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承给这一声吓一激灵,往旁边挪了步:“大半晚上唱什么戏……”
“我说怎么走的一身轻。”杨越手往后一摸, “刚走太急,我板凳忘拿了。那板凳,你戚姨天天要坐两屁股,那板凳同她,都快赶上我跟你戚姨的感情了,要明早起来坐下去感觉变了,她不给我骂个狗血淋头啊!”
婚龄比他年纪还大了,还比不过根儿板凳。
“……”易承默了两秒,“行,我去给您拿。”
“我跟你一起去,那板凳认人。”杨越说着就拉着易承的手转了个向。
“认个屁!”易承拉住人,“您老快回去睡吧,脑子都木了。”
“易小子,怎么说话呢!”杨越凹了两秒气势就凹不住了,想起自己信口胡诌的“板凳认人”,哈哈两声笑出来,“好,好,你去拿,我回去把脑子睡回来……”
实在被无语到了,易承轻笑了声,“嗯。”
路口的灯,方便谁躲迷藏一样,熄了两分钟;又调戏躲迷藏那人一样,啪地一下亮回来了。
许桑站在这路口,停了步子看了路灯两眼,默声。
这灯,再不修,该随机吓死一个路人了。
想着,他将滑偏的书包带子拉了下,正欲提脚向前,耳畔乍然响了几声嚎叫。
“我靠你大舅姑啊!尿差点给我吓出来了!”
“一惊一乍搞毛线啊,老子被你吓一跳!”
“妈的声音小点!扰民了你俩替我们住局子啊……”
脚步轻顿,许桑指尖轻磨书包带,而后自如地垂手,入兜。
面前,走进视线里的是七八个人。说年纪大吧,看着又蠢;说年纪小吧,胡茬满脸的又不太像样……不大不小一群人,带头的应在后面,腰上环着金链子,勒得肚子圆滚滚的。
一行,一人,都匿声了。
许桑还算平静,往后退了一小步,正好落在路灯底下。
椭圆形灯泡,打下的光线尽数落于他头顶,而后疏疏斜斜地流淌到有些褶皱的校服上,叠落到地上,形成个小小的黑影。
而整张脸,除了依旧鲜明的轮廓外,看不清具体神色。
“老大,前面有人!”
巴黎蛋扒开前面挡着的人,一口吐掉只剩拇指节长度的烟头,皱眉,“我他妈眼睛没瞎,看得到!”
“这校服,好熟悉啊。”银兄把脑袋平移出去几厘米,细看,抹了两道眼睛,忽地大声,“老大,这校服我认得,就是易承他学校的!”
易承……
许桑轻顿。
“哦,同学啊。”巴黎蛋又摸出一根烟,要不是知道抽烟的基本规矩,他愣是想报复性地三五根同时塞嘴里猛抽,熏死那易承……
点燃烟,骨子都给他烧酥了似的,他贪魇地眯眼享受,“小子,乖乖听爷两句问话。”
裹着烟的熏人,他嗓音比猪糠还粗糙,听两句莫名生烦。
许桑不语,插在裤兜里的手指轻动。
“哑巴吗?”钱弟往前一步,忽地撞上一张“黑脸”,愣了两秒,“……大哥问你话呢!”
没得到答案不要紧,巴黎蛋自言自语惯了,再加上刚被易承灭了兴致,这时又能吸烟如常,他心情颇好,甚至有几分恍惚,把眼前这个看不清神情、但身量又颇为相似的人当成了易承……
尼古丁侵蚀下的心魔,极度张扬,有几分想吐一圈又一圈烟在人脸上,直到把人呛个半死咳嗽不止。
巴黎蛋越想越兴奋,忘了呼气,差点被一口烟呛麻。他猛咳几声,泪都咳出来了,才故作正常地道:“认识易承吗?”
许桑淡声:“不认识。”
“怎么可能,不是说长得帅的人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怪兽见了都悲哀’吗?”巴黎蛋疑惑。
“老大。”银兄小声提醒,“那是猪猪侠。”
“……”巴黎蛋回头瞪他一眼,“比喻一下!那总该听过这个人吧?”
该回家的点被形同虚设地“堵”在路口,多少都有些不耐烦,许桑轻皱眉,“没听过。”
“怎么会呢?”巴黎蛋低声一句,“那我拦着人干嘛……”实在拂不下面子,他给了旁边钱弟一脚,招呼,“把易承照片给他。”
钱弟被踹得原地转了个圈,应声,“哦,好。”
他摸出手机,调着角度面部识别后,一步一顿地滑到许桑旁边,假咳了两三声,才把相册里为数不多但几乎全是易承的手机递过来,“你看看,熟不熟悉?”
“……”要不是这二流子的气质过于浓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易承“唯粉”呢。
许桑接过,滑着看了两眼。
除了第一眼看到的,越往下滑,大多都是偷拍的角度,除了侧脸就是背影,除了背影就是手指啊、腿啊、耳朵啊的……
最后几张应是比较之前的,是从一张专栏上誊下来的。
还挺稚嫩一易承,剪着规矩的寸头,棱角分明、轮廓清晰的脸部线条相当漂亮,与没完全张开、但已然有些看头的五官适配度蛮高……照片框下,写着他名字,而下面的小字,还算清晰。
“热烈庆祝我校初三一班易承同学,一举夺魁,成为南城市朝昏区中考状元!卓越超群,成绩斐然……”
眉梢轻挑,许桑多看了这张照片几眼,到嘴的“不熟悉”临时转道,他递回手机时轻声,“熟悉。”
“真是,就凭他那张脸,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巴黎蛋往前一步,“哥问你,他成绩怎么样?”
许桑抬眸,语气冷冰冰的,“极差。”
“那有希望领奖学金吗?”
“……”许桑嗤笑一声,“没有。”
“嘶,”巴黎蛋愣了两秒,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什么狗屁问题。”许桑皱眉。
“呃……看来不喜欢。”巴黎蛋又往前一步,“那刚好,我也不喜欢他。”
许桑摸到手机,向上攥紧手里,完全凭感觉地,他点开“录音”,不过也不知道按偏没有,反正随便了……他等着这人的下文。
“是这样的。”巴黎蛋有时候觉得自己很适合去当幼师,安慰起人来非常有门道,但一般没有这样的场景,但不妨碍他自我进入角色:“易承这人,欠我钱,很多钱,你可能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大的数目。”
这“钩子”,有东西……许桑问:“多少?”
“嗯,这你别管。”巴黎蛋又往前一步,同他一起站到灯下,“你说,他爸妈不在,就跟个叔叔混着,哪来钱还我?还有,我蹲他好久了,天天动不动就往学校跑,你又说他得不到奖学金,那跑个屁啊!”
“这不能怪我追债追得急啊,我就靠他欠的钱生活呢!我有时候看他下顿馆子,我就气,我还没吃上好饭呢,天天饿的要死不死的。反倒他个欠债的,活得还蛮潇洒,是个人都要心里不平,你说是不是?”
“……”许桑眼眸轻动,“有话直说。”
“年轻人急什么。”巴黎蛋说着说着就往前靠,要说的话正欲脱口,屁股上忽然砸上个硬物,还长腿儿。几个“脚”硌得他屁股疼……
他瞳孔猛地收缩,“哎哟嗷!”
横向腰围是比不过,但纵向身高上,许桑还是压巴黎蛋半头。
看清他身后飞窜出来的东西时,许桑迅即地向旁边挪了一步,才没碰到巴黎蛋因慌张而张开乱扑腾的双手。
“我操操操操!”
“闹鬼了啊!保护老大……吓死个人呐!”
身后乱站的“队友”,跟麻雀一样,让颗“石子”扰得惊魂未定。
半分钟后,易承快步走来,视线越过人群看清许桑时,眸光微沉,他立原地,用脚勾起地上翻倒的板凳,顺便用脚尖带正。
巴黎蛋猛地转身,看到人时,一惊:“你他妈怎么在这儿?”
易承冷笑一声,脚尖轻点板凳腿,冷声:“落东西了。”
“啊?”巴黎蛋心头一紧,“我他妈又没做什么坏事,你,你别用这个眼神看我。”
“……”易承轻挑下巴,扫了眼他身后,“那你拦我同桌?”
“同,同桌?”巴黎蛋迟钝了两秒,唰地原地一蹦,“你俩不是不认识吗?”
许桑指尖轻动,莫名别开了眼。
他摸出兜里的手机,看。
易承重复:“不认识?”
巴黎蛋还有些委屈:“对啊,问两遍都说不认识。”
“……”大概猜到原因,易承忽地笑了,语调都跟着上扬:“单方面认识,不允许?”
第37章 第37章 【“三脚猫水平,能怎么。”……
“单方面认识?”巴黎蛋脑子宕机了两秒, 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银兄。
“嗯…”银兄吧唧两下嘴,苦脸,“老大, 我只听过‘单恋一枝花’。”
“要你何用!”巴黎蛋转过脑袋,干咳两声后看回易承,“我管你什么意思!反正,我没惹你的人, 手都没动一下。你要敢无缘无故打我,可是要蹲局子的, 知道吗你?”
一旁, 许桑浅浅扫了眼有意拦着他、弓身叉腰排排站的小弟们。
几人互觑两眼,紧了脖子,神同步地撤步,往旁边退开几大步。
“……”这团队,底都溃没了顶还狂呢。
等人退开,许桑绕到易承身后, 没带耳机,他便没点开录音直接播放。稍一思量,微微倾身,在他耳边低语:“刚黑你呢。”
“黑?”身后有了实靠,易承心下忽的实在,他轻笑一声,利眼转向巴黎蛋时,声音大了两分:“损我呢?”
巴黎蛋瞪了眼许桑, 脑子再滑溜都该反应得过来那小子通风报了什么信。
他臊了一脸红,“那什么,他不是不认识你嘛, 就介绍介绍。哪门子错了?”
但好歹身后全是小弟,日后还是要有威信立的,他哼了一声,换了个语气继续:“也顺带损损你。老子专干这行的,损两句而已,有什么不行吗?”
“不对啊,老大。”钱弟往前一步,小声,“不认识能站他身后?”
“对啊。”银兄也跟进一步,“也没见哪个陌生美女不认识就能让我护着啊!”
“有道——”巴黎蛋刚想说欣赏,下一秒听完银兄的话,眉头一皱,原地蹦跶两步,“你说的都他妈不是一回事!”
……
架肯定是打不起来的。
易承刚想带人直接走,手腕被轻轻一拉。
他轻挑眉,无声:“怎么了?”
许桑不语,刚把录音提取了文字,顺便修改了错别字,才将手机递给他,“自己看。”
半分钟后,易承冷着看了巴黎蛋一眼,忆起那句“我就靠他欠的钱生活呢”,顿时恍然,他轻声:“难怪……”
难怪不愿把欠期的一年缩成一月。
敢情是怕习惯了一天吃空所有,怕从饿29天变成刨364天垃圾箱。
“南瓜?”巴黎蛋直愣愣地看着他,听完后,皱眉,转身踹了脚小弟,“去,抱个南瓜来,有仇没仇一笔勾销。”
“啊?”被踹的人弯着腿磨蹭半天,心里骂了句:“半夜神他喵的有南瓜抱啊”。
但常年耳濡目染的团队修养让他瞬间立正,手指飞出个敬礼,跑出几步后还不忘摆正了身子大声:“老大大气!”
巴黎蛋昂头就接:“那是,我们心比屁股宽,有容就是大!”
“……”
易承看着这出戏,有句脏话没骂出口,积蓄良久,睨着人道了声:“滚。”
“滚滚滚,快滚!”巴黎蛋转身,要屈不能伸地拎着银兄钱弟往外走。
“好嘞!老大,这就滚得远远的……”
“等等我,老大大大,我掉队了!”
等乌烟瘴气一堆人都退离了路口,易承轻皱眉。
巴黎蛋这伙人,典型的见洪变水、见红变怂,胆子没有脑子大。
有时候,甚至还觉得摊上这么个“债主”挺幸运的,至少不至于像明天要见的另一群债主。那帮人,浑身上下除了胆子就是胆子,有事没事来一锥子加一锤子……
这帮人,还没吓呢裤子就先湿为敬。
尽管有些赖生关系挺恶心的。
意识到心里燃起丝丝躁意,易承下意识捏紧手机。
“真有仇啊?”许桑看了眼以巴黎蛋为首的几人躲马蜂一样抱头挡尾地窜出这条街。他见多不怪,内心起伏并不大,只是在看清身边人的细微动静时,问了一嘴。
易承回过神,手上松了些:“算不上。”
“嗯。”许桑没多余问,拿回手机,删了这段文字加录音。
消化完零碎且稀里糊涂的情绪,易承低眸看了眼脚边的板凳,问道:“他们没怎么你吧?”
许桑平静:“三脚猫水平,能怎么。”
“啧。”
易承还真就喜欢他身上这股劲儿,夸张一点——小完泰山小对手。
跟路灯有些许距离,并排站的灰黑色身影被延伸至很远。
安静了几秒,易承正想问他要不要先回家,迎面就对上匆匆跑来、满眼迷茫的小弟.
手上抱着一堆万圣节常用南瓜头,几个头掉了半块,某个头还混上了其他颜色……这两秒三人对视,抖得小弟散了一地大大小小的南瓜头。
“呃……”
小弟同手同脚地上前,手抖个不消停,好容易捡起两个头,又哐当落一地,他蹲地上,用两根细条条的手臂,“画地为牢”般给南瓜头们圈了个界限,小声道:“易承…易哥,易哥!南瓜来了。”
“……”许桑瞥了眼南瓜们,默声。
小弟贼摸地向前一步,“我,我老大呢?”
“回了。”易承扫了眼一地的狼藉,默了两秒,“抱回去吧。”
也没那么庆幸了……他收回刚才的话。
要不然“存在即合理”,要不然“厌蠢症”这仨字能兴一顿时间呢。
等小弟边走边捡,“捡完掉、掉完捡”地忙碌着走出这条不算长的街,街头才回归些许平静。
“送你回去?”易承弯身提起板凳,问道。
许桑想也没想:“好。”
从路口分开后,许桑回家,进浴室冲了个迅速的澡。
按着毛巾擦干头发时,他望着镜子里的光影,迷离两瞬后,脑海里浮现了记忆里的一张照片。
刚某个谁给他看的照片,那个青涩的易承。
藏了有段时间的猜测,疑惑也好,纰漏点也好……今天发生的事,听到的话,似乎将所有的割裂都完美缝合好。
撂下毛巾,他蹙眉,没管手上的水渍,摸过手机给易承发了消息。
【许桑:到家没?】
等消息时,他见“五虎上将”群里疯狂炸霹雳花,又是@所有人,又是消息99+,沉默两秒,散了骨头懒了筋,半倚着墙,伸手滑到最上方。
由陈慢牵头,吕丁作陪,赵鸿途当背景板。
聊天内容大概是:帅照丑照被甩校园墙或表白墙上,要么高兴得狂甩表情包,要么哀嚎得直飞感叹号。
这精神状态……
许桑沉默地退出聊天界面,忽见界面下方多了个红色数字一,微顿。
上次许降变了花样来加他,绕是他心再大,也积累了些警惕心。
所以,他直接点了拒绝。
【校服专洗机:到了。】
【校服专洗机:你明天帮我带个假。】
【校服专洗机:理由的话。】
【校服专洗机:随便吧。】
许桑轻顿,回了个“好”。
刚退出聊天,那个申请加好友的人又来了一道,他想也没想点了拒绝。
从浴室走回床,许桑精神头还行,想从网上捞两道题做做看,就见那个昵称“捧着math嘬两口”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疯狂发送验证信息。
就这么来回晃了七八次后,许桑不耐烦地点了同意。
毫秒的间隙都没有,那人发消息。
【捧着math嘬两口:小桑,小桑,我是徐老师。】
“……”许桑默着。
【捧着math嘬两口:这防范意识是不是过于强了?杀毒软件也没这么固若金汤……不过,非常可以,不亏是我徐富教出来的!】
是条语音,应该是躲被子里说的,声音压了些,但语气非常到位。
许桑迟钝地打字:“有事吗?”
【捧着math嘬两口:有有有。我放学走太急,忘跟你说了。两百日誓师,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稿,你赶工写一下。】
【捧着math嘬两口:辛苦辛苦(玫瑰)(玫瑰)】
“……”
要不是这人先一步自爆身份,许桑还真想给他删除加拉黑。
早上的校园依旧死气沉沉的,逐渐厚重的雾气厚实地压下来,用条同色系的无形线笔,将天与地连结在一起。
许桑踏进教室坐下后,感觉气氛不太对。
总是察觉到有道若隐若现的视线黏自己身上,有种狼盯上兔子、要拼上去一顿血口撕裂般……
他轻顿,懒得寻人也懒得管,摸出套新打印的专题卷,开刷。
沉淀在题里,周遭声响视线也跟着匿迹。
“许哥,早好!”吕丁眯缝着两条眼睛,捧着本书半梦半醒地转过身,见易承没在,便收了那句“易哥,早好。”
许桑计算没停:“嗯。”
隔了两秒,抱着一摞卷子的陈慢叫苦不迭地走到许桑旁边,声音听着挺累:“许哥,早上好啊!”
“嗯。”许桑连跳两题,正准备继续,见陈慢一动不动僵在原地,抬头,“有事?”
“有。”陈慢弯腰,挤出笑脸:“刚碰到老徐,他叫你大课间去趟办公室来着。”
许桑笔尖轻顿:“好。”
进办公室时,许桑拿着张随手打印的发言稿,叩了两声门,习惯性的第三声还没落下,里面就遥遥传来一声:“要进就进,敲个锤子!”
“……”
许桑手向下移了半寸,推开门,一眼对上穿一身大红色长裙的白晓莉,一条腿搭桌上,豪放非常地蹬她的恨天高;而另一头,抱着保温杯闭眼静修的徐富规规矩矩半躺着。
微顿,他喊道:“老徐。”
“叫徐老师。”徐富立马蹦起来,两只眼睛亮亮的,“现在只有你能叫,高兴不?”
许桑嘴皮子轻扯,“徐老师。”
“真动听啊。”徐富拖过根板凳,示意他坐下后,眨巴眨巴眼,“检……发言稿准备好了吗?”
许桑坐下:“差不多。”
第38章 第38章 【“才两招。”】……
聊着,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了一下,而后,有个柴瘦如猴、满脸青春痘、半弯着身的学生进来了, 摆着手来回跟办公室里的老师都问候了一遍。
“来了?云平。”白晓莉收整好,撩了一撮头发在手心里攥着,“你给的发言稿我看了,挺有激情和号召力的, 就只帮你改了些细节。”
“谢谢白老师。”李云平鞠完标准躬,接过五六张A4纸:“老师辛苦了。”
“我看学校的安排是:晚自习前有个彩排流程要走, 到时候你——”
徐富正说着话呢, 忽见李云平停在了他办公桌旁边,弯腰在桌上放了几张纸,很有礼貌地说:“徐老师,我写了一份发言稿,想到明天就是200天誓师,怕您太忙给忘了。”
“啊?”徐富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找过他, 接过纸看了一眼。
正中央,3号标题宋体明白写着:高三200天誓师大会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稿。
接下来是手写体:“尊敬的领导,亲爱的同学们:我是理一班的李云平,很荣幸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此……”
徐富眉毛一跳,疑惑出声:“云平啊,我,我这次没找你啊。”
“啊?”李云平眼神都恍惚了两秒,手指搅在一起连忙翻转, “我听班长说了誓师大会的事,之前的发言不都是我来做的嘛,我还以为您忘了通知我, 就先拿着发言稿来找您了。”
许桑轻挑眉梢:
搞半天,他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啊……”徐富的视线来回在两学生身上横跳,他咂摸两下嘴皮子,有些左右为难,“那个,云平,你先回去,下节下课再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好。”李云平垂下头,眼里流出些显然的失落,他攥紧衣角,磨蹭两秒后出了办公室。
站在走廊,他抹掉眼角蓄着的泪,走着走着突然拐道,上了一楼。
“哎,这孩子。”徐富把纸拍到桌上,抚额,平缓呼吸后才道:“我等会去班上解释清楚,你别放在心上啊。”
“嗯。”瞥了眼纸上的文字,许桑平淡地撤回视线。
手写的……也不嫌累-
一般安排发言人,通知到当事人就行。工作量小,还能起到个保持神秘性的作用,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考虑到同学融睦的问题,徐富还是抽下午自习课的最后半分钟,简单做了个无关轻重的宣布。
“许哥,优秀学生代表,你都要上台发言了?”下课后,吕丁没抑住激动,转过来惊呼,“也太牛逼了吧。”
称赞词也忒匮乏了。
许桑淡淡看他一眼,习惯性地用余光瞥一眼同桌,没见到趴着的脑袋,还挺不习惯。
刚准备收回视线,就见门口又多了几个身影,都是些熟悉面孔。
嗯……这是继早上出老徐办公室后,他第三个课间,第三次注意到有人盯他。
“鸿途几乎稳在年纪三四名,从高一开始发誓冲,冲到现在都还没有机会上台呢,你简直了!”
“我不要面子的吗?”赵鸿途也转过来,脸上飘过两朵阴云,又立刻挤上笑脸,“不过,说实在的,能换个人听讲话,也挺不错。”
闲了,许桑揉了揉指节,搭话:“换个人?”
“嗯,之前都是李云平代表发言的。”吕丁声音放小了些,“每次五千字打底,我每次都听睡死过去。”
不知何时伸了个八卦脑子的陈慢,幽幽举手:“加一。”
“啧。”许桑轻笑,“预备校领导啊。”
“这话没毛病!哈哈……”陈慢连忙接,“附中产业链包全的。我听老徐说,咱校长,上做到幼儿园,下开到殡葬业,就差个大学了。附中毕业,附中就职,死了还有附中来收尸,哎妈,笑死我了!”
考虑到要彩排的问题,今天下课时间提前了十分钟。
许桑实在不明白,拿个话筒往那一站就张嘴巴的事,到底是哪一环需要排练……等校领导们磨磨蹭蹭走完东场逛完西场,他往台上站了两秒,就溜出庞大的队伍群。
正想听听稿子效果,组织的老师寻半天没寻到人:“诶,优秀代表呢?”
目睹许桑飞步窜离现场,徐富提着过长的西装裤子就冲过来,脸上五颜六色的:“人还小,被饿着了,奔食堂吃饭呢。”
解释完,他呼出两口气:
这小子!
听着操场上时隐时现的话筒音,许桑笑着回来时,教室后门莫名被堵着了。
他“啧”了声:来了。
时装秀一样,几个吊儿郎当披着校服外套的,下面破洞裤、乞丐裤、碎布条裤、拼接裤杂式杂样的。
乍一眼望过去,辣眼睛。
“不是,理一班的后门,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进的吗?咱一班守门人呢?快出来秀秀你的肱二头肌!”陈慢作为班长,站最前面挑大梁。
“为什么不秀腹肌?”人群中有个姑娘大声提问。
陈慢耐心解释:“咱是去示威,又不是去开屏!用得着腹肌吗?”
门口几位互看一眼,排头的邓茂光狠狠干咳一声,才勉强吸来对方半数的注意力:“你们班许桑呢?出来见见!”
“许哥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从陈慢张开的手臂下挤出来,吕丁掏出随身携带的本子,有模有样地翻了两页,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
“看!想见许哥的,一个本子都记不完,你先排个号!”
一秒没停顿,他大声说道:“小小……邓茂光是吧,排好了,刚好250号!”
他这话一落,后面跟风看热闹的笑成一片,气氛都跟着热烘起来。
许桑斜靠着墙,一副闲心看好戏的态度,望着人群中的两人,笑了声。
“陈慢吕丁,你们!”邓茂光自知说不过他俩,憋下这口气来,将教室里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确定人不在位置上时,才端着架子转身,说:“人不在就算了。这次我们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们计较,下次等着瞧!”
有女生小声接道:“这么用词,白老母上来就给你两脚踹北冰洋去!”
“咳!”邓茂光瞪了那人一眼,和四五个人一同转身。
只是,刚转正,几双眼睛蓦地僵住——面前,立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唇角勾着笑。
暮时橘红发沉的晚霞,映着他半边脸,亮着,精致得像琉璃彩抹出的画。
这他妈不就是许桑吗!
邓茂光仗着身后有人,往前挺了一步,说道:“许同学,晚上好啊!”
许桑淡淡回话,“晚上好。”
“那个,后门就在操场那边。”把前提列好,邓茂光昂头,“等会放学,后门见!”
许桑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好。”
替人·出气也好,买场教训也罢……都他妈是些他玩腻的东西。
“啊?!”
“啊?!”
两声惊讶,异口同声地发出。
陈慢愣了两秒,“不是许哥,他这明摆着要去欺负你呢!”
邓茂光也愣了,心道:这就答应了?他还没准备好阵仗呢……
没多解释,许桑扫了眼挡着门的人,那人立刻往旁边一退。
他走两步坐回座位,看钟表时,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前四五桌、看热闹正起劲以致忘收回视线的李云平,见后者匆匆别开眼,顿时觉得没劲,抽出试卷继续算题。
两群人慢慢散开,陈慢尽力制止了班内人员的放肆讨论,先一步坐到吕丁的位置上,正对着人,说:“许哥,你认真的?”
吕丁将就着立在旁边,半蹲身子,“对啊,认真的吗?”
许桑写下答案:“嗯。”
“为什么?”陈慢低声说,“邓茂光虽然好对付,但很烦。癞皮狗一样,没脸没皮!而且……”
吕丁也连忙补充,“都怪之前光顾着笑人,忘分享恶心的了。你不知道,小小邓还有校外的人…”
许桑还算平静,给两人打了定心针:“这种,我能对付。”
“行吧……”
陈慢也算有分寸,虽然关心,但不至于一定要达到干预的程度,在上课铃打响时,回到座位,仰头望天,叹气。
吕丁也皱着眉,时不时叹声气。
赵鸿途有点烦这一前一左两位疯狂制造二氧化碳的,没忍住,“我觉得吧,许哥没你们想的那么弱。”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他,赵鸿途一怔,低头疯狂写题。
放学之后,想起课前挑事的邓茂光,许桑背上书包时,特意走了学校后门。
静静的,人烟稀少。草丛堆里走过阵风,草们都要稀奇地唱一首“千年等一回”。
誓师大会的台架已经搭好,充气横幅、“成功门”一类的物什也瘪成长条耷拉在地上——怎么看怎么没生机。
他到时,只看见条黑影,整个人扭曲着腰背腿儿,几乎是挂在门上,艰难而努力地开着锁,隔两秒会骂一句:
“死锁,今天怎么撬不开啊!”
“……”许桑径直走向他。
感受到身后有人,邓茂光腾地转身,食指被锁头一挂,侧尖上的皮悄无声息地被割裂开……他声音抖了两秒,看清来人心头一紧,忙端上架子:“还挺准时啊!”
许桑眼神如常,回道:“有事直说。”
“好啊。”主观上认为这人没什么实际攻击性,邓茂光就把钥匙揣回兜里,忽地蹭到什么液体。
后知后觉地低头,食指上,几毫米深的伤口,才几眼没看就淌出血来,凝出一颗颗比针眼还大的血珠。
迟了半分钟的疼痛充斥脑海,他忽地大喊:“啊!”
这一声,云端的飞鸟都感觉被谁扯着腿了……惊得扑哧扑哧翅膀赶紧飞!
许桑往后退了一步,轻拧眉,“有病?”
“没病,痛啊!”邓茂光从兜里摸出一把纸巾,缠了十多圈,没看到血之后,才松了口气。
抬头一看,摆足了架子说:“知道我为什么蹲你吗?”
许桑想说一句“废话真多”,但想想还是平静地回答:“你说。”
“谁让你风头这么盛,谁让你个新生一来就牛逼哄哄地上台发言,还是什么狗屁优秀学生代表!”邓茂光往铁门后一靠,不经意用后脚蹄子踢了踢门,面上还是一副凶戾样,“谁让你长得有几分姿色,谁让你成绩好到一来就第一!”
“……”
但凡无脑一点,许桑都该以为面前的人在变了法子地夸他。
“在我心里,年级第一只能是李云平,优秀学生代表也只能是李云平,明白吗?”邓茂光说着都有些闪舌头,但到底收了钱,还是一骨碌抖了出来。
许桑轻挑眉:“你的想法,与我何干?”
“我,”邓茂光顿了半分钟,才找到霸气侧漏的词:“我他妈就是来让你明天上不了台、发不了言的!”
话落,他莽撞两个助跑,抖掉被血迹黏在手指上的卫生纸,就猛地要撞过来。
目光一凛,许桑侧身躲过他的斗牛式攻击,兜转两圈,摸清他的行动习惯和轨迹后,抬腿,往他后膝盖弯里一踹,等人迷瞪转向时,毫不收力地勾过人前颈。
“我靠!”被勒得直喷口水,邓茂光感觉身前身后全是痛,眼泪轰地就挤了出来。
“……”
许桑嫌弃地将人丢开,见人一个没站稳,往地上栽去。默了两秒,蹲下,淡淡一句:“才两招。”
邓茂光昂头,“你别嚣张,等会有你哭的!”
“狠话都放不来。”许桑将人打量一眼,“业务能力确实差。”
“……”险些一口血喷出来,邓茂光原地刺溜着两条腿,尽全力想蹬他两脚。
许桑精准踩上他的脚踝,收了些力,冷着看了他一眼,对方连忙瑟缩了脖子。
等人安生下来,许桑起身,估摸了眼铁门旁那堵有些高的墙,简单起跑,灵活而利落地攀上、翻了出去。
只是,脚刚落到实地,许桑顿住了。
身旁几步之隔的校门处,有四五个青年,没穿校服,五颜六色的头发毛躁地迎风乱舞,正双手插兜猫着腰死盯着校门。
还能听到其中一人小声的疑惑:“不对啊,都这个点儿啊,茂光还不开门,是准备单殴吗?”
“刚听到尖叫声,没听到求救,那新生应该挺脆皮的。”
“有道理,那叫我们来干什——”
此刻,几人收着嘴,齐刷刷地看向他,场面一度沉默非常。
许桑将两拨人联系起来:
刚还疑惑怎么人屁本事没有就敢来单挑,原来是锁没打开。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把茂光怎么了?!”
“这他妈完好无损出来,茂光放太平洋了?”
“你们没带脑子吗?明显茂光输了。”带头的绿毛吐了口烟,“身手可以啊,不过,那是没遇到我们!”
“对!”
话落,几人连体婴一样,挤一堆齐步上前……许桑轻拧眉,往后退了一步。
手刚捏成拳,身后忽地飞出块小石头,力气给了七八成,准头也相当可以,正怼着排头的绿毛,破离空气的石子落定,随之,那人“啊!”了一声。
“嗯?”
许桑回头,被树掩着的墙上,易承单手撑膝,另一条长腿随意垂着,慢条斯理地收回掷石块的手。
“我靠!易承!”
“先跑了再说,他一个顶一窝!”
“等等我,日妈他打老子裆!痛死我了……”
人溜得很快,秋风扫落叶一样,卷两下就没了。
许桑仰头,对着夜色里那双眼,不由地勾唇,问道,“你怎么来了?”
易承没急着下来,往墙内看了眼爬半天没直起来的邓茂光,语调轻快,答:“陈慢发消息,让我江湖救急。”
停了两秒,他由衷点评:“不过,貌似不需要。”
第39章 第39章 【“陪我打一架。”】……
虽然对手太烂、许桑所用招数及来回极少, 但所谓知秋一叶,反应力、敏锐度、力度在交手中已然分明。
回忆了遍,易承有些意犹未尽, 垂眸,顺着心底欲望轻声:“许桑。”
许桑应道:“嗯?”
“陪我打一架。”言语间,易承声音沾上哑意,眼底久积的燥意也渗出。
易承坐在墙上, 因而许桑一直是半仰着头望他,听此一声, 他轻挑眉。
对他来说, 打架就是劲不劲的事。
蓄好了力,结果发现对手一击都扛不住完全是个屁——说实话,挺难受。
他不由往前一步,声量微扬:“下来。”
尾音还未被风吹散,易承手掌一翻撑着墙沿便越了下来。身形刚稳住,一记拳风便凌空劈落。
搞突袭——许桑暗骂一句后, 转了重心侧过身轻易躲避这一击。
还没散尽的血性疯狂向上攀升,许桑眼中跳跃起兴奋因子,他活络指节捏紧拳,向前迎击。
他横臂抵挡易承暴风雨点般的直击,同时曲腿,膝盖用力顶上对手腰腹。
刚抵上,易承手心长眼了一样,毫厘不差地横过来阻隔, 卸完这一击,他点评:“劲小了。”
“……”
许桑没让他的言语分去半分注意力,收回腿后迅即转招。转了攻击点的刹那, 许桑假动作肘击蒙过易承视线,手腕翻转压过他肩膀,侧身瞬间挑弯他后膝盖。
吃痛,易承闷哼一声。
好在反应力能被痛觉消解,他直起腿调整姿势。转身时,侧腰绕出被人围成的禁锢。
趁对方撤手不及,易承握拳欺身而上,拳风裹着厉劲,拳尾才擦过人眼角,横腿立刻就反压上他腰腹。
许桑心中一紧,转力,弯曲手肘怼开他。绷力之下,斜着手掌劈过易承颈侧。
不成,腕被厉劲钳住。
腰腹始终被股力阻碍,许桑有些发力不够,目光扫过易承时,把准他空出的腿,向下挪,狠力扫开他借以立住身体的右腿。
腿侧承力侧屈,易承皱眉。晃神一瞬,对方便飞速挣脱桎梏,反而压过自己臂膀,他猛地被摁墙上。
“啧。”被强行按住的手臂传来刺痛,随着逐渐粗重的喘息,易承感觉心头郁气也散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没脸没皮地摆手,“我认输。”
由衷轻笑一声,许桑松开他的手,侧身靠墙,微微欠身,手抵住膝盖连着喘息一阵。
易承揉了下被拧疼的肩膀,偏过头,笑道:“可以啊。”
“还行。”许桑评价,伸手,颇有默契地跟他来回碰了个拳后,嗓音微微发颤:“遇事了?”
交手时,他留意到这人身上沾了些酒味。怪复杂的味道——像是跟谁待在同一空间过久被迫蹭上的。
还有,颈侧偏后,一道明显的长条状伤口。
不是他伤的。
“嗯。”易承犹豫两秒,说道:“还记得昨天堵你那伙人吗?”
“记得。”
身上汗涔涔的不舒服,许桑脱了外套横搭在臂弯里,借泛凉的晚风,撩灭皮肤上的燥热因子。
“今天又应付了一伙。”一回味,易承眼里闪过些不爽,沉默两秒后,自嘲似的口吻轻声:“挺烦的。”
“嗯。”许桑轻转手腕,刚被攥得久了,生疼。
若他猜的不错,大概易承今天请假是因为这一批债主。
就刚刚撒气式的打法来看,那帮人,比起昨天的那群傻帽,估计难对付十倍不止。
收手,许桑侧眸,两步之隔,视线细细给人的侧脸轮廓描边,停留在他下颌处滑落的汗珠,他轻顿,“烦了,下次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在心底骂道:这话岂止狗拿耗子,有毛病管这么多!
“找你约架?”消化完用词,易承忽地笑了。
换个人,经此一遭,估计八百都跑出新记录了!
他偏头,视线无意相交的刹那,腾出架余的热意。
被燎烧了般,杂念灰飞烟灭,许桑别开些许,收回扭曲后的解释词,“嗯。”
听到回答,易承静静看了他良久,勾唇,缓缓点头:“好。”
夜间的风,多少生凉。
才出汗,又吹风。凉快是事实,不过,吹多了人九成九得老实。
安静站了两分钟,易承体力恢复得差不多,挺直腰,就瞥见许桑理校服。
交手时,除了开头几招的试探,能肯定他是动了真力气……此时,探衣袖的手轻用力,蒙着白皮的手背,青筋凸起,似还含着绷力后的薄红。
易承喉头轻滚,视线由下到上,落到他眼里,沉声:“在这等我。”
“好。”许桑裹上校服。
约莫两分钟后,易承握着两瓶水走了回来。
“诶!”几步之隔时,他顿了步子,丝毫不担心人接不住地,随手抛了出去,附声:“接着。”
许桑闻声抬头,眉梢轻拧,伸手稳当接过水,没忍住:“多走两步累得死你?”
仰头灌了几口水,易承笑吟吟的:“嗯。”
“……”毛病。
倚着墙,许桑拧开瓶盖,连喝了几口,嗓子眼里的干涩才勉强褪下。
两人对喝完,同道走了一截,便散了。
进楼前,许桑回头望了眼他的身影,声控灯在无痕的静默里自然熄灭。无奈染上晦暗的眼眸里,流出些难定性的情绪。
单手抛接水瓶,他收回视线,转过身去,上楼。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不定真得转个行出家。
和尚尼姑准没有难念经的烦恼。
冲完澡出来,身上史无前例的爽利,许桑随意擦了把头发,便进了卧房。
学校的意思是,两百天誓师,誓的就是个“鸿运当头”。
具体要求呢,就是让他给他那张发言稿粘个红色壳子。
许桑翻胶水时,无意摸到之前用过的本子——没印象写了什么。
他摊开,瞬间,十几二十张薄纸雪花片似的洒落。
“……”一地鸡毛。
扫了眼从书桌铺到脚底的纸,上面清一色地标着“检讨书”。
许桑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搬家还带着黑历史,也是没谁了。
正收捡,手机忽地跳进个视频通话——来电人:“梁意杉。”他摁了接通,那头,梁意杉举着张试卷,焦急连天地满嘴飞词:“许哥,快救救我!”
“怎么?”今晚心情不错,许桑多余看了他几眼。
“除了错题,我还能犯什么大过?”他边说,边临时把试卷拍下来,图片形式拍过来,“马上期中,老袁坐不住了,纸不要钱一样印了十几套卷子……然后今天抽人,抽十个九个已读乱回。我——”
每次前摇长得、都够配首主题曲了。
许桑打断他的话,“哪题?”
“哎呀!”梁意杉激动得原地蹦跳,“许哥,还是你懂我!选择第九题之后都要,大题20——要不先讲前面?”
“嗯。”许桑随手摸了几张检讨,翻过面就开算,差不多做完两道,开口:“第十题,构造函数就行……”
大半张边刷边讲下来,试题大体说难不难,说简单又的确需要点素养。
讲着讲着,许桑落笔,盯着最后一题,默住了。
这题,挺老袁风格。
“卡了吗?”梁意杉狂摇手机,“不是吧,我专门请假回家,家里网没学校好?不应该啊。”
“……”许桑捞起笔,落下答案,抬眸白了他一眼:“戏多。”
“吓我一跳!”梁意杉看着屏幕里重新鲜活的脸,长叹气,“我就当你夸我了……许哥,你刚怎么了,跟被谁点了定身穴一样,一动不动的。”
“没。”许桑重新看题,眼睫轻颤,缓了两秒后,开口:“最后一题——你确定要听?”
“……许哥,你。”
梁意杉几乎脑补出了纯许桑音色音调的潜台词:“听得懂吗你。”
登时心头刺痛,不过眼珠一转,他承认确实可能是“听了就忘,不如不听”,便赤拉拉地收下情绪,“有道理,我还吃不来细糠。”
闻言,许桑轻笑一声,“我讲。”
等这道题的思路坎坎坷坷进了梁意杉耳朵,又被粗条的脑子踹出来无数次后,他放弃了,捂着头唉声,“许哥,我就不该听——现在脑子比芝麻糊还糊了。”
许桑顿了两秒,“去补点基本结论,用上端点效应反证,能有大半的分。”
“好的,许哥!”听到意见,梁意杉连忙用笔记下关键词,而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学习任务完成,他开始扯皮,“许哥,你今天心情不错啊?”
许桑按揉手指:“有吗?”
“嗯,换平时,你肯定要训我一句‘耳朵卖了换脑子吧。’但你今天,少见的……温柔。”梁意杉卡壳两秒,说完,自己都惊了一跳。
这词跟许哥,八百竿子都打不着吧!
之前许哥还在的时候,嗯…还在同一所学校的时候——眼神冰渣子似的刺楞,看谁冻谁,学校总有人时不时发帖子:“他妈许桑上辈子是刺猬吧!”、“马蜂刺转世吧他”……
神话太多,包括但不限于:他还是学校十余年来,唯一一个只上台念检讨书的年级第一。
听到这词,许桑眉梢轻动,手无意识地勾上笔,转着,“跟人打了一架。”
“我操?”梁意杉一激灵,“这才转校没两周吧?”
目光落在笔头旋转带出的虚影,许桑轻声:“嗯。”
“两周还不够结仇吧,不对,什么架打完心情好啊?”梁意杉把手机摆桌上,往门口看了眼后,开始收卷子,“算了,你包赢的。我查了查你们学校,好像,挺一般的,特别是成绩。感觉我转过去,都能混个前二十。要不,许哥,我转过去陪你吧?”
许桑:“……”
聊了个七七八八,许桑把打了草稿的纸丢垃圾桶里,顺手抽过红壳子,滴上胶,拿过发言稿,还没粘,就见对面视频镜头忽然一阵凌乱。
而后,一道不算温和的女声冒出:“这谁?那个许桑?我不是说了,不要跟他往来吗?问题学生,交流多了你也要跟着得病的,不长耳——”
视频通话戛然而止,许桑指尖轻颤,力道骤减,稿纸轻飘飘地落下。
夜正深,熬得住的台灯光亮式微;窗外偶有风声作祟,呼呼两声把自己吓破胆似的,匿迹了。
女声在耳中回响,连着勾带起碎片的回忆。
许桑眼睫轻颤,僵了几息,才伸手摸到刚不慎滑飞的纸张。
视线有瞬间的失焦,他抿唇,随意按下稿纸便合上红壳子,对着熄掉的手机屏幕,定定看着。
半分钟后,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套新卷子,拧开笔帽算题。
第40章 第40章 【谁给蹂躏成这样了?】……
老徐说, 两百日誓师大会算得上学校重量级的活动。
按照往届旧例,原则上,阵仗大, 挺热闹,能哭一操场那种——因为,冠以全名,该是“两百日誓师大会暨成人礼”。
老师、学生、家长……肉夹馍一样, 学生两头照顾两头哭。
但,这届不是往届, 莫名其妙就取消了——可能意识到, 哭得太多,难出片!
好不容易剪个视频,结果里里外外稀里哗啦。指不定对校的人怎么乐呵:呵呵,没考呢,先哭上了?
但毕竟活动地位在,早自习连同第一节课, 各班都短暂搁置学业,由体育委员和班长牵头,带领全班同学练习方阵、熟悉誓词和流程等。
结果,一派派下来,愣是拖到了第二节下课。
易承跑厕所回来晚了些,走进教室就见许桑趴课桌上,手臂团得紧,只侧对着他这边, 露出形状好看的眉和闭着的眼。
才回来就睡啊……
他细细看了人几眼,抽出一旁的试卷,有些违背常态地刷题。
曹武推门进教室时, 班里还隐隐飘着些嘀咕,他把物理课本丢讲台上,边弯身调PPT,边调侃:“只剩两百天,该消停消停,好生学习了,我亲爱的同学们。”
“两百天,我操,不是还在高三上吗?早上还以为做梦呢,结果真就只剩两百天了!”
“是啊,只剩两百天了,就我这烂如屎的成绩,还能逆袭吗?”
“别人奋战三年,你‘粪战’200天,兄弟,动动你那屎壳郎食物般的脑袋,公平何在?”
……
曹武把总复习阶段的资料筹备得差不多了,打开对应章节的课件,等网络反应时,无奈说道:“我这是,听取你们哀声一片啊!”
说完,下面滚雷一样飘过一阵又一阵的叹息。
“我错了,我错了。”曹武作了个揖,笑着,连忙说:“该说,还有、还有200天呢!这么长时间,别让自己的动能变为势能,努努力,总会有能量,也总会行的。”
越到高三后期,任课老师的任务就越重。
不止是备课,还要频繁考虑到学生的身心状况。
到底是害怕自己给的语言压力过大、一不小心把学生这根弹簧给压到底了。
花了十多分钟,绞尽脑汁且小心翼翼做完心理建设,曹武才开始讲课——甚至无意识地收了责备。
哄孩子一样讲题。
只是,讲题过程中,曹武频频侧目最后一排,深深皱着眉。
下课前几分钟,他特地翻了道难度中等偏上的题出来,说道:“这题很经典,认真做,我等会抽人来讲讲。”
听到点人、抽人,饶是再不认真的人,内心都会有问问答案、或者打打草稿翻翻书的冲动——不过冲动毕竟不是行动,施不施行就是另一回事了。
以了解大家做题情况为理由,他溜达下讲台,从前往后看着边上人的草稿纸。粗略点评几句后,他走到最后一排,看了几眼从他走进教室开始就没抬起过头的许桑。
他几次欲言又止,想想便拍了拍旁边的易承,用口型说道:“他怎么了?”
目光从许桑眉眼间撩过,易承在草稿纸上写了两笔,胡诌:“不舒服。”
“哦,这样啊。”曹武点点头,刚想走开,忽见身旁这扇大敞开、还往里灌风的后门,迟疑了几秒,上前想把后门掩上。
但经手徐富的门,本身有问题,关不上。
他手摸着门,原地微蹲,摸索明白,小声:“笔给我。”
易承闻声递上笔。
曹武扒着门,又握住笔,腾不出手来按零件,朝他说:“搭把手。”
“……”易承看了眼门,上前搭手。
该说不说,年轻有年轻的激情——衣袖卷上去,平日掩藏得很好的手臂肌肉顷刻间暴出形状,曹武用力,找到问题便是一顿操作……愣是给门关严实了。
易承轻挑眉,收回笔时不禁转了圈笔:
好一个物理手段。
抹着额头上的细汗,曹武朝易承扬起骄傲的头颅,见他不说话,便稍显失望地溜达回讲台。
争分夺秒:“来吧,快下课了,找个同学讲讲思路。”
“那就请易承同学来分享分享思路。”曹武笑得贼欢。
“……”易承站起身,牵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抱歉,不会。”
课间时,陈慢把纸片分成几大组从前往后传着,说道:“现在发的,就是下午走方阵时,我们的班级宣言。”
怕有人念字走音,他特意细心地比着纸上文字示范性地念:“星辰大海,理一领航;心怀理想,共创辉煌。”
“不是,这怎么听着那么low啊!”
“又是星辰大海,还不如长大当宇航员有内涵呢……”
“哎呀,嫌弃什么,感觉挺好的,总比那个‘一班一班,非同一般’来得好!”
有几个志在播音主持的同学,清清嗓,格外默契的,哪怕坐在教室的对角线上,都能卡上点,用包装过度抑或是夹过的嗓子念宣言……引起此起彼伏的作呕声,不一会整个班就乱成一锅粥。
喧嚣里,易承接过两张纸片,要递给他同桌时,微顿,稍稍低头,看了眼许桑趴枕时的睡颜。
也得是这张脸,经得起细细打量——换个高三生的脸,痘痘痘印之多,都够你研究半辈子了。
睡了将近两节课,姿势却一点没变过,除了越蹙越紧的眉,连着眉心处团上明显的不爽。
“十多分钟而已。”以为是昨晚打架的后劲问题,易承自言自语地呢喃一句,“累成这样?”
叹完,他抽出纸片,刚想放人课桌左上角的空白处,手腕擦过许桑头发时,手腕却骤然被攥紧。
力气还不小,攥上的刹那力道加重——跟特么捕兽夹一样。
“嘶…”他轻拧眉,连着指尖被迫松力。
好在,纸片还算精准地落到课桌上,没落地上。
“嗯?”都这动静了,人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易承上半身向他微微倾斜……怕伤着人,他轻轻挣脱,但不成,于是他凑上前些,低声:“做梦了这是?”
没有回答,只有愈加收紧的手指力道。
有两分钟了,易承手麻了。
维持这个姿势也不太好……他索性背过身去,面朝空无人在的墙,背过另一只自由自在的手,摸到张卷子,了无兴味地捞过来欣赏。
实话说,被这么重的力捏着手腕,除了跟那帮糙汉子生死搏斗,他是头几遭遇到。
力道不容忽视,触感也是。
可能梦到些不好的,又或许把他手腕当什么了……指尖冰凉凉地贴紧手腕,贴久了,会夹杂些热意,热意卷席,混着痛觉凌驾其他感觉之上。
“……”易承扣下卷子,吸气呼气来了几套。
眼见距离预备铃打响还有两三分钟,理一班雍容华贵的前门却忽然被人破了!
邓茂光带着三四个人破门而入,脸上明显带着戾气,扫视一圈,气冲冲地直往后排冲。
“我操?我操!”
“护驾啊,来人护驾!!”
陈慢腾地从座位上立起来,结果他同桌睡得正死,他看着同桌椅子同后桌桌子间的缝隙:
妈蛋,他又不是纸片,怎么可能从拇指粗的缝隙里横过去……
便吼道:“邓茂光,下节课老徐的,你别乱来啊!”
“我走来的,他妈怎么就乱来了?”邓茂光飞奔到最后一排,中途跟李云平对了两秒的眼睛,擦不出火花,他便继续往后飞。
与最后一排一步之遥时,他“扑通”一声,大腿不幸撞上了许桑的桌角。
正趴着的人眉角轻动,眼睫轻颤。
邓茂光疼得嚎了一声,刚想嗷嗷起个前奏,就听专门报信的小弟哼唧了两声,便长话短说。
见人趴着,他不敢怼人耳边小声说,便提高了些音量,边做好飞奔出去的姿势,边说道:
“对不起,我错了,我是孙子你是爷,你是大哥我是屁…不对,你是大哥我是弟!对不起对不起……”
“?”
许桑睁眼时,耳边全是嗡嗡的、还越来越远的声音,重复着“对不起”。
缓了两秒,他忍着腰背连同手臂的酸楚,目光从自己手里的腕上抬起,不太清醒地顿了两秒,迟钝向上些许,落在了已经挪到门口、但被行色匆匆赶预备铃的徐富一肚子撞进班内的邓茂光身上。
“唉哟嘿!这是哪个班的崽子?”夹着本数学书,徐富揉着被撞痛的肚子,“咱理一班的课,不开放、不外流的。”
邓茂光寻思着他也不稀罕什么课啊,回道:“老师,我不爱学习,不偷课。”
“不爱学习?”徐富被触发什么机关式的,人立刻就炮弹附身了:“距离高考还有200天,今下午举行誓师大会。知道还剩两百天是什么概念吗?你以为…………”
理一班的学生,从没觉得老徐有什么魅力点。
直到今天,还算小有名气、到处称蛮称霸的“小混混”,捂着耳朵蹲在了讲台前。
这一刻,他身上跟有光一样——闪得人痴痴地、口水流下来都忘了擦。
脑袋昏沉,许桑本能想闭眼继续趴下去时,手心底忽地一动。
他抬眸,视线落在一截手腕上,上面泛着长条状的红痕,都蛮深的,腕条偏内还泛着乌青——谁给蹂躏成这样了?
两秒后,他清醒了。
“醒了?”被攥着的力道减弱至零,易承想抽回手都没力气,便出声转移他的注意力。
“嗯。”许桑应道,稍作停滞,他说道:“对不起。”
有力气了……易承抽回手,手指轻车熟路地来回按压,回道:“还好。怎么,昨晚没睡好?”
压根儿就没睡。
许桑默了一声,点头:“嗯。”
难怪少见地连睡那么久。
“嗯。”易承应声,痛意下沉后,没忍住倾身问道:“同桌,梦什么了,这么大劲儿?”
许桑淡淡看他一眼,又下移看向他手腕,生硬地别开话题:“给你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