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57(1 / 2)

第151章人甚至无法理解从前的自己。

剑气扫过九州大地, 很快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剑客抬起头,看向了气息方向。

那里是……

羊头岭,谷远村, 白家。

村里人一向知道,白家供奉了一位白大仙, 遇上什么人力难以解决的怪事,便都往白家跑。

这段时间,怪事出奇的多。

几名墨者来了村里,推广朝廷的新型织机,比从前的速度快了十倍不止, 更重要的是, 这种机器上手极其容易,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刚开蒙的幼童,一学就会。

这本是件好事,却不料,全村男女老少一起上阵,停人不停机地埋头苦干了一阵子后,每到半夜, 便有老鼠跑到织机旁的油灯、蜡烛前,直起身子,前爪如人手一般, 拱手作揖膜拜。

这是第一桩怪事。

第二桩, 织机在所有零件完好的情况下, 忽然停摆, 墨者怎么都查不出原因,半个时辰后, 它又自己好了。

第三桩,有人说,在干活的时候,时不时听到一道哀伤的声音在耳边说:“龙脉……断了……”

听到这声音的人越来越多,村里人一合计,快去找白家仙姑问问情况吧。

众人挤在白家大院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自己遇到的怪事。

有小孩注意到,仙姑的眼瞳不知为什么没了眼白,想要告诉大人,却反被点着后脑勺警告,别在这时候作妖。

仙姑听完大家的诉说,点了点头:“这些事,白仙已经知晓了。”

村民忙道:“那还请仙姑解惑,是不是有邪物在暗中捣鬼呢?”

仙姑看向了人群中的墨者,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听到她缓缓开口说道:“白仙告诉我,墨者带来的织机正在散播邪恶,破坏地下的龙脉,要想保命,必须立刻砸烂织机,把这几个外乡人沉塘,白仙才能出手,解决村子里的邪祟。”

众人先是一静,接着,像是被热水浇了的蚂蚁,炸开了锅。

“墨者是来帮我们的呀。”

“自从有了新织机,家里人人都能穿得起棉裤了,这怎么能砸呢?”

“龙脉那不是皇帝的东西吗,关我们老百姓啥事哟。”

“皇帝不急白仙急什么?”

穿衣吃饭才是头等大事,老百姓哪管你龙不龙脉的。

白仙姑却也不急,从腰间抽出几张符纸点燃,符灰纷纷扬扬,洒在地上,显出一枚枚婴儿手掌大小的小手印。

众人被吓得连连后退,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在这时,仙姑的脸上长出了一根根尖锐的棘刺,好似一只刺猬。

她的声音也变得似人非人,夹杂着野兽般的低吼:“还不看看自己身上!”

众人知道这是白家人祖传的请神术,往常也见过,并不害怕,低头看去,只见一只只黑漆漆的小手,正拉着自己的衣袖,抓着自己的头发,扯着自己的面皮。

“啊!”

陷入慌乱的人群你推我搡,几名墨者被挤到了最前面,有人抓住他们的衣襟质问:“这是什么?”

墨者正欲解释,白仙姑却又厉喝道:“尔等在我村中行此勾人魂魄的妖术,当真以为我白氏无人吗?”

这一刻,对村民们来说,夹杂着低沉兽鸣的嘶哑声音格外具有权威,人们颤抖着说道:“天啊,原来他们是来勾魂的。”

至于勾魂又和破坏龙脉有什么关系,村民们又怎么会多想呢。

比起被人夺走魂魄,穿衣吃饭的需求就又要往后站了。

几名墨者被愤怒的人群痛殴了一顿,扔进了猪笼,好在现在水塘还没结冰,还是能沉塘的。

人们推着织机,扛着猪笼,打着火把,连夜来到了黑黝黝的水塘边。

白仙姑走在人群最后,一对没有眼白的黑瞳伸出一根根芽孢,鞭打起脸上的棘刺,像是内斗了似的。

黑水倒映着点点星光,猪笼里满脸青紫的墨者望着近在咫尺的平静水面,拼命思考着逃脱的办法,忽然感应到什么,扭头望去。

一道清瘦的身影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她的脚步却很沉重,每一步都发出砰的一声,仿佛要把地都踏陷进去。

她的腰间,一枚令牌散发着血红光芒,光芒勾勒出矩和规的图案。

猪笼中的墨者心中一震:消失了十年的巨子令,终于现世了。

“什么人?”

“外来人,我们在料理家事,别过来!”

村民们警惕地呵斥着,怪人也果然在三丈外停下了脚步,她高声说道:“在下是缉妖司缉妖使,你们认错了邪祟,还不快回头看看!”

尽管没有立刻相信,村民们还是下意识听她的,转头看向了白仙姑。

只见白仙姑那张长满棘刺的脸,伸出了一根根纤细的芽孢,粘稠的漆黑液体滴滴答答顺着下巴肆意流淌。

芽孢与棘刺纠缠着,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厮杀,既然已经被发现,仙姑也不再遮掩,口中发出了愤怒的兽吼,震得人耳膜生痛。

“她说得没错!”不知是仙姑自己的意志,还是白仙在挣扎着说话,“有邪祟上了我的身,不要……”

“……缉妖使。”仙姑一句话还没说话,便忽然僵硬地扭过头,脖颈发出了咔嗒一声,“原来是,缉妖使红烛啊。”

红烛被它叫出名字,心里也是捏了把汗,面上却不慌不忙地说:“阁下认识我?”

“白仙姑”说:“这世上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它惋惜地摇头:“你已经没了两条腿了,为什么还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呢?”

红烛现在的腿是墨者刑参做的义肢,“白仙姑”能一眼看穿却也不算稀奇。

红烛打量着“白仙姑”,忽然笑了:“看不出来,阁下这么喜欢和人谈心。”

她现身前,便已朝着对方撒了方士齐英给她的蛊虫,蛊虫帮真正的白仙恢复了部分力量,同时压制着这邪祟,它说话拖延时间,恐怕是因为此刻并不能完全掌控这具身体。

只不过,邪祟在等自己的主场,红烛也在等。

一道道脚步声在黑暗中走进了村子,方圆百里的墨者感应到了巨子令,纷纷前来助阵了。

邪祟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影,不但不慌,脸上还露出了笑意:“你不会以为,只要人多,就能弥补位格的差距吧?”

一团团漆黑肉块从它眼眶里挤出来,在村民们骇然的注视下,向着人群蠕动流淌。

红烛飞奔上前,指间夹着早已准备好的符纸,符纸无火自燃,一条幽蓝灵鞭从她掌中浮现,啪的一声,抽打在了肉块身上。

被抽打的部位冒出一股青烟,一簇灵力像蛇一般冲进肉块体内。

肉块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它怎么都没想到,区区一个凡人,竟然真的能伤到它。

它虽能查到红烛的姓名生平,却不能明白,一名失去了双腿又重新站起来的凡人,自身的意志力强悍到了什么地步。

而于修行一道,一个意志坚定的人破而后立后,境界必会暴涨。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一刻,红烛手中的灵鞭就如打绳鞭一般,在邪祟本体上留下了一道道无法修复的伤口。

墨者趁机一拥而上,把猪笼里的墨者解救出来,用一根根铁钉布下阵法,困住四处溢散的黑色肉块。

肉块哀嚎着,痛骂凡人的无礼,诅咒凡人的命运,村民们终于能分辨到底谁正谁邪了,对着红烛与墨者接连叩首。

这一幕似乎刺激到了邪祟,随着一声啸叫,牢牢钉在地上的铁钉瞬间融化,肉块伸出了一根根枝条般的漆黑触手,在夜风中轻晃,散发出淡淡腥味。

跪在地上的村民与手执铁钉的墨者在这腥味中露出了渴求之色,痴迷地望向枝条,喉头滚动,不停地吞咽口水。

红烛感觉到自己心底升起了古怪的食欲,黑色肉块变得无比诱人,吃了它,就不会再有任何烦恼。

重重咬了下舌根,利用疼痛恢复了清醒,红烛再次取出一张符纸,才要使用,忽然看到,地面泛起了莹润的微光。

这光芒如呼吸般涨缩不定,转眼间便遍布了整个村子,把大地变成了一块发光的暖玉。

红烛感觉到这光芒有些眼熟,凑近一看,只见光芒的来源,是一只只肥胖的蠕虫,口器一张一合,眼睛四处转动,像在寻找着什么。

这是……

月白长袍的剑客身影浮现在脑中,红烛欣喜地直起身,指向黑色肉块:“你们要找的邪祟在那!”

蠕虫的出现驱散了村民与墨者心头对肉块的渴望,众人刚清醒过来,就看到心目中正直勇敢的缉妖使正在给那些密密麻麻的蠕虫指路。

……啊?

是我癫了还是缉妖使癫了,又或者是这个世界?

光从外表来看,这些蠕虫比黑色肉块还要可怕、恶心百倍。

人们无所适从地望着这一幕,看到蠕虫们真的听了缉妖使的话,齐刷刷看向了黑色肉块。

肉块尖叫起来:“你们要做什么?我要和你们的主人说话!我是夺天宗主!我是薛……”

“静真”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完,黑色肉块就被一拥而上的蠕虫吞没了。

剑客·李昼眉头一皱:她可没想吃这恶心东西啊。

下意识张嘴啃食肉块的蠕虫们一顿,连忙把嘴里的肉吐出来。

剑客·李昼感受着嘴里弥漫开的腥味,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在黑色肉块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奄奄一息、头顶趴着一只白刺猬的中年女人。

有村民认出她们,睁大了眼睛:仙姑和白仙都被救回来了!

原来蠕虫大人是正道的光啊!

又是愧疚,又是感恩,人们跪在地上膜拜起了蠕虫们,却不知,这一次,蠕虫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白仙,剑客·李昼陷入了沉思:刺猬好吃吗?

背后突然一凉,趴在仙姑头顶的白刺猬一睁眼,就看到一只蠕虫爬到了自己面前。

白仙:……我发誓,刺猬肉又酸又臭,一点也不好吃!

在白大仙绞尽脑汁逃脱上餐桌的命运时,剑客·李昼的剑气,又在另一个方向感应到了太岁的气息。

西北,防秋兵军营。

秋高马肥,又到了西狄南下劫掠的季节,按照惯例,兵马使要到四娘娘庙卜卦,求取神灵庇护。

然而今年,这一仪式刚开始,就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霾。

先是兵马使一踏过四娘娘庙的门槛,一块雕刻着山羊的蓝砖就从墙上脱落,掉在兵马使脚边摔成了两半。

庙祝匆忙捡走了碎砖,却被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手,伤口深可见骨,血流了一手掌。

接着,在兵马使作揖焚香时,燃着的线香从中间断开,香灰洒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井”字图案。

种种迹象令军士们心生不安,兵营里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有说今年将有大战,还有说这是将军敬香时心不诚,惹怒了娘娘。

兵马使担忧这些言论引起骚乱,庙祝却站出来说,这不是凶兆,而是吉兆啊。

四娘娘这是感应到了防秋兵的虔诚,要派天兵下凡助力边防,收复被西狄占据的故土。

防秋兵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兵马使连忙追问,“庙祝但说无妨。”

庙祝说:“为了答谢四娘娘,将军须得选十名青壮,入庙侍奉娘娘。”

兵马使一丝犹豫都没有,当即应下:“军营里最不缺的就是身强体壮的儿郎,且等我回去细细挑选。”

兵马使没有看到,庙祝转身时嘴角勾起的诡异笑容。

庙祝却也没有看到,兵马使凝望着他的背影,眼底凝聚的森森寒意。

半日后,夜半时分,兵马使带着十名青壮回到了四娘娘庙。

娘娘像矗立在黑暗中,垂眸注视众人,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味,地面踩着有些黏脚,庙祝说这是因为神庙年久失修,水汽太重。

兵马使恭恭敬敬再上了一炷香,这一次,香没有再断。

她看了眼庙祝,留下了十名青壮,转身便离开了。

庙祝关上了庙门,青壮们在他背后小心翼翼地求教:“老师父,我们该怎么侍奉娘娘?”

庙祝背对着他们,半晌没动静,众人屏着呼吸,战战兢兢上前,忽然,老庙祝后脑勺上的头发分开,露出了一张只有嘴的黑脸:“自然是……”

众人背后的娘娘像亦漆皮脱落,露出了黑肉挤塞的内里,一根根满是黏液的芽孢伸长,如枝叶藤蔓般伸向青壮。

“……这么侍奉。”

阴冷的声音落下,眼看十名青壮就要被刺穿,下一刻,尖锐的铃声响起。

“叮叮当当!”

青壮们身上的皮肤迅速脱落了,一个个身穿大红襟衫,神色冰冷的师娘,从青壮人皮中钻了出来。

“妖孽!”一名师娘厉喝一声,“喜大人早已发现尔等阴谋,今日便要为民除害,还不束手就擒!”

“砰!”

庙门同时被一脚踢开,一根根火把照亮了黑夜,兵马使披甲执锐,身后军士将神庙团团包围,兵马使一面挥刀向那庙祝身上砍去,一面冷冷说道:“我防秋兵侍奉四娘娘这么多年,又怎么会看不懂娘娘的意思?”

原来,摔落的山羊青砖是在警告危险,烟灰形成的图案是在提示危险来源,这邪祟控制了四娘娘,却没读懂祂给信徒发的暗示。

兵马使以挑选青壮为借口拖延的半日,专门去寻了能人异士,恰好娱教师娘们奉喜乐神之命来此地搜寻邪祟,师娘把那“井”字图案烧给喜乐神,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四娘娘庙里出了妖孽,十川九闭曰井,井中藏煞,这凶煞便是大名鼎鼎的太岁!

太岁诱哄兵马使送青壮给它享用,兵马使却也与师娘们将计就计,设下天罗地网。

“老庙祝”向后仰头,躲开了兵马使的刀锋,火光摇曳,映照在它赘瘤凸起的脸上,刻下了重重阴影。

它明明是被包围的猎物,眼底却不见慌张之色,倒是流露出一丝无奈之意。

“原要放你们一条生路。”黑色肉块从神像内部、从老庙祝身体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自己找死,却怪不得我了。”

它语气里有些遗憾,只因本想将此地妥善经营,这下却只能做成一锤子买卖。

师娘们嫉恶如仇,一听这话立刻摇铃甩纸,念动咒语,要把这妖孽斩杀。

然而,以往削铁如泥的纸带,在太岁面前,却仿佛真成了普普通通的白纸,才一碰到肉块,就被黏液打湿,软趴趴地落在了地上。

兵马使上前助阵,枭首无数的兵刃却仿佛遇到了天敌,蓦然黯淡无光,再一挥,便已折断落地。

她心中一凛,又听耳边响起士兵的惨叫声,扭头看去,只见包围神庙的士兵们,已然陷入了暴涨的黑色肉块中,宛如落进了沼泽,越是挣扎,越往里深陷。

普通人根本不是太岁的对手。

兵马使扭头看向师娘,想起师娘的叮嘱,当她们法力不济时,只能抽取些凡人的精血。

兵马使便说道:“诸位还有什么后手,速速用出来吧,不必顾虑我等。”

一名师娘瞥她一眼,才要说话,却又一愣。

下一刻,一道旋风卷起兵马使,将她抛到了神庙外。

“砰砰砰!”

一瞬间,神庙所有门窗都紧紧关上了,缠住士兵们的黑色肉块像深秋枯萎的落叶,迅速凋零,失去了生气。

兵马使与一众士兵晕头转向地爬起身,听到神庙中传出整齐的诵念声,看到了炫目的光辉从门缝、窗户缝射出,感觉到一股无比浩大的气息。

每个人心跳得快要脱出胸膛,身体变得无比沉重,却又油然而生一股欣喜之意。

一道声音在他们心底说:

神来了。

神庙里,原本扩散蔓延开的黑色太岁肉已然龟缩回四娘娘神像与老庙祝体内。

一副贴金刷银、琉璃镶嵌、凤纹飞舞的华丽面具,戴在一名师娘脸上,漠然望向那后脑勺上镶嵌着一张嘴的“老庙祝”。

“老庙祝”嘴角扬起,语气悠然地说道:“喜乐,你真觉得,你能拦住我?”

镂空面具,亦即喜乐神本尊,开口说道:“太岁,你真觉得,你能改变自己的命数?”

“老庙祝”的笑意凝固在嘴角,那黏液流淌的芽孢在凝滞一瞬后,以怒发冲冠之姿伸向了喜乐神与其信徒。

戴着镂空面具的师娘尚且还能抵挡,没被芽孢穿个透心凉,其余的师娘们却是当场被捅穿了心窝。

然而即便如此,她们却还维持着微弱的呼吸,身上连着的纸带散发着莹莹微光,竟是喜乐神在反向给信徒们输送灵气。

见此情景,太岁更是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就连这些凡人,尚且有人护佑,而我!”

太岁勃然道:“而我,却是命中注定的一丸药!活该被这天地吞噬的药!”

太岁的怒吼冲破了门窗的限制,话语内容却是凡人不可知晓的禁忌,兵马使与一众士兵被这道声音震得瞬间耳鸣,一时间只能听到嗡嗡鸣响。

那些无法理解的破碎音节,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的大脑上,令所有人头痛欲裂,呕出一口黑血,当场昏死过去。

喜乐神的目光依然寒凉如水,却也不免想起太岁的过往。

第一只太岁,是药王山所有药师以肉.身炼制的丹药。

为了平衡老君下凡引起的灾劫,这只太岁被喂给了天地。

老君用自己的身体,炼制了第二只太岁。

被吞噬的痛苦残留在了太岁记忆里,第二只太岁从出药王鼎的那一刻开始,就诞生了逃脱命运的想法。

“我只是不想被吃,我有什么错?”太岁周身芽孢张开,黑色肉块爬满了四娘娘庙,宛如炼狱中爬出的混世魔王,“若不是那老东西算错天机,又怎么会需要炼制第二只太岁?”

“你错了。”

喜乐神无悲无喜,望着太岁说:

“老君下凡,本就是为了炼制第二只太岁。第一只太岁固然已倾尽药王山之力,却又怎么能扛得住末世浩劫?唯有神灵之血肉,神灵之魂魄,才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原来,老君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将以身殉道。

喜乐神那镂空面具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祂那双飞扬的凤眼低垂,望着面目狰狞的“老庙祝”,却仿佛在透过这团漆黑粘稠的恶心肉块,在看另一个人。

这种眼神令太岁如鲠在喉,它尖啸了一声,径直冲到了喜乐神附身的师娘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厉声道:“老东西沽名钓誉,祂要祂的正神尊荣,祂要庇护祂的千万子民,真正牺牲的却是我!你还在怀念祂?凭什么?你们都凭什么?”

太岁咬牙吼出三个字:“我不服!”

声音嘶哑,字字泣血。

周遭蓦然一静,黑色肉块等待着神灵的答复。

“我不是在怀念祂,”喜乐神伸出了手,在它扭曲、颤抖的视线中,抚摸起它凹凸不平的脸颊,不带感情地陈述道,“你,就是祂。”

从药王鼎出来的老君成了新的太岁,便忘了下凡的初心。

下凡的老君殉道之心是真的,炼出的太岁畏惧自己的命运也是真的。

人甚至无法理解从前的自己。

神也如此。

窗外透进些微白光,一股比喜乐神还要浩大千倍万倍的气息,在神庙外出现了。

剑气蠕虫从地底浮现,看向了太岁所在的方向。

喜乐神将掐着自己的太岁抱进冰冷的怀中,低声道:“继续挣扎下去,只会让你更加痛苦,收手吧,我会帮你躲开祂的目光。我保证,至少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你不会再感受到痛苦了。”

这是掌管愿望的神灵,给出的承诺。

第152章【从今以后,就做个普通人吧。】

太岁暂时安静下来。

喜乐神抚摸着它的后背, 看着衣衫下露出的丑陋黑色肉块,脑中浮现出的却是那道身着褴褛黄衣的苍老身影。

那是金玄观第一代观主,一个玩世不恭、毫无责任心的孽障。

她建道观就是为了好玩儿, 修行之路已经走到头了,飞升无望, 不如开山立宗,收些徒儿,招揽香客。

老道士散尽家财,上下打点,花了两三年功夫, 把金玄观妆点成天下第一观, 接着就丢下刚收没几年的徒儿、奔着她名声来的香客,偷偷跑路了。

道观建成了,可不就玩够了么。

徒儿们本事还没学到家,金玄观积攒的口碑一落千丈,观里的香火一天比一天寥落。

几个好徒儿一商量,轮流出门抓观主。

附近百姓也热情,一发现观主的蛛丝马迹就给他们打报告。

一连几年,老道士都在出走-被抓回家-出走之间循环。

到最后, 老道士想了个办法,她留下了一门纸鹤传音的法术,教徒儿们叠一种名叫千纸鹤的折纸, 只要叠的时候默念咒语, 老道士便能通过千纸鹤听到折纸人心中所愿。

从这以后, 徒儿们便只需要在遇到难题时, 叠千纸鹤召唤观主,再也不用费劲吧啦地把她找回来了。

这个办法传了一代又一代, 到了第三代弟子,有人疑惑起来,老观主现在多大了?怎么还能听到他们的愿望、施展神通帮忙?

老观主外出太久,第三代弟子已经彻底找不到她人了,金玄观香火又旺,前来祈福许愿的香客络绎不绝,后代弟子又没有一个参得透老观主留下的经书,实在离不开这个法子。

因此,虽然无比疑惑,千纸鹤的办法依然一代接着一代传了下去。

直到传到第七代,一个才入门的小道士下山抓一群偷人灯油的鼠妖,被鼠妖围攻后不敌,用这办法请祖师上身,却感应到了一股极其陌生的冰凉气息。

那是在经年累月的许愿-酬愿仪式中,悄然诞生的新的神灵。

原来,老观主云游四海,逍遥快活,早就忘了自己传下的千纸鹤。

新生的神灵则代替老观主兢兢业业地履行了数十年职责,在香火的回馈下,自身力量不断壮大,渐渐地,不再满足于藏身别人的名下。

祂要这人间流传祂的名,祂要建立自己的道场,信徒歌颂祂的慈恩,官府奉祂为正统。

祂称自己为喜乐神。

喜乐神诞生于人们的愿力,附身在小道士的心上,意欲占据她的身体,成为行走人间的神灵,进一步谋取正神之位。

谁知,就在祂附上小道士身体时,那早该死了的老观主,就在那一天突发奇想,回了自己创建的道观。

游戏人间这么多年,老观主非但没死,还离飞升更近了一步。

虽然只差一步,虽然不明白差在了哪,但在人间,她足以称得上一位陆地神仙了。

喜乐神虽已成神,只要愿力还在,就不会死,祂活生生被老观主从小道士心里掏了出来,封印在了一副面具里。

非但如此,喜乐神为自己留的九十九条后路,全被老观主找到,九十九条命愣是一条都没剩。

这些后路都藏在金玄观的小道士们心里,老观主的“掏心”之举惊呆了所有人,朝廷以为此地来了个魔头,缉妖司主亲自带人来围剿。

所幸,在缉妖司发起进攻的下一刻,倒在地上的小道士们挨个清醒过来,百口莫辩的老观主这才重获清白。

缉妖司众人恍然大悟,老观主只是在驱除邪祟,并不是发狂杀人。

喜乐神趁着双方误会时,遁入了自己的神国。

换作其他人,八成要除恶务尽。

老观主却是个混不吝的,大发神威完,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甚至还拦住了想要追杀喜乐神的缉妖司主,劝他说,喜乐神这么多年满足了不少人的愿望,功过相抵,倒也不必赶尽杀绝。

因为她的态度,缉妖司也不得不对喜乐神的正邪慎重处置,商量完商量去,最后只给了一个暧昧的态度,既不列入正教,也不列入邪.教,行事作风过得去的教徒发度牒,过不去的就消灭。

喜乐神自己都不知道,老观主为什么会放自己一马。

直到太岁出现。

……或许,这便是祂活到现在的意义了。

太岁为了改命,主动招惹那一位,妄图惊醒祂,却不知,祂若当真醒来,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在岁剑重铸前,太岁绝不能有闪失。而在祂的注视下,还能护住它的,只有喜乐神了。

喜乐神低头望着怀中的太岁,看到它悄悄伸出芽孢,绕到了自己身后。

求活之心又怎么会被三言两语打动?太岁刚才的安静,只不过是声东击西。

一根又一根芽孢从后脑勺伸过来,黏附在喜乐神面具边缘,太岁漆黑的“面孔”再次扭曲,狰狞中带着无穷恨意:“你这么大义凛然,你怎么不去做那一丸药?”

所有芽孢一起发力,贴金刷银、琉璃镶嵌的面具被拉扯得咯吱作响,喜乐神的面庞却依然漠然冰凉。

祂摸了摸太岁的头:“那就没办法了啊。”

砰!呲啦!

紧闭的庙门被庞大而神圣的光辉直接撕碎了,接着,整座四娘娘庙都化作了一片废墟。

千千万万蠕虫组合而成的光辉人影站在庙门外,正在做着抬手敲门的姿势。

“啊……”人影的声音似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听不真切,“……这门,不太结实啊。”

随着那张蠕虫组成的嘴巴一开一合,太岁感受到了一种神圣与亵渎同存的浩大气息。

它呆呆地望着光辉人影,明明自己没有眼睛,却还是产生了一种流泪的冲动。

接着,它发现自己确实在流泪,它那黏腻的胶质身体在光辉中呈现出融化的趋势,舒缓低沉的笛声在它耳边响起,驱除了它心中的戾气,让它的眼皮变得很沉、很沉。

分布在各地的其他太岁化身迟疑地望向这个方向,有的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低头钻进了地里,不停地往更深处钻,想要彻底隐藏起来。

有的难以接受地摇头,不解地喃喃自语:“‘我’在做什么?‘我’变幻出的‘薛静真’和祂见面后,没有让‘祂’怀疑自己的身份吗?”明明,这就是唤醒“祂”的方式。

喜乐神怀里的太岁尖叫着,拼命地向外逃离,却被喜乐神死死抱住。

“你自己也会被祂吃掉的,你不害怕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喜乐神冰冷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恐惧,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

“放我走。”太岁哭了起来,狠厉的语气变成了卑微的乞求,“喜大人,求你,满足我这个愿望。”只要能活下去,对着自己不屑的神灵许愿也可以。

“已经晚了啊。”喜乐神说着,戴在红衣师娘脸上的面具脱落下来,师娘被一股力道托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下一刻,一张喜乐神面具幻化出数十张,把太岁包围在了其中。

“但我说的话还算数。”祂轻声说,“至少在最后一刻到来前,你不会再感受到痛苦了。”

太岁怔怔抬头,被镂空面具围住的部分,没有那种马上就要融化的恐怖感觉了。

它连忙收拢起流溢的身体,凝聚成人形大小的肉块,蜷缩在了喜乐神面具中央。

一张又一张镂空面具把黑色肉块包裹、保护起来,下一刻,散发着光辉的蠕虫人影走上前,疑惑地看了看祂。

“只有一大块糯米糍。”李昼陷入了沉思。她要找的太岁怎么没了?

这太岁可不是好东西,到处做坏事。

正义的李昼四处搜寻了一番,又看了看满地昏迷的师娘和士兵。

“看来,太岁听说我的威名,已经逃走了。”李昼对众人说道,“不必客气,我也不需要什么报酬。”

“……”众人没有应声。

背着手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人说话,李昼不好意思地说:“这块糯米糍没人要的话,我就先拿走了。”

做人最重要的是不能浪费食物!

李昼左右四顾了一番,一把抓起糯米糍,塞进了嘴里。

【恭喜你获得:喜乐神的碎片*85!】

【恭喜你集齐了喜乐神碎片,解锁喜乐神隐藏的惊喜!】

婴儿·李昼面前弹出了两行闪着金光的弹窗,李昼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哇,这是解锁了隐藏成就吗?

月娘看到李昼又对着虚空走了神,才要说话,被旁边的黄衣道士按住了手。

微微一顿,月娘转头看向黄衣道士,看到她从怀中取出一本书。

李昼光顾着看自己的隐藏成就,没注意娘亲和黄衣道士的互动。

只见原本平平无奇的修仙面板,在金色弹窗出现后,也加了一层金框。

【叮叮当当!普通人的修仙模拟器成功升级!】

【喜乐神帮你氪了金,飞升指日可待了!】

一个进度条随之浮现出来,进度条提示,李昼的修为在飞快上涨,很快就能飞升了。

李昼眉头一皱:不要啊,她飞升了,娘亲怎么办呢?

这不是只有惊,哪来的喜。

李昼正不开心,又看到面前弹出新的弹窗:

【祂还给你留下一只用来联系家人的千纸鹤,以后想家了,就可以用千纸鹤飞回家哦!】

太好了!李昼眉开眼笑,扑进月娘怀里。

充斥着混乱与疯狂的黑暗深渊中,层层包裹住太岁的喜乐神面具们,不断破碎、重生,却始终把最里面的太岁保护得很好。

“等……岁星……归……位……岁剑……出世……”祂用破碎的语句艰难说道,“……我们……就都……解脱了……”

四娘娘庙的废墟中,光辉人影逐渐散去,破碎的四娘娘像中飘出一缕缕神力,落在供奉了祂多年的兵马使与士兵身上。

兵马使与士兵陆续醒来,看着眼前的颓垣残璋,倒吸了一口凉气。

众人看到还昏迷着的师娘们,连忙把她们背回军营,希望她们能知道些什么。

然而,师娘们醒来后,摊开掌心的白纸,只看到一行字:

【从今以后,就做个普通人吧。】

你们的神,不能再回应你们了。

第153章未尽的故事

李昼收下了喜乐神的千纸鹤, 坐在月娘怀里,一起看黄衣道士玄阳子取出的书。

书名——

《团宠天才宝贝》

月娘:“?”

月娘狐疑地望了眼玄阳子,玄阳子努努嘴, 示意她快往后翻。

月娘翻开书,李昼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没办法, 这本书一看就很有代入感。

“团宠天才宝贝”这几个字,仿佛李昼本昼在照镜子。

当然,再有代入感也无法改变有一小部分字不认识的烦恼。

这些字就连娘亲也不认识。

好在有玄阳子,遇到她们卡顿的段落,就在旁边读给她们听。

婴儿·李昼完全沉浸在了话本里, 剑客·李昼则被一群人恭恭敬敬地请回了旅店。

钦差顾盛领头, 带着韦都统、掌柜的等人俯身下拜。

若不是剑侠大人及时出手,整个广信县……甚至整个西南,或许都要被那邪祟污染。

说她是大家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韦都统小心观察着剑客·李昼的神情,发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仿佛在看陌生人一般。

大人……已经忘了自己吗?

随征西南的一幕幕场景在眼前浮现,韦都统怅然若失。

她不知道李昼记性不好,却在失落后,坦然接受了被遗忘的事实。

那是位比仙人的人物, 自己能与之同行一小段时光,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又怎么能奢求太多呢?

剑客·李昼背上还插着假岁剑, 扫了一眼众人, 忽然灵机一动, 自己抱着柄剑跑来跑去找主人也太麻烦了, 干脆让大家一起帮忙吧。

在心里得意地点了点头,剑客·李昼开口说道:“在下有一口神剑, 欲择一剑主,诸位可有推荐人选?”

顾盛与韦都统一怔,目光落在了剑侠大人背后露出的剑柄上,均感受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只是,在她们凝神端看时,窗外月光照进,在剑身笼上了一层轻薄雾纱。

韦都统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还要再看。

顾盛却是想起,在夺天宗主迎战天尊之时,天上一轮苍白圆月也这般泼洒清晖,将宗主身形笼罩在了一层轻纱之下。

听说,有些神灵本体凡人不可直视,或许,这是月神对她们的保护……

顾盛连忙低声提醒:“别看了。”

韦都统:“哦哦。”

虽然不懂,但听文化人的准没错。

两人垂眼,不敢再去看那神剑。

顾盛思索道:“既是神剑,竟不可轻率推荐,不如以武举为名,广招天下义士,从中遴选一位才德兼备的剑主。”

李昼还是很有常识的,好奇问道:“现在是开武举的时候吗?”

顾盛抬头望了眼剑客·李昼,认真地说:“只要剑侠与宗主需要,加开百场、千场,也是应有之义。”

此事就这么定下来,顾盛和韦都统忙得脚不沾地。

一是要上报皇帝,二是要惩治广信县大小官员,三是要发榜开科,安排武举场地。

这些琐事自然都不会麻烦剑客·李昼。

她住在旅店里,每日皆有新鲜野味供给,已然是乐不思蜀,早把做完任务就回家的事抛在了脑后。

角落里,走不敢走、留又怕得很的猪妖们望着这些野味,吓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些野味来源,分明就是太岁控制下,失去了理智的妖怪。

那钦差不知从哪运来众多枪.炮,十来岁的孩子都能上手,端起一杆枪就敢杀妖。

人与妖的地位已经颠倒过来,以往,妖族在夺天宗主的约束下不敢吃人,现在,却是妖族要见人就躲,免得沦为枪下亡魂了。

猪妖们硬着头皮在旅店中待了一阵子,好不容易蹲到掌柜的有空,拉住她小心翼翼地打听起外面的形势。

掌柜的也不说话,只丢下一张新出的告示,盖着当今陛下的宝印。

猪妖们睁大眼睛看了半天,讪讪一笑:“俺、俺们不识字,掌柜的,您给念念成不?”

掌柜的无语地摇摇头,叫来小二,让他给猪妖们解释。

店小二用抹布擦了擦手心的汗,笑呵呵地说:“陛下已经发了明文,凡是愿受我朝教化的生灵,皆不得买卖,更不能杀害,若是愿意去官府登记,领取照身帖和路引,就能在官府指定地点安家置业。”

猪妖们听得眼睛越来越大,听到最后一句,“昂”地一声,发出了整齐的猪叫,再三确认后,连忙跑出了旅店,冲向了广信县衙。

对不想吃人的妖怪来说,能有个正大光明的身份,是多少年梦寐以求的事。

只可惜,以前的朝廷一见到妖怪就喊打喊杀。

还是当今陛下圣明啊!

喜滋滋的猪妖们却是不知,这项新政是皇帝和宰相推出来,消化新式织机的产能的。

新式织机产能比老织机高了太多,多出来的布卖给谁呢?

庶民们个个都穿上了新衣,虽然还有穿得好看的需求,却架不住新式织机越来越恐怖的出货量。

皇帝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了蛮夷与妖怪身上。

成熟的皇帝两手都要抓,一头把物美价廉的布匹倾销到周边小国,另一头把妖怪也都纳入进来,教化它们,让它们知廉耻,不要以为变出原形就能大摇大摆裸.奔。

什么,你有皮毛保暖,不需要穿衣服?

噫,你不知廉耻。

妖怪们原本藏在洞府里,只是为了放着好看的金银珠宝,一堆堆地流进了市场里,换成了人织的布、做的衣裳、造的炉子、制作的美食。

穿上衣服,自然而然就有了诸多需求。

钱花光了的妖怪,拿着照身帖和路引,四处打听起还有哪家工坊要人。

进了工坊,妖怪们感觉事情不太对劲了……

怎么说呢,以前茹毛饮血、风餐露宿,还被人喊打喊杀,苦是苦了点,但怎么好像比现在还开心呢。

妖怪们陷入了困惑与迷茫,穿在身上的衣服却怎么也不舍得脱下来了。

因为现在脱下来,不光是人会嫌弃,就连其他妖族也会在背后指指点点:

噫,它不知廉耻!

新政策热热闹闹地进行着,武举亦掀起了一股习武热潮,李府中,婴儿·李昼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团宠天才宝贝》。

这个宝贝也叫昼儿,她没有妈妈,却有五个疼爱她的姨姨,一家人在一处山谷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这五位姨姨,分别姓金、木、水、火、土。

书里说,五位姨姨各有各的本事,但唯有在一起时,才能发挥出最强的能力——

好运。

在好运的加持下,姨姨们把昼儿照顾得很好。

金姨的武力值最高,遇到野兽来袭,就会用长矛将它们赶走,不让它们接近昼儿。

木姨擅长耕种,在山谷里种满了粮食、树木、花草,让整个山谷生机盎然,宝宝永远不会挨饿。

水姨最温柔,也最有智慧,脑子里装着好多好玩的故事,每天都给昼儿讲故事。

火姨性子暴躁,却做得一手好菜,一日三餐能做得不重样,又营养又好吃,宝宝嘴上说每个姨姨都喜欢,私下里其实最爱找火姨玩。

土姨沉默寡言,最擅长建造,不光给宝宝建了一个漂亮的大房子,还隔三差五建一些滑滑梯、过山车之类的游乐场,让她永远不会无聊。

然而有一天,木姨在田里劳作时,被山上滚落的巨石砸到了头,陷入了昏迷。

五位姨姨缺了一位,好运便被坏人趁乱偷走了。

山谷里的作物长势越来越差,小溪逐渐枯竭,天气忽冷忽热,不是暴雨就是暴晒。

大家都很着急,没了木姨,就没法照顾好宝宝,得尽快让木姨好起来。

玄阳子读完一页,月娘接着往后翻,却发现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几十页,都是空白的。

李昼不敢相信地翻了好几遍:“后面的呢?”

怎么可以停在这里?

月娘紧紧皱着眉,她隐约觉得故事里的木姨寓意着什么,可现在的她,脑子像生了锈的织机,一转就咯吱作响,想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月娘想不出,李昼更是想都没想,尽管,“五星连珠”便能破“长生劫”的办法,还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玄阳子道:“师尊莫急,老道有一门法术,可以钻进书里,补全未尽的故事。”

李昼说:“那还等什么?”

月娘虽然还不清楚这故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但猜也猜得出,玄阳子突然提出进故事里去,肯定不是在无的放矢。

她刚想说“娘陪你一起去”,黄衣道士扭头看了她一眼,手搭上了李昼肩膀,飞快说了声:“师尊,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两人身形便化作一道清光,一头钻进了空白书页里。

小院里,只剩下月娘一人,面色苍白,茫然无措。

一缕清风拂过书本,一段段文字墨迹由浅变深,逐渐在空白书页中浮现。

月娘捧起书,努力看了半天,现在的她,很多常用字也不认识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喊道:“李乌龟,你过来。”

“好嘞。”

院外传来了李生的脚步声。

第154章万事俱备

“古人把木星称为岁星, 岁星为阳,右行于天;太岁为阴,左行于地。*一阴一阳, 化育万物,蕴含着宇宙最基本要素。”

大学物理课, 老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也许是物理这门学科对头发不太友好的缘故,老师剃了个光头,穿着颜色鲜艳的吊带、阔腿裤、人字拖,看起来很有个性。

李昼身旁,舍友谈昭和谢灵微都趴在桌上睡觉, 怎么推都推不醒。

薛静真低声说:“她们最近忙着做小组大作业, 累坏了,让她们好好休息吧。”

“木星又是五大行星之一,我们的先祖很早就通过肉眼观察到了金木水火土五颗行星,并且认为,五星处于同一方位、连成一条直线时,象征着大吉之兆。这种天象,在古代称为五星连珠。”

可能是因为听到有人在讲话,老师瞥了眼薛静真和李昼的方向, 才继续说道:“所以这节课的作业是,用仿真软件绘制出五颗行星的公转轨迹,模拟五星连珠时, 木星的引力场。”

老师点开ppt, 投影幕布上打出了课后作业, 上面有一道拓展提问:“假如有一颗非常大的卫星撞向木星, 把木星撞离了现有轨道,至少需要多大的引力, 才能把木星再拉回来?”

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哀嚎声,显然大家都觉得这道题很难。

李昼看了眼还在睡觉的谈昭和谢灵微,摇了摇头,这两个学渣,等着抄她的答案吧。

“你有思路吗?”薛静真皱着眉说,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

李昼自信地说:“当然。”

薛静真连忙说:“那你写完了答案借我看看,我给你买一礼拜奶茶。”

“奶茶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李昼摇了摇头。

“那我请你去看你最爱的舞台剧。”薛静真从怀里摸出两张门票。

李昼接过来一看,标题为《问月》,下方写着一段简介:

“月神是天道最疼爱的女儿,有一天,天道病了,月神四处求医问药,天道却告诉祂,只有自己做了母亲,才能理解另一个母亲,只有当月神能回答何为母亲这个问题,才能治好祂的病。”

李昼看到一大段文字,直接跳过了。

吸引她的是门票背景图。

厚重的蓝色夜幕,孤悬天际的苍白圆月,一名舞者在舞台中央舞剑,吹笛人隐在暗处,似有低沉舒缓的乐曲,从纸张中飘飞出来。

李昼说:“我好像看过这场表演。”

“你想再看一遍吗?”

“嗯嗯。”李昼抬起头,看着薛静真说,“喜欢的演出,看多少遍也不会腻。”

薛静真眉眼弯弯:“那就好。”

同一时间,教室后门口,穿着鲜艳的光头物理老师迎面遇上了一名穿黄色破洞衣、破洞裤的老人。

“你嘱咐我的事,我已经做完了。”物理老师停下脚步,但没有看老人,“但你确定有用吗?昼儿连字都认不全。”

“我们需要的,只是祂的答案。”老人说,“你也知道这一点吧,了尘。”

岁星归位何其之难,即便是天尊也没有这样的伟力,可对祂来说,不过是想与不想的区别。

“我知道。”

“我来是想提醒你,不要在这里久留。”看着奔跑追逐的学生们,黄衣老人告诫道,“这些片段式的记忆,是薛静真用自己的身体作舟,漂泊在梦境海洋中的锚点,随时都会被浪头打翻。即便是神灵,若在这梦境中迷失,也无法再回到现实。”

听到最后一句,了尘微微蹙眉,接着又舒展开来,转头望向了黄衣老人:“所谓现实,不也是祂的梦境吗?与这梦境之中的梦境,又有何区别呢?”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

“况且,多一个人,这片记忆锚点就能坚持得更久一点吧。”了尘望着黄衣老人的眼睛,说,“要不然,玄阳子你又何必分出一道神识来这里?不就是担心锚点断开,功亏一篑吗?”

玄阳子满脸为难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这么说,你是不想走了?”

了尘说:“你不必再管这里,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我那边没什么要做的,只要等着故事写完就行了。”玄阳子满不在乎地说,“还不如来这凑凑热闹。”

玄阳子找到了尘时,便已经说过,她的加入是为了把“岁星归位”锚定下来。

光靠薛静真的记忆锚点,还无法对“现实”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

玄阳子亲手炼制的至宝《经世书》,能把梦境中发生的事,写入“故事”,通过故事,做成既定事实。

此书威力之大,除非至高自己察觉,亲自出手,否则,不管是谁,也无法改变它所书写的内容。

了尘看不太惯玄阳子这吊儿郎当的模样,摇头说:“事关重大,还是谨慎点好,你不怕天尊又来捣鬼吗?”

“尽人事,听天命。”玄阳子倒来劝了尘,“你都成佛了,怎么还这么想不开。”

了尘一噎,接着冷笑:“你倒想得开,怎么死去活来这么多次,竟还不肯轮回解脱呢?”

“师太你看错了,贫道可既不是金玄观初代观主,也不是老君,更不是太岁。”

说着话,玄阳子脸上却又凸起几块赘瘤,藏在体内的太岁似是蠢蠢欲动,想要爆体而出,她连忙又掐指念了几句咒,咒文均是指向老君。

了尘看她一番动作后,赘瘤平复,身体表面浮现的戾气、怨气也渐渐收敛,嘴角的冷笑僵住。

只有她这样精通佛法的人才看得出,这些戾气与怨气多么庞大恐怖,收纳它们的人将忍受多少痛苦。

“你……”了尘抿了抿唇,“……究竟是什么?”

“按我的猜想,”玄阳子笑眯眯地说,“应当是太岁恶堕前,老君留下的一缕善魂。不过太岁说,自找死路的人不该叫善良,而该叫蠢蛋。”

了尘默了默,转头望去,隔着玻璃窗,能看到教室里,薛静真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李昼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好像在认真做作业的样子。

“我还有一个问题。”了尘收回目光,看着玄阳子说,“初代观主因为无法飞升才四处云游,老君……究竟是怎么诞生的?”

玄阳子说:“你猜,我为什么要给祂讲老君的故事?”

了尘一怔,接着,蓦然睁大了眼睛,扭头再次看向正在用两根食指敲打笔记本电脑的李昼。

“初代观主本来是无法飞升的,即便她有经世书,即便她能将故事做成事实,也不可能把凡人改写成神灵。”

了尘喃喃自语:“除非……除非……”

“除非,祂信了这个故事。”玄阳子微微一笑。

了尘心头一颤,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时间之上的存在。

神灵被此刻的你取悦了,于是过去的你,获得了神灵的恩赐。

神说,过去的你可以存在。

于是,老君诞生了。

只是这诞生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就无人能知晓了。

……

山谷里,婴儿·李昼找到了一间茅草屋,看到了床上躺着的木姨。

被石块砸晕后,木姨就一直没醒。

金姨、水姨、火姨、土姨大约是受了此事影响,个个萎靡不振,神情沮丧。

见到李昼,水姨强撑着起身:“昼儿来了。”

李昼心疼地吹了吹木姨额头鼓起的大包,为难地想,就算她会医术,古代没有医疗设备,她也没法检查木姨的脑袋呀。

自信的李昼没有一丝一毫怀疑过,就算有了医疗设备,她也不会医治人家的脑袋。

毕竟,她连具体的设备名字都说不出来。

既然硬件条件跟不上,那就只能靠爱的力量了。

姨姨,昼儿爱你。

李昼跑出茅草屋,看向躺在衰败作物中央的巨大石块,恶狠狠地握紧拳头:“就是你害的木姨。”

即便她人小力微,也要为木姨报仇。

她走到巨石前,抓起一块小石块,向着巨石砸去。

“砰……”

“……轰!”

笔记本电脑上,仿真软件模拟的木星旁,一颗密度与岩石相近的卫星占据了木星原本的轨道,令木星无法正常运转,五大行星的轨迹都陷入了混乱。

然而随着李昼点击鼠标、敲击键盘,一颗房屋大小的小行星从远处飞来,以一种所有物理学家都会惊叹疯狂的美妙曲线,撞向了这颗卫星。

和这颗卫星与木星本身相比,这颗小行星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可就是这么一颗小小的石子,引发了这片宇宙的山崩海啸。

在一阵绚烂的爆.炸火花中,卫星被撞出了木星轨道,碎裂成无数石块,再也无法对木星造成引力干扰。

这样恰到好处的碰撞,本应是亿万年才会发生的奇迹,却在神灵的指尖成为了必然。

而当奇迹诞生,木星回归,太阳系恢复平静,生命的奇迹,也就诞生了。

“陛下您看。”钦天监官员激动得浑身发抖,甚至顾不上上下尊卑,拉起皇帝就冲出了宫殿。

皇帝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只见灰色水星、白色金星、红色火星、木纹色木星、黄色土星,依次排成一条直线。

钦天监脸色通红地高呼:“陛下,五星连珠,是为吉兆啊!”

皇帝仰着头,望着夜空,许久没有说话。

李府小院,李生捧着话本,为月娘诵读。

“……昼儿握着石子,奋力砸向那伤害了木姨的罪魁祸首,巨石被砸得坑坑洼洼,飞溅的石子弹到昼儿脸上,弹出了几个红点。”

“昼儿却没有放弃,继续用力砸着巨石,终于,天道被她的孝心感动,降下祝福,让木姨醒了过来。”

“五位姨姨重新团聚,喜极而泣,她们簇拥着昼儿,把她丢得高高的,再伸手接住,昼儿高兴得哈哈大笑。”

“被偷走的好运自己回来了,山谷里的作物重新生长起来,恢复了生机盎然。”

“昼儿吃着火姨做的辣子鸡,被辣得斯哈斯哈,却还是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她把肚子吃得圆滚滚的,打了个饱嗝,突然想起娘亲,连忙问姨姨们,能不能给娘亲带一份。”

“火姨笑眯眯地说当然可以,立刻进厨房加做了一份,装进食盒递给昼儿,昼儿拎着食盒,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念到这里,李生顿了顿,不知为什么心头一紧。

下一刻,一道刺目白光亮起,李生下意识闭眼。

“娘亲我回来了!”李昼兴高采烈的声音响起,像一颗小皮球,砰地从书里飞出,撞进李生怀里。

李生“诶唷”一声,被李昼撞了个人仰马翻,四脚朝天地倒在了地上。

刚从话本回到现实的李昼定睛一看,找错了人,理也没理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的李生,扭头找到月娘,欢天喜地扑了过去。

“娘亲!”李昼举起食盒,她特地没让玄阳子帮她拎,“吃好吃的!”

月娘接住她,摸着她的头说:“昼儿怎么这么好呀,还记得带回来给娘亲吃。”

“昼儿本来就跟娘亲天下第一好。”李昼昂起头,信誓旦旦地说。

天上,一轮苍白圆月半隐半现,身着破烂黄衣的玄阳子抬头与之对视,片刻后悠然默语:“万事俱备了啊,太阴。”

第155章新的天道

午夜时分。

整座李府已经陷入了沉眠, 一名身着斓衫、头戴幞头的俊俏青年,径直走入了玄阳子暂住的小院。

他如幽灵一般,轻飘飘地穿墙而过, 还要再往里走时,却发现, 没有点灯的昏暗庭院中,玄阳子正坐在石桌旁,自酌自饮。

“你来了。”玄阳子说。

青年脚步一顿,却也不惊讶,坦然地点了点头, 走到玄阳子对面坐下。

随着他的动作, 斓衫中簌簌掉下几只蛆虫,而后又迅速湮灭。

“你特地偷了文昌的身份来这里,想说什么,不妨直言。”玄阳子放下酒杯,望着青年说道,“天尊。”

斓衫青年,也就是顶着文昌星君化身的天尊,取了一只玄阳子的酒杯, 斟了一杯酒,敬了敬隐在云层后的月亮。

“你们的筹划,我都看在眼里。”祂收回手, 将自己斟的酒一饮而尽, “只是, 在岁剑消灭所有天神后, 天道也会随着这剧变死去,届时, 你们要用什么,代替死去的天道呢?”

天尊放下酒杯,对上玄阳子似笑非笑的目光,沉吟道:“你应该知道,天神的疯狂与混乱,本质上是来源于祂……无常之常,无名之名,玄之又玄,众妙之妙……祂是宇宙基石,时空主宰,天神之神……唯有祂继续沉睡,时空中泛起的涟漪才能恢复平静,宇宙运行才能重新变得有常……”

“……在过去的一千多年,在祂半梦半醒的这段恐怖时光,天道用无思无虑、无处无服、无从无道,给这方世界披了一层无知无觉的纱幔,隔绝了祂的梦呓与无意识的翻身……”

“……但现在,你们要亲手拂去这层纱幔,让这世界直面噩梦的深渊吗?”

天尊注视着玄阳子的眼睛,缓缓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阻止这件事发生。你们的后手又是什么?你们的自信源自何处?”

玄阳子看着祂领口爬出的蛆虫,笑了笑:“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说服我们,助你成为新的天道。”

“那又如何?”天尊丝毫没有被点破的羞耻,淡淡说道,“最坏的秩序也比混乱无序好,以太阴和太阳的状态,以这方世界的状态,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一刻,文昌星君化身内的亿万蛆虫几乎喷薄而出,至高之下最强大的神灵克制地散发威压,眼眸中冰冷的辉光令人不寒而栗。

在这神圣的威压之下,玄阳子的人形都出现了溃散,镇压着太岁的黄白之印旋转变快,太岁肉芽在她的褶皱中疯长。

她却没有去管这些变化,只是伸出手,按在了一只蠕动着的蛆虫身上。

“这不是你第一次盗用文昌的化身了吧。”蛆虫爆裂,玄阳子摇头说道,“你让所有人以为,你在这个世界最大的锚点是宗族,借助宗族源源不断地盗取庶民的劳动果实,从这种盗窃中获得庞大的力量。然而实际上,你最本质的力量来源,是通过文昌的化身,盗取人们的思想。这数千年来,你披着儒生的外衣,偷走了多少早就该诞生的思想火种,若是让你成为新的天道,这个世界只怕会继续沿着早已僵化的轨道前进,哪怕再过千年万年,依然是尊卑有序,阶级分明,而这样的世界,也正是你所乐见的。”

玄阳子站起身,太岁肉芽疯长,好似一株藤蔓缠绕大树。

圆月从云层后现出身形,清冷月辉笼罩在她身上,仿佛奏了一曲镇魂乐,转眼就平息了太岁的疯狂。

“你所追求的,是千万年僵化不变的世界,神灵永远凌驾于众生之上,操控凡间的一切,但对我们来说,这种所谓的秩序,还不如没有秩序。”

玄阳子语气平静:“若是无法迎来人人平等自由地掌控自己命运的新世界,那么旧的世界,毁灭了也好。”

天尊仰起头,望着玄阳子,也望着她身后孤悬的圆月:“这确实是我不解的地方。”他没有否认自己的意图,只是感到疑惑,“身为神灵,为什么要去管凡人的喜乐?生命已然是祂赐予宇宙的奇迹,贪心之人却在奢求更多。”

月光如水,将整个小院镀上了一层银白,一条柔软帛巾若隐若现,那是月神的披帛。

“你被喊过一声妈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