不平道:“可惜我们的人不在这里,召集人手需要时间,否则早该杀了他,打开城门,也好过现在。”
将军沉稳得多,没有抱怨,只是与他核对明日的计划,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那下属道:“……大将军,你真的相信那条黄龙的话吗?”
将军道:“妖邪之言,怎可尽信。它得偿所愿后,或许会逞一逞当皇帝的威风。暂时不会对城中百姓动手。此举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那几位仙人口中的师祖。”
归雪间听了,觉得这位将军比那位戏台上的皇帝清醒多了。
那下属语气激动道:“那黄龙得了皇位,肯定不会放过上一任皇帝。既然如此,不如随便找一个人当皇帝……”
听声音,将军似乎拍了拍下属的肩膀,打断他的话:“那些禁卫的身家性命,全系于皇帝手中,才会在这样的境地为他卖命。明日的刺杀,必然是一场硬仗。”
“而除我之外,谁能服众?若是连我都畏惧死亡,将这件差事推给别人,和皇帝有什么区别,到时候谁还敢面对黄龙?”
将军叹气:“一条命而已。”
因为是被迫偷听,归雪间总不能上前告知这位将军,你不用死,有于怀鹤在这,国都大约是不用担心的。
得到这样的答案后,下属似乎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两人沉默着越走越远。
归雪间思考着,是否要将他们打算在明日拿下黄龙的事告知两人。
他偏过头,在于怀鹤的掌心中写字,一笔一划的挠着,寻求这个人的意见。
刺杀似乎会死很多人,而这个皇帝也确实当得太差。如果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用死人,也能让皇帝下台就好了。
照理来说,他们不该干涉俗世的事。但将军的决定,皇帝的退位,都和黄龙的出现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很快,归雪间就不用犹豫了。
不远处的小鱼越睡越沉,它是一条青蛇,与翠绿的枝叶融为一体。一只眼神不太好的松鼠从它的身上爬了过去,小鱼是一只讨厌老鼠的蛇,立刻被吓醒了,尾巴尖一松,整条蛇往下掉,发出惊恐的嘶声。
这副模样,实在很难想象是一条元婴期的妖兽。
作为朋友,归雪间不能置之不理,连忙伸手接住小鱼。
树影随着一人一蛇的动作摇晃,这样明显的动静,自然逃不过万分警惕的两个人。
“谁!”
“出来!”
两人拔剑而出,要将偷听的人拿下。
归雪间觉得很冤,明明是他们先来的。
再藏下去也没意义了,于怀鹤抱着归雪间一跃而下。
将军身形高大,与想象中的模样差不多,他只看了两人一眼便道:“是后来的两位仙人。”
与东云观的几人不同,归雪间和于怀鹤没有正式进城,与国都中的大人物见过面。知道他们的人不算多,这位将军却能一眼认出他们,看来对于黄龙有关的事都极为上心。
杀是不能杀的,抓也抓不了,将军不卑不亢道:“听闻仙家不闻人间之事,我的是,皇帝的事,都与两位仙人无关。”
于怀鹤松开归雪间,瞥了两人一眼:“明日,我会杀了那个妖物。”
但凡对于怀鹤有些微了解的人都知道,紫微书院的于怀鹤言出必行。
甚至连这位素不相识的大将军似乎也被这句话震慑,好像真的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于怀鹤了。
他对于除掉这样的妖兽实在太过渴求,而于怀鹤的语气也并非玩笑。
大将军眉头紧皱,他想要相信,却又不敢赌。
归雪间看着大将军饱经沧桑的面庞,又想到他很不舍那些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兄弟,开口道:“将军不如相信我们,等一等也不迟。”
大将军看着眼前两个修士,月光下,他们的模样很年轻,不是仙家的驻颜有术,而是真正的少年意气。
他们似乎是认真的。
*
第二日正午,是黄龙口中的最后期限。
归雪间和于怀鹤也站在城墙上,这里的视野最好。大将军被禁军隔离在外,他的面色深沉严肃,但一直没有动手。
归雪间松了口气。
刺杀可以选个别的日子,应该可以少很多牺牲。
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水面忽然泛起波浪,虹河上忽然出现一个细长的影子——“细”只是和“长”对比而来的形容,实际上它从虹河主干游到通向国都的狭窄河道时,都快要将河道塞满了。
终于,它停了下来,缓缓浮出水面,露出真身。
真的是一条龙。
黄龙的身形与当初在弄云仙宫的小鱼差不多大,是常人难以想象,会本能感觉到恐惧的巨大。
它就这样靠近着,探出身体,与城墙上的众人对视,开口道:“皇帝,我要当皇帝。”
在这样的妖物面前,人力似乎渺小至极。
皇帝撕心裂肺吼道“朕,绝不向妖邪投降。朕是真正的褚国国祚怎可拱手让人?你今日水淹国都,徒增杀孽,也无法磨灭朕作为真龙天子的身份!”
黄龙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注视着皇帝,不知为何,它有无数种杀死皇帝的方法,却似乎执著于得到他的承认。
它的尾巴拍击着水面,波涛骤起,向城内灌去。
归雪间是想过布阵,但是一国之都太大了,即使在材料充足的情况下,阵法也非几日就能搭建成的。
而东云观的几人祭出法器,想要勉力抵挡。
于怀鹤拔剑上前,劈开席卷而来的波浪。
水波卸去所有力气,停在半空,如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水雾铺天盖地的弥漫开来,东云观的几人愣住了,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看似简单的一剑需要多高的修为。
黄龙似乎也难以置信,它长啸一声,怒不可遏,在河道中翻腾中。这样的浅道无法容纳下它,水也太少了,大大限制了它的能力。
它迅速游向了虹河主干。
有点奇怪。归雪间想,黄龙有翼,应当为飞龙,却好像离不开水。
这条龙身上的古怪之处太多了。
于怀鹤任由它远去,不想将黄龙强行留在这里,万一打起来,一尾巴将城墙甩塌了,又有无辜的人丧命。
他转过身,停在归雪间的面前,却没归雪间伸出手。
归雪间有些疑惑:“不用我一起吗?”
自从在秘境里,归雪间将真正的能力展示给于怀鹤后,他们总是并肩作战,或许是每日形影不离,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河水会打湿你。”于怀鹤抬手,指尖划过归雪间洇湿了的眼眸,理由很简单,“你很容易生病。”
归雪间的睫毛被这个人抚弄擦干,有一瞬回忆起了过去的事。
于怀鹤被后世之人称为天道之子,不仅仅是修为奇高,无人能敌的缘故,也因为他一生所行之道,所做之事确实有天道的风范。
他对世人冷淡,从不与人并肩同行,也不会被利益打动,但在任何邪道妖魔前,于怀鹤从不畏惧,从来不计得失,拯救世人于危难间。
他是天下第一的剑修,所以只身迎战第一魔尊。他是挡在这座国都外的最后一道防线,所以也不会后退半步。
但此时此刻,于怀鹤也有了私心。
归雪间是他的私心。
无论做什么,他都不愿意归雪间受到任何伤害。
归雪间仰起头,夏天的衣衫很薄,露出纤长的脖颈,他微微周围:“可是……”
他也不能放心这个人。
归雪间身上的那点潮意都干了,于怀鹤后退了一步,他说:“归雪间,为我弹奏一曲吧。”
归雪间明白他的意思了。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身后是无数普通凡人,在黄龙面前,他们没有任何自保之力。所以于怀鹤只能进,不能退,有些时候,为了保护国都不被淹没,或许来不及防护。
而琵琶可以。
于怀鹤说:“不是练习了很久?”
也不是很久吧。
归雪间抬起眼,和于怀鹤对视着,这人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温柔和怜爱。
两人十指相扣,于怀鹤的手指还是湿的,有点冷:“你弹的很好。”
就像归雪间信任于怀鹤那样,于怀鹤对归雪间也有着同样的信任。他知道归雪间天赋卓绝,资质聪颖,还是对归雪间保护过度,投入所有的关注。不是因为不相信,而是因为喜欢,所以无法克制这种保护的欲望,珍惜的举措。
于怀鹤看似理智,其实一直在做不那么理智的事。
归雪间晃了晃神,眼睫半垂着,很温顺的样子:“我会保护你的。”
他是这样承诺的。
他们靠得很近,声音很轻,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或许以为他们在商讨如何战胜黄龙,实际上只和他们彼此有关。
于怀鹤纵身离开。
离得太远了,归雪间拿出法器,乘着仙云,也靠近了些,远远地看着于怀鹤。
于怀鹤立于苍穹之上,一身白衣,佁然不动,唯独发带被风吹得绷起,玉坠轻微地摇晃着。
所有人都注视着于怀鹤,无辜百姓,王侯将相,天潢贵胄,以及年轻修士。
他们渴求着活下来,这样的期待是有分量的,是沉甸甸的,好像会压在人的身上。
于怀鹤不以为意,不会因任何人的注视和期待而改变——归雪间除外。
他只会做自己应当做的事。
剑刃是冷的,足以割开一切。
于怀鹤出剑了。
——杀龙。
这样的时刻,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琵琶响起了三两声。
黄龙的身躯庞大,伫立在河水中,脑袋上盘旋着乌云,像是能贯通天地,压迫感极强。
它唯一的目标就是皇位,只想将阻拦自己的于怀鹤铲除。
阴云滚滚,于怀鹤的身形极快,连黄龙也无法捕捉。
他已经近身了。
黄龙通体金黄,金色鳞片上布满了闪电,不能轻易触碰。
嘈嘈切切、纷乱无比的琵琶声响起,每一个音都极为短暂,将鳞片上的闪电逼退。
于怀鹤趁此机会一剑刺入,但太浅了,黄龙翻滚着逃开了这一剑,向于怀鹤吐出使河道立刻上升的惊天波涛。
水没有锋芒,但有重量,这样的倾倒,足以压垮一个人。
归雪间的目光追寻着远处的于怀鹤,意随心动,戴着玳瑁指甲的手不停弹拨,琵琶声铮铮泠泠,灵力凝聚而成的护盾在于怀鹤的身前展开。
于怀鹤没有躲开,他像是被波浪淹没了。
黄龙一喜。
它大错特错。
于怀鹤的身形在水波间穿梭,只偶尔露出一方衣角,再出显示,已经抵达了黄龙的脑袋前。
一人一龙平视着。
黄龙长大嘴,想要一口将于怀鹤吞掉。
断红先一步刺入黄龙的咽喉。与它庞大的身躯相比,断红似乎太短了,只能刺穿它的鳞片。于怀鹤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灵力灌入剑身,剑光向前延展,一瞬间将黄龙对穿。
还不够。
于怀鹤松开见,又反握住剑柄,沿着这道伤口往下拉,像是从半空中坠落。
但那不是下坠,而是完全在于怀鹤掌控着的,他将黄龙从咽喉处整个剖开。
琵琶声响彻天际,为于怀鹤抵挡黄龙飞来的鳞片。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黄龙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
但是没有鲜血喷涌而出。
于怀鹤停在水面上,他低下身,从河水中捞出了一枚珠子。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三两步飞到了归雪间面前,漆黑的眼眸水洗一般,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隔着雨帘,归雪间望着于怀鹤,轻声问:“这是什么?”
于怀鹤淡淡道:“蜃珠。”
天下十珍之一,早已失传三百余年的蜃珠,就这样立于归雪间的掌心中。
归雪间歪着脑袋,抱着探究和好奇,凝视着掌心的珠子。
它很小,不过一个指节大,像是透明的琉璃材质,本应没有颜色。现在却像是将世间所有颜色都杂糅在一起,塞到这颗珠子里,太多也太满了,色彩丰沛饱满到了妖异的程度,很绚烂夺目,看起来非常刺眼。
传闻中,蜃珠会吸取人的欲望,将其化作力量。
黄龙吞掉了蜃珠,又失去了蜃珠,过去积攒的欲望在不断地流逝——贪婪,执念,怨恨,极乐,痴迷不悟……一幕又一幕的场景从蜃珠中脱逃,像是许多个转瞬即逝的泡沫。
蜃珠遗落在褚国国都的宫廷中,已有三百年。
在此期间,它见证了无数人因皇权而产生的悲欢离合,绝大多数与求之不得的欲望有关,极少数的圆满和幸福似乎不值一提。
蜃珠沉默着,一言不发地待在水底,吞掉那些欲望。
皇帝,皇帝,皇帝,每个人,每张嘴,每个念想,都与皇帝有关。
而这条黄龙本是宫廷花园中的一条泥鳅,偶然间误入其中。它不是锦鲤,不被允许在这里生存,躲藏在鹅卵石下,偷偷吃掉投喂给锦鲤的食物。
终于有一天,泥鳅长得太过肥硕,不能再隐藏下去。它被太监捞了起来,丢到宫外,慌不择路间吞掉了一颗石头,就是那颗蜃珠。
无数人的欲望都由这条泥鳅承载,无数人的欲望在它的身体上得到了具现。
所以泥鳅化作了黄龙,就像皇帝身上的五爪金龙,它唯一的愿望就是成为皇帝。
然后酿成了这场灾祸。
当三百余年被吞没的欲望尽数逃脱,消散在天地间,留下的蜃珠又失去了色彩,十分洁净。
在归雪间的掌心中,这不过是一枚漂亮的琉璃珠子罢了。
忽然间,珠子里又多了一抹色彩。
归雪间疑心是看错了。
他拿起珠子,乌云散去,日光明亮,珠子在明亮日光下的色彩分明,是素白、漆黑、深红和淡粉。
归雪间怔了怔,咬了下唇,意识到这不是过去三百年残留的欲望,而是新的、刚刚被吞食的。
强烈的、永不停歇的喜欢也是一种欲望。
他对于怀鹤的喜欢被蜃珠捕获,投射成了这样的色彩。
第109章 闭关
于怀鹤半垂着眼,目光落在蜃珠上:“那是什么?”
任何发生在于怀鹤眼前的变化,都不会被错过。
归雪间的呼吸一滞,不是很想说。
而且他觉得于怀鹤在明知故问。
归雪间这么想着,合起手,将蜃珠和喜欢一同收了起来——收在很安全的地方,后知后觉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于怀鹤道:“隐约猜到。之前查过,三百年前,蜃珠遗落在虹河河畔,黄龙的出现太过古怪,或许与此有关。”
十珍八宝,修仙界人人皆知,归雪间也在上《九洲风物志》时听先生提起过。
当时只当是听个故事,不很在意。
而于怀鹤的承诺是认真的,所以查找了很多与此有关的消息。
归雪间没找。他是想翻书来着,但每次想到这些,就会记起在桃树上时于怀鹤对自己承诺的神态,心跳加快,再也看不下去了。
不过,得到了蜃珠……是不是离成婚又靠近了些?
归雪间还没想好要送什么呢。
虽然于怀鹤是龙傲天,世上无人能及,但他也不能送的太少,对比起来太过惨烈。
于怀鹤不知道归雪间想了这么多,这么远,一如往常地握着归雪间的手,两人一同回到了城墙上。
人群中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死里逃生,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大将军隐藏在人群之后,朝他们一拜,代表着无法言说的感激。
而后转身离开。
短暂的欢呼后,那些近臣禁卫们大概是发觉已无性命之忧,又想起前途功名,转而讨好皇帝了。
他们为皇帝歌功颂德,说他是真龙天子,所以才能扭转乾坤,转危为安,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归雪间皱起眉。
明明是于怀鹤杀的黄龙。而这颗蜃珠如果不是吸收了如此多饱含怨恨的欲望,也不会引起这样的祸端。
但更多的人不能睁着眼说瞎话,但也只是一言不发,不敢反驳。
皇帝坦然地接受了,红光满面道:“今日宴请诸位仙人,务必不要推辞。”
和这些人计较,好像也计较不过来。归雪间被吵的头疼,正打算和于怀鹤溜了,东云观的几人却答应了下来。
斜云解释道:“之前跟随师父降妖除魔,妖怪打死了,普通百姓怕它们还会再来,得继续解释安抚一番。这次出事的又是一国之都,若不能使全城百姓安心,日后恐怕会有祸乱。”
归雪间想了想,好像也是,毕竟他和于怀鹤没什么经验。
黄龙已除,东云观的人放下心,不用等师祖了,很有兴致地同两人搭话,又问那颗珠子是什么,得到回答后道:“你们修为这么高,想必能妥善安放这颗蜃珠,不会再让它出来害人了。”
归雪间脸莫名有点红,回答地有点迟缓:“……嗯。”
这颗蜃珠是成婚时的礼物,到时候还得拿出来,不能一直放在别人碰不到的地方。
但归雪间会看好蜃珠,不让它再捕获过度的欲望。
东云观的几人言语间也颇为尊敬,将两人一并当做世外高人了。于怀鹤的修为很高,由于灵力内敛,他们之前没能看出来,但似乎也有所预感,没人会看低于怀鹤——孟留春这种不着五六的除外。
归雪间有点心虚,他的修为不高,音修的身份也很容易被戳穿,只是这里没有书院的人,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霞云又夸他弹的琵琶好听。
归雪间更心虚了,心想三天前你小师弟还说我弹琵琶像是锯木头。
他越走越慢,慢到落后于怀鹤两步,一头撞进对方怀里,又被搂住了。
东云观的几个人不说话了。
归雪间并不在意外人怎么想,他没淋到水,但还是累了,在于怀鹤的怀里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太监和侍卫等在外面,邀请他们去今日的晚宴。
他们一行人都是修仙的,衣着打扮和宫廷里的人格格不入。
可能之前情况危急时都是待在墙上,东云观的几人看到的大多是哭泣的百姓,连皇帝也在祈求上天保佑,直到现在,才有了这次帮助的对象是人间帝王的实感。
望云满脑门的疑惑:“怎么来这?我准备了好几个小法术,都是之前师父教的,还有几袋辟邪的草药,准备发给他们。”
走入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时,归雪间再一次见到了那个肥胖到难以起身的皇帝。
他换上了崭新的龙袍,看起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神情自若,仿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与早晨的痛哭流涕判若两人,简直像是披上了龙虾皮蜕。
但归雪间知道不是,他讨厌这样。
乐声靡靡,酒肉的香气弥漫,皇帝坐在龙椅上,客气道:“多亏诸位仙人相助,才挽大厦之将倾。仙人们若是有所求,褚国倾其所有,也会回报诸位的恩情。”
东云观几人大眼瞪小眼,似乎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一时反应不过来。
贴身太监适时道:“总说仙人能活成百上千年。这人间百年仿若一梦,几位仙人不如留下来,也享受享受这人间的美梦,再回山中清修,岂不两全其美,也不耽误什么。”
“正是。”皇帝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归雪间想明白了,皇帝既害怕他们贪图人间的富贵留下来,威胁到自己,又想到得到不属于俗世的力量,使自己的统治长久地维持下去。
两全其美之下,他愿意交托给这群仙人特别的权力。
几位美人捧着酒盏凑了过来,要为他们斟酒。
眼花缭乱间,归雪间还未反应过来,那些人已经被透明无形的灵力阻隔在外。
皇帝的神情一沉,是很明显的不悦。
那位大太监又贴心地解释:“这几位都是……”
于怀鹤打断他的话,随意道:“我有未婚夫了。”
一旁的望云对师妹小声嘀咕:“我就说吧!”
归雪间:“。”
于怀鹤站起身,对归雪间说:“走了。”
皇帝愣了一下,又挂起笑来:“既然两位仙人累了,不如……”
归雪间搭着于怀鹤的手,站了起来。
他们二人将皇帝视若无物,径直走了出去。
晚风略冷,也将人吹得清醒。
归雪间听到东云观的人也想出来,却又被劝回去了。
“……城中百姓担惊受怕,正需要几位仙人的传道解惑。”
看来他们说的话,早就被有心人记了下来。
归雪间说:“狗皇帝。”
于怀鹤安静地听着,笑了笑:“会骂人了。”
归雪间:“?”
会骂人怎么了?
这样的皇帝,不仅该骂,还该死。
也不知道大将军还要不要刺杀了,有这样的皇帝,蜃珠化作的黄龙虽然死了,他这条黄龙还不知道要祸害百姓多久。
宫廷内的侍卫很多,且有意无意地盯着他们。归雪间讨厌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想要快点离开。
于怀鹤抱着归雪间,在屋顶上跳跃着。
归雪间很疑惑:“不出去吗?”
于怀鹤说:“等等。”
半刻钟后,于怀鹤将等待的人指给归雪间看。
归雪间的眼神不大好,在晚上更是有点瞎,看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于怀鹤指出来的是什么。
他小声问:“是准备刺杀的将军吗?”
看来将军也觉得皇帝无药可救,还是要发动宫变。
皇帝很怕死,皇宫内有重兵把守,很难突破,所以他们隐藏身形,想要尽量保存实力到最后。
归雪间反应过来:“你打算帮他们?”
于怀鹤道:“你不想吗?”
归雪间点头。
他也是想的。
于是,他们两人在屋顶上,随着这一行人一同前行。
于怀鹤用了几个简单的法诀,令乌云遮蔽了明亮的月亮,使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归雪间也帮了忙,令藤蔓生长得极为茂盛,挡住了他们的身形。
他觉得这不算干预俗世,只是救了几条人命罢了。
而有一次,小鱼亲自游到了侍卫中间,引起了一阵骚乱,使刺杀的人浑水摸鱼,避开一场硬仗。
大将军察觉到一丝异样。
一切都太轻而易举了,像陷阱一样,但已经无路可退,只能前进了。
有了两人一蛇的帮助,一行人兵不血刃地进去了宫廷最深处。
他们冲进了歌舞升平的大殿中,东云观的人果然没有阻止人间的纷争,也偷偷溜了。
这场荒唐的宴会戛然而止。
背叛臣民,将人命视若无睹的皇帝,终将被臣民背叛。
片刻后,大将军提着皇帝的头颅出来,外面一片欢呼声。
至少此时此刻,大将军身先士卒,悍不畏死,他有着救百姓于水火的决心。
归雪间想,他应该会比之前的那个要好。
将军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屋顶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高悬着的月亮。
事了拂衣去。归雪间和于怀鹤已经悄然离开。
*
按照原来的计划,两人打算先去附近的仙城,再乘坐仙船回书院。
但出现了意外,计划不得不改变。
他们离开褚国国都,另外找了个小地方歇息,归雪间洗了个澡,躺在于怀鹤的膝盖上,闭着眼,任由这人帮自己擦拭头发。
于怀鹤会用灵力将发丝间的水汽蒸发,留下一丝潮气,再用毛巾擦干。
头发梳理好了,归雪间滚到床的内侧,缩成小小的一团,等于怀鹤也躺上来,却听到对方说。
“我要渡劫了。”
昏昏欲睡的归雪间骤然清醒过来。
之前在魔界,外面的危险太多,不能渡劫,回到人间后又遇到黄龙之事,于怀鹤一直在压制心境。
他现在这么说,就是到了不得不渡劫的地步了。
而且因为自己的缘故,于怀鹤的天劫远比旁人厉害。
他们不能再登船。万一于怀鹤在船上渡劫,天雷把仙船劈坏了,他们两个估计赔不起。
计划不得不改变。
归雪间凑近了些,仰头看着于怀鹤:“那要怎么办?”
于怀鹤抚摸着他的头发,眼神有些复杂,好像认定归雪间不能照顾好自己:“我要闭关,你在这里待几天,好不好?”
归雪间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埋进了于怀鹤的怀里。
于怀鹤办事总是很迅速。
第二天,他租好房屋,找人打扫干净,又与当地最好的酒楼约定,每日送餐过来,甚至连菜品都挑好了。
这样下来,归雪间和小鱼只要在这里待着,修炼,读书,打发时间,等他闭关就行了。
一般来说,洞虚修为的修士,早就有了布置好的洞天福地,可供渡劫之用。但于怀鹤不是一般人,对这些并不在意,挑了个远离人烟的地方。归雪间也去了,布置了阵法,调试又调试,还是担心有人误入。
于怀鹤托着归雪间的脸,吻了吻他的唇。
归雪间被迫仰起头,太阳有点刺眼,他微微眯着眼。
夏天的风是热的,为了布置阵法,归雪间在日光下晒得有点久,于怀鹤抬起手,用指腹抹去归雪间后颈处细密的汗意,低声说:“别担心。雷劫不会有事。”
办好这些,两人回到租好的房间,于怀鹤检查一番后,又和小鱼说了几句话。
一想到于怀鹤要去闭关,自己独自留下,归雪间睡得不太安稳,有些患得患失。
不知过了多久,是梦是醒,他感觉一个很轻的吻覆在自己的眼睑上,又很快离开。
醒来时于怀鹤已经不在了,归雪间抱着膝盖,怔怔地想,或许是于怀鹤也不想同自己告别吧。
接下来的一整天,归雪间按照原定的计划,整理从大罹殿带回来的信件,寻找魔修的蛛丝马迹。根据他们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对照九洲地图,确定他们所在的具体方位,标记下来。之后呼唤灵鸟,将这些传回书院,让书院派人过去调查,阻止魔修刻意制造的战争。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归雪间不在书院,无法翻阅藏书阁的典籍,只能靠之前读过的书,根据信件中透露的气候,地点,皇帝的名号之类推测,再依据地图,找出他们可能的所在之处。
小鱼看归雪间很忙,本来也想帮忙,看到写满字的纸,以及满是看不懂的符号的地图就溜了。
于怀鹤不在,归雪间振作精神,用心整理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停下来。
小鱼将酒楼送来的饭菜端了过来,好心提醒归雪间吃饭。
归雪间吃了两口饭,他没有集中精力在另一件事上,就又想起了于怀鹤。
他想,自己可以在洞府中修炼,也可以在那里看信,和现在没什么区别。
他不想和于怀鹤分开,也不能和于怀鹤分开。
归雪间对小鱼说:“我要去找于怀鹤。”
小鱼:“嘶?”
它不能明白,这里一切都有,为什么归雪间要去什么都没有的闭关洞穴。
归雪间想了想,打了个不算完全恰当的比方:“如果弄云仙人闭关,你会陪他吗?”
小鱼:“嘶。”
它明白了。但它的弄云仙人早已飞升,而在秘境里的千年又太久,没见过日光,它想待在开阔热闹的地方,不想去枯燥乏味的洞府。
作为朋友,归雪间只是和它说明去向,没有勉强它的意思。
小鱼陪他过去,记下了路,毕竟之后还要来送饭,辟谷丹都送给灾民了。
归雪间再一次感谢好朋友小鱼。
阵法是归雪间布置的,他很轻松地打开,走进洞府中。
于怀鹤对他没有任何防备。
归雪间脱了鞋,只穿着丝绸的袜子,放轻脚步,走到于怀鹤的面前。
断红放在一边,于怀鹤闭关打坐,睫毛垂着,神情安静。
归雪间停下脚步,俯下身,凝视着于怀鹤。
于怀鹤的睡眠很少,醒得早,睡得迟,归雪间很少看到这人闭眼的模样。
昏迷的时候倒是睡了很长时间,但那时归雪间只希望于怀鹤快点醒来,根本没有注意。
现在倒是有了兴致。
他坐了下来,托着腮,目光落在于怀鹤的脸上。
于怀鹤五官的轮廓很深,与十八岁时相比,更加锋芒毕露,到了英俊逼人的程度,他微抿着唇,连闭眼的模样看起来都很是冷淡。
所以第一次见面时,归雪间才会那么担心,未婚夫虽然来了,却可能不愿意救出自己。
归雪间笑了笑,视线一顿。
鉴于于怀鹤总是动不动就撬开自己的嘴唇,用手指,用舌头,他每次都能做到。而归雪间又没办法还击,他是可以吻这个人,用自己的舌头撬开于怀鹤的,但呼吸太短,总是败退。
现在是个好机会。
归雪间跃跃欲试,指尖停留在于怀鹤的嘴唇前,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还是算了。
别打扰到于怀鹤闭关,万一走火入魔怎么办?
归雪间收回了手,决定在这个不大的地方安置自己的床铺,他要在这里待着。
第110章 雷劫
于是,归雪间在这里住了下来。
洞府里的地方不大,床铺就放在离于怀鹤打坐几步远的地方,一抬头就能看到于怀鹤的背影。
于怀鹤闭关,归雪间也没有闲着,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他将从魔界带来的信看了一小半,总算找到两个较为确定的地点,写信传回了书院,以便派人过去查探。除此之外,归雪间还简略讲述了在魔界发生的种种事宜,将容器模糊成了第一魔尊可能利用某种方式逃离封印。
风雨欲来,修仙界须得早做准备。
这里离书院不算太远,乘坐仙船不过十多日的功夫,而灵鸟的速度更快。
几日过后,归雪间收到书院的回信。
不止一封。司徒先生主要是回复他在信中提到的事,说魔修在人间兴风作浪,炼制人丹简直是丧心病狂,此事迫在眉睫,一定会加紧处置。周先生问归雪间有没有受伤,又问他怎么还在外面待在,让他尽快回书院。花先生的信只有一句话,说早知道自己的徒弟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归雪间将信反复看了几遍,很想回到书院。
洞府周围有树荫遮蔽,即使是在盛夏,也不算太热。气温太高时,归雪间就拔出断红,就是从于怀鹤身旁经过时要小心些,不要碰到剑刃。
而小鱼也兢兢业业地每日送饭。
它的本体是很小的一条蛇,从城中来到人迹罕至的闭关场所,实在是很远。
为了省力,每次一出城,到了没人的地方,小鱼就会变换体型,这样游的比较快。
有一次,它的尾巴尖勾着提盒,巨大的一条青蛇飞快在山林间穿梭,把路过的樵夫吓得不轻。
凑巧东云观的人也在附近,且成了人尽皆知的好神仙,樵夫便向他们求助,消灭妖蛇。幸好东云观的几人曾在归雪间身边见过这条翠绿的小蛇,才没有打起来。
归雪间听闻后笑了半天,也安慰了小鱼半天。
半个月后,归雪间即将将信件整理完毕,雷劫突如其来。
照理来说,洞虚期的雷劫不会来的这么快。闭关后调理灵力,提升心境还需要时间。但于怀鹤服用万年雪莲后拖的太久了,久到他不得不闭关。所以雷劫来的格外快,也格外迅猛。
方才还是晴朗的夏日,顷刻之间,阴云密布,遮天蔽日。
凡人只以为是大雨将至,方圆数百里的修士却知道这是有人即将渡劫。
但这劫云未免太大了,非同寻常,连最后一丝光芒都被翻涌的乌云吞没,简直像是飞升的前兆。
也没听说过有渡劫期的修士隐居于此。
离开或是留下,归雪间有一瞬的犹豫。
他担心留在这里,会妨碍于怀鹤渡劫。
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决定,于怀鹤已经睁开了眼,他的动作极快,一手握剑,另一只手将归雪间拽到了怀里。
为了抵御雷劫,修士们都会做充分的准备,有布置阵法的,有炼制法器的,总之都会严阵以待,但于怀鹤只需要他的剑。
归雪间仰起头,乌云间出现一道粉紫的闪电,仿佛要将天空撕裂。
天雷携万钧之力而来。
于怀鹤抬手,举剑,灵府中的灵力倾泻而出,灵力太浓郁了,归雪间隐约间看到近乎凝聚成实质的灵力。
天雷落在了断红的剑刃上,猛烈的撞击下发出刺眼的火光,归雪间偏过头,看向于怀鹤。
这人神情冷静,握着剑的右手用力,将天雷阻挡在咫尺之间。
片刻后,这道天雷消散在了天地间。
但这只是第一道。
闪电从雷云间浮现,一道接着一道,数道天雷一同劈下,仓促选择的洞府似乎会在这电闪雷鸣间化为乌有。
光芒也越发刺眼。
归雪间清晰地意识到,他和于怀鹤真的结下了命契,所以于怀鹤才会承受这样可怕的雷劫,近乎于惩罚。
天雷的温度越来越高,颜色由粉紫转向蓝白,炽热而严酷。
直面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归雪间完好无损。
在天雷最密集的时刻,有半道天雷从断红上滑落,击穿了于怀鹤的一方衣角。
但没有受伤。
归雪间能感受到,周围的灵力在雷劫下变得越发精粹,于怀鹤身上的气息更加深不可测了。
好像也是有好处的。归雪间想,比如前世于怀鹤肯定不是二十岁成为洞虚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雷终于后继无力,它不能惩罚于怀鹤,只能兀自消散了。
于怀鹤收剑入鞘,将断红放在一边,双手搂住归雪间,将下巴抵在归雪间的肩膀上,瞥了眼不远处的床铺。
归雪间想起他醒来时立刻拽住自己,有了点不妙的预感:“你……你知道我在吗?”
于怀鹤“嗯”了一声:“能感觉到。”
他顿了一下,形容道:“你待在我面前,好像想做什么又没做。”
也不是很意外,归雪间知道这人的感知力敏锐的惊人,但还是闭上了眼,不是很想面对现实。
于怀鹤却还是在问:“地方很小,待着不无聊吗?”
归雪间想要装死,又装得不彻底。于怀鹤扣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抚弄他的睫毛,他痒的睁开了眼。
归雪间缓慢地眨了眨眼,自暴自弃地说:“我不能离开你,也不想离开你。”
所以不会无聊,也不会嫌弃这里的大小,他就是想待在于怀鹤的身边。
于怀鹤的胸腔震颤着,嗓音压得很低,嘴唇贴着归雪间的耳垂,轻声说:“我很想你。”
与以往的平淡不同,他的声音里多了很多别的情绪。
在修仙途中必不可少的闭关好像变成了一件难以忍耐的事。
那时于怀鹤也有很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现在能了。
于怀鹤抱起归雪间,将他压在了狭小的床铺上,吻了上去。
归雪间勾着于怀鹤的脖子,有点费力地回应着,呼吸不太够长,唇舌交缠间发出点细碎的响声。
他独自一人在这待着,夏天又热,衣服穿得很单薄,动作稍一激烈就散乱开来。于怀鹤似乎有所察觉,但他没有提醒,而是有意无意地将归雪间余下不多的衣服也拉了下来。
接吻的时间漫长无比,在近乎窒息的时刻,于怀鹤抬起头,松开了归雪间的唇。
归雪间的眼底潮湿,一片茫然,恍然间发现与过往不同。
洞府里有些昏暗,灯火在方才的雷劫中熄灭了。归雪间未着寸缕,赤裸着躺在柔软的床单上,他的皮肤雪白,有莹莹的光亮,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于怀鹤的面前。
失去衣服的保护,无助和害羞一同涌上了归雪间的心,他浑身无力,脸颊发烫,仰起头,求助地望向于怀鹤。
龙傲天却没有选择当一个正人君子,好心帮归雪间穿上衣服。可能有现在是夏天的缘故,不穿衣服也不会冷,他又欺身压了上去。
隔着布料,归雪间都能感觉到于怀鹤的体温,好像整个夏天的热都压了下来。
平时两个人站在一起,都是高而瘦的,只是于怀鹤更高大,归雪间很纤瘦,似乎也不觉得差别很大。而现在于怀鹤压在脱掉衣服的归雪间身上,体型差距有点大,归雪间只能完全蜷缩在这个人的身下,毫无反抗之力。
他的手臂勾着于怀鹤的脖子,有种柔弱不堪的姿态,像是攀缘着另一个人而生。
于怀鹤的亲吻密密麻麻地落在归雪间的脸上,很轻也很快,然后贴着侧颈,渐渐往下。
归雪间的喘息也由轻到重,呼吸变得急促。
当于怀鹤的唇碰到了某一处,归雪间有点要挣扎的意思了。
这不是他的本意。或者说此时此刻归雪间的思绪极其混乱,神智被于怀鹤所掠夺,根本无法做出决定。但这样的接触——过于亲密的接触超过了归雪间所能接受的界限,身体本能地做出这样的反应,想要保护自己。
于怀鹤扯下发带,慢条斯理地将归雪间的手腕束了起来,压在了头顶。发带束的很松散,不会弄疼归雪间,但归雪间也挣脱不开。
于是,于怀鹤的头发从肩背滑下,和归雪间的长发缠在了一起。
混乱又暧昧。
归雪间模模糊糊地想,于怀鹤怎么什么地方都亲,好像要将闭关的这些时间里缺少的都补回来。
在亲吻有些格外敏感的地方,归雪间无法抑制地发出奇怪的声音,他想要停下来,咬住了嘴唇,又从喉咙中满溢出来。
嘴唇又被于怀鹤撬开,被迫含住这人的手指。
太多了,也太密了。
终于,在归雪间即将融化前,于怀鹤停了下来,他撑着手肘,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归雪间。
昏昏沉沉间,归雪间回过神,他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看到眼前的于怀鹤衣冠整洁,只有衣角的一点残缺。
归雪间感到不公平,嗓音有点哑——可能是方才叫了太长时间,软绵绵地问:“你为什么不脱衣服?”
只有他一个人脱。
于怀鹤伸手,拂去归雪间脖颈处的细汗,那里也有很多吮吸后留下的红痕,青筋微微凸起,漫不经心地问:“我要脱么?”
归雪间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他抖了抖,偏过头:“……你别脱了。”
床铺很小,归雪间一个人睡还行,多加一个于怀鹤就很拥挤了。
于怀鹤还是挤进去,侧躺在床上,将归雪间揽入怀抱。
余韵未消,归雪间的身体还在轻轻颤抖,他缓慢调整着呼吸,想起不久前的感觉,又瞪了于怀鹤一眼。
于怀鹤不为所动,他的眼底多了点笑意,好像归雪间的举动很可爱。
于怀鹤对自己做了过分的事,好像和保护无关,会让他陷入窒息,但……归雪间也是喜欢的,所以永远选择和这个人拥抱,交颈而眠。
*
在看到雷云时,小鱼就急忙从城中赶到于怀鹤闭关的场所,它进不去,一条蛇待在外面干着急,怕于怀鹤真的被雷劈死了。
不知为何,雷云散去后,于怀鹤和归雪间还是没有出来。
……可能是调养灵力吧,小鱼是这么猜的。
它等着等着,挂在树上快睡着了,于怀鹤和归雪间才出来。
睡了一个很短的觉,醒来后重新穿上衣服后,延迟的羞耻感铺天盖地地袭来,归雪间有点崩溃。
明明当时意识很模糊,过后却还记得每一个细节。
归雪间想忘掉。
一出洞府,归雪间走在前面,于怀鹤稍微落后两步。不是于怀鹤追不上,而是归雪间会根据于怀鹤的速度加快。
他不能和于怀鹤待在一起。
小鱼:“?”
你们吵架了?
归雪间没有说话。
于怀鹤说:“没有。”
小鱼确定他们吵架了,它飞快游到归雪间前面,发现这人体温很高,像是发烧了。
于是,又游到于怀鹤面前,将这件事告诉他。
其实两人中间就隔了两步路。
于怀鹤走了过去,握住了归雪间的手腕,归雪间像是受了很大惊吓,但是也没有拒绝,同手同脚地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