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1 / 2)

第41章 比试

于是,在于怀鹤的看护和监管下,归雪间修行了几日,他的天赋很高,又很专注认真,确实没有出现差错,才被允许独自修行。

所以,每天晚上,于怀鹤在外练剑,归雪间在屋内修行。

有时候归雪间运转完一周天醒来,会看到于怀鹤站在窗边看着自己。

看来这个人还是没完全放心。

这么修炼了快十天,归雪间感觉一丝灵力在经脉中流淌。

和之前的微乎其微不同,这些灵力不会再修炼结束后不久消散,直接用于蕴养经脉,而是可以真正的使用。

归雪间很想试试。

他不会别的法术,能用的只有灵府中的东西。

鞭子的印迹很浅,只能再用一次,不能拿出来浪费。

而那双眼睛——它不是用灵力幻化而成的,而且以自己的眼睛为寄托,似乎可以一直存在。

归雪间不能拿别人试。首先,他不知道这双眼睛的效果如何,不想伤害到别人;再来,万一失败,又被记住自己的奇怪之处,很可能要被抓起来。

思来想去,只能对着自己尝试了。

只要与这双眼睛对视,就会陷入幻觉。

归雪间拨弄了一下镜子,正对着自己的脸,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纯粹想体验这双眼睛能制造出来怎么迷惑人心的幻象。

一瞬的晃神,归雪间的余光瞥见身边斜靠着一个人影,视野里只有小半边身体。

他忍不住抬手拽住这个人的袖子,心想于怀鹤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落空了。

有点失落。

归雪间一怔,才意识到是幻象。

在书院中,同时入学的学生穿的衣服都是一样,外袍也没有差别,但于怀鹤的斜靠着的姿势,衣袖垂在手臂上的位置,腕骨的形状,那些平时根本不会刻意记住的东西,此时此刻却清晰地体现在幻象中,一眼就会认出来。

或者说,归雪间明知道是幻象,还是伸出手。

眼睛负责制造出幻象,而使人相信幻象,并沉溺其中的是自己的感觉。

还真是奇妙。

归雪间回过神,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又恢复了平常时的样子。

同时,身体中的灵力消耗殆尽,又变得干涸。

这双眼睛足以让人产生以假乱真的幻觉,如果遇到危险,片刻的晃神,也可以救命。

但归雪间被保护的很好,书院里很安全,于怀鹤身边,更加安全,平时遇到的最大危险,似乎只有上次露出马脚,被于怀鹤找马脚的那次。

但以于怀鹤的心性,对他用幻术简直是自投罗网。

用了的后果……除了被当场抓获,似乎没有别的可能。

归雪间蹙眉,那要什么时候才能用上呢?

*

下了课,归雪间在亭子里看书,等于怀鹤上完课后一起回去。

一刻钟的功夫,身边川流不息,书院的学生们皆往一个方向赶去,大约目的地也是一样的,脚步匆忙,呼朋唤友,好像要去围观什么好玩的事。

归雪间不为所动。

他不是很爱看热闹,而且还要等于怀鹤,不能乱跑。

又过了一刻钟,人才少下来了。

不远处又传来脚步声,但这声音不是远离,而是逐渐靠近,似乎是朝自己这边来的。

归雪间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位师姐。

他们之前在周先生处见过两次,其中一次,师姐和他还一起撞见花先生大闹青如斋。

师姐见了他,似乎也很欢喜:“一直想要找你,却抽不出空,这次撞见也是有缘。”

归雪间放下书,问:“师姐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师姐一摆手:“师弟,我看你也不像那种只投身于修行中的呆瓜,要不要来我们棋社玩?”

归雪间:“……”

自己倒是想投身于修行中,可惜《羽化登仙法》太过耗费心力,于怀鹤不许他多练,而周先生也说他的修行得再快,灵力也不能归入灵府,不必太过刻苦。

修仙之人,寿元漫长,除了修炼之外,也是有爱好的。但大家一般都在自己的洞府打坐,朋友之间难得见上一面,爱好也不一定一致,所以大多时候只能一个人孤独地找乐子。

而在书院中,同龄人数不胜数,相同爱好的学生集结成社,一同玩乐也成了风气。

这些事与修行无关,书院明面上的态度并不支持,但也没有阻止。若是以结社之名,申请地方,或是寻找先生帮忙,书院也都会批准。比起宗门,书院的风气开放,并不过分约束学生们。

譬如周先生曾是人间的状元郎,学问很好,就时常被诗社的一位师兄骚扰,请求周先生去指点他们。但周先生没空,也不喜欢和人交往,经常把那位师兄拒之门外。上一次,归雪间看那位师兄直接把社员所作的诗作集成册,从外面扔了进来,周先生让归雪间把诗集捡回来,认真批改指点,语气却很温和。

怪不得那位师兄一直不死心,归雪间想,周先生就是嘴硬心软。

入学已有一两个月,新来的学生都适应了紫微书院的生活,有了空暇时间,师兄师姐们也都轮番上阵,开始招收新生入社了。

归雪间喜欢见识新鲜事物,问:“什么棋?”

师姐道:“幻兽棋。天地浩渺,变幻莫测,师弟听说过没有?”

归雪间没什么见识,但读过的书多,在书中见过幻兽棋。

与世俗的下棋方式不同,幻兽棋非得修仙之人才可执棋。棋盘之上,有天下风貌,随意截取一块,当做战场。而棋子分为人修、妖族、灵兽、妖兽,执棋之人须得熟悉棋子的修行方式,对地貌熟知,攻城略地,夺得更多地盘。

双方交战,占领对手全部地盘者为赢家。

短短一盘棋局,棋盘中已有成百上千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幻兽棋对修为的要求不是很高,只要能激发棋子上铭刻的阵法,令棋子可在棋盘上幻化出形貌即可。

看归雪间对幻兽棋感兴趣,师姐觉得有戏,打开随身玉简,文字倒映在了半空中。

师姐介绍道:“我们天清棋社一贯能人辈出,九洲幻兽棋大比,我们棋社就分到一个名额。”

归雪间感叹,师姐为了拉人还真是拼命。

师姐说:“你擅长阵法,肯定是聪明人,只有聪明人才能下好幻兽棋。”

被师姐夸了,归雪间偏头笑了一下。

师姐也笑了:“哎,师弟,哪怕你不下下棋,在那待着也像幅画似的。”

又被夸了,归雪间懵懵地眨了下眼。

玉简上的字飞速流转,师姐说:“而且我们棋社只允许学生参加,名额不会被先生拿走……”

归雪间怀疑自己眼花了,他似乎在这份玉简上看到了于怀鹤的名字。

然而于怀鹤和幻兽棋听起来毫不相关。

归雪间准备再问,几个人急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

“这样的热闹,怎么现在才叫我!”

“于怀鹤与七人轮番对战,就算剑法再高,灵力也总有耗尽的时候,我以为他必输无疑,没什么好看的,没料到竟然已经打赢了五个。”

“算了,我们现在过去,还能看个末尾。”

师姐骂道:“这些人整天只会打打杀杀,比武而已,全都一窝蜂跑去看了,我好不容易抽空过来给棋社拉人,却只抓到你一个。”

归雪间站起身,有点抱歉的意思。

师姐一愣:“师弟,你不会也要去看吧?”

她看这个师弟安安静静,不像是对比武感兴趣的样子。

她猜得不错,但归雪间还是要告辞。

他说:“师姐抱歉,于怀鹤是我师兄。”

话音刚落,归雪间就追着那几个人去了。他平日里很注意节省力气,很少这样跑得气喘吁吁。

练武场的地方不大,挤得里三层外三层,人人都想看热闹,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有人用身法跳到一旁走廊的房顶上,还有浮在半空中的,但没有飞出去,一旁的先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制止。

归雪间弱小无助,根本挤不进去,只好听别人的闲聊。

“近日想要招揽于怀鹤的太多,他似乎嫌烦,就说如果能打赢他,就加入对方门派。”

“他都能杀了魔尊,已是新生中的翘楚,打不赢吧?”

“所以于怀鹤今天是迎战所有想比试的人。”

“那这些全都是想要招揽于怀鹤的?”

“倒也不是。也有天生爱打架的,比如第一个上场的万象派大弟子,还有对于怀鹤在这一辈中第一名头不服的,余下的三个才是想招揽他的人。”

归雪间想了想,觉得这样很符合于怀鹤的性格,他本来就很讨厌麻烦,这次赢了,这些人丢了脸,估计以后不敢再提此事。

而自己似乎也可免于麻烦,不用再和这些陌生人有交集了。

又是一阵惊呼,归雪间不用看,也知道赢的人是于怀鹤。

想用耗尽灵力的法子打赢于怀鹤也不可能。他修行的功法对天赋一般的人无异于折磨,但一旦练成,金丹期的修为,灵力储备就堪比元婴,滔滔不绝。

说话间,大约是有人认出了归雪间是于怀鹤的师弟,才让出了条路,归雪间挤到了前面。

已经是最后一个对手了。

剑光四溢,金石相击,灵力如同波浪一般扩散开来。

明知道于怀鹤一定会赢,归雪间还是有点紧张。

转身间,于怀鹤的目光一顿,看到了台子边的人影,似乎没有预料到归雪间的出现。

两人对视着,归雪间对于怀鹤笑了一下。

于怀鹤凝视着他,似乎说了句什么,但这是在比试中,身形变换太快,归雪间没有看清。

下一刻,于怀鹤忽然使出“云鹤游雪”,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微微凸起,中指处戴着一枚鲜红的指环,与剑柄很相衬。

对手完全失了分寸,对这招毫无抵抗之力,雪白的剑刃在日光中直直落下,横在对方的脖子上,是说不出的少年意气。

“看起来于怀鹤真的没有敌手,这次赢了是胜之不武,输了更是丢脸,幸好我不想趁人之危,没有参加。”

“这个于怀鹤也是可恨,对手已经兵败如山倒,用那么精妙的剑法就算了,还特意换成左手,这是羞辱吧,也欺人太甚!”

不是的。

归雪间想,只是因为自己在这一侧,换成左手,他能看的更为清楚。

胜负已分,于怀鹤跳下练武台,径直朝归雪间走来。

归雪间抬眼看他。

于怀鹤低下头,牵住归雪间的手腕,或许是周围人太多,所以握得很紧。

他的语调随意,听起来游刃有余,仿佛方才连战七人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对归雪间说:“不想让他们再烦你了。”

归雪间后知后觉,于怀鹤其实很不爱出风头,拒绝别人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不必声势浩大地办这个比试。

可能是自己之前对于怀鹤抱怨,觉得这些人太烦,有时候无缘无故地到他面前,摆出种种好处,让自己说服于怀鹤加入门派。

归雪间缓缓眨了下眼,纤细的、温热的手指反握住于怀鹤冷的手,直至十指相握,他没有感觉到冷,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第42章 破阵

等走出人群,归雪间才回过神。

他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觉得这样的握法和平时不太一样。

扣得太紧了,好像会压迫到呼吸,就像现在,他莫名有点喘不上气了。

过了一会儿,于怀鹤才察觉到归雪间的挣扎,他略微松开了一些,回过头,解释:“人很多,怕你挤在里面走丢了。”

归雪间:“?”

根本没人敢挤你吧。

于怀鹤的理由很多,又指出一个:“而且你太瘦了。”

归雪间:“……”

这又不是自己的错。

他决定放弃追究原因,也不再挣扎了。

可能因为夏天到了,天气有点热,于怀鹤的体温很低,握起来是舒服的。

归雪间的心跳漏了一拍,说服自己。

吃完饭,于怀鹤下午还要上课,归雪间被送回去休息。

他忽然想起去往练武台之前,发生了一件令自己在意的事。

棋社的书简中似乎出现了于怀鹤的名字。

但书简流转的速度太快,他没能看清,想要确定只能找师姐再看一次。

归雪间思忖片刻,如果要去找师姐,可能会发生如下对话。

“我想找一个师姐。”

“找师姐做什么?”

“想去天清棋社看看。”

“什么棋?”

“幻兽棋。”

“怎么想下幻兽棋?”

“师姐给我看的书简上,好像有你的名字。”

找不找师姐变得无关紧要,反正都会是于怀鹤回答这个问题。

……有点丢脸,归雪间决定自己查。

他回忆当时发生的事,看到于怀鹤的名字,师姐提到了幻兽棋大比。但于怀鹤今年才入学,不可能参加,由此可知,于怀鹤这个名字出现的时机或许和幻兽棋比试有关,但不在今年。

这个比试又有一个九洲的名头,说明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小比试,肯定会有专人记载下来。

而紫微书院的藏书阁包容万象,收纳无数修仙界古今之事。作为周先生的学生,归雪间出入藏书阁很方便,也不会引起于怀鹤的怀疑。

但这种事太过琐碎,没有单独分类,只是堆在各类比试的记载文书中。

接下来的几天,归雪间有空就去藏书阁翻阅这些文书,顺便整理出目录来,就当顺便帮周先生干点活了。

*

东西还没找到,阵法课又改了上课的法子。

换做花先生教授阵法课后,负责课程安排的峰主赵游大发慈悲,允许静心堂的学生转到别的先生名下学习。

但若是真的去了,基本就是承认自己没有天赋,十七八岁的修士们年轻气盛,很要面子,除非真的学不下去——像别风愁那种,大多还是留了下来。

而比起以往那种单纯折磨学生的上课方式,花秉秋这次教书,虽然还在折磨,好歹考虑到了天赋一般,不那么突出的学生们遇到问题时该如何解决。

反复折磨中,学生们对阵法也真的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学到了有用的东西。

而阵法课也变成归雪间最期待的课。

今日,花先生要花一整天上课,而赵峰主真的应允此事,将学生们其余课程都调换到了别的时间。

上课的地方在碧馀峰山脚下的一片槐树林中,人到齐了,花秉秋从天而降,最后落在一根槐树枝上。

他的身法并不轻巧,但立得很稳,一甩拂尘:“今日让你们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阵法。”

说这句话时,花秉秋看着的时归雪间。

归雪间觉得不太妙。

只见花秉秋抬起手,吹了口气,掌心中的羽毛飘飘摇摇,落了下来。

刹那间,周围环境天翻地覆,归雪间只觉得自己在不停倒退,这不是幻术,而是在阵法的作用下,短暂改变了地貌,将所有学生分隔开来。

而那根羽毛正是阵法开启的标志。

终于,倒退的感觉停了下来。归雪间打量了一眼四周,槐树生长茂盛,遮天蔽日,雾气朦胧,将这个狭小的空间与外界隔绝。

想都不用想,穿过雾气,还是会回来原来的位置。

归雪间感叹,涉及人数如此之多的阵法,都能在一瞬间开启,毫无差错,花秉秋对阵法的掌控,到了堪称恐怖的境地。

难怪这位花先生能在书院里如此肆意妄为,各位峰主也拿他毫无办法,确实是有常人难以比拟的本事。

归雪间走上前,拾起那根羽毛。

羽毛化作一张白纸,上面写了几句话。

归雪间:“……”

花秉秋还是传闻中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阵法先生,这节课的任务就是解出阵法。

解不出来,那就只能待在这里了,所以一节课要上一整天。

归雪间先分辨方向,确定自己所处的方位,又开始观察起不属于自然之物。

譬如升腾而起的雾气,就是在阵法的作用下产生的,可以用于辅助判断究竟是何种阵法。

看着脚下若隐若现的纹路,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归雪间便可确定这个阵法是脱胎于真道阵建成。

真道阵没什么稀奇,是修仙之人都会接触到的阵法,作用是简单的画地为牢,困住人或物,只要找出迷雾中真正的道路,即可走出去。但以此为基础,变换出的阵法有千百种,每种都有不同的解阵方式。

但万变不离其宗。

比如眼前这个,归雪间将其称作为大真道阵,应当是由四十个小阵法构成,每个学生处于单独的小阵之中,行动间又与大阵息息相关。

归雪间走上前,将手伸入雾气之中,偏过头,在左侧找到了自己的半只手臂。

他甚至还有兴致动了动手指。

不是很意外,花先生设下的阵法,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这座大真道阵是由四十个小阵法组成,身处小阵之中,旁边紧挨着困住被人的阵法,怎么会有出路?

所以迷雾之外,还是迷雾。

归雪间感觉到了阵法解谜的乐趣。

他静下心思考,如果是自己,该怎么设置一条破除小阵而又不会影响大阵的出路呢?

以及为何是用雾气作为拦路的方式,而不是采用本来就很茂密的槐树呢?这与花先生一贯就地取材,因地制宜的想法不同。

归雪间想了一小会儿,抬起手,将白纸当做扇子,向外扇了扇风,雾气略微消散。

他明白了。

想要出去,也非难事,找出阵眼所在,驱散雾气,破坏了阵眼,就可转换小阵所处的位置,转移至大阵的最外侧,这样就可轻松出去。

然而,驱散雾气对别的同窗很简单,对归雪间而言很难。

他才修行《羽化登仙法》不久,修为太低,几乎算不上有。而这样微弱的灵力,吹不散也烧不了阵眼处的雾气,就算知道如何破阵,也是白搭。

归雪间轻轻叹气,却并不绝望。

阵法中的雾气相通,不出意外,一旦有超过半数的阵眼被破,剩下的雾气太过稀薄,就起不到维持阵眼的作用,阵法自然消弭。

到那时候,自己就能轻松地走出去。

归雪间觉得,这应当是花先生为数不多的宽容,或者是赵游峰主的强烈要求,担心自己又要来解救学生。以归雪间对花先生的了解,这位阵法大师完全可以将其改换成只要有一个人解不出来,所有人都只能困在里面的大阵,却善良地选择了现在的解法。

归雪间决定等着。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他感觉到雾气变稀薄了一小点,不一会儿,又稀薄了一点。

归雪间看到了希望。

看来同窗们也很是聪慧,从雾气的变化中寻找到了破阵的方法。

忽然,原来安静的小真道阵中传来响动,归雪间抬起头,看到槐树上站着自己被困于此处的罪魁祸首。

花秉秋察觉到他的视线,讥笑道:“我以为你这么聪明,会是第一个出来的呢。”

归雪间默默地想,果然,花先生一直在记仇。

花秉秋“扑腾”一声落地:“怎么不嘴硬了,无话可说了?”

归雪间有点不服气,等待的时间里,足够他将整个阵法全部推算出来了。

他揉碎了几片叶子,蘸着汁液,将阵法大略绘制了出来,递给花秉秋。

花秉秋却似乎不意外:“那你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是还只能待在这里出不去?”

“没有仙骨,没有修为,所以便不能布置阵法,不能破阵吗?”

归雪间一愣,没有说话。

花秉秋却收敛了笑,没了讥讽的意思,神情是难得的正经:“所谓阵法,本来就是借天地之势,行人力所不能及之事。你是一点萤火,或是一点烛光,同样照不亮夜晚,可只要照亮人的眼睛,就可看清前路。”

他的语气越发严厉:“你要浪费自己的天赋,仅仅只做一个纸上谈兵的人,在书房中绘制阵法,查缺补漏,而不是真正构建出属于自己的世界吗?”

阵法就是由阵法师手中构建出的世界。

与往常相比,花秉秋的声音不算大,却令归雪间振聋发聩。

他似乎回到了过去,竭尽全力,学习阵法是想要走出白家的园子。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真的找到了阵眼,却因为自身的弱小而无法破开,最后被困死在了九曲聚灵阵中。

他对阵法无尽的喜爱,以及微妙的畏惧,或许都源于此。

重生过后,归雪间尝试过写下符箓,现在也在修行,但好像除了在纸上绘制,没有一次真正搭建过阵法。

是做不到吗?是不想做吗?还是沉溺于过去?

或许都有。

但,此时此刻,归雪间决心去做了。

一个简单的阵法在归雪间的脚下成型,他走到一边,丢入一块灵石,阵法启动,火光冲天而起,将雾气燃尽,露出一条向外的路。

归雪间没有离开,他走到花秉秋身边,正正经经地鞠躬拜谢:“多谢花先生指点。”

花秉秋“哼”了一声,忍不住又“哼”了一声,听不出是得意还是生气:“我是看你实在聪明,有点可惜……现在又不说是拾人牙慧了?”

归雪间抱歉道:“您是阵法大师,只言片语,就足以教导学生了。但也不能那么对待周先生。”

花秉秋似乎又想攻击周先生,但还是忍住了:“周横……算了,你本来就该是我的学生。”

归雪间迷茫:“?”

花秉秋的语气大为不爽:“你拜师前一天,有人来了碧馀峰的浩渺苑,解出入苑的连环八套阵法,照理来说,已有资格拜我为师,但那人却留下一句,说身边一个人的阵法天赋高于自己,希望能成为我的学生。”

归雪间猜到是谁了。

除了于怀鹤,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花秉秋又大怒:“说来可恨,都怪赵游,那天非要我去检查防止魔物进入的阵法,叫我错过了那小子,也错过了你!”

归雪间似乎摸准了这位老先生的脾气,哄他:“可我现在还是向花先生您学习阵法。若是没有您的教导,我也不可能这么快破阵。”

花秉秋被他说的消了气,最后留下一句:“行了,你还算过得去。至于别的,都是蠢蛋,这么一个简单的阵法,也要解一个时辰。”

言语之间,充满了对学生的攻击。

平心而论,归雪间觉得这个阵法很不简单,若是能解得出来,往后出门在外,遇到真道阵,无论有怎样的变化,也能安之若素了。

从阵法中出来后,于怀鹤还没下课,归雪间犹豫了一下,选择去附近的藏书阁找东西。

今天的运气似乎不错,解开了阵法,又在堆积如山的文书里找到记录。

四年前,九洲幻兽棋大比,东洲一栏,写的是于怀鹤的名字。

然后,归雪间又忽的一怔。

因为后面备注了两个字。

——缺席。

第43章 幻兽棋

归雪间想的是,如果于怀鹤真的会下幻兽棋,他就去问问。

可能是好奇吧。

归雪间待在于怀鹤身边,不觉得这个人和后世传闻中一样,有许多不同。但也有相同之处,于怀鹤似乎对除了修炼之外的事都不感兴趣,竟然也会下棋,还下的很好。

这是没有人知道,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事。

十四岁就成了东洲第一,得到九洲大比的资格,这么看来,于怀鹤在幻兽棋上的天赋也很高。如果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归雪间看别的对手都是成百上千岁,于怀鹤才十四,不及别人的零头,日后有的是时间夺得魁首。

但于怀鹤不是输了,他缺席了比试,中间或许发生了什么不得已的是,他不愿意再提起。

接下来的大半天,归雪间一直在考虑此事,想问又不知道要不要问。

晚上,快到睡觉的时间了,于怀鹤练完剑,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看书,归雪间窝在床上。

天气逐渐炎热,被子换成了薄的,归雪间踢了被子,大半边身体在外面,翻来覆去。

于怀鹤听了一会儿的动静,问:“很热么?”

归雪间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有点。”

于怀鹤放下书,三两步走了过来。他坐在床沿边,摘下剑,悬挂在床尾,单手握着剑鞘。

归雪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灵力注入剑身,寒意透过剑鞘慢慢渗出来,和夏日的暑气混合,不会突然冷到刺骨,帐内的温度降低,变成很舒适的那种。

这样的降温方式,也只有于怀鹤能做到了。

于怀鹤抬起手,指腹轻轻拂过归雪间的鬓角:“以为你体虚,不会怕热。”

归雪间:“……”

这人说的也没错,平时他的确是不怎么热的,今天是有惦记的事,辗转反侧,忽然觉得燥热。

归雪间“哦”了一声,将被子往上拽了拽,不是很想睡。

身边的影子还在。

于怀鹤没有离开,什么都没问,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归雪间想,或许这个人看出自己有话想说。

片刻的沉默后,归雪间还是没忍住,他看着坐在身边,很靠近的人影,问:“于怀鹤,你下过幻兽棋吗?”

于怀鹤说:“嗯。”

又问:“从哪知道的?”

他承认得很轻易,不像有是什么不能提起的往事,而比起这件事,更在意的好像是归雪间怎么知道的。

归雪间抿了下唇:“之前遇到一个师姐,她想让我加入棋社,给我看了介绍棋社的书简。”

于怀鹤又问:“之前去藏书阁,是想找九洲大比的记录?”

归雪间:“……嗯。”

其实不该吃惊的,于怀鹤的感知一直这么敏锐,自己发生的一点细微改变,他都会察觉,而藏书阁很安全,所以他没追究缘由。

反正也不打算睡了,归雪间索性坐起来,他抱着小腿,被子都堆在胸前,有点小心地问:“那你现在不下了吗?”

于怀鹤没有回答,他偏头看了归雪间一眼:“归雪间,你很关心幻兽棋?”

“关心不行么?”归雪间皱了下眉,重点好像弄错了,“不是幻兽棋,是你。”

而于怀鹤不会弄错这么简单的事,他觉得这人不是很想说的样子:“如果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归雪间说这话是认真的,不是赌气,而是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想开口的事,就像自己也有不能告知于怀鹤的秘密。不同的是,自己在于怀鹤面前要浑水摸鱼,而于怀鹤则不需要寻找任何理由。

于怀鹤看着他,目光微沉:“不是,我只是在想……”

他顿了一下:“该怎么说。”

归雪间的心一颤,于怀鹤的意思好像是,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谈论过这件事。

很难得的,于怀鹤因回忆而陷入沉默,而不是不想开口。

灯光落在于怀鹤的半边侧脸,将这个人五官的轮廓映得很深,他半垂着眼,眼眸漆黑,不会被灯火照亮,直至看向归雪间,才落了一点光亮,像是灵力凝聚在剑刃上的锋芒。

于怀鹤的嗓音很低,偏冷,随意道:“十四岁时,我第一次出归元门,下山历练,一个人闯荡偶然间看到别人下幻兽棋,很感兴趣,于是也学了。”

十四岁……归雪间一怔,可是十四岁时,于怀鹤不是已经得了东洲幻兽棋比试的第一了吗?

结果竟然是从十四岁才开始学。

归雪间的疑惑很明显,于怀鹤继续说:“很上瘾,就像四岁时第一次握剑时一样,之后的半年,我几乎日夜不休的下棋。”

归雪间仰着头,看着于怀鹤平静的脸,很难想象,眼前这个人也会有那样沉迷下棋,不务正业的时刻。

他想了想,问:“师伯不管吗?”

像于怀鹤这样的天纵奇才,长辈都不会放任其误入歧途吧。

于怀鹤说:“她不知道。母亲长年在外,偶尔回来一次。而且自我懂事起,她就让我做喜欢的事,人活一世,尽兴最重要。”

不能说不负责任,这就是于行竹的行事原则,她一生都是这么做的,对待孩子也是如此。

于怀鹤淡淡道:“我抓周时,师祖不小心弄错了,将自己平日处理吃食的杀猪刀混了进去,被我抓住。她说自己当时想,只要我喜欢,长大了当个杀猪匠都行。”

归雪间笑了:“不行,我想象不出来。”

于怀鹤看着他,勾了下唇,也笑了:“半年后,东洲的比试结束,我忽然觉得……”

他的话顿了一下,归雪间想到他缺席了后面的九洲大比,尝试着问:“玩腻了?”

“不全是,”于怀鹤偏过头,看向一旁悬挂着的剑,“只是意识到剑和棋子不同。我不是想做执棋的人,而是要做能掌控自己人生的人。”

人生在世,如沧海之一粟,飘摇不定,随波逐流,而修仙则如同逆水行舟。也唯有修炼,才能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十四岁时,于怀鹤舍弃了棋,选择了剑而已。

在世人眼中,于怀鹤虽是正道中人,作为天下第一却强大到近乎危险的程度,可能源于此,他对自己有超脱一般的认知以及自信,很擅长割舍,所以看起来近乎无欲无求。

而于怀鹤曾经沉迷幻兽棋的事,没有人知道,更不会记录下来,为世人所知。

归雪间呆呆地看着于怀鹤,好一会儿,他说:“你是不是对自己太严苛了?”

于怀鹤不以为意:“有么?还好。”

归雪间觉得有。

他想问于怀鹤还喜欢幻兽棋吗?但似乎没有必要,喜欢与否,十四岁的于怀鹤已经作出决定。

所以,归雪间问:“我想试试幻兽棋,你要陪我一起玩吗?”

如果于怀鹤不再喜欢,送自己过去就行了,如果还喜欢,闲时对弈一局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归雪间想了很多,他好像不希望于怀鹤无欲无求,自己没有死,第一魔尊不会为祸人间,生灵涂炭,要有人必须救世的程度。那么于怀鹤稍微浪费一点时间,去做别的事,推迟些成为天下第一也没什么。

他仰着头,那是一种纯粹的、饱含着天真与希冀的眼神。

于怀鹤点了下头,他的手撑在归雪间身边,靠近了些:“一起下幻兽棋,是想让我高兴么?”

归雪间一怔。

于怀鹤坐在床沿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归雪间,他的身形挡住了幔帐与房间中,遮住归雪间的视线,房间似乎变得狭小,连归雪间也被于怀鹤的影子笼罩。

……很热。

归雪间觉得冷气不足,在于怀鹤的注视中,他快要融化了。

他往剑悬挂着的床位靠了靠,含混地“嗯”了一声。

于怀鹤看着归雪间。

十四岁时,做出决定后,于怀鹤对幻兽棋还有一点兴趣,不多。在之后的几年间,他没再有过下棋的欲望。但在归雪间的要求下,他对幻兽棋有了新的兴趣,覆盖了年少时的那种对胜负的渴求。

再提起幻兽棋,他会想到今天的归雪间。

犹豫不决的,眉头微微蹙起,为于怀鹤而烦恼的归雪间。

归雪间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会一直记住自己烦恼的样子,他有点躲避的意思,低下头,不再和于怀鹤对视,将剑往对方身边推一推:“好热,你让它再冷一点。”

于怀鹤凝视着归雪间。

他的衣衫单薄,衣领很低,露出纤细的脖颈,有着垂丝海棠一般的姿态,很美,又很脆弱。

过去对待任何人或事的经验都失去作用,在归雪间的身上不能奏效,他要以一种新的,时刻小心,不能伤害到他的方式。

于怀鹤有时候会想像佩戴剑那般随时待在归雪间的身边,并不全是保护,更多的只是想看着他,就会感到满足和愉快——那种从未拥有的,也不可替代的感觉。

他不能像对待剑那样对待归雪间。

归雪间会凋谢。

归雪间和剑是不同的,不能保护自我,也不是用于掌控人生的武器。

他的睫毛、头发、嘴唇、手指,皮肤,所有能触碰到的地方都是柔软的,像含苞待放的花,是一不留神,很容易就会被毁掉的东西。和第一次见面的判断不同,这是于怀鹤亲自确定过的事实。

归雪间的心也很柔软,对他有不顾一切的相信。

于怀鹤慢慢伸出手,捉住归雪间的手腕。

猝不及防间,归雪间被冰的颤了颤:“?”

于怀鹤平静地说:“不是热么?”

好像毫无私心。

其实于怀鹤从不会回头思考自己做过的决定是否正确,就像他没有后悔花在幻兽棋上的半年。那都是过去的事,他从不那些浪费此时此刻的时间。

但现在想来,在白家的院子里,接住跌落的归雪间,答应和归雪间一起离开,是他人生中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第44章 刺杀

于怀鹤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但具体有什么区别,归雪间又说不出来。

于怀鹤坐在床边,他的上半身微微前倾,似乎靠得很近,半垂着眼,目光与平日的冷淡不同,像是有什么归雪间看不懂的东西翻涌着,就那么看着自己。

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力气很轻,好像是怕弄疼自己。

于怀鹤的体温很低,冷意从那一小块皮肤蔓延至全身,好像是阻止了归雪间的融化,但他的脸仍旧很热。

归雪间咬了下唇,又很快松开,他偏过头,瞥到一旁安静着的剑。

作为武器,一把剑能够容纳的灵力或许是有限的,它是杀人的东西,并不是用来释放冷气的器皿。

后知后觉,归雪间觉得有点对不住它。

他说:“不热了。”

于怀鹤松开手,归雪间钻到被子里,准备睡了。

可身边的这个人还是没走。

归雪间闷在被子里,后背微微弓起,小声说:“明天的课少,要去棋社玩吗?”

于怀鹤:“嗯。”

于是,在这个夜晚,归雪间知道了于怀鹤过去的一个秘密——一件除他以外,没有人知道的事,并且准备把龙傲天拐入不务正业的歧途,和他一起去棋社玩。

第二天下完课,两人准备一起去棋社。

于怀鹤早已查找到棋社所在为止,做好准备,归雪间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跟着于怀鹤就行了,反而有点像是被拐的一方。

聪明又像幅画似的师弟归雪间来了,师姐很是欢迎。但对“沉迷”打打杀杀,导致师弟师妹全去看热闹,自己白跑一趟,没薅到人的于怀鹤颇有偏见。

她问:“师弟,你会下幻兽棋吗?”

于怀鹤点头。

师姐有点刁难的意思:“既然你原先就会,那我们棋社是有入社考核的。不知道师弟的水平如何,我也好为你挑选对手。”

于怀鹤淡淡道:“还行。”

师姐“哼”了一声:“师弟不要看轻了我们天清棋社,其中高手如云。”

归雪间在一旁看着:“。”

师姐,你不要看轻了十四岁就得到九洲大比参赛名额的龙傲天。

归雪间和于怀鹤待久了,知道“还行”代表了没有什么不行的,但是别人并不明白。

师姐一挥手:“上棋盘!”

幻兽棋的棋盘与普通棋盘大不相同,底座是一个香炉,上面摆放了一张无暇的玉璧,正面划分了大小不一的格子,反面铭刻着繁复的阵法。

对弈之前,先点燃香料,烟雾缭绕,玉璧上会幻化出地貌。

又有阵法,又是玉璧,还有特制香料,可想而知,这棋盘的价格昂贵,普通的修仙人士负担不起。

一满炉香足够烧三个时辰,一般棋局也在这个时间内结束。

一局正式的幻兽棋耗费时间颇长,入社测试没那么正式,采用了简单的规则,很快就能分出胜负。

一盘棋下完,师姐的偏见已经烟消云散了。

归雪间看不太懂,棋盘一方密林沼泽,另一方群山耸立,而随着局势变化,棋子的境界增长,从最开始的平平无奇到最后闪闪发光。

一个时辰内,开了三盘幻兽棋,几个正好在棋社的师兄师姐全都败于于怀鹤。

师姐道:“若是你早来些时日,或许能拿下今年的名额。”

当时师姐对归雪间说棋社有九洲大比的名额,其实不准确。严格来说,这个名额是各大宗门年轻子弟的,但书院的人最多,经常拿下名额。

所以每年对幻兽棋有兴趣的年轻人,会抽空来棋社比试,推选出当年的名额。

归雪间觉得,于怀鹤没有将过去的事当做遗憾,没有弥补的意思,他来这里,似乎就像答应的那样,是陪自己玩。

很意外的,于怀鹤竟然很擅长陪玩,弄懂规则后,归雪间每次来棋社玩,输也输的很尽兴。

他喜欢尝试新的地貌,看棋子在自己手中变幻不同的模样,倒不是上瘾,就是当游戏玩。

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于怀鹤没有拿出真实水平,但归雪间没有戳穿,因为于怀鹤似乎也从和自己下棋中得到乐趣。

至于是什么乐趣,归雪间没想明白。于怀鹤的下棋水平远盛棋社的各位棋手,偶尔有人非要挑战,于怀鹤总是用很短时间杀的对方丢盔弃甲,这种碾压的乐趣,他似乎不大喜欢,答应的次数不多。

还有一件事,归雪间有些在意。

大约因为自己和于怀鹤都是师姐找来的,且于怀鹤的棋艺高超,师姐总是很关注他们。

但几次看下来,师姐似乎很是疑惑,用狐疑的眼神审视他们两个。

归雪间又一次感觉到身后的视线,落下棋子,偷偷小声说:“我们下次趁师姐不在来吧。”

于怀鹤似乎没有察觉,瞥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两人之间隔着棋盘,实在是有点远,而修仙之人都耳聪目明,归雪间生怕被人听到,探出身,凑过去,用气音说:“……师姐的眼神有点可怕。”

于怀鹤不在意地“哦”了一声,伸手捞起归雪间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很瘦,力气不足,这样的姿势,总觉得下一瞬就要跌入云雾缭绕的棋盘之上。

归雪间慢慢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师姐的眼神更可怕了。

*

时至七月,正是盛暑,紫微书院处于群山之上,树荫浓密,不是太热。

下完棋,归雪间被于怀鹤送去上课。

下棋是好玩,但阵法也很有意思。

自从上次破阵后,归雪间开始真正构建阵法,很有些入迷。

花先生对归雪间较为宽容,他想要尝试布阵,无论想法多么离奇,看起来都不可行,也都任由他折腾。

但归雪间有自知之明,自己布阵又不是有什么用处,只是试试,不好浪费花先生珍藏的材料,太过浪费。花先生觉得也对,索性把归雪间要的东西和上课用的材料都写在条子上,让他去百物所拿。

归雪间拿着条子,去百物所取东西,听到里面的声响,脚步一顿。

此时没人,师兄师姐没活可干,正在聊天。

师姐道:“对了,赵峰主说花先生有想教的学生。”

师兄很惊讶:“也是一桩好事,以后花先生不用再招收学生了。你还记不记得前年,入学测试那会儿,竟有七八个师弟师妹被困在他的阵法里出不来,也是造孽。”

师姐说:“你前些时候闭关去了,所以不知情,花先生没收成,那人已经拜了别的先生。峰主问了花先生,说可以帮他说合,花先生死活不肯说,非要去教书。看来想收的徒弟就在静心斋里。”

“峰主笑了半天,说终于找到花先生的克星。”

师兄很是幸灾乐祸:“哈哈,天道有眼了!不知道是哪个师弟还是师妹,竟有这般本事,也能折磨到花秉秋这老头。”

归雪间:“……”

师兄,你对花先生的怨念就这么深吗?

师姐说:“想必这人的天赋十分出众。这么些年来,虽碍于恶名,但花先生修为深不可测,又是世上少有的阵法大师,毛遂自荐者数不胜数,却都不够格。”

师兄又说:“而现在花秉秋有了想收的徒弟却收不到,活该被折磨。就是可怜静心斋的师弟师妹了,又要被花秉秋折磨了。”

这个不知名姓的后辈,竟已成为书院的传说。

归雪间只觉得外面传的谣言也太夸张了。

花先生的初衷可能的确是来教自己的,但这一次,他找到了合适的教书方法,同窗们虽然有点被折磨,但也学到了东西,所以不愿意转去别的先生那里。

而自己……自己更没有折磨花先生了,归雪间认为自己是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

待师兄师姐聊到别的事,归雪间才走进去,他想当一个透明人,沉默无言地拿到自己要的东西。

师姐一看单子,有点惊讶:“你帮花先生拿东西?”

师兄也来了兴致,他问:“师弟,你有没有觉得,花先生对哪个学生很特别?”

可能是归雪间一看就很柔弱,不像那种能拒绝得了花先生的样子,师兄没有意识到想找的人就是眼前这个。

作为师兄师姐们口中折磨花先生的师弟,归雪间装作很茫然:“我不知道。”

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师兄师姐大失所望,调用法术,找齐单子上的东西,交给归雪间。

归雪间将东西装到储物戒指里,默默走了出去。

他现在也有了储物戒指,不是不能见人的那个,而是于怀鹤送的。

白玉材质,质地温润,冬暖夏凉,似乎价格也不低。

归雪间很疑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于怀鹤似乎变得很富有。

阵法课上,归雪间先做完花先生布置的阵法,剩下的时间折腾起了别的。

花先生凑过来看:“你的想法倒是很多,之前和谁学的?”

归雪间坦白说:“我没有老师,之前都是自己看书。”

花先生抚掌大笑:“不错,别人也教不好你。”

上完阵法课,摆弄了一整个下午,劲头过了,归雪间又累了。

他有气无力地挪动身体,中途差点被绊倒,后半段路是被于怀鹤扶着回来的。

别风愁露出心有戚戚然的表情:“归雪间,那个花秉秋着实可怕,连你都被折磨成这样了。”

归雪间想要解释,然而说起来很复杂,别风愁又一阵风似的出了门,最后没能解释得成。

因为太累,归雪间睡得比平时早,且睡得很熟,却忽然惊醒。

——有魔气,还是两道。

那两人来的悄无声息。

他们身上几乎没有任何气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如果不是那么一小点魔气,归雪间根本不可能发觉。

他想,这两人应该原来是修道之人,又堕成魔修,既可以使用灵力,又可以练魔族功法。照理来说,身兼魔道仙途两种修行方式,要比正经修士厉害得多,若是觉得成仙无望,本身又有邪念,成为魔修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但实际上一般修士即使走上歪门邪道,真的堕成魔修的却很少。

这又与天道有关了。

如果不是天生的魔族,而是由人堕落成魔,一旦境界提升,就会遭受天谴,有成倍于天雷的威力,不是一种考验,而是真的要把人劈死的那种。

白家不仅想召唤第一魔尊,使之降临于人世,甚至还有如此多人成了魔修,实在是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归雪间想,这两人没有通行玉牌,却能躲过书院的重重筛查,算是有几分本事了。

至少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绰绰有余。

但归雪间不是很紧张。

于怀鹤就住在他隔壁,只隔了一个堂屋,而他只需要将血滴在玉佩上即可。

归雪间能感觉到魔气忽远忽近,他们应当是在探查房间内的阵法,争取一击必中,杀了自己,或将自己掳走。

是的。归雪间的房间看起平平无奇,除了多了些摆设,也没什么不同,但其实暗地里布置的阵法、符箓颇多。归雪间和于怀鹤以外的人误入,一不小心就要中陷阱。

有一次别风愁找他玩,妖族一贯不拘一格,从窗户里跳进来,灰白的头发被燎了一小点,差点成为秃毛狼,气的和于怀鹤打起来了。

归雪间翻了个身,顺势拿到枕下的玉佩。

本来应该随身挂着的,但书院里很安全,归雪间有点松懈,嫌睡觉的时候硌得慌,就摘了下来。

玉佩的红绳中藏了一根很短的银针,轻微的一点痛觉后,归雪间戳破了自己的手指。

下一瞬,房门破开,于怀鹤的身形极快,归雪间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揽入怀中了。

于怀鹤似乎嗅到了什么,皱眉问:“你受伤了?”

归雪间下意识搂紧了抱着自己的人,他的鼻息喷在于怀鹤的脖颈间,小声说:“……我用了玉佩。”

就算他用了玉佩,于怀鹤是不是来的太快了?

来不及再问,躲藏在房间里的两个魔修自知行迹败露,扑了过来。

于怀鹤没有松开手,他怀里抱着归雪间,拔剑出鞘。

作者有话说:

师姐:看看我抓到了什么

第45章 受伤

于怀鹤的身形极快,从破门而入,到把自己从床上捞起来,一切都在转瞬之间,不仅归雪间没反应过来,连屋子里的两个刺客也始料未及。

两人对视一眼,抽出武器,一刀一鞭,左右夹击,想要将怀中抱着人、身有负累的于怀鹤困住,又看他年纪不大,大约认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归雪间觉得,虽然于怀鹤抱着自己好像也丝毫不受影响,但他还是尽量当好挂件,少动弹,才不会拖累于怀鹤的行动。

于怀鹤从桌案跃起,剑刃卷起灵力,将两人逼退。

一般情况下,修仙之人到了以命相搏的地步,都会准备充分,符箓、法器,法术,不一而足。而眼前这两人似乎只随身携带武器,还是很普通的那种。

归雪间猜测,或许是能够逃过书院监管的法术施展起来是很苛刻的,必须要轻装简行,身上不能有多余的东西,否则会被发现。

房间毕竟不大,两人的身形鬼魅,如一团影子般在屋顶漂浮不定,看不出真正的动向。

只见左边有人倏地冲了过来,刀尖笔直地向于怀鹤刺来。

于怀鹤早已看清这人动向,抬手便削断他的胳膊。

剑刃沾了一点血,在琉璃灯旁一闪,剑光亮得惊人。

但下一刻,归雪间又看不到了。

被挡住了。

这么一点血,这么短暂的时间,自己又不怕,归雪间这么想着,忍不住偏头看向于怀鹤的脸。

这人镇定自若,完全看不出还能抽出心思放在这点小事上。

用刀之人断了一条胳膊,失去武器,大约知道是走投无路,拿出个什么东西——归雪间没看清,但看那架势,似乎是要与在场之人同归于尽。

然而于怀鹤的剑更快,那人的身形在半空一顿,重重摔了下去,被桌子挡了一下,不至于发出很大动静。

归雪间想,幸好双方打起来是不约而同的安静,若是伴随着要出声的法术,怕是怎么都瞒不住,要把书院巡夜的人招过来。

比如严壁经,一和人打架必然要念经,且是掷地有声的那种,似乎是对法术效力有所增强。归雪间有时候半夜被吵醒,就是听到对面两人从吵架到动手的响动。如果是孟留春去,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和,换成于怀鹤,会用武力强行让两人停下来。要是更不凑巧,让书院巡夜的师兄师姐发现,那两个人都要罚抄书院规定。

归雪间这么想着,下一瞬,发现自己又被回到了床上。

只剩下一个人了,再没有对自己造成伤害的可能,所以于怀鹤放下了自己。

他被抱起的时候很急,盖着软绸被子又滑又软,被掀开后沿着床沿缓慢往下落,现下还余一小半,没完全掉在地面,于怀鹤已经杀了一个人了。

归雪间以为于怀鹤是准备速战速决了。

他仰起头,看于怀鹤的剑法。

大约是怕造成的动静太大,而且这里是归雪间的房间,打坏了东西还得重新置办,于怀鹤一直收敛灵力,仅以剑招应敌,但对面剩下的那个还是毫无还手之力。

两人在半空中对了几招,那人已是强弩之末。

明明能杀了对方,为何不杀?

归雪间不明白。

下一刻,于怀鹤拽着那人,从半空中落地,抬手将那人的衣服往下一扯,肩膀处似乎有一个黑色的烙印一闪而过。

烙印是漆黑的,突然被什么激发了似的,伤疤被血红的液体填充,好像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归雪间认了出来,是魔族用来操控手下死士的咒语,一旦任务失败,为了保密,即刻发作。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那人虽然已经失去武器,折断一只手臂,却冷的一笑,神情凶狠,像是要最后拼死一搏。

他的手化作尖爪,刺入于怀鹤的腰腹。

于怀鹤没躲,动作也没有因为被刺伤而有丝毫停顿,依旧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察觉到疼痛,看起来有一种极端的冷静,在烙印即将被填满的前一瞬,把那玩意割了下来,又将人重重敲晕。

归雪间一怔。

隔着朦朦胧胧的帐纱,归雪间看到鲜血喷溅而出,不是别人的血,于怀鹤的血浸透白色寝衣,染了一片血红。

归雪间的心脏停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以极快的速度扯到了半空,又忽的摔了下去,疼痛自心脏处传出,又随着血液蔓延至全身,他喘了两口气,想要缓解这种疼痛,却无能为力。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

归雪间不知道于怀鹤为什么忽然受了伤,还伤的这么严重,他下了床,没留心被软绸绊了一下,走到于怀鹤身边,半跪着想要查看这个人的伤口。

于怀鹤杀人的动作很快,现在也不慢,一抬手,就捂住了归雪间的眼睛。

归雪间想要挣扎,但于怀鹤力气大的惊人,他也不敢乱动,怕碰到这个人的伤口。

浓重的血腥味中,归雪间顿了一下,很快地问:“为什么非要留下他的性命?”

于怀鹤这次受伤,不是因为不能打败对方,而是他要留下一个将死之人的性命,为此宁愿受伤。

于怀鹤的手掌拢在归雪间的眼睛上,他能感觉到浓密的睫毛在自己的掌心上乱颤,或许像是归雪间此刻的心情,又混乱又担忧。

他说:“不知道他们从哪来,为什么要对你动手,我不能放心。”

其实猜也能猜的出来,归雪间前十七年都被关在园子里,不可能和人结仇,想要杀他的人,或是掳走他的人,除了白家,别无他选。

但于怀鹤还是不能放心。

他又听这个人说:“皮肉伤,不严重。”

明明是遭遇刺杀的是自己,手指上有一小点伤口,不到半晌就能痊愈,这个人一来就要问。轮到于怀鹤自己,血腥味都要把房间淹没了,连看都不让看。

归雪间不想和这个人计较了,他闭上眼,表示自己不会再看:“你起来,先处理伤口。”

这边房间一片混乱,又是尸体,又是血迹,像是凶杀现场,实在不适宜多待,归雪间打算把于怀鹤扶到他的房间里。

于怀鹤受了伤,但除了腰腹间的血迹,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的,甚至还布了个简单的阵法,将昏迷的刺客困住,以防他清醒过来逃脱。

走到于怀鹤的房间,归雪间将伤患扶到了椅子上,并在房间主人的指点下找到了伤药,干净的纱布,想要为这个人包扎。

于怀鹤说:“你不会。”

归雪间:“……”

他的确不会,万一越帮越忙,弄痛这个人,反倒得不偿失,只好打打下手。

于怀鹤半偏着身体,不大想让归雪间看到左腹的伤口,但他只有一双手,要用来包扎,没空再捂归雪间的眼睛。

归雪间看到于怀鹤身体上的爪痕,有一道很深,似乎刺穿皮肤,深入内里。

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但于怀鹤的动作简单利落,仿佛那一处没有感觉,连抖都没抖一下。

于怀鹤问:“又不怕血了?”

归雪间想让他专心一点,但于怀鹤又问了一遍,他只好回答:“不是。”

于怀鹤略微点了下头,追根究底道:“那还看?”

归雪间说:“你的血,我不怕的。”

三言两语间,于怀鹤已经清理好了伤口,又敷上了药,开始缠绷带了。

将伤口打了个结,于怀鹤偏过头看他,似乎对这话产生疑惑。

人的血都是鲜红的,有铁锈的腥味,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归雪间一个怕,一个不怕。

归雪间想了想,好像没什么说谎的必要,他坦白地说出了真实感受:“我觉得疼,就想不到怕了。”

昏黄的灯光下,于怀鹤笑了一下,那笑一晃而过,似有似无:“归雪间,你有点傻。”

归雪间:“?”

怎么还骂自己了?

但鉴于这个人受了伤,归雪间不想和他吵架,决定让让伤患,所以没有反驳。

处理完伤口,归雪间又给于怀鹤喂了养气补血的丹药,觉得这个人打了一架,又受了伤,现在应该休息了。

而自己……归雪间打算留在这里。不仅是杀过人的房间没有收拾,主要是于怀鹤受了伤,他不能放心,总是要看着的。

他坐在椅子上,托着腮,隔着小半个房间的距离,看向坐在床上的于怀鹤。

两人的视线撞了一下,于怀鹤一副没什么大碍的模样,甚至困都不困。

归雪间躲了躲,余光瞥到自己的指尖,几乎已经看不出针扎的痕迹了。

他问:“你是在玉佩滴血前就发现问题了吗?”

“嗯。”于怀鹤嘴唇的颜色比平常淡了少许,可能是失血的缘故,“见白峰上的魔器消失,找不出何人所为,守卫的缺漏很大。我不能放心,就将你房间的角落和窗户连了丝线,挂在我这边的床头。如果断了,立刻就能发觉。”

归雪间:“……”

他的身体默默地抖了抖,没料到自己偷偷吞食魔器还会引起这样的连锁反应。

对于别人,心细如丝只是一个形容,但于怀鹤真的能做到,稍有不慎,就会被这人发现马脚。

于怀鹤问:“你是怎么发觉有人的?”

又到了该编瞎话的时候了。每次要说谎骗人,当事人或魔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归雪间只要不编的太过离谱即可。

他说:“好像看到了影子,有点害怕,就找你了。”

没等于怀鹤提出疑问,归雪间忍不住问:“你不睡么?”

又强调:“受伤的人要好好休息。”

于怀鹤坐在床头,慢条斯理道:“你也没睡。”

归雪间说:“我之前睡了,不困。”

于怀鹤挑了下眉:“可你之前不都睡一整夜?”

归雪间终于明白了,于怀鹤说要照顾自己,这种责任在受伤时也不能稍稍放下,

归雪间看了一眼,提出建议:“我可以打地铺,天又不冷。”

于怀鹤瞥了他一眼,没有同意。

归雪间有点迷茫,他和于怀鹤不一样,不能以武力强迫于怀鹤做某些事——虽然准确来说,于怀鹤也没对自己动过手,他只好问:“那我睡哪?”

于怀鹤:“床。”

归雪间:“。”

他现在才发现,这人甚至一开始只睡了半边床,早就留好了位置。

归雪间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被子只有一床,但还算得上宽大,枕头倒是有两个。

不知为何,爬个床也让归雪间腿脚发软,他喘了口气,躺到靠里的一侧。

身旁多了个人,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于怀鹤的气息是疏冷的,体温也很低,但两个人盖一张被子,却不会觉得冷。

归雪间试探性地用手指碰于怀鹤的皮肤,他没看,不知道戳到哪个地方——反正不会是伤口,受伤的地方在另一侧。

是温热的。

又犹豫了一小会儿,他问:“你是不是发烧了?”

受伤的人有时候会发热,是不好的征兆。

但于怀鹤的回答又冷又短促:“没有。”

归雪间“哦”了一声,很想蜷缩成一小团,远离身边的人。

在此之前,他们也一直待在一起,可是同一个房间和同一张床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世界好像忽然变得很狭小,小到只存在于怀鹤了。自己好像一偏头,一抬手,一眨眼,甚至连呼吸都避不开于怀鹤。

莫名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着,归雪间没明白那是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周围又很安静,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于怀鹤的声音响起,和平常不太一样,是很轻的,像是拨动一根细弦:“怎么还不睡?”

归雪间:“……睡不着。”

他平时躺在床上,半刻钟能换好几种姿势,怎么舒服怎么来,现在浑身僵硬,像是被人按住了手脚,不敢动弹。

于怀鹤问:“为什么?”

归雪间不能说是紧张,但确实还有别的理由:“你不是说我睡着了会乱动么?”

“我怕不小心碰到你的伤口。”

归雪间平躺着,看不到于怀鹤的神色,但是听到了一声轻笑。

这个人受了伤,怎么心情比平时还要更好?

真奇怪。

于怀鹤淡淡道:“你的力气很小,动作也很慢,不可能弄伤我。”

……某些时刻,弱小竟然也能成为一种优点。

好像也是。

他这么说了,归雪间安心下来,在于怀鹤身边,他就是很容易放下一切。他想着明天要怎么照顾伤患,又困得睁不开眼,没多一会儿就陷入深眠中。

片刻后,于怀鹤听到归雪间连绵的呼吸声,睁开了眼。

他偏过头,看向归雪间的脸,他的皮肤雪白,眉头还微皱着。

凝视了好一会儿后,于怀鹤抬起手,没有克制自己的欲望,指尖落在归雪间柔软的唇上。

就像是春日里的一只蝴蝶落在花瓣上,那么轻、那么温柔的触碰,不会对这朵易碎的花造成任何伤害。

第46章 照顾

天光大亮。

归雪间从睡梦中醒来,半睡半醒间,他察觉到一点不对。

床不够软,身边的位置微微往下陷,窗前也没隔着帐纱,他后知后觉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昨晚……

归雪间偏过头,和躺在床上的另一个人对视了一眼。

不是仰视,也不是俯视,是一种很特别的、前所未有的角度,归雪间看着于怀鹤的脸,眉眼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但是轮廓似乎失去了那种锋利,多了点睡意未散的懒散和倦意。

于怀鹤枕着枕头,正眼神平静地看着自己。

归雪间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

自己似乎占了大半张床,左边手臂横在于怀鹤的胸前,腿也搭在人家身上,被不轻不重地压着,他试图抽出小腿,但于怀鹤的力气很大,他抽不出来。

于怀鹤略低下头,瞥了一眼归雪间挣扎的小腿,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说:“你自己放的。”

归雪间很羞愧,彻底清醒过来,又觉得天气越发坏了,一大早就这么热。

他的脸很热,抿了下唇,佯装无事发生:“你醒的好早。”

于怀鹤坐了起来,被子沿着身体往下滑,动作幅度不大,但是躺在床另一侧的归雪间对此感觉很明显,听他说:“不早了,还要上课。”

归雪间:“?”

归雪间坚决不许于怀鹤去上课。

他觉得这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就算有灵丹妙药,也该养十天半个月。不过于怀鹤肯定不会同意,但今天也绝对不能走动,以防伤口崩裂,愈合更难。

于怀鹤不置可否:“你呢?你怎么上课?”

归雪间仰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于怀鹤:“我……也不去。今天留下来照顾你。”

他很快找到了理由:“就说我病了,你要照顾我。”

于怀鹤不能病,病了一定会引起别人注意,而自己病一病,实属很常见,大家都习惯了。

片刻后,于怀鹤点了下头,没有再坚持。

归雪间支着手肘,将自己撑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远离负伤的于怀鹤,说:“那你躺下。”

既然要照顾人,也该负起责任。归雪间这么想着,从床上跳了下去。

因为睡觉不安分,现在衣衫不整,很是混乱,小腿处隐约有一圈很淡的粉,可能是压的,不疼,但在毫无瑕疵的雪白皮肤上非常明显。

于怀鹤的目光很轻地掠过眼前的身影,停顿了一瞬,又在归雪间落地后收了回来。

病人不能不吃早饭,归雪间不怎么熟练的照顾人,打算拜托舍友帮忙带个早饭。

于怀鹤没有提出异议,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伤患的身份,任由归雪间安排了。

天色还早,孟留春在后院练剑,归雪间将纸条压在堂屋的桌上。

自来到紫微书院后,同一间院子里的几人相处得还算和睦——偶尔也有不伤情面的较量发生。孟留春很讲舍友情,不在意和私奔的两人在东洲时发生的一点小矛盾,见到窗台上的小纸条后义不容辞,问都没问,就好心地助人为乐了。

就是对纸条额外要求带补气血的吃食这一条疑惑不解,没记错的话,上次于怀鹤不是说归雪间不能吃灵力高的东西,怎么又变了?

不过孟留春也没想太多,早晨很忙,没有那个闲工夫。

等孟留春走后,归雪间偷偷摸摸溜到堂屋,将东西拿进房间。

吃完早膳,于怀鹤说:“该喝药了。”

归雪间有点疑惑,于怀鹤没有找丹师,吃的丹药,不用熬药。

喝药的人似乎只有自己。

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在窗边的炉子烧了起来,药汤都熬好了。

归雪间皱眉,还没问出口,就见于怀鹤抬起手,指尖微动,盖子被掀开,汤药从药罐子里升腾而出,落在一旁的碗里。

……这人对灵力的操控真是登峰造极。

来了书院后,归雪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没见识的人了,他现在略有修为,大约算是炼气,入了修仙的门道,知道操控体内的灵力已经很难,更何况是这样的外放。灵力一旦释放出去,就不再受控,想要做到这种程度,必须要对灵力的走向和力度非常清晰才行。

一般人不会刻意修行此道,毕竟灵力排山倒海摧毁目之所及之物,以势压人足矣,而这么修炼起来太慢太费神,用处也没那么大。

但于怀鹤两者兼有。

归雪间收回神,端起了药碗。

自己照顾于怀鹤,竟然还要被于怀鹤提醒喝药,实在是有点丢脸。而被照顾的于怀鹤也不怎么安分,一直不好好休息,归雪间决定以身作则,没有像往常那样把药晾在一边,能拖则拖,而是一口气喝完。

药方经过书院丹师的改良,已经不苦了,但总归不好喝。

喝完药,归雪间的双眼都失去了光彩,勉强提起精神,回过头,看到于怀鹤注视着自己,眼里似乎有一点很温和的东西。

可能是对自己自觉喝药很满意吧。归雪间是这么以为的。

考虑到这人很少闲下来什么也不做,没有当咸鱼的经验,归雪间对于怀鹤的要求也不很高,只要他能躺在床上休息养伤就行了。

所以当于怀鹤提出要看书时,归雪间没有反对。

和他的房间不同,于怀鹤的房间布置得很简单,和最开始没什么差别,没有添置东西。这很少见。入学后,书院的学生要在这间屋子住上好几年,一般会布置成自己习惯的样子。

而于怀鹤的记性很好,说的不是书名,而是告知归雪间书的位置。

归雪间从桌案边找到那本压在底下的书,走到床边,递了过去,还很疑惑:“这么久了,你还没看完吗?”

是那本《论百种魔物》。

于怀鹤各门功课都很好,很久之前就在看的东西,不至于到现在还看不完。

于怀鹤接过书,淡淡道:“嗯。要慢慢看,不着急。”

归雪间问:“你对魔族的事感兴趣?”

于怀鹤点头。

归雪间好心地说:“与魔族有关的书是很难借的,书院不许学生多看,怕学生误入歧途。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帮你找找。”

普通学生不能多看,于怀鹤却没什么不能看的。龙傲天是未来的天下第一,还会将第一魔尊斩于剑下,不可能误入歧途,被魔道引诱。而自己恰巧是周先生的学生,可以借到一般学生借不到的书,给于怀鹤看。

于怀鹤抬起头,看了归雪间一眼,似乎是别有深意的一眼,但说的话又很平常:“多谢。”

归雪间兢兢业业地照顾人,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中午,舍友们都不回来,归雪间只能自己去食堂拿饭了。

见白峰就有食堂,但来回也要小半个时辰。

归雪间出门打完饭,没多做停留,立刻回去,却在外面的小路被人拦住。

柳垂今道:“师弟见了我,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归雪间停下脚步。

这位柳师兄上次大跌面子,似乎一直耿耿于怀,并将他们院子的几人视为罪魁祸首,可能是想找事。

而自己正好倒霉?

柳垂今皮笑肉不笑道:“于怀鹤呢,怎么不在?你们从前不是形影不离,是不是近日他风头正盛,忘了你这个师弟了?”

归雪间皱眉,平时也就算了,他今天急着回去,不太想和这人浪费时间。

柳垂今却不放过他,又说风凉话:“师弟,你和于师弟师出同门,自己没有修为,看着对方风头尽出,有天壤之别,难道不难过吗?”

归雪间说:“我和师兄同心同德,他修为有长进,我很开心。”

柳垂今刚要嗤笑嘲讽这话的虚伪,归雪间继续说道:“柳师兄,你不要以己度人,嫉妒我师兄的天赋。”

他的语气里似乎有点怜悯:“没有意义的。”

归雪间觉得,任何人和于怀鹤比天赋都是自取其辱,更可怕的是,于怀鹤这人还有远超常人的努力。

柳垂今可能是真的被点明了心思,气得不轻:“我会嫉妒一个穷乡僻壤来的?笑话!”

这是书院,来来往往都是人,柳垂今又很有名,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拿归雪间没有办法,撂下话,气的转身就走。

归雪间不觉得又大大得罪了这位师兄会怎么样,心情没有一点波动,正准备离开,却忽然愣住。

柳垂今转身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一点魔气。

魔气应当来自柳垂今腰带上的挂坠,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从某处接触得来的,太多稀薄,没有引起书院的注意。

直至他转过身,归雪间才察觉出这一点即将消散的魔气。

这个人有问题。

归雪间脸色平静,恍若无事发生,但是再有问题,他现在又不能追上去,还是先回去要紧。

他一路小跑,一刻钟后回到院子,推到堂屋的门,隐约听到响动,来自自己那边的屋子。

归雪间没多想,走了过去。

昨日那个刺客醒了,似乎饱经折磨,言语间有种声嘶力竭的崩溃:“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长老说要带白十七回去。如果任务失败,就杀了白十七,将他的尸体毁得干干净净,不能被别人发现。”

归雪间一怔。

白家果然不可能放过自己。

他想,这样的决定,或许是认为计划虽未成功,但也没有败露,就算自己死了,日后还能再培养一个孩子。但作为第一魔尊的容器,在即将完成之际被人发现不妥之处,白家所做的事被公之于众,怕是要有灭顶之灾,所以才会这样命令刺客,毁掉尸身。

下一瞬,于怀鹤干脆利落地扼死了这个人,没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