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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杀藤盘根错节,一层又一层飞速铺展开来,将归雪间所在之处与别的地方隔断开来。
在视线还未完全隔绝前,于怀鹤看到的最后一眼,是归雪间看向自己却迷茫无措的眼神。
他握紧了左手,未痊愈的伤口鲜血淋漓。
变换之时,七杀藤稍微消停了会,此刻又向几人扑来。
严壁经道:“为什么感觉这魔窟的主人在针对归施主?”
最开始,若是说看出于怀鹤的实力最强,所以针对他的七杀藤最多,倒也说得过去。
而刚刚,于怀鹤的归雪间一分开,七杀藤就不顾一切将归雪间单独隔开目的就太过明显了。
别风愁恶狠狠道:“这个魔族着实可恨,对归雪间一个普通人都要下手!”
他的眼睛越发红了,都快忍不住现出原形。
现在也不是思考为什么针对归雪间的时候,严壁经倒是很靠谱:“有莲子的保护,归施主暂时不会出事。这幻术虽然厉害,但我们几人合力,清理掉七杀藤,再救出归施主也不迟。”
于怀鹤看了一眼握住的剑,抬起头,眼前是无穷无尽的水晶镜面:“太慢了。”
他确定归雪间中了幻术。
而无论魔族想要对归雪间做什么,只要在一刻钟内杀了对方,一切都会结束。
现在太慢了。
于怀鹤随意地割下衣袖一角,蒙住了眼睛。
孟留春道:“你在干什么?”
严壁经一愣,反应过来:“这种简单的幻术,只对所视之物起效。你遮住眼睛,是为了不受幻象干扰?”
别风愁很迷惑:“可是为了不看到假的,索性不看,岂不是本末倒置,会败的更快?”
严壁经喃喃自语,他方才的话还未说完:“……只是这样,对剑法、身法,以及心境的要求难免太高。”
一般人眼不能视物,就会陷入慌乱,更何况七杀藤的攻击极快,还不能出现丝毫差错。
那样的感知与自控力,常人不仅无法做到,甚至难以想象。
于怀鹤安静地伫立在原地,他的剑,他的人都表现出一种极端的冷意。
风随力变,一切气息的改变都有迹可循。
数条七杀藤向于怀鹤袭来,别风愁看到的是六根,于怀鹤提剑,剑锋只挥向其中的五根,他想要帮忙,却见最后那一根徒劳地穿过于怀鹤的身体,没有造成任何伤痕。
是虚影。
于怀鹤的身影已经跃至前方,回答别风愁的话:“不会。”
*
莲花维持的结界摇摇欲坠,金粉不断地失去光芒,一刻钟快要到了。
而那些藤蔓也蓄势待发,似乎下一瞬就要冲破限制,冲入结界内。
归雪间思考,那支箭是否还拥有污染的特质,如果将它插入莲花花蕊,会不会引发灵力暴动,将周围的魔气净化,从而打破幻境。
这么做有很大风险,就算成功,归雪间担心自己也要在灵力暴动中受伤。
他想,等回去后,他一定要对周先生提要求早日修习身法,至少能够逃命。
但归雪间还没真的动手,就听到身边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玉坠轻轻摇晃,那抹红并不像往常那么显眼,似乎与这黑暗的洞窟融为一体。
归雪间一怔。
于怀鹤快步走来,停在结界前,他的神情严肃,匆忙催促道:“到我身边来。”
他又说:“我会保护你的。”
归雪间像是很害怕,害怕这个危险的幻境,也害怕将要吃掉他的魔尊。他急忙从花蕊中站起身,甚至差点跌倒,支着手肘,重新站起来,沿着层层叠叠的花瓣走到结界边缘,将要投入于怀鹤的怀抱。
于怀鹤也朝他伸出手。
归雪间半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他的眼神。
他的浅色眼眸中只有纯粹的冷意,像是未化的雪。
洞窟中满是魔气,灵力贫瘠,但莲花内灵力四溢,还未流逝殆尽。
足够了。
那支箭——能够污染一整个见白峰的箭在归雪间手中凝成实质,他没有任何迟疑,捅向这个人的眼睛。
猝不及防下,“于怀鹤”一声哀嚎,发出“嘶嘶”声。
归雪间抬起手,直直刺入他的另一只眼睛,漫不经心道:“你不会以为,我分不清于怀鹤的玉坠和你这双肮脏的眼睛吧?”
他们离得太近,即使没有拉弓,用手刺入,这枝箭造成的伤害也不可估量。
而破除幻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死幻术主人在幻象中的投影,无论怎样精密的幻术,也会就此破灭。
仿佛是大幕落下,七杀藤一点一点的消失,露出真实的世界。
归雪间的箭还未来得及拔出,就听到一身很轻的声响,雪白的剑刃刺穿了眼前“于怀鹤”的心脏,幻象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不是于怀鹤,是第十七魔尊,归雪间的箭刺中他幻象中的眼睛,剑结果了他现实中的性命。
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到归雪间的指间,却没留下任何痕迹,他的手依旧洁白无瑕,没有沾染任何血迹。
归雪间一怔,松开手,箭随着莲花一起消散,他被一只手捞起来,揽入怀中,余光瞥到摇摇晃晃的玉坠。
气息疏冷,却很熟悉。
其实在这之前,他也没有多害怕,但直至此时此刻,他好像才真的放下心,后知后觉地脱力,伸手攀住这人的后背,剧烈的喘息着。
于怀鹤的呼吸似乎也不像往常那样平静,他抱得很紧,松开剑,用没有受伤的右手将归雪间的脸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别看,有血。”
作者有话说:
能护住自己老婆的龙傲天才是好龙傲天(喂
第37章 并不想要
血,应该是死掉的那个东西的。
但归雪间还是问:“你受伤了吗?”
他的脸埋在于怀鹤的肩膀上,有点闷闷的。
于怀鹤说:“没有。”
归雪间觉得他在骗人,明明左手受伤的时候自己也在,已经看到了。
他含混地应了一声,气息都落在这个人的耳侧,像是很害怕。
这次是真的,是后知后觉的害怕。
于怀鹤抱得更紧了。
归雪间有点疼了,但是不想松开。
他感觉自己的脸被什么硌了一下,有些疑惑,因为自己被于怀鹤抱着,身侧自然也是这个人的脸。
归雪间偏过头,看到于怀鹤的眼睛上蒙着东西。
怔了一瞬后,归雪间想替他解开,但于怀鹤抱得很用力,他抬不起来手。
于怀鹤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抬起左手,解开系在眼睛上的东西,归雪间看到他的指甲上有干涸的血迹。
黑暗中,两人对视了一眼,归雪间刚想问什么,却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打断自己的话。
“你们两个别抱了,这里快塌了。”
“上来!”
一只巨大的狼头就这么出现在了归雪间的视线里。
没什么见识的归雪间被吓了一跳:“……”
首先,洞窟里怎么会有狼。这只狼还是灰白色的毛,血红的眼睛,有点眼熟。
然后,这只狼还会说话,声音还很熟悉。
由此可知,这只狼是别风愁。
严壁经已经坐在狼的背上了:“两位施主,有什么话出去再说,逃命要紧。很急啊!”
这时候又没有出家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超脱了。
于怀鹤抱着归雪间,也跃到了狼背上,归雪间被他团在怀里,掌心被白狼的毛扎的有点难受。
很粗糙,并不柔软。
看来狼和猫的差别很大。
别风愁的原形很庞大,能载得下四个人。他咬住还处于震惊中的孟留春的衣裳,往上一甩,在孟留春可怕的尖叫声中,往外狂奔。
魔尊死后,洞窟地动山摇,即将坍塌。七杀藤失去魔气,萎靡不振,不能再阻拦他们。但头顶的石头摇摇晃晃,像是快砸下来了,危险程度也不低。
狼的体型大,速度极快,也很灵敏,左腾右挪,避开砸落的碎石。
孟留春还在尖叫。
别风愁像是被吵到了,不耐烦道:“你别叫了,声音这么大,塌得更快。”
孟留春捂着嘴,生怕逃不出去,就要英年早逝于此。
严壁经和于怀鹤负责清理别风愁躲不过去的碎石,别风愁负责跑路,归雪间和孟留春负责当狼背上的挂件,几个人一路鸡飞狗跳,总算在洞窟完全坍塌前逃了出去。
轰隆一声,身后的洞窟变成一片废墟,归雪间看到外面的世界,松了口气。
别风愁的脾气不好,也不爱被人骑着,一出来就抖动后背,要将几个舍友摔下去,于怀鹤抱着归雪间安然落地,严壁经也早有准备,只有孟留春打了个跌,差点摔倒。
归雪间喘了口气,低下头,抓住于怀鹤的左边手臂:“你的手包扎了吗?”
不久之前,七杀藤几乎要从于怀鹤的血肉中破土而出,那种程度的伤害,即使七杀藤消失,也会留下可怕的伤口。
于怀鹤瞥了他一眼——这个眼神有点奇怪,就像是疑惑归雪间怎么还敢提起这件事一样。
归雪间不明所以,他关心这个人的伤口怎么了?而且于怀鹤还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他关心是理所应当。
他直觉这个人有话要说,但只听他说:“等会。”
归雪间没有放手:“现在。”
又问:“你是不是没带药,我找孟留春借。”
于怀鹤半垂着眼:“不用。带了。”
归雪间离开伤患的怀抱,见于怀鹤从储物戒指中拿出药瓶和干净的布条:“不要帮忙吗?一只手很麻烦吧。”
于怀鹤:“不麻烦。”
他的不麻烦是伤口有血,不想给归雪间看的意思。
归雪间还是想帮忙。
于是,于怀鹤将药瓶和布条递给他:“拿着。”
归雪间不是想帮这个忙,但于怀鹤的动作迅速,已经开始收拾伤口,而且偏着身,他看不到,只能当好一个放置药瓶的台面了。
过了一会儿,于怀鹤重新伸出左手,布条从虎口开始,将整个手掌都包扎了起来。
很严重的样子。
归雪间觉得回去后可以找丹师替他看看,也不知道七杀藤有没有毒。
别风愁对自己的原形很满意,出来后也没有变回人,转着圈撒欢,跑了一阵后,总算尽兴,回到归雪间面前:“归雪间,你吓死人了,我差点以为你要被那个恶心的魔族吃了。”
他变成了狼,声音没变,只是多了一丝粗粝,嗓音又大,像是炮仗一样在归雪间耳边炸开。
归雪间默默地想,舍友,你猜得没错,自己真的差点被吃了。
他想了想,问:“你们是怎么杀出那段水晶镜面的?”
幻术配合着无孔不入的七杀藤,着实麻烦。
别风愁道:“你说这个,于怀鹤蒙住眼睛,清理出来一条路,然后就有个像蛇一样的魔族在结界边待着,一见面就打了起来。和他对视,产生的幻象令人敌我不分,我们不能打,只能添乱。秃头和尚还有点用,闭着眼念经能削弱周围的魔气。”
说到这里,别风愁似乎对于怀鹤的实力心服口服了:“于怀鹤一剑杀了他,也确实厉害。”
归雪间明白了,于怀鹤所做的是切断幻术的施展条件,这么一来,就不会再中幻术了。
但即使一般人能想到这样的破局之法,也没有勇气这么做。而就算有勇气奋力一搏,似乎也是寻死。
只有于怀鹤不仅对外界的感知极为敏锐,且他对自身的判断极为信任,不会有任何迟疑,才能摒弃一切杂念出剑。
不愧是龙傲天,无论什么样的绝境,都会有办法解决。
他靠在于怀鹤怀里,仰起头,小声说:“你好厉害。”
于怀鹤低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还行。”
似乎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归雪间觉得于怀鹤对自己的要求也太高,才十八岁,得意一下能怎么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午后的太阳很好,暖洋洋地晒在身上,睡意翻涌,归雪间一下子就困极了。
于怀鹤皱了下眉:“你累了?”
归雪间又困又倦,点了下头。
这不能怪他。昨天进村后,他的精神就一直高度紧张,期间又去河里救了个人——不,是捞起了一只在河里快乐玩耍的鹅,晚上也没睡好,今天起的又很早,赶路,差点被吃,捅了魔尊,完全是在透支精力。
于怀鹤道:“睡吧。我看着你。”
归雪间翻了个身,借于怀鹤曲起的手臂挡住日光,不再抵抗睡意。
临睡前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是看到于怀鹤拿出袍子,盖在了自己身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归雪间被声音吵醒。
他的眼睛还没睁开,就听于怀鹤问:“不睡了吗?”
似乎也不是坐在地上,靠在于怀鹤怀里,而是被人抱着,半悬在空中。
归雪间刚想问为什么这么吵,就听到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声音。
“你睡得还挺香。”
归雪间一睁开眼,周先生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张了张嘴:“先生,你怎么在这?”
周先生道:“有学生在历练途中遇到魔族,又中了幻术,是一桩大事,书院自然是要来一查究竟的。合道峰主相邀,我一介书生本不打算来,听说有我的学生在,改了主意,过来看看。”
……结果别的学生一副经历恶战的样子,自己还在睡,确实不大好。
归雪间说:“我太累了。”
他偏过头,看到几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在围着坍塌的洞窟,准备做法,里面有好几个自己都见过。
被抱着的时候,归雪间没觉得有什么。但书院里的先生一多,特别是那个安排院子的先生也在,归雪间完全清醒过来了,入学时两个师兄妹被迫分在两座最远的主峰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太好,容易让人误解。
归雪间心跳漏了一拍——被吓的,拍了拍于怀鹤的手,意思是要下去。
脚重新落地,归雪间有点心虚地向先生那边瞥了一眼,先生们都在忙,没有注意到这边。
周先生道:“你们也过去,如果有什么猜测,也可告知书院。”
归雪间和于怀鹤走过去时,正听严壁经道:“于施主拿出一枚莲子,能护佑所用之人一刻钟时间。”
听说有这样的法宝,连书院的几位先生都很惊奇,想从于怀鹤手中拿来一观,钻研一番。
归雪间:“……”
于怀鹤道:“用了。”
一瞬的寂静,似乎是不明白于怀鹤为何如此暴殄天物,合道真人道:“算了,法宝再珍贵,还是性命要紧。你做得对。”
严壁经又接着讲到魔窟所遇种种,险象环生,特别是说起归雪间被魔族掳走,几位先生的目光聚集到了弱小、没有修为的归雪间身上。
为什么是单单他被掳走?
归雪间很镇定,他知道书院的先生们不是魔族,察觉不出自己的体质有异,还是可以糊弄过去的。
他轻轻蹙眉,似乎在仔细回忆:“那个魔族说要吃掉我,又进不来莲花。然后,我就被师兄救了。”
言谈之间,似乎一无所知。
书院的几位先生商讨了一番,觉得可能是于怀鹤的莲子让魔尊以为归雪间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才会出手。
合道真人又道:“这些魔族对修仙界不了解,也很正常。”
无论如何,先生们都放过了没有修为的归雪间,并未对他产生怀疑,这样便很好。
归雪间安下心,继续默默围观。
书院的先生们修为高深,有翻山倒海之能,翻一个塌了的洞窟也不难。说话间的功夫,已经协力清理完碎石,将那具被砸的稀巴烂的尸体拖了出来。
场面一度非常血腥,归雪间没看,于怀鹤也不让他看。
只见周先生走上前去,将尸体搜查一番,语气里多了几分严肃:“有魔尊印迹。他是魔界十九个魔尊中的其中一个。”
仅仅是一个不明身份的魔族,就能叫书院出动好几位先生,而这人又是一个魔尊,状况又加倍严重起来。
几位先生不再言语,专心致志地收拾碎石,希望能从中寻找到魔界魔尊出现在此的理由。
终于,一路将碎石拨开,最里面似乎是个书房,书架被压得支离破碎,但是下面空空荡荡,一张碎纸片都没有,透着一股诡异。
东西呢?
周先生沉思片刻后道:“这几个学生说,杀了这魔尊后,洞窟就立刻坍塌,我之前以为因这魔窟由他所建,一失去魔气来源就开始崩坏。现在看来,或许是魔尊死了,知道有外人前来,要立刻毁掉证据,他藏身此处,书架上又空无一物,可能是负责魔界与修仙界之间的通讯。”
合道真人道:“若真如你所言,着实可惜。要是能将他生擒,岂不是能抓住修仙界的卧底了!”
那位十分严肃可怕的先生道:“也不必可惜。若不是这几个学生当机立断,直接杀了他,等我们来了,他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归雪间听着几位先生的争论,循着声音看去,或许他能从书房中发现异样,没料到尸体也被拽到那一处了。
他一愣,目光落在尸体的脸上。
这个第十七魔尊的眼睛呢?
难道在幻境中捅穿他的眼睛,现实中的眼睛也会消失?
不对。
归雪间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灵府可以吞噬魔器,却不是简单地将其化作灵力,而是可以保留其特质。
而魔尊死的时候,血溅到自己身上,然后消失了。
魔族的能力,很多时候由天赋决定。比如这位魔尊能施展幻术,很大程度是依赖他天生的眼睛。
归雪间产生一个可怕的推论……或许,那双眼睛被自己吞食了。
……他不该骂那是双肮脏的眼睛的。
因为,现在那双眼睛可能变成自己的了。
想到这里,归雪间有点无措地拽住了于怀鹤的袖子。
于怀鹤低头,见归雪间忽然大受打击的可怜模样,皱起眉,捧起他苍白的脸,认真问:“怎么了?”
周先生也瞧见了归雪间的模样,可能是觉得归雪间的胆子也太小,于怀鹤这个师兄也太过溺爱,实在不好。
归雪间虚弱地摇头:“……尸体,血。”
他有点绝望,那双魔尊的眼睛很丑,他并不想要。
作者有话说:
雪间:绝望.jpg
第38章 审问
如果是别的,吞了也就吞了,存在灵府中,也不要紧。但眼睛不一样,不是魔器,而是他本来就有的东西,吞食掉可能会出现很可怕的后果。
比如会将自己原来的眼睛取而代之。
归雪间很绝望,但却不能表现出来,周围全是人,而且都是些修为高深的先生,所以他只能装作怕血。
——他本来就怕,只是可以忍耐,不至于表现得这么明显。
那位神情严肃,面容古板的先生看到归雪间这副模样,似乎对他颇有微词,想要教训他一番。
周先生低声对他说了句话,他的神情才缓和了些,没有多说什么。
难怪人人都想找个先生拜师,多个先生确实很好。
归雪间很感谢周先生。
总之,怕血的归雪间被扶到了不能再看到尸体的地方。
归雪间默默地思考,这个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少现在,他的眼睛并未显露异象,否则先生们早就要把他抓起来了。
暂时还能安心。
过了一会儿,远处走来一个人影,原来是姗姗来迟的柳垂今。
柳垂今拱手,对眼前的几位先生表现得都很熟稔,一一告罪:“徒水村一片混乱,我只能先安顿村民,所以来晚了,未曾迎接先生们的到来,是学生的罪过。”
归雪间想,难怪这人能在书院里做成独一份的生意,在先生面前八面玲珑,而且八成要将村民作为不来对付魔尊的借口了。
果然,又听柳垂今道:“我作为看护此次历练的师兄,没有保护师弟们的周全,不知道洞窟内是如此厉害的魔尊,于心有愧。”
别风愁早对这个监管他们的师兄不耐烦了,先生们还没说话,他已经跳脚:“柳垂今,你不过是贪生怕死,不敢过来,说什么没保护周全也不嫌丢脸!”
此话一出,书院先生们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历练的学生和负责照看的前辈之间能闹得不可开交,也是少数。
柳垂今面不改色,三两句话就否认了:“我没和师弟们一同前往,的确有过错,但村中魔气弥漫,我着实担心,不能放下村民们的安危。难道我们修仙之人的命是命,普通凡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归雪间叹息,柳垂今的手段高超,别风愁是个才化作人形的妖族,肯定是辩不过他的。
但别风愁是个有道德的好妖,柳垂今说是看重村民们的性命,却只是以此为借口,不能算是个好人。而且别风愁还是自己的舍友,对自己很友善,所以他肯定是要帮别风愁的。
归雪间先一步问道:“柳师兄,你说为了徒水村之忧不能与我们一同前往,却为何在昨日没有线索时要求赶回书院,说是此处古怪,不宜久留?”
柳垂今应对自如:“昨日村中并无魔气,我自然是担忧师弟们有危险,怕折损人才,酿成一大憾事。”
归雪间慢条斯理道:“那昨日师弟的性命重于村民,今日村民的性命又重于师弟。柳师兄,一夜之间,你似乎变化颇多。”
柳垂今脸色一变:“师弟,你没有修为,不能明白我身为元婴对局势的考量。”
归雪间被他攻击,并不在意,却又往后退了退,直至抓住于怀鹤的手,垂着头,似乎很受伤。
于怀鹤在一旁看着,直至柳垂今恼羞成怒才淡淡说:“峰主,我负责记录了历练经过,需要现在查看吗?”
合道真人向来不擅长处理学生之间的纷争,头疼道:“是非曲直,且将你们各自的记录交上来,自有司徒评判。”
司徒先生,就是那个一直颇为严肃的先生。
这话说的很公正,合道真人捋了捋胡须,又对柳垂今道:“但无论如何,你的几位师弟这般年纪就能除去魔尊,实在是大功一件。”
柳垂今脸上的笑容一僵,但立刻又恢复往常的亲切自然。
书院不是盲目相信年长的学生,负责看护的师兄师姐有一份记录,历练的学生也要写一份记录。两者相对应,若是差别太大,再一个一个问询,总能得出真正的结果。
司徒先生先翻阅了柳垂今的记录,低眉不语。
又查阅于怀鹤的记录,一言不发,气氛似乎很是压抑。
片刻后,司徒先生合上记录,指着柳垂今道:“保护凡人,是我辈职责,断不能忘。但村中的危险远远小于除魔,你若是留下一个师弟,在此保护村子,再亲身前去冒险,还能算得上是负责,闹成现在这样,不就是心有畏惧,不敢前行?”
柳垂今似乎有话想要辩解,但司徒先生又喝道:“贪生怕死,优柔寡断,这就是你身为师兄的表率吗!”
柳垂今说不出话来,他此次前来,大概是看先生们正在忙碌,没空细究这点小事,先以退为进,自罚三杯,等回了书院,此事就算过去了。
没料到这几个师弟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当场闹翻,于怀鹤的记录对他也很不利。
司徒先生冷冷道:“总之,你照顾那桩生意,我不愿多谈。但修行之人,但凡忘记本心,心生杂念,不会有好结果。你且自重。”
言罢,柳垂今这位书院出色弟子的脸大约是丢尽了。
这个司徒先生果然很凶。
但凶的不是自己,而是柳垂今,归雪间觉得凶的好。
司徒先生先是将柳垂今骂了一顿,又对着于怀鹤的这份记录做出评价。
“于怀鹤,剑法出众,竟能凭一己之力杀死魔尊,实在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归雪间想,不是百年一遇,而是千年难得一遇。
评价严壁经,又说:“佛缘深厚,佛法精深,也很难得。”
……原来这酒肉和尚修佛竟真修的很好。
对别风愁又多了几分宽容:“虽然脾气暴躁,但天性善良,且最后救出同窗,善于变通。”
对孟留春则是:“修为不足,但道心坚定,并不为难,也当嘉奖。”
最后只剩下归雪间了,司徒先生陷入思索,一时没有说话。
归雪间有点紧张,他不想被点名批评。
于怀鹤上前,指出记录中的几句话,司徒先生恍然大悟。
归雪间听于怀鹤说:“归雪间,我的师弟早已识破幻术,并告知于我。”
别风愁纳闷:“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师兄弟还说悄悄话?”
于怀鹤瞥了他一眼:“施术之人时刻监视着村子,不能随意告知别人。”
归雪间一怔,所以于怀鹤的记录写的也要别出心裁,不能被那双眼睛察觉到异样,又要如实记下归雪间的历练所得。
这个人提前就想到了此事。不仅衣食住行照顾周到,连在书院上学的成绩都记在心里。
似乎过于妥帖。归雪间自己都没想到。
他呆了一下,被人握住了手腕,偏头看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看清于怀鹤的神情,就听司徒先生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归雪间讲出在水中所看到的景象,以及从那双眼睛的存在推断整个村子都处于幻术中。
魔尊已经死了,没人能断定他说的是假话,比如一般人看不到魔尊的眼睛,即使是在水中。
司徒先生抚掌道:“好,你很有悟性,人也聪明,不愧是周横的学生。”
柳垂今做的不好挨了骂得了责罚,他们几个头一次下山历练,杀了魔尊,救了徒水村,也该有奖励。
但他们都住在见白峰,此时峰主也在,司徒先生不能越俎代庖,将这件事交由合道真人处置。
合道真人见事情又到了自己这,想挠头了半天,没能做出决定。
主要是他们这个院子太过人才济济,每个人的修行方式差别都很大,还有个没有修为的归雪间,一时竟想不出来每个人都能用上的东西。
合道真人还在思考,先前一言不发,专心搜查现场的周先生忽然出声道:“他们在历练中杀了魔尊,已是很大功绩,新生之中,再无人能及,也该有资格进入今年的秘境。”
司徒先生也点头。
所谓秘境,多由仙人飞升前的洞天福地和天生的灵山仙湖之类的构成。这些地方生长着灵兽仙草,亦或留有仙人遗物,灵力充沛,四处都是机缘,若是遇上大机缘,前途更是不可估量。
而这样的好地方,是整个修仙界的仙长们为了晚辈们的修行搜寻而来,不能竭泽而渔,所以每年能够容纳的人数是一定的。不仅紫微书院的学生要去,各大宗门的弟子也要去,连散修也是有名额的。
听起来能去很多人,分一分也不剩多少了。
紫微书院内的名额分配很公平,以考试成绩,历练结果,修为水平,道心道行等方面综合考量,如果在某一方面远超众人,也会适量加分。
而此时几人在历练方面都齐心协力杀了一个魔尊,自然算是远超众人。
合道真人道:“既然如此,你们觉得进入秘境资格作为此次奖励如何?”
几个人都看向于怀鹤,很是期待。
于怀鹤道:“多谢真人。”
因为细算起来,对于怀鹤不算奖励,他是一定能去的。至于其他几个,严壁经的修为不错,成绩似乎也还可以,努努力应该能拿到资格。别风愁是半个文盲,光考试成绩这一项就大大的落后了。孟留春修为不够,似乎也难。至于归雪间,他没有仙骨,想要从一起入学的同窗中脱颖而出的可能性太低。
是以归雪间从未觉得自己能去秘境。
由此可知,周先生提出这个建议,听起来理所应当,实则还是怀有私心,想对自己的学生有所优待。
归雪间小声说:“谢谢先生。”
周先生点了下头:“谢什么,你还是有点聪明的,能推测出来身处幻境中,否则我也不放心你去秘境。”
书院的先生们还要留在此地寻根究底,但这些就和他们几个十七八岁的学生没关系了。
几人准备打道回府,回去上学。
因灵鹤的毛埋在村子前,还得穿过村子,再乘坐灵鹤飞回去。
比起之前的寂静,村子里现在满是痛彻心扉的哭嚎声,哭死去的亲人,也哭村子的命途多舛,遭此横祸。
村长要忙一家人的丧事,还是追了过来,红着眼眶向他们道谢。
虽然他们不能拯救已经死去的人,但剩下来的人终究活了下来,知晓了真相,不会再陷入惶惶难安的境地了。
归雪间听了这哭嚎声,想起前世的事,又有点难受了。
*
回程的路上,虽然有于怀鹤挡着,在灵鹤身上还是免不了吹着风,一回书院,归雪间又累了。
他被于怀鹤喂了点吃的,灌了药,拎到上床睡觉。
半睡半醒间,归雪间听到雪花簌簌而落的声音,以为是在做梦,睁开眼却发现是自己的意识进入了灵府。
雪又变大了。
归雪间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猜测雪与吞食的魔器之间的关系。
吞的东西越多,雪下的越大,积雪越厚,拓印的痕迹也越深,用的次数也越多。
似乎是这样。
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灵力,还是以阴云的形式存在,不能动用吗?
归雪间不能确定,只能靠猜测。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双眼睛。
而眼睛占地实在太小,在茫茫大雪中太不起眼,归雪间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双眼睛的踪迹。
雪地中并没有七杀藤。
归雪间思忖片刻,得出结论,或许这就是灵府不愿意吞食七杀藤的原因。七杀藤是活着的东西,他勉强灵府吞掉的只是它的一小部分,将其消解后,就是纯粹地消失了,不能在积雪上留下任何痕迹,继而使雪下的更大,只是浪费原有的灵力。
这样也很正常。
否则自己这改造过的体质也太强了,以后看到哪个魔族,上去一碰,对方就消散成一团灵力了。
而那双眼睛……归雪间有点担心,自己真的使用它,两颗眼珠子会凭空出现在自己手里——很吓人,又很担心这玩意与别的东西不同,用了后无法脱手就消失。
还是现在灵府内试一试。
归雪间这么想着,决定使用这双眼睛。
下一瞬,归雪间感觉到一阵寒意,瞳孔深处传来极端的冰冷,像是连血液都冻住了,他难以忍受地晃了晃神,不由地跪在雪地里,抬手遮住眼睛,像是想要焐热它。
片刻后,归雪间终于适应这种温度,他重新睁开眼,四周的一切还是一如既往,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但归雪间却本能地知晓了它的用途。
他能用这双眼睛动摇人的心神,操控人的意志,使用简单的幻术,而庞大的幻境,以他目前能动用的灵力,不可能编织得出来。
似乎是一双很有用的眼睛,也很适合自己。
不过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归雪间掬起一捧细雪,雪随着他的心意融化成澄澈的水,外面有一层冰,所以水不会流逝,成为了一面水镜。
在这面水镜中,归雪间看到了这双眼睛。
他曾在第十七魔尊的脸上见过这双眼睛,扭曲而可怕,充满了魔气。而自己脸上的眼睛,却是由灵力凝结而成。
瞳孔的颜色不是深到发黑的红,而是一种很淡的、近乎于金的色泽,也没有占满整个眼眶,只是瞳孔略微放大了些。
眨了下眼后,寒意褪去,眼睛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归雪间终于松了口气。
他担心丑,也担心使用它会彻底改变面容,那就无论如何也不能浑水摸鱼骗过去了,不小心用了,似乎只有逃命一条路可走。
归雪间放下心,手中的冰瞬间融化成水,从指缝间滴落,又化成雪花,轻飘飘地落在地面。
*
归雪间今日睡得太早,又睡得太多,从灵府中出来后睡意彻底消散,在半夜醒来。
隐约间,有书页翻动的响动。
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在自己房间里看书?
归雪间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循声望去。
于怀鹤坐在床边,斜靠着床沿,左腿半曲着,膝盖上搭着一本书。
他的目光冷冷淡淡,浏览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归雪间瞥了一眼,封皮上似乎写的是《论百种魔物》,又觉得龙傲天也太努力,遇到一次魔族,期间有不认识的东西,回来就要补习回来。
他确定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下一刻,于怀鹤偏过头,朝自己看来。
既然被发现醒了,也没什么好藏着的,归雪间问:“大半夜的,你不睡么?”
于怀鹤道:“怕你生病,多待了一会儿。”
归雪间缩在被子里,心想这人的照顾也太周到。
于怀鹤顿了一下,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彻底转过身:“有点事想问你。”
什么事?
归雪间很疑惑。
于怀鹤的目光垂落在归雪间的眉眼间,像是他方才看书时的模样,语调波澜不惊,问:“在幻境里,那个魔尊对你说了什么?”
从始至终,归雪间没说过自己陷入幻境。而在最后大战第十七魔尊时,所有人都闭着眼,否则会中幻术,所以负责讲述事件始末的严壁经似乎也没有发现。
归雪间有点窒息。
显然,书院的先生们信了自己说的话,但于怀鹤没信,只是装作信了。当时没有戳穿,是不想书院找自己麻烦。
然而现在没有外人,于怀鹤就要找自己麻烦了。
昏暗的灯光下,归雪间小声说:“他想吃了我。”
于怀鹤没有说话,点了下头,示意归雪间继续说。
归雪间只好将书院先生们猜测的那一套拿出来:“他可能是觉得我有莲花的保护,是个很重要的人。但他猜错了,莲子是你的,他不知道是你在保护我。”
于怀鹤又问:“去救你的时候,怎么待在结界边缘?”
归雪间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他装作你,想骗我出去。我知道不是你,就想用符箓镇住他,或许能趁机逃走。”
他以为自己这么说,还是很有逻辑的。
然而于怀鹤似乎不是很信。
毕竟是说谎,归雪间的眼神游移不定,见到于怀鹤的左手搁在被子上,伤口裹得严严实实,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提出让于怀鹤包扎伤口是,对方会有那样的眼神。
……于怀鹤已经认定七杀藤的忽然消失是有问题的,不是幻术。
关于这一条,于怀鹤甚至没有给自己狡辩的机会,他有自己的判断。
想要改变于怀鹤的认知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他是那种绝不会怀疑自我,因外物动摇的人。
因为不能言明的原因,归雪间时常需要在别人面前掩盖事实,或许是他很有说谎的天赋,从来面不改色,又或者是他的身体确实虚弱,有点弱不禁风的意思,干不了什么坏事,所以似乎没被人怀疑过。
但眼前的人是于怀鹤,归雪间的心跳加速,有点编不下去了。
果然,只听于怀鹤平淡地问道:“是么?”
归雪间枕在枕头上,又看了一眼眼前的人。
于怀鹤穿着宽松的常服,头发也没束,发带随意地搁在自己的枕边,似乎是洗了个澡过来的。不像平日里那样疏冷,看起来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懒散,并不是正经审问犯人的样子。
而自己也不是犯人,没有哪个犯人会躺在床上受审。
一瞬间,归雪间想了很多。
于怀鹤会这样审问别人吗?
——不会。如果是别人,他有了疑虑,会一言不发直接查下去,而不是等在床头,让犯人自己交代。由此可见,于怀鹤对待自己和别人有很大差别。
于怀鹤会因为问不出什么而对自己动手吗?
——不可能。
忽然间,归雪间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于怀鹤又没有当场抓住自己做了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隐瞒了事情。
这件事归雪间不想告诉别人,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特别是不会伤害于怀鹤,所以还是可以继续隐瞒下去的。
说谎很难,说不知道很简单。
于是,归雪间在枕头上挪了挪,靠近了于怀鹤的右手。
于怀鹤的感觉很敏锐,何况是这样刻意的触碰。
他的手停在原处,没有动作,过了一小会儿,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拨开归雪间垂在脸侧的头发,将归雪间埋在枕头间,被浓密长发掩埋的脸抬了起来。
很小的一张脸,乖乖地抵在于怀鹤的掌心。
归雪间抬起眼,眼睑微微颤动,安静地、毫无防备地看向于怀鹤。
他的嗓音带着一点睡醒后的鼻音,听起来软绵绵的:“我很害怕,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你会来。”
归雪间缓缓地眨眼,睫毛蹭在于怀鹤的掌心,应该是有点痒,于怀鹤几不可察的僵了一下。
于怀鹤半垂着眼,看不清神情,指腹贴着归雪间的眼角,很轻地抚摸着。
半晌,他“嗯”了一声,似乎很容易就被打动,放过了归雪间:“约定了一刻钟,我一定会来。”
归雪间逃过一劫,逃得太简单,还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可能是于怀鹤认为自己有什么难言之隐,然而自己不想说,这个人又觉得事情不会脱离他的掌控,所以没有追究下去。
龙傲天,你好自信。
……但,似乎也没错。
归雪间又没拿这个做坏事。不能说的主要原因是太惊世骇俗,容易被抓住关起来,而且他也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体质——从出生就是为了成为魔尊容器的事,难以启齿。
可能是察觉到归雪间暂时不想睡,于怀鹤添了些灵力,令琉璃灯内的烛火更亮。
归雪间想起两人的约定,也想找这个人的麻烦了,说:“可是你受伤了。”
于怀鹤道:“当时说的是尽量。”
竟然天衣无缝,挑不出毛病。
一直这样托着,脖子会僵,于怀鹤松开手,归雪间的半边脸重新陷入柔软的枕头:“你的左手还疼吗?找先生看过了吗?”
于怀鹤挑了下眉。
归雪间:“。”
之前已经提过了,现在刻意不提,像是做贼心虚,而他没有做贼,不必心虚。
归雪间有充分的理由:“总觉得你仗着修为高,对伤口不很上心,我是你的未婚夫,有责任关心。”
流光溢彩中,于怀鹤的眉眼格外英俊,他很轻地笑了,回答得简单:“小伤,不疼。”
他看起来很冷,不是苦大仇深,对人或物有怨言,而是天性如此。就像他的剑,太过锋芒毕露,旁人害怕被伤害所以敬而远之。然而于怀鹤孤身一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接近。
归雪间靠近他,最开始是想要活下去,后来……他似乎察觉到,这柄剑不会刺伤自己。
他待在于怀鹤身边,即使剑刃横在身侧,感觉到的是保护和安全。
就像现在,于怀鹤的目光好像很轻柔地落在自己身上,那是一种与锋利、冷淡无关的眼神,他说:“多谢未婚夫关心。”
第39章 剑招
……未婚夫。
归雪间抬起眼,心蜷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不疼,就是很奇怪,是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细数起来,遇到于怀鹤后,归雪间用过很多次“未婚夫”这个词。第一次用,是请求于怀鹤救出自己,后来又用,是想要将于怀鹤和自己绑在一起,至于现在,为了让于怀鹤答应自己的要求,比如合理地关心这个人未处理的伤口。
归雪间用的越发熟练,因为于怀鹤似乎总是答应。
但于怀鹤从没用过这个词,可能是他经历过当众退婚,知道两人之间已无婚约。
这是第一次,于怀鹤称呼自己为未婚夫。
于怀鹤怎么学坏了?
似乎也不能算学坏,因为是归雪间先说的,还说过很多次。
好混乱,归雪间的睫毛乱颤,在下眼睑落了一片杂乱的阴影,有点不知所措。
一个称呼而已,每次于怀鹤不都表现得很平淡么?
归雪间默默将被子往上拉,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含混地应了一声,又小声说:“我困了。”
然后闭上了眼。
片刻后,他听到于怀鹤“嗯”了一声,调暗了灯光。
归雪间翻了个身,偷偷睁开眼,于怀鹤的影子倒映在帐纱上,他看了一会儿,又真的困了,睡了过去。
一般而言,下山历练会放五天假,大多数学生解决事端后会选择在人间放松玩乐,等到了时间再返回书院。
但他们院子的情况特殊,书院的先生都来了好几个,总不好还待在俗世。
第二日,大家纷纷回去上课。
归雪间的精力不足,多休了一天。
重新上课的第一天,归雪间觉得问题很大。
第一节是阵法课,归雪间走入静心斋,往日里轻松愉快、随意摸鱼睡觉的氛围荡然无存,因为端坐于众人之前的先生变成了花秉秋。
归雪间怀疑自己走错了屋子,或者是记错了时间,然而屋里坐着的都是自己认识的同窗,很多还找过自己代写作业。
而花秉秋也看到了自己,露出一个可怕且得意的笑,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过去。
作为一个学生,是任先生宰割的,归雪间不得不走了过去。
一路上,同窗们对他投来同情的目光,仿佛他即将赴死。
花秉秋盘腿坐着,阴森森地笑道:“前几天缺的课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为了不拾人牙慧,课都不上了。”
归雪间低眉顺眼地解释:“花先生,我之前几天下山历练,不在书院里。”
花先生阴阳怪气道:“哦,那倒是我错怪了你。”
书院传闻中,花秉秋久不教书,一是他教书方法过于折腾人,二来他本身也不愿意和资质平庸之辈浪费时间,不愿意教书。
归雪间觉得,虽然上次自己将花秉秋气得不轻,但也不至于让他浪费时间,重新回来教书吧。
但花秉秋取代原来的阵法先生已成事实,归雪间不想上课,但又不得不上,无故逃课,司徒先生估计要找自己麻烦。
他只好找了个位置坐下,顺便帮别风愁也占了个座位。
凑巧的是,前排坐着的又是吴午。
吴午偷偷摸摸转过身,大倒苦水:“道友,你可害死我们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上次被花……花先生叫去,听他说要收你当徒弟。怎么教你一个还不过瘾,跑来教我们阵法课了?”
果然,作业代写之事早已败露,吴午不堪重压,将自己供了出来。
但归雪间不觉得这是吴午的错,代写之人如此之多,不可能各个守口如瓶,他早就做好了被先生斥责的准备,但没料到原来背后是花秉秋的手笔。
思及此,归雪间也很头疼:“我早已拜了先生,不能再拜第二个。”
吴午瞪大了眼,仿佛是在质疑归雪间看起来这么穷,又没有修为,竟然拜了先生,也是个有特权的人。
看来师兄师姐们说的果然不错,紫微书院到处都是卧虎藏龙,不可轻忽任何一人。
吴午道:“那不还是你害的,你不拜花先生为师,但他看中了你,还是非要教你。”
归雪间:“……我觉得不是。”
两人大眼瞪小眼,吴午似乎有很大怨气。
为了防止吴午将这事的缘由捅出去,导致同窗们的怪罪,归雪间还是要拉人下水,他指出吴午的过错:“吴道友,你是第一个找我代写的,这桩事里也少不了你的一份功劳。”
面对这样的威胁,吴午做贼心虚,方才还气势汹汹,转眼就垂头丧脑道:“知道了,我不会乱说的。”
早知道当初写不出来丢脸就丢了,总比现在被花秉秋教课好。
归雪间看出眼前这位同窗很是悔不当初,但他没有后悔。
五百灵石,一枚储物戒指,他还是赚了的。
而花秉秋上课,与上一位先生的风格差别很大,并不照本宣读,讲述阵法经典。而是以一个简单的聚灵阵为例,化简为繁,又化繁为简,将聚灵阵变换至三四笔就能绘制而成的阵法,又提出问题,询问学生是否了解聚灵阵最基础最根本,决定阵法真正起作用的构件。
他讲得很快,时不时提问,在场之人都如坐针毡,听不懂也不能睡。
花秉秋来的很早,提前在静心斋内布置了阵法,一旦睡觉,就会被阵法攻击,需要躲避忽然喷出的火焰。
好好的上着课,突然有了性命之忧。
一节课下来,归雪间有了在书本上得不到的收获,他一贯擅长拆分阵法组建,以简便为宜,不知道化简为繁也有难得的妙用。不仅不愁了,反而很愉快。而别风愁面如死灰,看起来奄奄一息了。
归雪间同情地看了舍友一眼,想也真是为难他了。
除了花先生这个意外,归雪间上其他课时,也不怎么平静。
盖因一行人历练除魔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书院。这事涉及到魔尊,又有书院里名气很大的柳垂今参与,后来见白峰峰主亲至,加上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了一场,在场的先生们也不是过与世隔绝的日子,一传十十传百,书院里上上下下都知晓此事。
魔界有十九位魔尊,虽然修为有高低之分,但说起来都占了个魔尊的名头,在书院学生眼中,同样深不可测,厉害无比。
这位第十七魔尊的功力大多在一双眼睛上,修为并不怎么高深,才会在一刻钟之内被于怀鹤斩于剑下。但若是旁的新生抽中这次历练,八成是去送死,只有很小的可能察觉到不对,早早逃出来才有生还的机会。
这么看来,严壁经说自己抽中这签是菩萨的慈悲,倒也没说错。
而其中又以于怀鹤一剑击杀魔尊之事流传最广。
入学测试时,于怀鹤当众炸了乾坤灵动仪后就大大地出了风头。但当时大家才入学,忙着适应新环境,加上于怀鹤只展露出他灵力精纯,并不知道他真正实力如何,所以宗门子弟们大多都在观望。
而入学一个月,于怀鹤又杀了魔界魔尊,这样的年纪,有这么可怕的实力,实在不能小觑,前途不可限量,便起了招揽的心思。
毕竟大家虽然现在都在紫微书院上学,以同窗相称,但少则六七年,多则八九年,就要各回宗门,要为将来打算。为自家门派招揽这样一个少年英才,或者能结交上朋友,也是一桩美谈。
然而于怀鹤是个很孤高的人,对交友没什么兴趣,至于那些灵石珍宝,更是一概拒收,看都不看一眼。
归雪间想,这些宗门子弟并不了解于怀鹤的品性,不知道龙傲天是不吃嗟来之食的,不可能接受他们的招揽。
但这些人百折不挠,转而又寻找其他契机。
比如于怀鹤身边跟着的归雪间——那个没有修为,模样标致至极的师弟。
“于怀鹤看起来过于冰冷,无欲无求,实在是找不到他所求之物,这该如何是好?”
“我看不是,他对那个一同入学的师弟就很不错,每日接送,事事上心,或许能从那个师弟处下手。”
“对师弟再好,也不过是长辈的叮嘱罢了,难道还真能对师弟百依百顺不成?”
“你这人!人家师兄弟情深不行吗?”
“同门师兄弟,是可一试。不过,我听闻于怀鹤似乎还有个心上人,在藏宝阁买了个上千灵石的灯盏送人呢!”
“若是能找出这个心上人……”
归雪间:“……”
那位藏宝阁的师兄,你到底对多少人说过那件事,怎么感觉整个书院都知道了。
但这些人注定找不出那个“心上人”,所以只好找自己这个师弟了。
归雪间想,自己也是不吃嗟来之食的——不对,好像吃了,但只吃于怀鹤投喂的。
所以,他也不可能接受这些人的讨好。
就是偶尔上别的课,这些人还要上来攀谈,打扰他念书,是有点烦。
但归雪间很擅长敷衍陌生人,想要从他这里招揽于怀鹤的人也只能自讨没趣罢了。
这样又上了几日的课,周先生那边也挑好了心法,只待休沐,可去一试,真正开始修行了。
放假前的晚上,归雪间一贯是不看书的,他看于怀鹤练剑。
于怀鹤练剑十年如一日,无论风雨,每日必练。
夜幕下,于怀鹤的身形被月光笼罩,随风而动。
与往常不同,于怀鹤这次出剑无声无息,挥剑精巧却不飘忽,灵力内敛至极,全凝聚在剑锋中。
这样锋利的剑,灵力又压缩至一个点,看起来是又安静又美丽的剑招,无论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都挡不住这一剑。
归雪间看的目不暇接。
直至于怀鹤收剑,走了过来,影子落在窗台上,归雪间才如梦初醒,有些茫然道:“刚刚那一招,以前没有见过。”
于怀鹤点头:“前段时间下山,蒙眼杀了那魔族后,有所感悟,近日整理了一番,觉得可以作为我自创剑法中的一个招式。”
十八岁,自创剑法已有雏形,天道之子的名头名不虚传。
归雪间低头,看向于怀鹤的剑,不由赞叹。
于怀鹤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拔剑出鞘。
他对剑的掌控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样随意地抛出,眼也不抬,自背后接住,挽了个华而不实的漂亮剑花。
归雪间的眼眸随着剑刃而转动,最后与剑的主人于怀鹤对视。
看着他的这幅模样,于怀鹤眼里多了点笑意:“这剑招是为了救你而使出的。”
归雪间歪了下脑袋:“?”
这么说来,自己似乎对这个剑招做出了些许贡献。
然后,就听于怀鹤继续说:“归雪间,你来起名字。”
这个人是认真的,似乎早已做好决断。
不对。
归雪间察觉出一丝异样。他平日里是在读书,但读的累了,也会看于怀鹤练剑,怎么从来没见于怀鹤整理这个招式?
难道于怀鹤刻意只在早晨练这个招式,等尽善尽美后,再展示出来,让自己起名吗?
从逻辑上来说,这么猜比较通顺。但……于怀鹤会有这种闲工夫吗?
归雪间又觉得不大可能。
他抬起头,坦白道:“我没练过剑,怕起的不好。”
但不是拒绝,归雪间抿了下唇,嗓音变低了:“你让我起的话……刚刚没看清,你再练几次,我要好好想想。”
于怀鹤“嗯”了一声。
归雪间怔了怔,后知后觉,发现可能除了自己以外,没人让于怀鹤舞剑以供观赏。
他蹙了下眉,努力回忆后世之人对《千秋岁》的评价。
《千秋岁》是极难又极为厉害的剑法,一般而言,这样的秘籍会被高门大派束之高阁,只有天赋卓绝的亲传弟子才可一览。但于怀鹤成名后,便直接将《千秋岁》公之于众,天下人人皆可修习。
但直至于怀鹤飞升,也无人能破他所出之剑。
只是有一点,归雪间是知道《千秋岁》,却从没听说过具体剑招。
似乎真的要他来起名了。
归雪间回过神,看向于怀鹤。
一剑舞毕,于怀鹤没有收剑,走到归雪间面前,问他:“还要再看吗?”
风掠过树梢,也将于怀鹤脸侧垂落的发带吹乱,横在脸颊间,飘忽不定。
归雪间晃了晃神,他撑着窗框,探出身,伸手想按住于怀鹤的发带。
归雪间晃了晃神。
他撑着窗框,探出身,伸手想按住于怀鹤的发带,但是风没有停,发带不可能安分下来。
月光朦胧,如轻纱一般覆盖着夜幕下的一切,归雪间纤长的手指缠着发带,肤色白到近乎透明,似乎比珍贵易损的缭绫更脆弱。
他好像在做无用功,松开又是认输,所以一把抓住发带,不让它再乱动。
自从遇到于怀鹤以来,归雪间似乎总是在与这条发带做斗争。
于怀鹤抓住了归雪间的手。
于是,就变成了这样,归雪间的手握着于怀鹤的发带,于怀鹤握着归雪间的手,为什么中间有一个多余的步骤。
……这可能就是化简为繁吧,归雪间想,他的手指被于怀鹤拽着,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于怀鹤问:“想好了吗?”
归雪间想要化繁为简,然而抽不出手,只好就保持这样的姿势。
他想了想:“‘云鹤游天’,怎么样?”
归雪间不知道原来的《千秋岁》里是否有这一招,也不知道原来的剑招是怎样的名字,但是现在有了。
他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似乎对于怀鹤的名义也产生了影响。
幸好,这影响大约不是在坏的方面。归雪间不想于怀鹤的人生因为自己变得崎岖,他希望这个人比后世传记中所说的还要顺利。
于怀鹤半垂着眼,淡淡道:“鹤么?”
这人天性冷淡,自傲却不自恋,似乎对招式里有自己的名字不大满意。
归雪间却不愿放弃,竭力劝说:“我觉得这名字和你的剑招很配。”
于怀鹤随意拨弄着归雪间的手指,似乎是思考时的小动作。
为了让“云鹤游天”这个名字,归雪间忍了。
一小会儿后,于怀鹤停下手中动作,然而,他说的是:“‘云鹤游雪’,如何?”
归雪间难以置信,他偏头看过去,只见于怀鹤勾了勾唇:“这招并非大开大合,比起游于天际,说是在雪地里,更加适合。”
甚至还有更充分的理由:“何况,本来也是为了救你。”
所以剑招中有一个“雪”字似乎和有“鹤”字同样理所应当起来。
归雪间莫名想到后世那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抱怨《千秋岁》太难学,看于怀鹤今日舞剑的样子,难度似乎不低,或许以后就要抱怨某一招式难学了。
——云鹤游雪。
归雪间脸一热,默念了一遍那剑招的名字:“唔,也行吧。”
作者有话说:
不敢想象后世学剑法的后辈看到“云鹤游雪”这个名字有多无助
云鹤游天,群鸿戏海。——萧衍《书评》
顺便打个广告——《不要和邪神谈恋爱!》[可怜][可怜][可怜]
冷酷邪神×可爱笨蛋,甜文,谈恋爱真的可以拯救世界!还拯救了很多次!
黎稚是从偏远星系来的乡下学生,没见过世面,从小脑子不太灵光,做事慢半拍,妈妈告诉他要多和聪明人交朋友。
来到学校后,同住一个寝室的学神身世神秘,各科成绩优异,为人冷淡,家境贫穷,总是独来独往,不接受任何人递来的高枝。黎稚觉得对方是学校里最聪明的那个,刻意凑上去和学神贴贴。
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学神也对他另眼相待,不懂的问题都有了解答,弱鸡的战斗类课程也有了合作伙伴,讨厌的人纷纷退学消失,黎稚在学校里的生活顺风顺水,过得比在老家村里还开心。
就是偶尔会出现一些幻视,比如镜子里一闪而过的不明物体,手腕和脚踝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红痕,梦中充斥在他的床边、无数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眸。但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影响不了黎稚的心情。
他要和学神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直到某一天,黎稚推开宿舍的门,狭小的寝室被某种不可名状的肢体填满了。而学神就坐在床上,微微偏过身,他的胸腔里没有心脏,而是一枚巨大的血红色横瞳,就那么轻轻震颤着看着自己。
黎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期末考试在即压力太大了,准备礼貌地关上门,离开这个梦境。
无数涌动着的触手将黎稚往学神,不,邪神身边推,黎稚不可抗拒,只能接受,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向那个非人类靠近、靠近。
学神叫了他的名字,平静得一如往常:“人类的恋爱守则,第一条不就是要坦诚相待吗?”
黎稚瑟瑟发抖:“嘤!”
他再也不敢心怀目的交朋友了,不真诚真的会有报应!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第40章 修行
休沐那天,归雪间一如既往去青如斋报到。
周先生脸色不大好,他受见白峰合道真人的委托,调查徒水村魔尊之事,还要整理典籍,实在很忙。
归雪间自己体弱多病,不能劳累,看周先生累成这样,忍不住劝他:“先生,典籍众多,不急于一时,您还是休息休息。”
周先生应了一声,手中的动作却不停。
归雪间轻轻叹气,上前帮忙,安静地收拾书籍,誊抄目录。
周先生有特殊的浏览方式,何止一目十行,简直一目百行。归雪间过来,就帮他干干杂事,都是累不着的那种。
翻着翻着,归雪间瞧见一本记载魔族法术的书,问道:“先生,书院查出那个魔尊的事了吗?”
与魔族有关的事,归雪间一贯很关心,因为和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而且这次关心也是有理由的,这个魔尊是在他历练途中遇到的,想了解后续很正常。
周先生是个好先生,学生提出问题,他都会解答,现下虽然在忙,还是随口回道:“听闻几年前,第四魔尊提携了一个使用幻术的魔族,填补了魔尊之位中的空缺,死的那个应当排在第十七位。”
归雪间又问:“那他既然是魔尊,为什么要躲在偏远的村落?”
周先生道:“这事说起来复杂。他待在那里,是为了传递魔界与修仙界的消息,细查起来,对象有魔族,似乎也有修仙之人。”
归雪间有点震惊,但这事也在意料之中。
白家都敢干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了,有人私通魔族,也不算很离谱。
他说:“那修仙界不仅有卧底,还有叛徒,这次没有查出来,是不是很危险?”
或许是他语气里的担忧很明显,周先生将书简停在半空,看向归雪间:“你还担心起来这些了?小孩子家的,问那么多做什么,好好修炼。”
并不是嫌归雪间问得多翻了,倒像是宽慰他,意思是对付魔族是书院中先生们的事,作为学生,只要好好读书上进即可。
归雪间今年十七岁,但从小没有被长辈关怀过,忽然被这样对待,还很新奇。
虽然没问出更多事来,他也没有失望,而是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周先生忙完手头的事,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册子,蓝色封皮上写了五个字。
——《羽化登仙法》。
这名字起的也过于宏大了,一看就很高深晦涩。
周先生说:“你试试。”
归雪间翻阅了几遍,记在心中,开始尝试运行功法,从周围汲取灵力。
《羽化登仙法》内容无比繁复,灵力以极其复杂的方式流经身体的所有脉络,连最细微处都会触及。
初次运行这样的功法后,一般人的精神会高度疲惫,无法再支撑下去,只能暂且歇息。然而归雪间对灵力有天然的感应,入学测试时,对灵力的控制也远超常人,一小周天下来,他却似有所悟。
周先生没有出声打断,归雪间便全神贯注地运转心法,一遍又一遍,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直至感觉到一丝灵力在经脉中流淌。
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归雪间一怔,才从开悟一般的状态中醒来,身体又疲惫不堪,他才睁开了眼。
日近黄昏,太阳沉在竹林间,漫天红霞。
归雪间偏头看去,周先生面前的典籍一动不动,似乎一整个下午什么都没做。
原来周先生面上不显,高深的功法随便扔给自己,也不讲解,直接让自己尝试,实际上并不放心。
他一直看护着自己,万一修行时出了差错,可以立刻纠正,不至于经脉受损。
见人醒了,周先生问:“如何了?”
归雪间的腿有点麻,从蒲团上站起来还得撑着桌沿,惹得周先生笑了。
他很难描述那种感觉,思忖片刻,将那丝微弱的灵力凝聚在指尖。
它轻的像毫毛,甚至会被风吹得弯折。
周先生的眼睛一亮:“你这幅身体是太柔弱,天赋却好,我前所未见。”
但这亮光转瞬即逝,归雪间不明所以,为什么周先生的情绪又低落了。
周先生道:“虽然没有仙骨,不能提升境界,但我已经挑了适合你的身法,你暂且练着,日后会有办法的。”
归雪间看向周先生,只觉得他的目光爱惜又惋惜。
他说:“谢谢先生,仙骨的事,我不着急的。”
*
出了青如斋,归雪间一眼就看到于怀鹤等在外面。
他走了两步,于怀鹤就已经到了面前,打量了一眼他的腿。
归雪间说:“……麻了。”
其实有点丢脸,但与此让于怀鹤问出来,不如自己先说。
于怀鹤扶住他的手,归雪间借力动了动小腿,听这个人问:“修炼的怎么样?”
简单直接,于怀鹤知道他今日是来修习心法的。
归雪间抬头看他:“我凝聚出灵力了。”
于怀鹤“嗯”了一声:“那你很有天分,修行很快就会有进展了。”
得到来自先生的肯定,归雪间有点高兴。得到来自龙傲天的肯定,归雪间又有点得意了。
于怀鹤又问:“修的是什么?”
周先生没说这心法不能让别人看,那就是可以。
于是,归雪间将《羽化登仙法》递了过去。
于怀鹤翻开第一页,微微皱眉,直至看完也没有松开。
似乎对此有很大意见。
归雪间问:“怎么了?”
于怀鹤看了他一小会儿:“以后你修炼之前,要先叫我过去。”
果然,于怀鹤看出这心法过于高深复杂,难度太高,不适合初学者,很容易出现差错。
归雪间想,自己半天就能凝聚出灵力,说明对此运转自如,所以于怀鹤没有不允许自己继续修炼,只是要在他的看管下进行。
归雪间觉得没有必要,于怀鹤这么忙,何必再浪费时间。
他据理力争:“周先生说我天赋很好,一整个下午都没出差错。”
于怀鹤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语,可知之前的话不是建议,而是告知。
好吧。
周先生不放心,于怀鹤更不放心。
而他似乎没有反抗的办法,自己对上龙傲天,毫无还手之力。
想到这里,归雪间抬起眼,幽幽地看着于怀鹤。
于怀鹤对视线很敏锐,一低头,两人对视着。
归雪间更用力地瞪他,期间没有眨眼,眼睛都酸了。
天色微暗,归雪间的眼眸中有点雾蒙蒙的光亮,只倒映着于怀鹤的身影,像是某种恳求。
于怀鹤的目光一顿,忽然偏过头,不再看他:“归雪间,还是不行。”
作者有话说:
龙傲天:撒娇也不行(铁石心肠)(偏过头)(不能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