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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你更野 山代王 20587 字 12天前

偏上扬的语调,少年的音色,像度数不高的酒,带着微弱的陈酒气息,却酿而不深,尚裹着原初的生命力。

许桑沉默良久才“嗯”了一声,在他勾动书包带、估摸是抢红灯而快步奔跑、指尖擦过手机麦克风等各类发出的时强时弱的杂音里,思绪逃逸了。

就刚刚那声,他不确定自己先是迷上了易承的音色,还是先迷上了这个人。

他向来不喜欢不确定性的存在,所以,自从对易承起了些飘飘忽忽、半朦半胧的非一般情愫,他便在寻找答案。

直到“借点儿光”——那位没脸没皮却也真性情的笔友的来信。逻辑链条顺直合理,他当下便起了认证的想法。

这是最后一步——表白不为别的,单纯打破不确定性的缠绕。

成了如何他没想过,不成他倒是思虑的周全。

一瓶近四十度的调制酒,足够他醉得渣都记不起……不确定转为确定,他的生活也照旧。

直线距离骤缩,许桑回过神来,还没看清具体差几百米或是几十米,“共享位置”就被对方切断,而后,听筒里传出声音。

“你这身穿的……没人看才怪了。”

易承隔了些距离看他,高挑的个头,身材比例也是一绝。

黑色贴合他平日的气质,卫衣帽子扣在头上,罩出眉眼间一横阴影,让人不觉生出一种想要掀了帽子一窥究竟的念头。长颈线条流畅,在黑衣衬点下,白得诱人。

“……”许桑听声辩不了位,向左侧望去,不见人影,正偏过来,易承的脸就忽而凑到近前。

鼻尖擦过,他捏紧了酒瓶。

“吓到了?”易承挂了电话,眼神随意地看了眼他身侧提着的酒,弯身接过,不解地又看向他。

“嗯。”许桑退无可退,只能直视。想起他发起的“约架”,问其原因:“今天心情不好?”

易承点头,退后一步同他并肩靠墙而站,“不好。”

正要细问一番,就听他又开口道:“不过看到你,又好了。”

许桑偏头看了他一眼,“那还打吗?”

“不是你想?”易承抛接酒瓶,看清上面的牌子和度数,挑眉。

“那,”许桑将手机丢进兜里,掀了帽子,“来。”

这次同上次不同,易承没带什么脾气。

虽说从办公室出来,一时心里窝火找不到出气口,但他说的是实话,看到许桑的那一刻,什么坏心情,跑的影儿都没了——更准确来说,是听到他声音时。

一来二去间,除了被动的躲,他都没主动出击。

“能不能来点劲?”许桑打得烦躁了,“没吃饭?”

“……”易承食指刮过鼻尖,笑,“那我发力了。”

话落,他侧臂握拳,格挡完许桑生硬的攻势,向旁转身,转回的瞬间抓上他小臂,向下环住他手腕的同时,长腿一横落在他稳重心的右腿。

“嗯…”许桑没受住地,唇间溢出一声闷哼。

见状,易承轻勾唇:这些习惯性动作,基本就是破绽点,打一次够他记住了。

逮住对手反应这个空档,他连势上前攻击。照许桑的要求,没收力,甚至给足了劲儿,以至于扣过他的手臂压到墙面时,许桑都没挣扎动。

“给力吗?”易承弯过手臂,借着校服擦了下额间的细汗,邀功似的上赶着问。

“……”许桑皱眉,“上次你没全力?”

“嗯。”易承知道自己心情不好情况下多少有些发狂,“怕伤着你。”

许桑偏眸看了眼被攥得死紧的手腕,“现在不怕了?”

易承看着近在眼前的许桑,尤其是看着他微微打颤的长睫,眉尾轻扬,“不是你要求的吗?”

“我输了。”许桑活动了下手腕。

“嗯。”易承道。

许桑见他一动不动,轻顿,“可以松开了。”

“哦。”易承似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抬眼看了下被压在墙上发红的手腕,慢吞吞地松力。

“……”许桑转了下手腕,呼吸平稳后,他抬眸,带了些利劲地,问道:“清醒的吗?”

问题没厘头,但不妨碍他回答得麻利。

易承:“清醒的。”

“那我表个白。”许桑按捺住心里翻涌的潮动,面上风平浪静地说完后半句,“大概率,我喜欢你。”

易承顿住,“你——”

许桑:“我是许桑。”

易承此时就像是被小孩疯玩的拨浪鼓,他是鼓面,许桑的话就是那前后夹击的弹丸,锤得他消停不了半点。

乍一比对,两人身高差不离。但许桑站得懒,易承本身又高出那么微弱的一两厘米……易承本该占据更上位些的位置,但,他顿住了。

许桑显然清明得多,如果忽视掉他带着颤意的声音:“要想多久?”

虽然他一向喜欢直截了当迅速完事,但这种事情,谁也不是行家,等上十天半个月也没事。

他能等。

想着,他偏头:还是数学题的答案来得快,自己给力就够了。

“不是,我是说,”易承回过神来,耳中反复回响他的声音,脑子宕机了好久,他才缓缓出声,“你抢我词了。”

“……”许桑默住了-

“这瓶酒是?”易承脱了校服搭地上,拉着人坐到了马路牙子上。

入冬后的夜,他不怕冷一样,单一件白色长袖,双腿张开,膝盖间,手指旋着那瓶酒,偏头笑问:“不答应就一酒瓶抡死我?”

“……”许桑想说,从始至终酒都无关于他。漠然回道:“你话再多一点,它就能派上用场了。”

“你这嘴,真是。”易承笑着,没多想就拧开了旋转盖,递到他面前,“尝一口?”

“不用。”许桑伸手挡过,经酒味一撩拨,才想起这人方才含糊的回答,直白问道:“所以,答案是?”

“答案?”易承连送到嘴边的酒都没喝,往旁边挪了些,伸手揽过他的肩,笑盈盈地凑他耳边说,“许哥,你问的是问题吗?”

许桑:“……”

许桑轻顿,要偏头躲开他温热的气息,侧颈就被搭上。易承控制着力度却仍有力地制止了他的动作,继续说,“我问你答。”

易承单手拎着酒,没个正形地勾唇,问:“做我男朋友吗?”

许桑看向他。

非主动,被易承指尖拨过来的。

“还是说,”易承直勾勾望着他,“要想多久?”

见许桑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易承忍不了,手指一转,握着玻璃瓶口向下些许,而后仰头,衔着瓶口灌了一大口。

烈性龙舌兰主调,夹带着酸性柠檬汁,清爽灌满口腔。

许桑细细看着他的动作,看着酒液缠绵于他唇瓣间,沾染、濡湿。比之平时,这张唇,水润多了。

也诱人多了。

颈侧的手收了力,只是虚虚搭着。许桑看着他第二口喝完,喉头滚动的刹那,他倾身。

他四指并拢与大拇指分开,钳住易承脖颈后,食指指根用力,顶得易承被迫抬起下巴。

与之同时,许桑挣脱他手臂的勾缠,垂眸轻轻碰了下他的唇。

第57章 第57章 【“表白了,没别的。”】……

像带着电的羽毛尖刮过, 软中含痒,刮过之时,偏偏又带起一阵酥麻与战栗。

明明就一秒的事情, 这一秒间,却足够呼吸乱了节奏、心脏卯足了劲地跳动。

易承回过神眨眼时,许桑已经向后退出一拳距离。

这一刻,全凭本能地, 易承利落出手托住了许桑的后脑勺,没用力, 反而相当顺从地、紧随他的后退向前倾身, 为稳住身形单膝跪到他腿侧时,指尖勾抬起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唇齿磕碰,许桑下意识偏头,却被箍得更紧、被迫后仰。

“嗯…够了。”抢着苍蝇腿大小的空档,许桑在晃荡的气息中艰难出声,同时手附上易承的胸膛, 使劲将他往外推。

易承轻易卸掉他的反抗,闻声反倒变本加厉地衔咬住他的下唇。

“……”聋子吗他!

许桑敛眉,酒味从唇瓣向内延伸,眼见大有攻城略地之势,他急了,无计可施只能迎上去、牙尖勾过易承下唇,用力咬了一道。

“属狗的吗?”痛意之下,易承偏过头埋在他肩颈处, 凌乱的呼吸洒在他裸露的肌肤间,像燎原的火,一经撩拨、便无偃旗息鼓的可能。

许桑被吻得脑子发胀, 估计气没喘匀憋得慌。他从易承手中挣出手来,微喘着骂道:“你他妈再生猛点?”

“啧。”易承轻笑了声,舌尖扫过唇角,将渗出的血珠舔舐掉。

明知许桑这语气何意,他却偏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模样。音色像酒液的化身,醉而撩人,他哑声:“还要啊?”

许桑顿时脸生薄红,膝盖对着他腰腹便是用力一顶,“滚。”

“诶!”易承手心托住他膝盖,消解了他的攻击,忙道:“好好好。”话落,他乖巧地往后退。

却不料一个动作维持太久、跪着的那条腿发麻,他力不对点,起身到一半又压了回去。

“……”许桑嫌弃地看了眼他的膝盖,“毛病?”

到嘴的“跪久了,”被易承没脸没皮地改成了:“嗯,亲久了。”

“……”

许桑给了他一脚-

风将热意一点点磨去,将夜的气息千手万手捧进了朝昏区街头巷尾。

两人沉默并肩坐在马路沿,易承嘴角勾着,晃悠几下酒瓶之后放下,偏过头去,问道:“今天几号?”

“18。”许桑脱口而出,怕易承脑子缺氧抽了,还补充说道:“12月。”

“嗯。”易承点头,“记住了。”

话落,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尖点在了许桑搭腿上的手背,见对方没有立刻回缩,他无声一笑,更放肆地从许桑臂弯里穿过,稍顿,五指微张,卡进了他指缝间,下握。

许桑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的,就像在触碰混合洗涤剂制出的圆泡泡,生怕一用力就散碎不成样子。

看着看着,他反应过来。没再像上次那样没头没脑问“掰手腕”的事,而是极其配合地,回扣住易承的手。

没两秒,许桑就松力,觉得很幼稚,索性直接收回了手。

指节之间,从紧贴到轻碰,还没完全分离,易承反手就握住他的手,打趣道:“怕什么?”

“没怕。”许桑偏过头去:只是有些不自在。

“嗯。”易承指腹摩擦着他腕骨,目光从他微红的耳垂处移开,眸光染笑地落在绵长而漆黑的马路上,转而又落在被风刮得残叶乱飞的街道,晃了晃他的手,“再坐下去明天该感冒了。”

许桑看了眼他单薄的白色长袖,先一步起身,“回去?”

“好。”易承捞起地上皱巴巴的校服,单手抖灰,抖完,搭在臂弯间,“我送你。”

该说不说,平日里走着还算漫长的一条道,今日走到许桑家楼下时,两人都顿住了。

易承轻叹:“这么快?”

他始终握着许桑的手,里里外外都捂暖了,此时不太舍得松开,便“腆着脸皮”问道:“要不再走走?”

“……”许桑用力挣开他的手,走开一步淡声:“要走你自己走。”

“啧。”易承看着他这清凌凌的模样,笑得更欢了,跟着他走了两步,就在许桑脾气到位回头想说上句什么的时候,易承又蜻蜓点水地点了下他的嘴角,“明天见。”

许桑顿在原地,还维持着方才的动作,目送他欢脱而克制的背影消失在小区里,滞后性地,轻笑了声。

傻子-

“秋秋,今晚想吃什么?”易承进门换上鞋,嘴角就没下来过,逮着目不转睛望着动画片的秋秋问,“什么都行。”

听到吃,秋秋两眼放光,光着的脚立马踩在沙发上,蹦跶着跑到边缘,“想吃火锅!还有鱼!也想吃糯米饭!还要戚姨的包子!”

吃这么杂……易承下意识皱眉,不过奈何他心情好,应道:“好。”

“啊?”秋秋眨巴两下眼,借着沙发的增高,伸手勉强戳了下易承的下巴,“哥,你不是说这么吃,要先预订两晚上厕所吗?”

易承笑了声,“那是平时。”

“真的吗?”秋秋踮起脚尖摸到他下巴,“那你为什么笑这么开心?”

“有吗?”易承轻轻拍开她的手,想想后回答:“反正不是因为你。”

“……哥,你变了。”秋秋瘪嘴,坐回沙发上,就见易承弯身在收拾茶几上的残留的零食袋,正巧动画片进入“广告过后,精彩继续”阶段,她双手环抱看着她哥,想要一探究竟地望着,隔了两秒,她突然一惊,“哥,你挨打了?”

挨打所以性子软,性子软所以答应她各种吃食的要求吗?

“没。”易承皱了下眉,不知道她小脑瓜一天天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又谅她正是个天马行空需要想象力的年纪,不好提前截断,便呵道:“完好无损。”

“嗯,”秋秋伸出食指一指,“哥,你嘴巴都破了。”

“……”这都什么用词。

易承抄起一旁的小镜子看,不过是下唇处擦了点皮:“不小心咬到了。”

“那也太不小心了吧。”秋秋指着那处伤口直笑,“哥,明明是你更蠢!”

“……”易承难得没跟她怼回去,反倒点头应了她这点评,笑着往厨房走。

秋秋看了几眼,葡萄大的眼睛又转回电视上,看着熊掌拍出“第一集”,又激动不可遏制地转移了注意力。

最终,易承只准备了火锅和糯米饭,毕竟他一不是戚姨,二没在这个时候找到鱼。

“哥,好吃!”秋秋举起筷子摇摆。

“我知道。”易承对这桌热气腾腾的菜没什么兴趣,扒了两口米饭后,打开了跟许桑的聊天框。

不过那头似乎在忙,没理他。

秋秋在碗里奋斗十多分钟,终于舍得抬头,一眼就对上她哥看着手机眉眼冷淡,瘪嘴吐槽:“哥,你脸好臭!”

“……”易承抬头看了她一眼,“吃你的饭。”

秋秋把空碗放下,骄傲地抬头:“我吃完了。”

“嗯,”易承看着波澜不惊的手机消息栏,说道:“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不是,许哥,你今晚这么闲吗?”梁意杉看着通话时长已经突破两小时,又看了眼书桌上快铺满的试卷和草稿纸,头疼地问:“我这一周做的题都没今晚听得多。”

“……”许桑转了圈笔,看着视频里的梁意杉,轻顿:“是挺闲。”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梁意杉眼睛一眯,cos了两秒某知名侦探的标志性动作,“看这样子,要么是心情不好,要么是心情太好。说吧,到底怎么了?”

许桑视线下滑,滑到卷面,才发觉上面有讲解必要的题都被讲完了,便摸出下一张,寻到了标志性的,“继续。”

“别啊,许哥。”梁意杉把板凳往书桌里靠了靠,脸都要完全怼进手机屏幕里,眼巴巴地,“你越是这样,我就越好奇发生了什么。”

“……”许桑选择沉默,直接翻到全卷最有挑战性的题看。

“你不说,那我猜猜?”梁意杉顿时来劲儿了,“你之前心情不好,百分之九十是因为许降,但今天肯定不是。你表情没那么冷,脾气也没那么劲;也不能是因为学习,你的成绩数一数二的,在南城只能是如鱼得水,撒着欢都能冲上浪尖。那么,只剩心情好的选项了……”

“总不能是我上次卡着要过零点了给你送来了生日祝福吧?许哥,你太感动了,所以将毕生所学一一传授给我?”

许桑暂时没说话,思路理清后,对着计算过程和答案进行比对,平淡开口,“压轴题,别看答案,步骤太跳跃了。”

“……”梁意杉哑了一秒,忙将试卷翻到他说的那题,给标答打了个巨大的红叉后,又抬头,“看来猜错了。我再想想,上次生日时,你身边有个声音很好听的男生,是不是他给你唱歌了?许哥,我记得你喜欢声音好听的。”

许桑抬头,顿住半刻,“简便方法超纲了,所以按题的设计来,直接用第一小问的结论证明第二问。”

“那也不能。”梁意杉一边做着精简的笔记,一边嘴皮子打绊地猜测,“唱个歌不至于这么高兴。总不能是谁跟你表白了?不能,照你的脾性,不喜欢的没机会开口,而遇到喜欢的你肯定先下手为强。诶?是不是跟你那个灵魂笔友面基了?”

“你废话有点多。”隔着屏幕,许桑淡淡瞥了他一眼,“表白了,没别的。我继续,证明——”

“我靠?我靠!”梁意杉从椅子上蹦起来,“牛啊,许哥,我天老爷地大爹,真他妈遇到喜欢的了?南城到底有谁在啊?我,等等,看样子是成了,不然应该是如释重负的表情,许哥,你!”

许桑没给他继续咂巴的机会,“我挂了。”

说完,把这道题的完整过程发过去,他起身,些许沉重地望向窗口。

这一眼,他愣住了。

前所未有的,对窗大开着。

白亮的光线从窗口大张旗鼓地露出。从外窗口向内望,估摸是易承坐在书桌旁,被台灯灯光打出黑色身形的剪影,如同行家精雕细琢的得意之作。

映入视野,便挥之不去了。

第58章 第58章(二更) 【“好的,许教授。……

静静看了许久, 许桑才收回视线,也懒得关窗,回到书桌前, 摊开一套题开始做。

这几个小时下来,他始终处于一种异常亢奋的状态。

于他,不正常也不应该——靠刷题抑制一会儿后,他突然把笔摔在桌上, 转头看向对窗大敞着的窗。

低声骂了句自己:他是人吧?

又不是死了几百年的尸体,经历了这事怎么可能没点情绪。

想着, 他把消息免打扰关闭, 没等两秒,大坝决堤一样,涌出几十条不止的消息,主要是易承和梁意杉。

许桑轻顿,先点开了易承的。

【校服专洗机:明天周天,来我家做作业?】

【校服专洗机:你家也行。】

没继续浏览下面的消息, 他点到备注栏,把这个稍有些碍眼且机械的备注删了,没什么迟疑地改成“易承”。

顺眼了,他继续看,最后无语地叹气,除了前两句后面全是废话,他回复:“来我家。”

他懒得走,即使对方是易承。

一秒没耽误, 那头秒回。

【易承:啧,我以为才得了名分就被抛弃了。】

【许桑:……】

【许桑:也快了。】

说完,他偏头笑了声, 抬眼就见对窗窗口处,易承双手搭着窗沿,朝这边看着。

还贱兮兮地飞了个吻过来。

许桑:“……”

看来南城的关窗传统还是很有必要的-

生物钟的负作用在于,你不需要的时候,它倒是来得欢。

许桑近两点睡的——昨晚刷了半天定义为“催眠”题库的题,却还是压不住心头那股劲。但不妨碍他六点半坐起来,愣神半分钟后,蒙上被子又栽回床上。

这一回笼觉,睡得久,但也睡得极沉。

却怪异地,给了他没什么感性色彩与想象素材的大脑一定的温床,去滋养一个支离破碎但光影迷离的梦。

印象里,他独自去过一次酒吧。

酒吧里有一款酒,取名为“山茶花沉调”,并不烈,柔和得像是春日阳光。

他只点了那一款,绕了一大圈摆在面前,喝了很久很久,跟上瘾了一样,一杯接一杯。

偶尔听到旁边有各式各样的声音在说话。音色他一点也不喜欢,像桌腿擦过瓷砖刮出的刺耳,还像被踩着掌的鸭鹅发出的剧烈嘶鸣-

“山茶花沉调,那酒贵啊,点那么大一桌是想干嘛?”-

“喝呗,真希望他快点醉过去,不然长那么张脸可惜了。”-

“不太实际,兄弟,那酒度数低,除非是不要命地灌,醉不了。”-

“害,那可惜了。长得好,年纪还小,现在是不太好找哈。”-

“实在可惜,你给人送杯酒呗,看着也像是第一次来,约莫还是个学生,不会不接。”

说话声在背景声里落低,许桑渐渐迷失了对声音的感知力,只沉沉望着淡色的酒液在玻璃杯外壁的散射下,沾染上五彩斑斓,最后乱成一片光影。

人的精神状况会受多重因素影响。有时,也许是暖暖一阵风,就能令你想起某个人、某个笑颜。

就像当时那刻的他,在破碎的酒液层里,看到了一张随液体晃动的脸,不知是主观投射还是因为这酒自身的魔力——“山茶花沉调”,是他母亲自研创的。

现实与梦境交混中,有杯酒递到了他面前。

他头也没抬,举杯跟人碰了一个,便把这一杯一饮而尽。那人却不给力地转头就走,似乎败了兴致。

“……”毛病。

潜意识里,他骂了一句,而后继续自饮。

本来现实在他醉了个百分之八十的情况下就结束了,但当下的梦里,他却被一个小了一岁的少年摁在了座位上,不能动弹地望着那杯放大十几倍、比方桌还大些的酒杯。

原本斑斓且笑盈盈的脸,顷刻间转成黑白色,随着空间的震颤而晃动……

酒液铺成的液面并不稳定,在摇晃,硬生生将那张脸拍成碎片。眉眼割裂,唇鼻撕裂,散成碎掉的玻璃残片。

单是看着,似乎都在割磨着他的眼瞳。

……

“做噩梦了?”易承坐在床边,半弯身,用指腹轻轻拭去许桑额头上的细汗。转眼见他皱着的眉头,又用指节慢慢推平。

记忆里,有次许桑在教室里做过噩梦,睡得死不说,还全力攥着他的手腕,以不摁断不罢休的力道。

想及此,他嘀咕一句“痛便痛了。”便主动伸出手腕,递到许桑攥成拳头的右手边,轻轻一碰。

大致无声示意:攥我。

但许桑是绝对没get到的,即使在睡梦中,都相当有劲。五指微张,拍开了他的手腕。

易承看着他的动作:“……”

气笑了,他目光又落回许桑脸上,至少看着这张脸,不会对方才的事有半点异议。

估计许桑这梦比较持久,可能还有挣扎——他开门进屋的时候,看到的许桑,衣领凌乱大开,近皮肤处的头发沾着些细汗。面色惨白,而脖颈处还残余着红条的抓痕。

就连手中握紧的拳,指节上还泛出用力过度的红白色。

得亏刘姨来还钥匙,他路上接了这“举手之劳”。

“许桑,能听出我是谁吗?”易承对这事也算是有经验。

之前秋秋不信邪抱着恐怖片看的时候,他半夜起身确认小姑娘有没有大战被子并获胜时,撞见过几次——还变了法子地去安慰。

一开始是一巴掌给人拍醒,不治本但治标;

后来逐渐知道些言语引导、气氛引导、以及肢体安抚。

不过等他想继续精进这门技术时,秋秋已经不怕了——甚至在某些节日里,主动扮演,怕把妆吃没了,从学校飞奔回来吓他。

许桑没什么反应,只是皱着的眉舒展了不少,就连拳头也松了些,易承能艰难戳进去一根手指。

“不应该啊。”易承一招一式地使着,除了些细节处能见效力,他手背附在许桑额头,确认他不是烧过去了,小声:“快醒醒,再不醒我亲你了。”

有点傻逼了,但不重要。

易承揉捏着他的手,直至许桑手心彻底朝他开放,才笑了声。

怕人醒来想喝热水,易承想去备上一杯,只是刚起身,手腕就被握住,他没能起来,反倒往床上一栽。

易承挑眉,坐回去:“醒了?”

“我以为是贼,”许桑偏过头,浅薄的记忆里,有人翻来覆去地摸他的手,要不是内心还挂着个男朋友,他都没想理的。结果一睁眼就是易承,他松气,补完那半句:“摸进我家了。”

易承听着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上前逼问:“所以,宁为贼醒,不愿为我睁眼?”

“……你睡傻了?”许桑松开他的手腕,掀被子坐起来,摸了道脖子,不是很舒服,想去洗澡。

易承“啧”了一声,逗他一次,每每自己遭罪,“刘姨来送东西,我顺路便接了钥匙,也算半个贼。”

许桑对着他的解释“嗯”了一声,起身兀自去卫生间,正欲关门,就听易承说道:“不过,偷的是心。”

“……”他一掌关了门,摸到杯子牙刷开始洗漱。

洗漱完,他对着镜子里稍显凌乱的自己发了会呆:也是神奇,平时做这个梦,起来得缓上许久。

今天,倒是一分钟都没“回味”上-

“难得。”许桑拆了袋面包片,叼着咬了几口,看着时钟上已经过了午时,叹了声:这睡得也太过头了。

易承给他递上热水:“什么难得?”

许桑咽下面包片,平淡回答:“没什么。书桌你随便挑一角喜欢的,先做。”

“还真做作业啊?”易承笑着看他,“我以为约会的性质很明显。”

“……”面包片差点噎他个半死。

许桑灌了两口水,平息掉喉咙里的动荡,轻敛眉,“等你上六百三再说。”

“还有这要求?”易承笑道:“那我努努力。”

许桑别过眼:“嗯。”

许桑家的书桌要大一些,坐两人绰绰有余。

但今天许桑没急着坐下,像个监考老师一样站在易承旁边,一边喝温水,一边垂眼看他做的题。

“许哥,”易承打草稿几乎不用脑子,眼睛看、手顺着写就行,在庞大的计算中,他分神说道:“有人说过,你适合去当教授吗?”

许桑回答:“没有。”

“那现在有了。”易承第一次被人盯着,还感觉满头皮层的压迫感。

太强了,打个比方,十个老徐绕他头顶摆一圈脑袋盯着他,他都没这种感觉。

“……”许桑偏了下头,“做你的题。”

易承乖巧应答:“好的,许教授。”

许桑别开眼,把杯子放在一旁后,将手机摸出来。昨晚梁意杉的消息他没心情看,现在打开,其实也没心情:叹号军团似的,一句十个炮,光是看着太阳穴就突突跳。

他逮着有效信息回了句,“就那个声音好听的。”

回完,他将手机塞回兜里,偏头就见易承抬眼望着他,“怎么?”

易承孩子气地说道:“陪我做。”

“自己做。”

许桑昨晚刷题刷猛了,不太想继续刷。

“嗯?”易承转了圈笔,换了个说辞:“有几题不会,教我。”

“不想教。”

实话说,昨晚教梁意杉的题,够他半学期的频率了,也不太想继续教。

易承“嘶”了一声,将笔落下,站起身来,玩笑:“那你邀我来你家干嘛?”

“……”他只是做了个选择,这人颠倒黑白扣帽子倒还熟溜。

许桑微微抬眼,没好气地上前一步,“易承,你再说一遍?”

“我说,”易承背后是墙,安全感十足,他挺直腰板,惯常地没脸没皮,“那你邀我来你家干嘛?”

许桑淡淡“嗯”了一声,就在易承觉得这人脾气稳定得能抵上平流层时,唇上忽地一凉,一个吻落了下来。

依旧很浅淡,就跟他的唇温一样。

松开人时,许桑退了两步,出房间前说了句:“做一套真题卷,别跳题,两个小时后我来看。”

“真是……”易承望着他的背影,没忍住笑了声,手指轻刮过下唇,回味似的抿了下,才散漫地应声:“好。”

第59章 第59章 【他拳头硬了,想揍人。】……

两个小时还没到, 甚至提前半小时易承的电话就进来了。

许桑应声进屋,没拿参考答案就直接从头扫到尾:估计是做过太多次、看一眼题干印象回笼,答案也就跟着出来了。

易承则靠墙站在一旁, 没个正形。

同许桑看题看进去微微皱眉、抿唇的模样不同,他全程的目光松闲,稳稳都落在许桑身上,饶有兴味地上下左右尽数打量了个遍。

“比我想象中要好。”许桑一直看到最后一道选做题, 耗时也不长,“如果是第一次做的话。”

但后面的假设基本不会成立——从高一开始学习起, 爱讲派头的老师便会主动呈上高考原题, 学生自然也会更敬重更上心地去做。

毕竟,高考原题诶,可不宝贝嘛!

所以到高三这个阶段,没见过没做过高考题的人,就跟从小到大没看到荤片子的男生一样稀少。

若真要统计起来,约莫只是碍着面子说不说的问题。

“那倒不是。”易承转着笔, “有些题太经典了,做过。”

“那也还行,思路逻辑清晰。”许桑在心里默默叹了句:比梁意杉上道多了。叹完,他情难自禁地添了一句,“可以。”

“这么赞不绝口。”易承追着他上前一步,“许教授,有什么奖励吗?”

闻声,许桑细细思索, 很正经地回了句,“可以试试最新的模拟卷,水平没有太大断层。”

易承:“……”

尽管他知道这的确是个好奖励, 能算是认可他实力了。但他下意识还是骂了句:这算哪门子奖励!

他无奈点点头,“好,好。”-

从日中做到日落,屋内蒙上橘红色的晚霞,还夹了点冬日灰蒙蒙的雾霾。

易承落筷,大胖懒猫一样摸着肚子,随口一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六点半。”一人做饭自然另一人洗碗,许桑起身收拾碗筷。

“踩点赶啊?”易承视线跟着他走,见他进了厨房,便跟着走到门旁,长腿在脚踝上方交叠,倚着门框慢悠悠开口,“我等会跟你一起。”

这不废话。

许桑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忽而一顿,反应过来他这用词,求证似的问道:“你不去学校?”

“……”脑瓜子机灵的,难怪老徐护许桑跟母鸡护小鸡躲老鹰一样。

易承挑挑眉毛,“嗯,不去。”

“照你所说来推,今晚不是因为店,也不是秋秋。”许桑把最后一个碗放好,扯过纸擦手,探究意味强烈地看向他,“还有什么能耽误你学习?”

易承想说的确还有,可目光从他略显冷淡的眉眼下滑到他纤细的一截腰,转了口,他抬眸,笑问:“这么想我上六百三?”

声音尾调微微上扬,加之易承本身音色就上乘,听着莫名勾人。

好似从下午他的随口一说开始,六百三就约等于“约会”……勾人的语调配上调.情般的说辞,许桑没耐住,偏过眼冷声,“没这么想。”

“是吗?”易承笑得肩头轻颤,见许桑冷着脸直接绕开他,心道一声玩大了,连忙伸手拉住他的手腕,软声:“玩笑玩笑。今天19号,照约定,我得去还钱。”

听到后半句,许桑才停止挣扎,回看向他,“每月十九?”

“嗯。”易承指腹擦着他的手腕,“不过,今天是最后一次。”

许桑拧眉,尤其听到“最后一次”,心下的警惕便燃起来了,他带着些情绪地说道:“我跟你去。”

说到还钱,他想起上次遇到的那伙东西。先想起的是易承那张青涩的照片,而后才是那个脑子过于平滑没个绊儿的头儿,说过关于易承“欠钱”之类的事。

看架势,易承不还钱可能比他还完钱更令那伙人火冒。

他之前混得更多是学校,社会上的事擦点边、挨得少。但要品出这“最后一次”含带的风险,直觉便够了。

“嗯?”易承顿了下,指尖的动作都跟着僵停。

“我跟你去。”许桑眼里勾着嘲讽地看了眼他的耳朵,而后摸出手机,翻到通讯录。

“什么眼——”

“神”字还未出世,易承的嘴便被捂住了。他愣愣眨着眼,垂眼就见许桑的手背若即若离地贴合着他的唇鼻。

才从冷水里脱手,他手背冰凌凌的;细嗅,还带着些淡香,估摸是卫生纸上附着的。

许桑只给了他个眼神,便对着手机那头的人说话:“许桑,请今晚的假。”

闻声,易承会意,轻挑眉,话不能说便细细盯着他的手背,将青色血管走势一一描摹。

“啊?许桑请今晚的假?”徐富在赶着趟地吃他的晚饭,听到如此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愣了一下,“你……您是许桑的家长吗?孩子怎么了?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许桑停顿一秒,懒得挨个纠正挨个回答,“生病了。”

“哦,那要注意好好休息啊。”徐富估计抖完激灵了,这时才慢吞吞地看了眼来电备注,眼睛登时睁圆,“许桑?!”

“怎么,”许桑被这一声刺到耳膜,不耐烦地反问,“许桑不能生病?”

“不是不是。”徐富嘴皮子都擦冒火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才反应过来你是同学不是家长。”

一来一回双方的话都听着,易承没忍住笑了声。

“谁在笑?”徐富跟闻到味儿的狗一样皱起眉来,感概:“这声音像易小子,贱兮兮的,不过应该不可能。”

这回轮到许桑眉眼含笑了,他勾着唇看易承的反应。

徐富则是老鹰翅膀点水面,不屑一顾所以一点就跑,“算了,说正事。既然生病了,那就好好休息,今晚的课正好有两节是我的,要讲的是上周的试卷,你听不听无所谓,至于生物课……”

他还在滔滔不绝,使出浑身解数塑造一个尽职尽责的班主任。

许桑却没有任何心情听他叨叨,甚至右手轻轻发颤。

三五秒前,易承看着许桑的笑容,失了半刻神。醒神时,微微上前,吻住许桑的手背,似还不满足,舌尖撩过他凸起的青筋。

搞完这一系列的怪,才缓缓抬头,无声地笑。

“……”许桑僵硬地收回手,偏头,往阳台处走,在冷风的吹拂下,耳朵里清明了徐富的长篇大论,“我知道了。”

“好,那我等会要到生物课的ppt,就先发你。你休息好了,或者太无聊了,就拿出来看看。学习休息两不误嘛。”

没再多余奉承,许桑利落挂断了电话。

他转身,“易承。”

易承隔着十几二十米看他,“在呢。”

许桑眉眼冷淡:“我们再打一架。”

他拳头硬了,想揍人。

易承轻笑,主动走过来,“好啊。”-

这一架最终是没打成的,某人的拳头,轻轻一捏就松劲了。

易承压不住笑,一直拉着他的手。到了时间点后,两人便并肩往外走。

情绪恢复平然,许桑问道:“还是上次那伙人?”

“不止。”易承本来没什么心理压力,但许桑跟来,那就不一样了。轻呼一口气后,他坦诚相待:“两批。只是其中一批不太讲十不十九号,想追债了便追,一月来两三次也不乏。”

许桑想起见易承第二面时遇到的那些人,追问:“之前追你那堆人便是?”

“聪明。”易承向他竖了个大拇指。

许桑:“……”

难怪见他第一面,莫名其妙差点被打-

许桑捕捉到关键词:“黑大?”

“嗯。听着挺二,是吧?”易承笑着说,“据说是因为那伙人喜欢黑.帮这个名号,又嫌弃黑.帮大,便取一舍一唤了黑大。该说不说,黑得相当到位。”

听他讲,许桑如实点评:“没听出精明。”

“遇钱就精,遇事则明。”易承来到约定地点,停了步子,没有杨叔随身携带的板凳,他则后脚蹬上树坛,身子微弯,放松下来,“至于其他方面,你说得不错。”

许桑点头,偏头看了眼他的姿势,“就这么累?”

易承仰头看他,睁眼说瞎话地来了句,“嗯,累。”

许桑向他进了一步,“那靠着我。”

黑大黑二黑三比约定时间晚了近半个小时,但也比易承猜想得要快很多。所以最终,他俩等了没两分钟,那伙人便顶着光大踏步走来。

“哎哟?今儿还带个人。”两人站在暗色里,黑三只能看清人的轮廓,以为站着的是易承,便对着那矮了半截的人影点评,“矮不拉几的,我一拳能打两个!”

“把我那手电筒支出来,还搞他妈敌在暗我在明!”黑二跟着和上,见小弟怼着那黑影就要照,忙呵斥:“傻逼,找个角度照我们,我们得在暗!”

没等那个卡着时间压轴出场的黑大发话,易承将脚边的袋子扔了过去,耐心不多:“点。”

黑大张开的口圆乎乎旋转一百八十度后闭上,缓了缓,才又转开:“花活不错,就是抢了老子的风头。”

“……”易承低眸活动着手腕。

“这么多?”负责点钱的黑七对着那叠钱翻来覆去清算,得出这么个结论。

“多?”黑大一记眼刀飞过去,“钱哪会多?只会少。”

“哦,对。”黑七连忙改口,“少了,少了一半。”

闻声,易承扯了下许桑里衣下摆,见他微微低身,才压着声音问道:“如何,会算吧?”

许桑不语,借着不远处的那杆灯,将几人挤眉弄眼的表情看得仔细。

“嘿,出来说说呗,少了这一半该怎么算?”黑大往前走了一大步,估摸着矮些的是易承妹妹。

打架护着妹妹,东顾西怕不顺手,战力定然有损……盘算完,他把黑七支开,而后手掌上翻,招呼着人便上,“出来说话!”

易承阵仗见多了,卡点起身前,食指轻轻点在许桑手背,像是安抚;而后,脚后用力,他站起身,扬腿利落扫过最前面那人,那人腿往前折,扑通跪在了地上。

后面的人愣了一下,大喊一声,“矮的是易承!!”

喊完,喉咙的振颤还未止息,腰腹被长腿打横一拍,整个人四仰八叉便倒回原地。

“妈来个簸箕!”黑大被这胖条“尸体”一绊,差点一跟头,扭头看了眼阴影处的那位,怒目圆睁呵道:“你真他妈搬救兵?”

“嗯。”易承轻翻脚踝,笑道:“别怕,救我的,不伤你。”

“那算根儿葱的救兵!”黑二说着就要往黑影处扑。

易承拧眉,快步迎击,曲腿撞上他脊骨,顺着他前倒的趋势手腕翻转,拎着他胸前衣服就是抓拽,“上赶着找伤吗?”

话落,他嫌弃地将人推回去,黑二踉跄两步,还是翻了个跟斗栽到了地上。

黑大的战斗主力——看着名字想不会错:就是黑大。

最初易承在他手底下拧不过三招,被摁趴下后,黑十八都能来拔他根头发。

所谓双向奔赴吧,大概也能形容他俩:

易承在黑大手底下,从只能扛伤接招走到了能轻易干翻黑三一直到黑十八;

黑大为了对付他,在街口挂了个沙包天天练,从三招能打他个半死到了三十三招还能憋着劲提腿。

“本事不小啊。”

黑大往旁边啐口水,没注意那胖条,被“哎呀哟喂”嫌弃了两声,“滚你妈的,别他妈叫!”

易承看向他,眸光渐深:“还好。”

对于黑大来说,狮子王没有狗二孙更招他恨,因为宁愿听人把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也不愿听谁诌诌自己一不行二差点。因为他讨厌别人谦虚——都谦虚,就显得自己装了。

所以听了易承这语气,他脑门上的火就突突突地冒,跟高压锅烧开了一样,“找打!”

话落,他扛着自己魁梧的身躯,就往前莽。

许桑偷偷从暗走到了更暗,他站在点钱的黑七身后,偶尔看两眼对打。

十几招下来,他找到了之前问题的答案:易承的本事,靠一群混混的陪练。

再过几招,他点评:

纯靠蛮劲,原始人的斗法啊。

“那什么,兄弟,你挡我路了。”黑七搂着钱袋想往明处去记个账,往前一蠕动就撞上了两条硬物,他连忙一拍。

许桑低头,借着自己夜视能力还不错,他绕了一些,冲人撅起的屁股来了一脚。

“我操!”黑七上半身一挺,“闹鬼了!”

“嗯,闹鬼了。”许桑弯身拧过他两条手臂,在其背后交叠,而后一脚踩上他腹部,向下用力时,抽走了自己的手。

黑七惊得浑身抽搐,可转念一想嘴巴还开着,正要使用,垫在后脑勺的钱袋一把被抽走,他光光森森地磕在了地上:“啊!”

黑大气喘吁吁地把钱袋子提走,大声数了一遍后,从兜里摸出那张欠单,给了易承。

按这边的交易习惯,找到章印后,易承没多言,拍视频记录,而后交给黑大,看着他鼓鼓囊囊地将其撕成碎条。

手机自带的闪光灯,照得那飘飞的碎条像雪片,但像得不纯粹——印了黑字,到底不那么洁白。

等一行人跌跌撞撞离开,易承站在原地,笑道:“遇事则明,撕得够快吧?”

许桑依旧不语,上下将他打量一遍后,轻声:“你受伤了。”

“嗯?”易承心道:他遮得还算快吧。

许桑没理他的话,指尖轻勾住他卫衣下摆,向上撩。

第60章 第60章 【“易承,你,你狗仗人势。……

下腹袒露些许, 被风带过忽然一凉。易承颤了下,横过手用力按停他的手腕,呼吸一紧:“嗯?”

许桑眼神沉冷, 被这么一挡,不耐地掀起眼皮扫了眼他,淡声:“松手。”

话落,易承拦阻的力道就松了。

“我看到他使刀了。”许桑捻着衣料, 将他卫衣挑起三分之一,凭着几分钟前视野里观察到的情况, 指头精准触碰到那长条的划痕。

他没管易承肌肉的紧绷, 描边似的贴着痕路一侧走了一遍。面上依旧平淡,偏了些角度将指头不慎沾到的血迹点划过他下腹,声音淡得像没有情感:“为什么不躲?”

闻言,易承难得心虚似的偏过了眼,小声:“没躲开。”

许桑手指微曲勾着卫衣,另一手从他裤兜里摸出便携纸巾, 手指灵活取出大半,摊开后逐层交叠,动作期间,他语气凉凉的:“说实话。”

许桑现在周身气压很低,比这两月以来任何情况下的表情都要冷。

尤其是低着的眼,长睫遮掩看不清神色,偶尔眼皮微抬目光向上,牵动着眉心一皱, 压迫感从他过分薄凉的冷眸中溢出。

看得人心底发慌。

易承不由微顿,转口如实回答:“受点伤能减轻后续的麻烦。”

若是完好无损地从黑大手里脱身并逍遥自在地离开,在黑大眼里, 那是挑衅。

按常理来说,挑衅没什么,但光看黑大这名字就知道常理没屁用。他爱面子比爱他那根家伙什还深,保不齐还能再堵他个十条街八条巷。

但他既然有了要好好学习的想法,便不能让这些麻烦出现在生活里——哪怕这件事尚在“可能”阶段。

想着,腹部忽地被压,易承猝不及防痛出声来:“嘶。”

“知道痛了?”许桑压着情绪开口,声线微微发颤,好似那刀片割在他身上,好似此刻被按着伤口的是他。

易承低眸看着他的动作,轻声:“嗯。”

将纸巾展至长条交叠,总体厚度约莫半厘米,许桑将其贴合着伤疤下压,摁住后,在易承卫衣上看了很久,才问道:“卫衣抽绳还要吗?”

“嗯?”易承跟着他的视线看去。

帽沿的抽绳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拜秋秋所赐,摸到带子就扯的频次,那习惯跟见到猫就薅毛的不相上下。

现下看着,已经是松松垮垮、用些力就能取下来把玩。

他没反应过来,只是单纯地回答:“无所谓。”

“嗯。”许桑应道。

话落,他指尖绕上抽绳一拽。

动作过于突然,加上长条带子虽旧但到底通道窄阻力偏大,易承没稳住,被他的动作带着上半身前倾。

距离陡然拉近,易承攀住他肩膀,堪堪稳住身形,“怎么了?”

许桑淡淡瞥他一眼,收回视线时,卫衣抽绳已然赤条条地落到手中。

“止血。”许桑回完弯身,将带子绕着他腰围了两圈,见长度不够,便匆匆在他腰侧打了结。

抽绳绕缠着腰,不过非但没有喘不过气勒得慌,相反,偏重的力道隔厚层纸巾压着伤口,不至于流血过多……效果很好,感受到这一点,易承挑眉:“很有经验?”

许桑不语,替他整理好大开的领口。向后退了一步,绕向另一话题:“另一批人什么时候到?”

易承目光微沉,看了眼时间,回答:“最多五分钟。”-

巴黎蛋带着兄弟伙来的时候,先是走一步一个喷嚏,再是走两步一个踉跄。

“老大,撞鬼了嘛这不是!”钱弟抖腿,才憋回去一个要喷不喷的喷嚏,没痛快直犯牙酸,他抱怨:“今儿出门忘看黄历了?”

巴黎蛋踹他一脚:“撞你太姥姥的鬼!老子看你是出门没看鬼历……”

“老大威武!”钱弟无话可说,转向拍马屁赛道。

银兄一点话口没错过:“又不是升堂,要威武干什么?”

巴黎蛋:“……”

他马屁股都被拍高兴了,笑到一半被迫停止算哪门子鬼事!手下没一个能连着靠谱两次的。

按照熟悉的路线走,一行人东奔西走终于是到了目的地。

才到,就被一记冰冷眼神逼得一句骂口没说出,几个人直接坐下开始清点钱数。

巴黎蛋眉毛拧打结,问身边的“智囊”银兄:“易承旁边那个,看着眼熟,是不是之前见过?”

“是见过。”银兄胸有成竹,“之前说不认识那个,还挺帅的那个。”

“……后半句眼没瞎现在就能看出来。不过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他也是道上的。”巴黎蛋背着许桑的凝视而站,时不时抖一抖,试图把一脊背的芒刺抖落,“这眼神,我混四五年才混出点皮毛。”

“……”银兄一时语塞,僵硬道:“老大威武。”

“滚犊子。”巴黎蛋心下疑惑,看了眼负责点钱的人,眼神确认后,他拽着脚步朝两人走去,见易承微倾着身子从后靠在许桑肩上,怒斥:“易承,你,你狗仗人势!”

“……”

额间蒙了些汗,易承半阖着眼神情散慢,闻声抬了抬眼:“嗯?”

“难怪之前奇奇怪怪的,一会说认识一会说不认识,原来是请了道上朋友,估计当时还没见面,才认识又不认识的。”巴黎蛋一副我懂我什么都懂的样子,话没说两句,自己心里已经铁板钉钉地钉实了想法,“请人,是为了这次还钱吧?”

易承垂在一侧的手握成拳,自己感受完力道,心想:对付巴黎蛋,问题不大。

想着,他回味了遍巴黎蛋的话,下巴轻转,望着许桑并不明晰的侧颜,小声:“你表情很凶?”

“……”许桑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有吗?”

易承为偏,鼻尖擦过他长颈,也没甚注意。鼻音轻轻“嗯”了一声,还朝外微抬下巴,“我看对面挺紧张。”

放屁也要出点气听个响才痛快;何况自己完美推断了对方掩藏良久的行动意图,从目的到手段,环环相扣,说得巴黎蛋有种翻身就去警察局干警察的激动,他先内心狂叫一声:“天不生我巴黎蛋,警署万古如长夜”。

然后,就顿住了:因为一个巴掌没拍响,对面相聊甚欢完全没被他的逻辑思路折服。

“上!”巴黎蛋怒火中烧,骂道:管他妈的,等会左右都要上警察局!

话落,手下们面面相觑,眼珠都要平滑旋转起飞脱离眼眶了,才想起“上”是什么意思,撸起袖子乒乒乓乓跟竹篮打翻滚出的玻璃珠一样混散着叮叮咚咚往前冲。

许桑轻力按了下易承的手腕,示意他别动。收手时旋即凝力握拳,脚下生风,一步顶人两步倒腾。

易承轻顿,顿完,忽而一笑:原来受人保护是这种滋味。

许桑的打法比之易承,技巧性强很多,像是经过专业的训练。

一套下来,毫不拖泥带水,利劲如注,手腕交绕几次,前排打头阵的已然走起乱七八糟的滑步。

没滑住,栽了个天旋地转。

“……!”巴黎蛋虎躯一震,勾了下战损版的“智囊”,面色如洪水猛兽,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是东西了。

“咱欠条呢?”

银兄傲气:“老大,我们誓死不屈!”

话还没说完,一拳头就蒙到了他脸上。“乓当”一声!打得银兄后退五步眼冒金星脑浆翻滚。

“识时务者为俊杰。”巴黎蛋急步过去,使劲从他裤兜里摸出折得皱巴巴的纸条,走过去前嘀咕了一句,“你记性好,就记清楚:下回遇到易承跟这人在一起,就提醒我躲远点……”

银兄:“……”

有句“窝囊废”不知道该不该送给他老大。

比刚才的“销债”流程走得更快,因为说实在的,巴黎蛋论身手论智商论什么都差黑大一头,若非当年运气加持走上那条道,估摸着现在还在黑大手底下哈舌头。

易承静静地看着流程走到最后一项,停滞两秒才偏转视线,任巴黎蛋带着他那伙兄弟离开,留下一地纯粹的静谧。

此刻,与情绪起伏至波涛汹涌的预想完全不同,他沉沉的,很平静-

许桑取过消毒液放在床头,自己顺着床沿坐下。

易承则听话地将卫衣卷了一半上去,将下腹裸露于房间的灯下。

许桑附身,手指灵活解开他腰侧的结,但可能易承不是特安生一个人,东蹭西摸的,绳结被拉成死结,但他也不急,垂眸耐心地解着。

直至伤口裸露,大概食指长度,血糊着,平添一丝骇人。他表情顿时一变。

看着他抿紧的唇和皱深的眉,易承调侃道:“心疼了?”

沾上消毒液,许桑将棉签按上伤口,“没。”

“是吗?”易承忍着痛,这回没再一不小心叫出声。他伸手,拇指轻轻擦过许桑嘴角,一捻,逗弄道:“那你笑一个?”

“……”许桑点涂的力道加重了些许。

压在唇角的手骤然一颤,而后就听易承软声:“你轻点。”

许桑看他一眼,只一秒,又垂下眼处理伤口。

屋内静静的,亮黄色灯光由上垂落,给人勾出绒毛般的轮廓,显得很暖;桌上放着走针闹钟,在无声里,奏出一曲分针同秒针的合鸣。

易承背靠竖枕,一手还得挑着卫衣免得下垂,但不妨碍他的躺姿懒得可以。

他回想起方才的打斗,惊讶于许桑观察的细致程度,更惊讶于他的态度,像是:早就经历过的平淡。想及此,他喊人:“许桑。”

“嗯。”许桑扔了棉签,换纱布。

“我们之间,”易承说话时手指缩着,几字一顿,像是在边说边后悔,后面索性换了个委婉的描述:“像没交代过案底一样。”

说完,他虚虚扶额:也不太委婉,更冒犯了好像。

“想说什么?”许桑只看了他一眼,便又专心于手下的缠绕,语气平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了什么,“你欠着债,我混过道……而这些从未明白揭开过?”

易承眼睫轻颤,像是被他戳中了心思,更懊恼了。辗转用词,只小心翼翼问出一句,“你介意吗?”

“介意什么?”许桑打完最后一圈,收了手,看向易承,“介意忽如其来兜头一大笔欠款?”

将他眼神的细微变动看在眼里,许桑凝冰的面颜终于是化开些许,嘴角轻勾,“可你不是解决了?”

易承轻轻“嗯”了一声。

“还是说,介意你是个坏胚?”许桑向他近了一分,手指抵住他下颌,迫使他微垂的脑袋昂起些,温声:“那,彼此彼此。得先问问你介不介意。”

易承沉沉看着他,在他深而稠的眼神里,有些慌神。

这段时间,他跟杨叔谈过,结果不出他所料阿里:不续约,不盘店。而这意味着,还去债钱,他和秋秋的生活失去来源保障。

关于这一桩事,他之前有过灵感,跟牛逼炒馆儿子搭条生意链,但期间出了些差池,现在进展十之一二……

挺焦头烂额的。情绪积压,又在“高考”只百日出头的强力下滚雪球,尽管昨天他才经历一桩幸事,可生怕黄粱一梦,梦醒百事未解犹困樊笼。

岂止“坏胚”,简直“烂胚”,他的能力,相当破烂。

……腰侧被点了下,易承回神,视线重新聚焦。

才记起许桑问的是问题。

他看着许桑偏黑的眼瞳,视线不由下移,勾丝一样落在他微张的唇间,倾身,极轻极轻地碰着。

许桑别眼,体贴地撩下他卫衣,在下摆处压了一下,以免灌风进去。

“不介意。”易承声音微哑。

许桑勾唇,笑骂:“那说个屁。”

骂完,就势要起身,却被易承拽住手腕——那阵仗,跟不管伤不要腰了似的。

他被猛地拽倒,感受着那双有力的手缠过他腰,往下扣……本能就要挺起,却一秒滞停:某人的伤,某人的伤。

后脑勺落在被子上,许桑无奈地说:“现在有劲,刚打架躲刀干嘛去了?”

尾音被吞没,易承向他俯身,重重地吻了下去,兴致大发一样在他下唇处厮磨。

两分钟后,许桑眼里雾蒙蒙的,偏过头连喘几声才缓过气,能吐词时,他道:“什么毛病?”

易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的冲动,纯粹是,心下欢喜——貌似也不纯粹,多了一分不高兴,不高兴几分钟前许桑在接吻时分心,尽管只是轻若风的一次。

把药物归于原位,许桑回了次易承房间。

想起什么似的,他后腰倚着书桌桌沿,在易承灼热的目光下,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许桑:〔图片〕】×3

【许桑:如果有一天,你向这个世界投降了。】

【许桑:我头像就换成你的酒后丑照。】

虽然一点也不丑。

许桑心道。

图片上的人,坐在马路牙子上。一手提溜着空酒瓶,卡在膝盖间晃悠,眼眸半阖,眸光散乱……

易承看了好一会,才想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隐着一笑:能喝多少酒,他自己心里还是有点底的。

就那晚来看,哪能醉酒,迷醉一人罢了。

至于后半句,这算什么威胁!

易承从屏幕上移开眼,看向他,眉眼一弯,他轻声:“放心,绝不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