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Madam,一切为了生……
岿然不动的凝视,看得我快要破产了。
伊实对声音中磁性的力量一无所知,滚烫的唇贴在耳垂,我下意识躲开这股痒,他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昂起头俯视地平线。
“你只说对了一点,我不会压制自己的欲。望。”他用腿支开我的两条交通工具,压强集中在右侧耻骨,“但我也有理智,分得清喜欢和不喜欢,不会单纯因为想要来一发就闹出一剧不愉快。”
他在我嘴唇上盖章,盖出震天响,对上我不清明的眼眸,咧嘴笑:“看吧,这就足够了。”
一串串英文不能条理清晰地穿过我的神经,而他继续解释,抚摸我的下巴:“仅当你对身上的人也有感觉时,一个吻就足够把你弄成这样。”
指尖从下巴流到后颈,高架桥架起我的后脑勺,他说:“记住了宝贝,我的吻没那么廉价。”
题海战术之所以有效,是因为有人不断地在同一个地方厮磨,乃至烙印。五官有一官沦陷那么离倾国倾城就不远了,唇畔发生地震,原本通透的市民一时间四处逃窜,变成了大胖子。
我在胡言乱语什么,嘴巴肿成这样了,地上还没有一件衣服?
“伊实!”我发出缺水少粮的呼唤。
“说。”但他没给我机会。
“……”
通常面对敲诈勒索我是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不过至少能发表获奖感言,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奖,所以感言也可以说是日记。伊实的吻技是高空擦玻璃工人的作业,熟能生巧和惊心动魄并存,没有广告词,只有一通电话,默认免提,大放厥词:你捕鱼吧,都是小鱼吧!你捕过鲨鱼吗?
没有,鲨鱼会咬人。但我捕过美人鱼,算不算?可是美人鱼也怕鲨鱼,鲨鱼来了,她就消失了。记忆里美人鱼的模样变得模糊,只依稀记得我曾经对不起她,马上对不起也要被忘记了,鲨鱼吃人也吃情绪。
我很享受地躺在云层里,偶尔附和两声音素,便大摇大摆地睡了过去。
“Damnit!”
……
海鲜粥的下一顿还是海鲜粥,味道无可厚非,在进步空间内迈出了一大步。我换上一身黑色高领羊毛衫和牛仔裤,头发盘起,从镜子里看自己的身型,眼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只看得见金玉,败絮的管理权在另一个人手上。
伊实说带我去徒步,美其名
曰锻炼身体,光靠海鲜粥是养不好了,需要做点老生常谈的康复运动。我望了望窗外的天,一觉睡到下午的两个人还要去赶末班车,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为了不再喝海鲜粥,我还是决定当一回亡命之徒。
道路上的雪被铲干净后留下了湿滑的后遗症,我不抬起脚的话差点参加冬奥会滑雪比赛。挺好玩的,像只企鹅,后背上了发条,扭两下立马一往直前。
“小心点,”伊实提醒道,“摔个屁股蹲你就笑不出来了。”
摔了我也不怕,企鹅能用肚皮滑翔你不知道吗?我嘻嘻笑,走过去挽住他的臂弯。
徒步征服的不是山也不是长桥,是便利店。我提议,当机立断今晚就别再吃海鲜粥了,做火锅吃吧。
“什么是火锅?”
“火锅就是各种食材放进热锅里煮,现煮现吃,要蘸调味料,不然不好吃。”
“各种食材?什么都行?”
“对,喜欢吃什么就放什么。”
“Waitaminute.”
伊实摸出手机搜索。我说得不够明白?有我一个内行人在他干嘛上网找答案。
“不行,你吃不了。”
原来是关心我,好吧。
“所以你今晚继续吃海鲜粥,我吃火锅。”
“……”
伊实既然决定了就有很高的执行力,叫了辆车,打到生鲜超市。我感受到一股移情别恋,试图和他讲道理。
“你不和我同甘共苦吗?再说,你又不会做火锅,抓紧练习海鲜粥吧。”
伊实点头:“我给你做海鲜粥,你给我做火锅,我们在厨房里同甘共苦。”
我暗骂了句脏话,“你想都别想。”
“Chill,babe.”伊实扶着我上车,“奖赏不会少了你的。”
“什么奖赏?”我问。
伊实想了想,神气十足地说:“一个火辣的俄罗斯美男在你面前表演脱衣舞。”
“……?”我感到好笑,不解,更该死的是我并非无动于衷,上下打量他:“你还干过这个?”
伊实凑近我的耳侧,压低了一点音量,说:“不,今晚是我的出道演出。”
Debut一词听得我抓耳挠腮,英雄好汉败在美人计上还可以被载入史册吗?
车内后视镜反射出一双探究中带点催促的目光,游移来游移去,司机先生也觉得这比开车有意思。喂喂,好好开车,溜号十分危险。
“你就保证我一定会喜欢?”我反问,企图打消这份坐立难安。
伊实牵起我的手,给予吻手礼,“Madam,一切为了生活。”
坐立难安消失了,因为大刀阔斧前进的时代已然到来。
嘿!管他呢!填不饱肚子还不让我饱眼福吗?!
让我想想火锅怎么做。希望能挑中一款登峰造极的火锅底料,那么后续的一切都好办了。我全然不知地在被引诱的路上越走越远,抑或清楚被引诱的现状而无所顾忌。
生鲜超市的附近就有亚洲超市,我更加胸有成竹,仿佛佐料不是加在牛肉片上,而在我举着摄像机的狂妄的双手之上。
“来点啤酒?”我问道。昨晚伊实一脸失恋的神态令我记忆犹新,是我做的错事,也该由我来让他们重归于好。
伊实拿起货架上的罐装啤酒看了看,又放回去,“这哪是啤酒,我撒泡尿都比这烈。”
还好我迅速捂住了耳朵,他没来得及破坏表演艺术家在我心中的形象。
“那有没有度数高点的酒?你找找。”我说。
伊实推着购物车向前走,说:“没有,度数高点的酒要去vinmonopolet,离这远。”
我跟上去,“只能在那买吗?”
“挪威卖酒受政府管控。”他顿了顿,无意间发现什么盲点,问我:“克洛伊堂而皇之地拎着一瓶酒坐船,竟然没被抓?”
我回答:“她藏在大衣里。”
伊实冷哼一声,“被抓就好了。”
我还是倒退回去拿了一罐苹果酒,企图通过满足伊实的口腹之欲来增加他的人情味。
晚餐的火锅很顺利,我涮了几块豆腐解馋,一感觉肚子疼立马见好就收。我额外了解到伊实早就忍耐北欧的物价和伙食已久,谅在日照不足,酒鬼又多的份上,他勉强入乡随俗,现如今和三文鱼已到达相看两厌的地步。他在瓦萨里奇家吃过一次中餐,从舌尖到胃部通通活了过来,他认为只有这样的食物才配得上他每日坚持不懈的一百个俯卧撑。
到底是歪打正着还是技多不压身我不知道,反正厨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是我的免死金牌。
饭后我去查看供暖,调高了一点。洗过澡后高领毛衣变成了宽松的睡衣,浴室前前后后尝了两顿火锅,比我吃得消。
最后一个大麻烦,我站在落地窗前深思:它能够密不透风地阻绝风雪,可它无论如何也阻绝不了光景啊!
“伊实,伊实。”我把躺在沙发上看书的人拉起来,问:“为什么没有窗帘?”
他奇怪地看我一眼,“你这是什么类型的问题?”
“为什么没有窗帘?窗帘!”我配上拉窗帘的动作。
“设计出来就是没有,你要干嘛?”
还我要干嘛?我皇上不急太监急。
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把门锁打开让恶毒的后妈出来咬人,瞪着他:“你答应过我什么?”
“什么?”伊实左看看右看看,“哪里惹你不高兴了?我明天把这个窗户拆了。”
我目不转睛:“你吃了火锅不付钱?”
伊实一下子反应过来,合掌笑道:“Right,right——我要给你跳舞。”
这还差不多。鄙人生平最烦空头支票。
伊实微微倾身与我平视,语气调侃:“这位观众好像很期待。”
我冲他挤鼻子,“少废话,调。情的步骤可以省去。”
他装作十分伤心的模样,拍拍胸口:“你不打算给小费吗?”
西方的娱乐真墨迹,我掏了掏并不存在的兜,捏出一团空气放在他手心。
“只有聪明的人才看得见这些小费。”我说。
“……”
安徒生的知名度或许比陀思妥耶夫斯基更胜一筹,伊实很快听懂,只是在陪我演儿童剧场还是戳穿之间有所犹豫。
最后他选择了在我脸颊上留下一吻,透露小道消息:“一般这么支付。”
到头来还是要经历调。情这一步,我只好尊重这份工作,回礼一个脸颊吻。
“Thanks.”伊实堆起柔情的笑,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申请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回趟卧室穿件礼服化个妆什么的。
我由他去,也找好了最佳观赏席。
快走到卧室时,他突然折身回来透露第二个小道消息。
“对了,那个落地窗,是单面的。”
第32章 第32章首先我爱你,其次我要和……
有节奏的鼓点从卧室传来,乒乒乓乓忽地灯光全灭,仅剩一盏壁灯。飞机即将起飞,我大声欢呼鼓掌,失重的瞬间逐秒逼近。伊实背身而出,朴素的白色衬衫在灯光下律动,西裤包裹的翘。臀与若隐若现的褶皱就像箭和弩一样天生一对。
应聘说唱歌手做主持人简直闻所未闻。“Turnitdownbitchyet!”他在这句歌词转身。
被解开一半领带让我移不开眼,upanddown,他的双肩忽高忽低。领带一角晃到我面前,明知故问地挠我手心,我一扯,就此掀开第一幕。
人鱼肌扭动的样子仿佛真掀起了惊涛骇浪,六块会呼吸的水稻田霖雨滂沱。衬衫半挂在手臂,我的钱包不保。
继领带之后又迎来腰带的考验,从西半球抽出,绕到东半球,我又拿到一个战利品。
头等舱的视角好得不能再好,能够轻易收割水稻田。可我还没亲到,农场主便捧起我的脸,用金属般的声音低
语:
“It‘stimetotakemehome.”
该带他回家了。
比我更上瘾的原来是眼前这位角色扮演爱好者。我勤恳地点头,念叨着“home、home”,掉进盘丝洞就绝无吃斋念佛的打算了。
于是我像一只树袋熊一样被抱去另一个房间,来年我会给世界上所有的圣诞树挂上彩色灯泡。
我的认可是伊实功勋一等的最好代表,他得意地犒劳自己的雕刻作品,允许我署名。
表演本应该就此如火如荼地进行下去,伊实拉开抽屉,急切得宛如凌晨十二点钟声响起时脚步凌乱的辛德瑞拉。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笑说:“现在轮到你给我小费啦。”
他用牙咬开,“我栽过两次,熟能生巧罢了,趁你还没有睡着。”
扑通扑通,是龟壳涂满花纹的麝香龟一次次爬到瓶口又从瓶口掉落的声音,也是我的心跳声。感受到坚硬的一刹那我还是伸手挡住了。
“怎么了?”他问。
我不敢说。
“怎么了?”他问,查看我的表情,从我的沉默中猜因由,“不能和男人做?”
我摇头。
其实我没那么容易睡着,闭上眼睛是因为害怕,明明我有过经验也懂得欢愉,而且在十二岁就亲眼见过父亲和继母的交。媾现场,给弟弟送过成人。电影,简而言之我当过这个领域的撒旦,可还是害怕。
“那就是害怕?”他说。
我点头。
伊实整理好被褥,打松枕头,我靠在上面,紧绷的肌肉有所缓解。但他没有。我不能再囫囵吞枣地从地洞里钻走了。
我往前靠,说:“我可以用别的方法。”
伊实双指按在我的额头中央,硬生生将我按了回去,意有所指:“别瞎操心了,我当陪练的日子比你玩弄过的感情要多得多。”
前两次我的确抱有一点点捉弄的恶趣味,听起来像借口,但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这次我改过自新了,洽谈的时间地点我绝不提一句异议。
伊实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是啊,养猫的人总会遇到这种情况。”
难为一个享受前戏的人快马加鞭地赶路,最后发现身处一场烽火戏诸侯。
“伊实,听听我的建议吧。”我说。
“Girl,别给一个还在勃。起的男人提建议。”
月亮圆了又缺,黯然失色。
我低下头,穿好衣服,尽量保持声调的稳定,问:“我是不是很扫兴?”
伊实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讨厌我?”
“不是。”我回答。
他耸肩,“SodoI.”
往悬崖峭壁上摘花完全是个危险的决定,容易和重蹈覆辙扭打在一起,而我屡战屡败。正因为在伊实面前我时常充满神经质地张牙舞爪,我才更不愿意以一种自以为是的越级行为把今晚匆匆带过,不愿意给他展现没学会走路而先学会跑步的人的跑姿。
“你别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
伊实扒开我紧紧抱着膝盖的手臂,眼睛反射出光芒,“谁把你搞成这样的?”
是了,他不屑于循循善诱,向来刀枪直入。
他没素质,我不敢骂的,借他的嘴替我骂好了。昨晚才告过状,现在又告,怨气全给告出去,曲折又踉跄的杂草全给告走,坏事自有嘴臭之人治,狐假虎威也让我痛快一把。
伊实说本来在此之前他想去浴室领张红牌,但听到我要从前女友的部分讲起,他还是选择坐下来。
这哪儿是批改自白书的态度?我作势蒙上被子,满脸写着“过了这村没这店”。
伊实趴在同一张枕头上轻笑:“让你多在意我一点,别回味着回味着觉得我的老二可有可无。”
我往下瞥了瞥,原来是不发红牌不能下场。
Wakeup,这边的气候也还在赤道两侧南北纬十度之间。要么协力迈过这个坎,要么接受早生华发的事实。
我翻身坐在伊实的腹肌上,两手啪的一声给他的左右脸同时来了一巴掌,坚定地开口:“伊实梅尔!”
他的脸一下子显出红印子,我忘记他的皮肤和画布一样易染。
“又来了,中国功夫。”伊实绝望归绝望,固定我两只腿的手也没迟到。
我再次开口:“Ishmael!”
“Yes?”
“Ilikeyou、verymuch.”
“Spellit.”
“L,O,V,E.”
伊实抱住我,聆听我胸口的聚光灯,很亮很亮。
“Yourmoveismuchbetterthanmine.”
谬赞谬赞,我还没说完呢。
伊实,从这一秒起我要重新梳理我的学步教程,很快,你不要着急。
我的初夜在一句“名正言顺”的社会观念中消失,现在我知道了,“名正言顺”就等于“任人摆布”,不及格。
小C的爱与众不同,需要社交软件见证我和她的合拍,现在我知道了,“讨好”就等于“赌。博”,不及格。
人类和动物不可一概而论,既然我的精神出现了问题,也就说明不可和那些没出问题的东西一概而论。
首先我爱你,其次我要和你做。爱。
就这么简单。
成年之后我再次学会怎么走路,然后,这就是我如何奔向你的姿势。
……
“百分百是用刑!”
伊实起床的第一个问候竟然是这么一句。
而且这一句几个小时前他也说了。我按捺不住落井下石的冲动,照搬他的原话,说:“Chill,babe.”
惹恼一个急性子只需要在高速公路上把车以最低时速开在他前面。他会大汗淋漓满口混帐话,但是不能超车。
不过我答应下次让他开在我前面,只要不罚款,要多快有多快。
我赖着不想起床,观赏昨晚带回家的火辣俄罗斯美男趴在地上做完每日必练一百个俯卧撑。他多做了五十个,可惜没用,我钱包里一个子儿也没了。
“你手机响了。”我指了指枕头下震动的铁块。
“谁打来的?”
我看一眼备注,回答:“Brook.”
“等会儿再说。”伊实吭哧吭哧地喘气。
我顺便告诉他布鲁克曾预言我们迟早有一天会上本垒,当时我百般否认,这下打脸了。
“谁给布鲁克这么大的自信?”我问。
伊实站起身,捶打肌肉,说:“什么自信,疑神疑鬼更准确点,他成天瞎猜,猜对了就吹牛。”
“哦。给他回个电话吧。”
伊实过去窗边打电话,我摸下床去解手,洗把脸回来时他已经挂了电话。
“他说啥?”
“去喝酒。”
“大白天的?政府不管?”
“你倒是学以致用。”
“真是喝酒啊?”
“当然是幌子了。”
这个幌子伊实不一定去,但是想伊实去必须有这个幌子。我们都忘记了远在海的那边有个叫克洛伊的异乡客还处在亲眼目睹有人自杀的惊魂未定之中,我猜的,她也没准已经定下来了。
特罗姆瑟看上去比罗弗敦繁华,人要多一些。意外掉下的果子没有不尝一口的道理,亚当夏娃前辈以身作则,所以我想再去看看不过分吧。
伊实在网上买船票,我拒绝快船,要把屁股坐烂。普通轮渡的双人间就挺好的,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最后伊实买了两张船票和一间大床房。
是的,他会认真听取大家的意见然后我行我素。
出发前我兴冲冲地做旅行攻略,出发后发现攻略没带,地名一个也记不住。伊实冷言嘲讽:“也就只有我能找得到你,看老天都会把你的行踪弄丢。”
哪有那么神,怎么不说被我记住的那些念头是老天在强调,是真正想要我去的。
念头说,和克洛伊见面。
至于原因,可能是为了让我再次吃一堑长一智,验证对苦难冷眼旁观是最好的选择的真理。也可能仅仅是为了,让
我去收回不喜欢她的那句话。
伊实听闻大喊耶稣:“上帝,你都干了什么,让我的女友去跟前女友告白!”
第33章 第33章失去有多少种,接纳就有……
指南针一路向北,指向特罗姆瑟的破绽,海鸥在房顶站成一排省略号,下面的相机镜头也成一排省略号,省略号通货膨胀。原来这座城市显得热闹是因为游客多,城市本身并不大,群山围绕,是被欧若拉圈养起来的小城。
下午四点我们抵达码头,前往旅馆的路上我遇见一行中国人拍vlog,对着镜头说什么“不如汉堡王”,什么“去看看纪念品”,两句话给我之后两个小时的行程定下了基调。
在小商店我相中一个绣有麋鹿头的毛绒手提包,手感相当愉悦,拿给伊实也摸摸,毕竟要让我这位本来就认为买纪念品这件事乏善可陈的金主还自愿掏腰包,需要使点手段。
然而伊实错以为我看上的是手提包上的麋鹿,说:“现在正值打猎季,回去后给你捕一只。”
“?”且不提他的慷慨进错频道,我较为疑惑的是:“打猎?麋鹿?在哪儿?”
“布鲁克的住所附近,离我们家十五公里左右,山上,费点功夫爬上去。”
我连忙摆手婉拒,“我要这个就好了。”
以及几张极光的明信片和几块小巧玲珑的维京人冰箱贴。
伊实付账时看到冰箱贴兀地笑出声,夸我有品味,魁梧的维京人看到自己被做成掌中之物,还拿着牙签大小的武器,肯定会改过自新,不再当海盗了。
我说,查查你的祖籍,说不定你也要被做成冰箱贴。
我背着这只可爱的手提包走进和布鲁克约好的酒吧,由于喝不了酒,只能老实巴交地当个傧相,恰巧坐在正对门口的座位,每个人进来都能看到一张望眼欲穿和呆若木鸡并存的脸。
“他们不会失约吧?”我问。
伊实的头埋在酒单里抬都不抬一下,“你还想去哪里玩?”
都听到了吧,这可不是我主动问的。
“他们还说了什么缆车……”
伊实合上酒单,招手示意,点了两杯酒,后才看着我说:“缆车,没错,缆车值得一去,前年我和高尔夫球友坐过一回,我想想,对了,照片。”
他给我看几年前的存货,手机像素不高是一回事,拍照技术枉为人伦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眼睛被什么东西给粘住了,怎么不救救他。”我对照片进行一句话白描。伊实的高尔夫球友出现在照片角落,露出半个身子,动态模糊了不说,五官还扭曲得不成体统,像在尖叫:以后没有眼力见和时机意识的人不许拍照!
“他不是重点,”伊实放大图片,聚焦在俯视角度下的特罗姆瑟风景,“这,才是重点。明天送你上去瞧瞧。”
“我一个人吗?”
“我们。”
“求你别拍照。”
布鲁克和酒一起来到,他后面跟着面容憔悴的克洛伊,待在一个死气沉沉如深不见底的崖洞一样的地方,她一天一天地凋谢。
克洛伊坐在我的对面,茶棕色的眼眸缠绕在葡萄架上蜿蜒朝我看来。布鲁克要来酒单,在指名酒之前,克洛伊竟先一步指名了我。
“让我和她单独喝一杯。”她说。
伊实用杯底敲了敲桌面,“这两杯都是我的,她不能喝酒。”
克洛伊扫了一眼周围:“人这么多,你用得着防备我吗?我已经没有办法和你沟通了,好像我是你什么仇人。还有你——”她盯住我,“欠我一个道歉,因为你,我平白无故挨了一顿骂。”
伊实又想说什么,被我打断:“好啊,只要你不介意没人和你碰杯的话。”
我挠了挠伊实的手心,告诉他我在约谈之事上从不做软蛋,也不想老是被误解为晦气的代表。
男人们移去别桌,但留了一块鱼漂,时刻关注这儿的动静,害得克洛伊对我怜悯至极:“你彻底失去了自由。”
我没否认,不过上升到自由略有夸张,我顶多是有期徒刑,现在我表现良好,有减刑的希望,别瞧不起谁。
我手托着下巴,关心她浮肿的黑眼圈:“你看上去没睡好。”
克洛伊翻了个白眼:“因为有个疯子把我的安眠药全吃了。”
我摸了摸鼻尖,抱歉道:“是我考虑不周。”
克洛伊纤细的手指捏起酒杯上的青柠片,丢在桌上,随后抿了一口酒,不似那晚的威士忌一样满意,只能算凑合。
我从麋鹿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卫生纸递给她,她露出那种见到暴发户吃路边摊的错愕表情,问我:“这是什么?”
我掐了把麋鹿吹弹可破的脸蛋,解释道:“我们刚刚去了纪念品店。”
“所以你就要了这个?”
“还有几张明信片和维京人冰箱贴。”
“白痴。”她骂我。
我很无辜,心想她不会是骂不过伊实所以就拿我当替罪羊吧?
“趁他还爱你的时候多要点,白痴。”克洛伊疲惫地说道:“不然你最后一无所有,想讨杯酒喝都得找个借口。”
不是替罪羊,是挡箭牌,我是她吃上好饭喝上好酒的救济粮。那么性质就不一样了,我的绅士风度油然而生。
“你一分钱也没了吗?”我问。
“没了,布鲁克替我买了飞机票,明天就走。”
“回到洛杉矶吗?”
“回到地狱。”
“克洛伊,”我把一块冰箱贴放在她面前,“这个值九十八克朗。”
“?”克洛伊不以为意,“你在开玩笑,它能换什么?”
“能换一个好觉。”
克洛伊愣了愣,余光从我的礼物上移开,举杯喝酒。她没说不要,所以我没收回来。
“还是那句话,”她往伊实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偏头盯着我,说:“我失去的你也会失去,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我在给你忠告。”
“How?”
“你们之中有一个移情别恋,就算没有移情别恋,也迟早相看两厌。”
“迟早是什么时候?”
“几个月,一年,三年,不超过七年。”
“幸好,”我比出一个手势,“对我来说七天就够长远了,我的脑子想不到那么远。”
克洛伊轻哧:“你就没想过再也没人来救你的话,你该何去何从吗?”
“我的每一次自杀都没期待被救。”
“因为你现在还活着,所以这么说。”
“可能吧。”
我还做不到身处安逸之中对安逸本身落井下石,考虑染料之前我更愿意先考虑我是怎样的布料。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且分秒不差,形影不离且互相伤害的人,是我自己。这个世界死亡的次数比我多得多了,也没有变好,而我每死一次,又活过来的时候,世界能杀死我的武器就少了一样。
“有一点,克洛伊,有一点是,失去这个说法本身就有很多可能,主动丢掉的可以算失去,被抢走的可以算失去,供应商不再提供的也算一种失去,你是哪一种?”
克洛伊的眼眶一下子泛红,仿佛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能让她心碎,“你可真恶毒。”
冤枉,我想要握住她的手,但酒杯已捷足先登,我只好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失去有多少种,接纳就有多少种。”
“谁接纳?”
“我们自己。”
克洛伊像是听到什么做作的笑话,又是感到荒唐又是捧场地笑笑,“说得好高尚啊,而且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我都想呼叫911了!”
“你的确低估我了,克洛伊。”我口气严肃,“我和自己做过的斗争是你难以想象的,失败过很多次,尤其败倒在疾病面前,往后每一天都在失去我的兴趣和思考能力,和这比起来,其他失去的东西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了,都可以用‘notaskforanything’解决。”
克洛伊小声哼哼,咕哝着重复我的话:“别无所求……”随后发出质疑:“越听越像胜利者的炫
耀!牛气十足!有种你别和伊实在一起!”
太残忍了,实在是太残忍了,基因也好,人类文明也好,全都太残忍了,要一个走钢丝的初学者尝到甜头一尝就是二十几年,而不给予她认识风险的能力,以至于她摔下来的时候还在想,甜头怎么到别人身上去了。
我终于有机会握住克洛伊的手,冰块吸走了她掌心的温度,我双手捧着那只手,孵化一颗独特的蛋。
“说起来,我还活着也有你一份功劳。”我感受到她迟疑地要抽出手,于是握得更紧,“如果真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你救了我,为什么我们没有共度良宵?”
“什……”
“你是怕和我共度良宵之后,我会故技重施闹出人命吸引你再来陪我一晚吗?”
“你还是悠着点吧……”
“那你又为什么不能呢?非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危险的处境,有什么好处吗?”
“真的,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把手抽走,再度拥抱冰块,酒杯很快见底,但她留了一口,这一口酒在后来的聊天里,很久没有消失。
不存在绝对正义的主张,多得是关锁和开锁,遇上复杂的锁可能一辈子都打不开,认命了等死,我手头上有好几把,开不了自己的锁,就把锁给别人。这是曾经一度主宰我的消极主义里,最响亮的急切。
当伊实走过来用指关节敲响桌面时,我和克洛伊正聊到她出轨的那位牙医身上,她有十分根深蒂固的把苦往酒里吐的习惯,拦也拦不住,我被迫知道了很多凯文的惊天大瓜。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伊实坐不住,前来打更。
克洛伊本就正处在埋怨渣男的头脑风暴中,现在更受不了伊实警告的眼神,在他开口之前便狠狠指着我说:“我没动她的一根汗毛,但她性骚扰了我。”
“??”
我们不是渐入佳境了吗小姐!
我的眼睛瞪得像看到人类的动物园大猩猩,到底是不同物种,语言愣是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伊实拿起座位上的围巾,大幅度缠住我的脖子和嘴巴,对布鲁克说:“我们要走了,你买单。”
他搂着我出门,冷空气如充分发酵的面团,在我脸上扑个不停。我的步伐加速度超过了路上的车,生命不能承受之速,我掐他的后腰。
“发酒疯啊?!”
大庭广众之下,伊实站住脚跟,折下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双唇堵住了我的呼吸。
“唔!”没人能一身清凉地走出挪威的酒吧,不带点酒味就要被称作柳下惠,有这规矩?有这规矩也别出了门才强吻!
“哈……”我不打算狡辩了,硬件不支持,软件不兼容,事已至此也明显没有坦白从宽的余地。
“穆里斯,看着我。”
抗拒从严更不是明智之举。我抬起头,落入一双火车呼啸而过的眼睛。
要么,狡辩一下子呢。
第34章 第34章我想把你关起来
公交车站等待的距离好比舞台和观众的距离,近一点冒犯,远一点不知所云,只有我和伊实紧紧相贴,有辱挪威人教导有方的“分寸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抱着一只热气腾腾的胳膊,除了图暖和,还是为了增强话语的可信度。
“就是这样啦,没什么性骚扰,”我说,把象牙色的地面踩得脏兮兮,“她总是滔滔不绝,越是这样,反而越没办法和自己对话,我也是一时心软。”
伊实的脚比我大很多,踩出来的脏兮兮也大很多,像一只贪吃蛇酸溜溜地吃掉我的脏兮兮。
“再聊下去就该亲嘴了。”
“这不还没亲吗?”
伊实冷声哼气:“你认错的分量轻得我都感受不到。”
“我没错啊。”
“你过分关心别人还把男朋友晾在一边。”
“布鲁克在。”
“是的,他也是滔滔不绝的那类人,我竟然一点儿也没心软,我真该死。”
“伊实,嘿,伊实,”尽管我踮起脚努力靠近他的侧脸,身高差还是令我可望不可及,我说:“你就是有分离焦虑。”
偏偏伊实直挺挺地毫不配合,只瞥眼睛不低头,说:“我在拿男人的尊严跟你说事。”
“哦。”我绽开笑脸,敬仰男人的尊严。
公交车没让人久等,上车之后我贴着角落坐下,任何地点的后排靠窗位置都是我的舒适圈,窗户和靠椅是一部分围栏,通常有这部分就够了,闭上一只眼睛倚靠勾股定理也能自圆其说。现在伊实坐在我的右侧,补全了剩下的围栏,多亏如此,我的两只眼睛都可以出来游荡了。
“伊实,你和你的高尔夫球友还有联系吗?”我问,“就是和你一起登上缆车的那位。”
“他搬去了奥斯陆,一年见不了一回,为什么问这个?”
我摇摇头,看向窗外,“只是觉得一年好长啊。”比北欧的冬夜还要长,数也数不过来。
过了一会儿我又抱住伊实的手臂,展现出棉花糖般的恋恋不舍,抱得紧一点,就能少数一天。
“What?困了?”伊实低头看我。
我不说话,徒生闷闷不乐。
“还是我忘记说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伊实摊开我的手掌与我十指相扣。
脸颊在冲锋衣表面轻蹭,像一片被眷恋宠坏的昙花花瓣。方才光顾着心软,没反应过来一针能见血,血的铁锈味有后坐力。我何尝不是在吹鼓幸存者偏差下的善良,要是我不是幸存者了呢,善良也会离我而去。
矛盾得令人头疼,要伊实。
“伊实,我被催眠了。”我说。
“被谁?”
“我自己。”果然人有恃无恐起来连自己的状也告,“就在刚刚,两秒前。”
“她说什么了?”
“她说我堕落了。”
堕落成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慈善家,堕落成惧怕时间流逝的蜉蝣,堕落成分不清居安思危还是杞人忧天的狗头军师。
公交车到站,伊实牵着我下车,需要步行三百米才能到达旅店,无名氏的陌生三百米。
“堕落成什么样了,我听听。”伊实继续话题。
没走几步,两人一大一小的脚印就给这三百米赐名为“堕落街”,相当横行霸道。
我回答:“堕落得很厉害。”
“什么样?你没说什么样。”
“感觉你永远不会离开我。”我的嘴巴和脑子没串通好,本来想说的是:在短暂的幸福里羊癫疯发作了开始诽谤永远。结果说出口的东西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在求证,于是我很快紧急避险地补充道:“Foreverwillnotbelong.”
伊实失望地啊了一声,说:“这算哪门子的堕落。”
怎么不算堕落,肖想就是妄想,只闻桃花源,不顾刘子骥。我做不到对典故的教训油盐不进,你一个洋人,书读的不够。
“穆里斯又是和八爪鱼一样缠上来,又是和真正的猫一样蹭我的胳膊,我以为的堕落,至少是对我做点什么。”他遗憾地说。
我把手插回自己的口袋,表情冷酷:“那些也是。”
伊实拒绝空落落,又夺了回去:“透露点像样的堕落给你。”
我洗耳恭听。
“But……”他目测堕落街还有多少距离,旅店温暖的灯光就在不远处,他傲慢地卖了个关子。我问为什么,他说容易着凉。
在一个银装素裹的地方坚持不着凉本身就很理想化。我这样想,和他一起上楼,走过松软地毯铺成的走廊,开门,没等我伸手去摸灯的开关,随着一声手提包落地的声响,我的海拔忽地升高三十厘米。
我不由得惊呼,“伊实?!你要……”做什么。
黑暗中伊实托起我的大腿端上桌,挤掉藏青的夜色而覆盖我的视野,以一种牢固到令大部分使用者都没辙的姿势将我抵在墙上。
这人连不修边幅都能当一张好牌打,可惜我也好面子,就是不喊“过”,纯耗。
伊实吹开黏在我嘴唇上的发丝,在酒气里我同时闻到了烟熏味和木桶味。加之他的皮肤和毛发都白的惊人,我合理怀疑他的真身其实是维多利亚时期既爱吸烟又有一个木质棺材当床睡的家
里蹲吸血鬼。
“揭晓答案的时候到了。”他目光缱绻地盯着我,“给你一个捂住耳朵的机会。”
人类光光两只手,面对吸血鬼我当然是捂脖子。
“你说。”
伊实的脸上忽然浮现笑意,适应黑暗后我看的格外清晰。他说:“我真是对你这副乖乖等天下暴雨的表情欲罢不能。”
就像他不知道说中文的我是个多么有趣的人一样,我有时候也不理解他的wordplay。
“先让我亲一下吧。”他二话不说凑过来,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又看看我,出尔反尔地打起水漂。
“够了。”我受不了,宁愿他咬我脖子,双手捂什么都不好使,除了他的嘴。我一板一眼地说:“我不能喝酒。”
他笑意不减,在我掌心里回答:“好。”
所谓像样的堕落到底是什么?我愈发好奇。说出来争个高下,有什么能比幻想永远更加令人发指的堕落。
“穆里斯。”
“嗯?”
“我想把你关起来。”
“嗯?!”
“我没做过典狱长,只进过几回警察局,但在里面待的时间还不足以提供自信的经验让我产生这个想法。总有人来保释也不见得都是好事,是吧?如果警官是个变态的话。”屋外驶过的车子在他的眼睛上划过一道宝蓝色的光,“我就是那个变态。”
“……”
他解开我的围巾,在背后绑我的手腕,伏在我的耳畔吐蛇信子:“哪门子的堕落?穆里斯?光是想想我都振奋不已。你的感觉让我振奋不已。像样的堕落是我要你每天醒来的第一眼和睡去的最后一眼都是我,要你喘不过气的时候呼唤我的名字,要你发生什么事都第一时间想到我,哪怕是这样都还不够。”
我就知道脖子总有一刻要沦陷,随着时代的变迁他们吸血的功力早就消失在基因里了,取而代之的是烙下刺痛的吻痕。
“God……Revealtoomuch……”伊实只懊恼了一瞬,抬头时又成了裤腰带里别着武器的暴徒,“说点什么。”
手腕绣上一圈红手绢,脖子被砸出一座活火山,心率不齐,眼冒金星,在下都不怕,在下怕的是:“我不值得你那样做。”
“还有吗?”
“没了。”
话音未落,伊实昂起下颌吻来一阵熊熊火焰般烧毁冬夜的鲜血。一汩接着一汩,从头流到心脏,流到溃烂的胃,流到颤抖的膝盖,流到收到过不公处罚的一切地方。
黑暗安静得仿佛时间凝固从此四维只有三维,而我却听到了轰然巨响,是一颗心脏压在另一颗心脏上的巨响。
久久未能平息,这是肺腔的极限,不是他的极限。
“你知道为什么吗?”伊实用指腹抹开我嘴唇上的水渍。
为什么?我做口型,哑得发不出声音。
“你默许了。”
什么时候?
“我想过你会挣扎,会逃跑,会骂我是个败类,但你说,你说了什么记得吗?‘notdeservethat’,而不是‘notdothat’,操……”伊实抑制不住情绪,低下头调整呼吸,“我要炸了。”
“……”
如果我能自己解开手腕上的结,我一定摸摸他的额头检查他是否发烧了。
伊实双手撑在两侧,眼底有暗流涌动,说:“值不值得不是你该思考的问题,你要默认你坐在这里,你就是值得被爱的,你是一个特殊的生命,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被爱没有标准。我不管这个世界怎么运作,我只认清一点,一切顺遂都是老子应得的,不顺遂我操他妈的。我没想到你竟然纠结的是值不值得这种愚蠢的问题,我不想止步于和你眉来眼去,清楚吗穆里斯?别管什么值不值得了,我再问你一遍——你会逃跑吗?”
一番暴言震碎了我的三观,地球上还真有人揪着上帝衣领朝它吐口水啊!
相较之下我疯得还是太世俗了,眼前之人才是真正无法无天的暴徒。
双手没法动弹,我还有双脚,盘起围住他的腰间,迅速拽近距离。终于轮到我抵着额头放狠话了。
“我不逃,你也不许跑。”
第35章 第35章人们津津乐道的幸福啊……
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也许不必掏空心思救治了,绝症不一定就是毁灭,还有可能是重组。即便在周游世界我也带着一筐“为什么”,用跛脚爬山,当然会摔啊!我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任由万箭穿心,不反击竟只顾着疑惑天上怎么会下箭雨,自爱全数贡献给了纵容自己成天追着尾巴跑的可笑勾当。
一旦我睁开眼睛,触目惊心的万箭重组成了浴室里的洗澡水,伏低做小好不温和。我的喉咙烧断气似的拉锯半响说不出个所以然,这只是后遗症罢了,流离失所的声音一点一点找回巢穴,配得感也如雨后春笋般在爱里滋长,到了我反击的最好时刻。
放在我手上的就是我的了,什么太单薄了你拿不住的,蠢货!手拿不住我用腿夹着,腿夹不住我用头顶着!我的头颅有多少肌肉细胞你不知道吧?惊讶去吧!
我的叫喊声回荡在浴室间,听起来哆哆嗦嗦实则铿锵有力,悬停在墙壁上的泡沫被震得一路下坠。
养眼的鼻梁撑起一片雨林,这是我见过最稀有和美丽的生灵,眉间鼓起的川字勾勒它所在的那座山脉,喝泉水的样子急切又害怕错过什么而故意放慢,小汗珠流到下巴,这是它和那座山脉的对话。
它并非统领者而正在成为统领者,它和山脉有个交易,然而双方都瞒着对方曾在条例上写“势必将其占为己有”的霸王条款。它们就这样和平共处了一年又一年,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即便有时候它露出长角发脾气在山上一顿乱搅,等脾气下山后,它也会搬来应有的阳光填补沼泽。
我想一辈子生活在这样的生态环境里,忙碌点好,忙碌点就想不了别的了。
……
房间外传来一阵挪威语谈话声,隔着一堵门,听起来不清不楚而且饶舌。我被吵醒,枕边人早已没了踪影,外面的亮光透过窗帘小心翼翼地透进来,而我在一天最美好的时刻全身酸痛,并且猛然意识到,房间不隔音。
几分钟后伊实打开房门,热情地跟我说早安。我没有心情回复一个害我颜面尽失的罪魁祸首。
“还想睡一会儿吗?”伊实坐到床边,捋顺我的头发。
他的气色好得令人嫉妒,一改冒冒失失举止轻扬的习惯,居然衣领整齐下巴清爽得一点胡渣都没有!做到了禽兽事后才想起来还要衣冠是吗?Jerk!
“你去哪儿了?”我问。不管去哪儿,我都当其参加阅兵仪式去了。
“二楼吃早餐。”伊实回答。
“还有早餐?我也要去。”说着我打算撑起身子,却被一双手按了回去。
伊实说:“刚好过点,你现在去只能舔盘子。”
“等等,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伊实脱掉外套扔在一边,说:“别过度恐慌,甜心,我定了客房送餐。”
地地道道的衣冠禽兽做派,我给他鼓掌,随后躺平摆烂。
伊实给我倒了杯温水,我说我要先刷牙再进食,他说那你去刷,我说我懒得动。没错,我希望这时候能有个仆人忠心耿耿亲力亲为地辅助我,所谓能量守恒,能量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种形式转换成另一种形式,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另一个物体。好吧,想再多也不过是通过卖弄学识来合理化我的懒惰而已。
伊实单手叉腰,意味深长地看我,问:“你不是说今天
去坐缆车吗?”
“是啊,今天。”
“以防你不知道,一天只有24个小时。”
“我知道。”我看向他,“不知道的人是你。”
伊实作回忆状,自言自语地清算:“没准凌晨一点,还是一点过一刻,总不能是两点,你睡过去后我就停下了。”
我举手打断他,“昏迷,警官,是昏迷,而且不是意外,是蓄意案件!”
伊实对着我笑,看上去做了一场美梦。他用小拇指勾起桌上的黑色bra,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将我拉起,在一个散架的木偶人身上倒带。
事实证明他只擅长解开和修理,不擅长安装。我把背后交给他,呆呆地欣赏窗外的阳光,心想若是坐不上缆车,就这样在阳光下走走也是极好的。
“伊实,”我说,“坐缆车需要买票吗?”
“当然了。”伊实回答。他大功告成,并且找到了其中的乐趣,命令道:“Handsup.”
我举起双手,保暖衣从头顶套下来,钻洞的空档我问:“万一买不到票的话,怎么办?”
“不可能买不到。”
久而久之我已经找到了他说话方式里的诀窍,那就是只说结论不说依据。追问下去属实没必要,因为他还是会用结论回答,你也不懂他哪儿来的气势,总之他不受干扰,有主观能动性就能动。
如此蛮横无理的下场是面对售票员“已售罄”的发言,他拿出两倍价钱还是被拒绝。
资本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Peace.”
早在一群群往下走的人堆里逆行的时候我们就该想到的,但我们都选择了有始有终,说白了就是不信邪,现在好了,缆车坐不到,阳光也转瞬即逝,只收获一片蓝调。然而稀奇的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反倒狂妄地认为,特罗姆瑟早已被我看光,不必多此一举了。
我和伊实在路上游荡,布鲁克发来短信说他先一步回罗弗敦了,他目送克洛伊上飞机后,他不免感到惆怅,仿佛看见她父亲入狱的背影,所以急需一段时间的修养。听得我想收回关于资本和肮脏的发言,像布鲁克这样容易触景生情的资本家,一定非常爱干净。
“我突然记起来,伊实,克洛伊来的第一天,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我说。
“Youdo?”
“嗯,她当时怀了你的孩子。”我直奔重点,“你这都没心软?”
一团热气从伊实的嘴里冒出,他说:“当你被一个人骗到两万次的时候,你肯定不会再轻易相信她了吧。”
“那么怀疑呢,一点儿怀疑都没有吗?看在孩子的面上。”
“还好她不是你的前女友。”伊实似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抖擞抖搂肩膀,“别说她当时怀了一个孩子,就算她现在怀着孕,哦不,抱着一个孩子来见我,我都不会心软。她从三个月前开始锲而不舍地求和,十分离奇,要知道在此之我和她已经整整两年没联系了,看过探案小说的人应该能猜到,一通毫无缘由的电话,很有可能是麻烦的开始。”
“你拒绝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说辞吗?探案小说之类的。”
“没有,那种情况下我还没想出这么聪明的比喻。”
是残忍的比喻吧,我暗暗腹诽。
经过北极大教堂,我们沿路往最近的公交站走,预计今晚登船返航,在天空完全黑下来之前,虽不存在门禁这一说,但也是时候肩膀靠着肩膀歇息歇息了。
走到腿酸时,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心中的一块小疙瘩,而且我不得不允许它出现,那便是对人类繁衍的恐惧。光是听见“怀孕”这个词就有够令我眩晕,更何况我深受携子上门的继母的荼毒,认为让全世界都为其网开一面的所谓“新生儿”,本质上是来自地狱的原始恶魔。
按照这个逻辑,我也曾是恶魔,背过“子不教父之过”之后,发现我爹也是恶魔,那么该如何是好呢?唯有敬而远之。
从前我惮烦此事,也无需同他人讲,如今有点儿得意忘形,便想了想如果伊实做了父亲,会不会也养出一只恶魔,可还没往细了想,头就开始刺痛,十分暴力地从左太阳穴痛到右太阳穴,同时颓然意识到,除了当下,我完全设想不到我和伊实的以后,最大的幸福仍然停留在伊实亲吻我的额头说再来一次的那一刻,而不是——
不远处空旷的平地上,一对穿婚纱和西服的新婚夫妇,手拿一朵捧花,以浪漫的蓝调海面和远处的雪山作景,无惧寒冷,面带微笑地拍婚纱照。
“……”我在心中对上帝竖中指,偷听心声是孬种行为,而我站在原地不敢靠近,也是孬种行为。
伊实随我停下来,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眼前一亮,说:“瞧瞧!他们有酒!我得过去道个祝贺。”
他牵着我过去,我一步一步跋涉,缄默片刻,对伊实说:“你有没有过幻想?”
“什么?”
“像他们一样。”
伊实站住,回头看我时神情错愕,“你说什么?”
我继续走,变成了我牵领着他,说:“你怎么想婚姻?”
“没体验过,只当过几次伴郎。”
“是吗……”离他们越来越近,新人好友们的欢声笑语也越来越清晰,我又问:“他们是幸福的吗?”
伊实的视线一直在我身上,说:“我没主意。”
巧了,我也没主意,既然如此,那就喝酒吧!
我混入新人好友之列,举起伊实的手不断挥舞,欢呼道:“Congratulations!”
摄影师恰好拍下新娘回眸一笑的一瞬间,那是幸福的样子吗?还是没主意。新娘穿上长款羽绒服,背对众人,准备抛捧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