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明达试图和流星锤讲道理:“我又不会直接对上那个怪物,她不是官府的人,说不定根本不会管我们呢?”
流星锤哪肯听她的道理,铁链锁住她的身体,锤头往前猛冲,拼命地加速,仿佛后面有狗在追。
靳明达想到老师体内作恶的邪祟,心一横,掰着铁链想要自己回去。
她手刚搭上铁链,一转头,就看到了缀在身后的了尘师太与李昼。
一个衣着艳丽的女人,抱着个虎头斗篷小婴儿,两人脸都被衬得雪白,悄无声息飘在半空,速度比流星锤还快,眼看就要够到她的肩膀。
靳明达一嗓子嚎出声:“啊啊啊啊啊啊!”
脑袋一歪,直接晕了过去。嘴巴微张,被风吹得歪斜。
了尘师太:“……”
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故意放慢速度,等她放下心来落了地,再忽然现身将她擒住。
现在看来,倒是不需要如此费劲。
她正要上前抓住此人,忽然发现,流星锤捆着主人,逃窜的路线极有目的性。
看来,这件法宝虽有灵性,但不多。
即便有人在后面追,也不懂不要把敌人往老巢引的道理。
了尘师太轻轻一笑,低头对李昼说:“昼儿,我们放长线,钓大鱼好不好?”
说完,她想了想李昼的知识储备,连忙要解释下这句俗语的意思。
然而李昼点了点头,完全听懂了,跟着身上有蜂蜜的人回家,就可以找到更多蜂蜜。
李昼的聪慧让了尘师太吃了一惊,随即若有所思,原来,平时的昼儿只是懒得动脑子吗?
遇到吃,竟是一点就透。
流星锤带着主人落在了一间茅屋前。
这时明明是牡丹花开,气候宜人的暮春时节,茅屋却结了层寒霜,散发着森森冷气,仿佛太阳遗漏了这个角落。
柴门半掩,乳白色烟雾从门中悠悠飘出,似乎藏了个冰雪世界。
流星锤松开靳明达,后者脸颊贴着凝冰的草杆,被冻得一个激灵,猛然醒转。
“别过来!”她下意识嚷嚷,“我很强的!我不想杀人!嚯!哈!”
了尘师太换了个抱孩子的姿势,静静看她表演。
靳明达对上她怀中的李昼视线,吓得连退了好几步,彻底清醒过来。
她面色一白,低声对流星锤喊了几声,流星锤不情不愿地回到她身边,被她握住了铁链。
她抿了抿唇:“对不起,我有必须拿到东皇瓯的理由。”
摆开架势,拱手说:“得罪了!”
了尘师太摆手说:“得罪不了。”
说罢,衣襟下藏着的璎珞飞出一粒红珠子,在靳明达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已钻进了她的眉心,镇住了她的泥丸宫。
还没出招,就已经被镇压了的靳明达:“……”
了尘师太摘下假发,露出光头,念了声佛,在靳明达吃惊地注视下,从容说道:“施主不妨跟贫尼讲一讲,不得不盗窃神器的理由。”
“我说了,你就会帮我?”靳明达脱口而出,随即露出懊恼之色,钻进她泥丸宫的璎珞珠子,似乎让她会下意识说真话。
了尘师太笑而不答,流星锤撞了下主人的腰,催她赶紧老实交代。
靳明达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它一眼,却因技不如人,无可奈何,只好将自己盗取神器的缘由和盘托出。
原来,她的老师是一名禁呪(zhou)士,带着她隐居在剡(yan)白山中,主修以炁禁火之术,修得大成,便能蹈火而毫发无伤。
师徒两人沉迷火法,不问世事,本来不该卷入世俗斗争。
然而,两个月前,老师下山采买食物时,被邪祟偷袭,寒气入体,虽然靠着体内真火压制,捡回一命,却因无法彻底驱逐邪祟,体内无时无刻不忍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煎熬,身子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
眼看老师身体越来越虚弱,靳明达虽然还未出师,却也只能铤而走险,下山寻找驱逐冰寒邪祟的办法。
“还有什么能比东皇遗物更克制冰寒邪祟的呢?”靳明达垂头丧气地说,接着抬起头,顾不上会被笑话脸皮厚,“师太,你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要不帮帮我,把东皇瓯借来一用?”
了尘师太觉得这以炁禁火之术听来耳熟,略一思索,眉头皱起:“莫非你的老师是京城尉氏?”
尉氏以御火术闻名,却因京城大火救灾不力,全族下狱,偌大一个修行世家,说倾覆就倾覆了。
由于这门御火术就此充入了缉妖司的武库,人们便私下议论,尉氏是被缉妖司算计了。
眼前这姑娘,难道是尉氏后人吗?
野鹤庵的功法擅长感知因缘,了尘师太凝神去看靳明达,果然见到她身上牵着一根极细的因缘线,飘飘忽忽向着京城方向延伸而去。
她心里愈发肯定了三分,谁知靳明达却神色茫然,反问她:“尉氏是谁?”
了尘师太又皱了皱眉:“你的老师不姓尉?”
靳明达摇头:“老师姓……姓……”
她努力回忆,脸上的迷茫越来越多,渐渐冒出汗来:“老师姓……姓什么?”
随着她抓耳挠腮,铆足了劲回忆老师叫什么,结满寒霜的茅屋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恶意,半开的柴门内仿佛有无数只眼睛投来窥伺的目光。
了尘师太悄悄捏了枚孔雀翎飞镖在手心,抱着李昼的胳膊却被推了下。
李昼从师太怀里跳下地,迈开短腿直奔柴门,不是说那个老师就在屋子里吗,去问问老师本人不就好了,这两个人怎么都笨笨的,耽误她买蜂蜜了。
由于自己人还小,没带钱,指望了尘师太掏钱,李昼憋住了吐槽,只是自己跑到柴门前,一把拉开了半遮半掩的柴门。
靳明达下意识说了声:“不要!”
一道带着寒气的穿堂风从屋里刮出来,丝丝缕缕寒气挂在屋外的草地上,似要冰封万里。
下一刻,以李昼迈入门内、穿着虎头鞋的左脚为起点,另一道融融暖意席卷而上,转眼便将所有冰霜化去。
了尘师太看了靳明达一眼,跟上李昼脚步。
靳明达追在二人身后,急切地说:“不能开门,老师现在见不得光。”
她几步跑过来,就想把门关上。
了尘师太扫了眼空荡荡的茅屋,心里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叹了口气,回头望向靳明达:“姑娘,你已经知道真相了,是吗?你的老师,早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这间茅屋里留下的,只有一缕她生前与邪祟缠斗的气息……”
“不是的。”靳明达听到这话,反倒不急了,跑进屋里,从窗边端来一个漆黑的罐子,递给了尘师太看,“你看,这是老师熬药的药罐,我每日赚到银钱,就会给老师买一帖镇邪的草药,老师总是从门缝里接过,在窗下熬药,我每天都能看到药罐飘出的烟雾,闻到草药的清香味,这不可能是假的。”
了尘师太低头看向药罐,捻起几根“草药”,那不过是山上随处可见的野草,胡乱地塞在罐子里,根本没有熬煮过的迹象。
了尘师太放下罐子,念了声佛,收回了控制靳明达的璎珞珠子,沉声说:“姑娘……”
靳明达转身走向里屋,翻箱倒柜地找起来:“师太,你先坐,我找找茶叶,我们虽然隐居乡野,老师也教了我待客之道……”
了尘师太的话被打断,心里再次叹了口气,余光瞥见李昼正在掀开床上的衾被,连忙走过去帮忙:“昼儿发现什么了吗?”
李昼点了点头,看着床底露出来的漆黑深洞,头一昂,像头找到了蜜罐的小熊,抱臂自信道:“蜂巢就在这下面。”
了尘师太眯了眯眼,望向这深不见底的隧洞,忽然意识到,靳明达的老师不是被邪祟偷袭了,而是发现了邪祟的巢穴,却无力铲除,不得不以肉.身镇压。
第117章已经毁灭的世界
李昼把头埋进隧洞里, 嗅了嗅气味来源,确定了方向,便想也不想, 说了声“我走啦”,直起身来就往洞里一跳。
噗通, 虎头帽在了尘师太眼前一晃而过,转眼就失去了踪迹。
了尘师太大吃一惊,原本还想用神识查探一番,见状也只好跟上。
她刚想弹出一粒璎珞珠子,给靳明达留个信, 免得她发现她们不见了, 就又跑回慈云寺偷东西。
谁知,下一刻,她听到头顶传来了破空声,靳明达竟然也跟着她们跳了进来。
了尘师太一怔,抬起眼,目光对上了靳明达的眼睛,黑暗中,那双眼睛像一对浸过水的宝石, 湿漉漉的,却又异常坚定。
了尘师太收回视线,心中感叹。
这姑娘是知道老师已经不在了, 想要查明导致老师陨落的邪祟, 才会义无反顾跟过来吧。
这对师徒, 也是可惜了……
不知向下落了多久, 李昼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亮光,她反应不及时, 七手八脚地摔在地上,在冒着寒气的冰面上滑行了好一会儿,才又七手八脚地爬起来。
爬起来后,她就又无意识地恢复了双手双脚,披着虎头斗篷,穿着虎头鞋的普通小孩模样。
她回头看了眼头顶,隐约听到了尘师太的声音,好像是让她等等自己之类的。
老师年纪大了,腿脚不利落了,没有耐心的李昼暂时关上了耳朵,转回头,一边嗅着蜂蜜味,一边顺着气味向前走去。
地底世界一眼望去全是滑溜溜的冰面,好在李昼自带防滑吸盘,脚底伸出的吸盘穿过虎头鞋,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忽然,她看到地上有块散发着奶香味的糖果。
她连忙跑过去,捡起糖果,塞进嘴里,刚要嚼,又看到不远处还有一块。
她抬起头,向前望去,哇,是一条蜿蜒的糖果路。
这能忍?
李昼这样不挑食、不浪费的好孩子,当然是一块也不能放过。
她顺着东一块,西一块的糖果,蹦蹦跳跳,开开心心地边捡边往嘴里塞。
没一会儿,她的脸颊就被塞得鼓起,活像一只囤粮的小仓鼠。
她没注意,周围空旷的冰面,逐渐多出了许多晶莹剔透的冰花、冰树。
一道道全身覆盖着冰甲的矮胖身影,从寒冰丛林深处悄然靠近。
每一个都举着狼牙棒,脚下无声,屏住了呼吸。
矮胖身影离低头捡糖的李昼越来越近,步伐放得极轻,生怕被李昼发现。
“这怪物吃了那么多驱魔珠,为什么毫无反应?”
“她只有两条胳膊,没有触角,没有翅膀,也没有尾针,多么吓人。”
“好在她很迟钝,没有发现我们。”
神识间的交流无声进行,矮胖身影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向着“怪物”的后脑勺挥下了狼牙棒。
“昼儿小心!”
了尘师太的声音远远传来,低头吃糖的李昼下意识加快了咀嚼的速度,挥下狼牙棒的身影却俱是一僵,扭头望去。
它们看到一前一后跑过来的了尘师太和靳明达,惊恐地退了几步,这近似人形,却又不是人的怪物,成年后居然能长到这么大,天啊,难怪陛下不许它们出门,地上不会全是这种畸形的生物吧。
了尘师太明知道李昼不可能被几只蜂妖伤到,看到李昼蹲在地上的小小背影,旁边高举狼牙棒的恐怖蜂妖,还是忍不住揪心。
她大喊着李昼名字,恨不得立刻飞到李昼身旁,乖徒儿却像被蒙蔽了耳朵,等她靠近到两三丈处,才听到似的转过头。
李昼踩着虎头鞋,穿过一只只黄黑相间、布满绒毛的足,跑到了尘师太面前,高高举起手心的奶糖:“老师,吃糖。”
了尘师太看着面前这颗花纹扭曲、散发着森然寒气的珠子,沉默一瞬:“哪来的糖?”
李昼:“捡的。”
她见了尘师太的神情不对,连忙说:“我已经吃了几个了,没有肚子疼,不脏的。”
了尘师太看她还在咽口水:“昼儿自己吃吧,我不喜欢吃糖。”
“真的吗?”
了尘师太刚要点头,就见李昼已经迫不及待把“糖”塞进了嘴里。
了尘师太:“……”
再一次看到“驱魔珠”被当糖嚼的“蜂妖”们:“……”
靳明达拖着流星锤,缓步上前,望着眼前这些双腿直立,却又有着黄黑绒毛,面孔与人脸无异,却又伸出两对胳膊,背后更有两对翅膀的“蜂妖”。
“你们就是偷袭老师的邪祟吗?”她面色平静地问道。
“蜂妖”露出迷惑之色,并不能听懂她的话。
她却也没准备听对方的回答,“蜂妖”身上的冰甲与脸上的警惕神情,已经证明它们就是这片冰原的主人。
她挥起流星锤,向着“蜂妖”挥去,铁链锵啷,延伸出三四丈长,锤头划出一道圆弧,以横扫之势掠过“蜂妖”头颅。
“蜂妖”却也反应灵敏,一个接一个抬起狼牙棒,挥向锤头,一时间,狼牙棒与锤头铛铛撞击声不断,火花四溅。
了尘师太看得皱眉,这些“蜂妖”行动间颇有章法,脚下踏着罡步,暗合道家正统的降魔阵,若不是外形实在不类人形,她都要以为对方是正经的修士了。
不过,妖物模仿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尘师太把李昼一推,推得她滑离了战场,自己欺身而上,加入了战斗。
就在她颈上璎珞珠子一粒粒脱出,飞向“蜂妖”,盘旋着打落它们的狼牙棒时,一道腔调怪异的呼喊叫住了她:“师太且慢,想必有什么误会!”
竟是大周官话。
了尘师太一顿,转头望向声音主人,几名穿着更为华丽的冰甲、戴着冰帽的“蜂妖”,从寒冰丛林中飞出,为首之妖,神色焦急,口吐人言,举止不像妖怪,反倒像朝廷官员。
靳明达却是仿若未闻,继续挥动流星锤,向着“蜂妖”重重砸去。
戴帽的“蜂妖”一手挥出一道冰棱,截住了流星锤,一手抛出一张文书,口中喊道:“八百年前,大周在地上立国之时,我大燕也在这地下立了国,你们大周的护国仙人,与我们陛下签订了这份互不侵犯的契约。”
了尘师太一把接过文书,翻了几页,竟与戴帽“蜂妖”所说别无两样。
文书末尾,签字画押处,写着三个字:
【薛静真】
靳明达被冰棱压制住流星锤,额头青筋狂跳,眼中竟生出猩红戾气。
她刚要暴起,被了尘师太点住眉心,一缕清凉之意渗入她的灵台,令她蓦然一怔。
“先搞清楚,这份文书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尘师太将文书递给靳明达,“我知道你要为老师报仇,但在这之前,至少得知道,你的老师是为什么而死的。”
靳明达低下头,攥紧文书,沉默地收回了流星锤。
滑回来的李昼捧着新捡的糖果,抬头看了看这姑娘,试探道:“你要吃糖吗?”
靳明达无声摇了摇头。
李昼嘴巴一张,把一捧糖果一股脑塞进了嘴里。
正在命令士兵收起武器的戴帽“蜂妖”一顿,拿着狼牙棒的“蜂妖”们用大燕官话小声嚷嚷起来:“这下您看到了吧,那是多么恐怖的邪祟,已经把我们布下的驱魔法阵吃了一半了。”
戴帽“蜂妖”摇头说:“不可对贵客无礼。”
了尘师太虽然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却敏感地察觉到内容与乖徒儿有关。
呵。
定是些没见识的庸人庸语。
了尘师太把李昼的虎头斗篷紧了紧,牵起她的手,对戴帽“蜂妖”说:“我们要见你们的皇帝。”
她冷冷地说:“八百年前的契约决定不了今天的事,大周一位正道修士为了封印你们渗透的冰寒气息,身陨道消了,我们要替她讨个说法。”
戴帽“蜂妖”神情一肃,颔首说:“请几位仙长随我去见陛下,我们大燕,也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李昼被了尘师太牵着,跟着戴帽“蜂妖”,走进了一座水晶般的宫殿,地砖宫墙,门窗家具,全都由冰做成,丝丝缕缕的寒气不断冒出。
靳明达不再被仇恨主宰身心,死战的斗志一消,身体后知后觉地感知到四周的冰寒气息,被冻得嘴唇发紫,牙齿打战。
了尘师太把外衣脱下来递给她,她摇了摇头,伸手去推,手刚碰到衣袍,便被它从头到脚裹住。
她连了尘师太的衣服都打不过。
越发灰心的靳明达再次垂下头去,手心提着的流星锤一晃一晃,仿佛因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洋洋得意。
要不是它把师太引过来,光凭她们,怎么可能报得了仇。
了尘师太走着走着,心中忽然生起疑心,地下哪来这么大一块地方,容纳这样一座冰雪王国,八百年来都没人发现。
她重新看了眼文书后的“薛静真”三个字,隐约觉得这三个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这人是谁。
李昼走在她身旁,余光瞥到了文书,眨了眨眼,没想到这个大燕皇帝的朋友,和她的朋友名字一样。
终于,众人走到了一处重兵把守的宫殿前,戴帽“蜂妖”停下了脚步。
“大周使臣到了。”
戴帽“蜂妖”对门口的侍卫说。
侍卫点了点头,转身正要进殿通禀,却见一道身着玄色皇袍的身影,已经从殿内跌跌撞撞走出。
它吃了一惊,连忙下跪:“陛下!”
一众戴帽“蜂妖”亦是大惊,纷纷下拜:“见过陛下!”
大燕的官员侍卫,心里都在震惊,皇帝竟然亲自出门迎接大周使臣。
却不知,它们的皇帝瞄了眼李昼,悄悄擦了擦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刚才大燕王气一阵动荡,仿佛以“使者”礼节对待这位,就要立刻亡国了一样。
它定了定神,将李昼、了尘师太与靳明达迎进殿内,甫一落座,便迫不及待地说:“可是薛真人让你们来的?我们的世界已经修复好了吗?什么时候送我们回去?”
了尘师太正有些莫名,耳边忽然听到一道陌生的声音,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见众人都没有反应,意识到这段话只是跟她一个人说的。
声音来源是握在她手中的文书。
“大燕所在的世界已经随着天神降世而毁灭了,幸存者靠着先祖留下的飞舟,破碎虚空来到了这里,我已有心无力,只能用一纸契约将它们圈在此地。”
“后世的有缘人,听一听它们的故事吧,天神入侵不是一个世界的事,凡人想要求一立足之地,只能联合起来,置之死地而后生。”
“薛静真留。”
第118章【悟性:10】叮地一亮
了尘师太攥着文书的手无意识收紧, 片刻后才松开。
大燕皇帝观察着她的神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
殿内安静下来, 只时不时响起李昼咀嚼食物的声音。
当李昼吃完了宫人奉上的桃子蜜饯、梅子蜜饯、梨子蜜饯,准备喝点蜜酒时, 看似没在关注她的了尘师太默默拿走了蜜酒。
李昼呆住,满脸震惊。
了尘师太对大燕皇帝说:“薛真人可曾留下什么东西?”
皇帝没精打采地“嗯”了声:“只有些私人物品罢了,你们若是来寻宝的,那就找错地方了。”
了尘师太只是想找个由头,多了解些大燕与薛静真的往事, 合掌念了声佛:“不过是为了缅怀先人罢了。”
皇帝说了声“原来如此”, 喊来一名侍从官,让它带着贵客们,去瞧一瞧薛真人留下的物件。
了尘师太牵起李昼,带着靳明达,跟着侍从官,起身而去。
路上一番旁敲侧击,总算知道薛真人是怎么遇到这些大燕人的了。
原来,大燕的幸存者乘坐着飞舟来到这个世界, 降落之时压垮了妖王建造的登天梯。
当时正是五百年乱世的尾声,大周开国皇帝横扫中原,人族势力再次占据上风, 妖王便想以登天梯飞升, 获得统治世界的强大力量。
大燕人坏了妖王的好事, 一下船就被群妖追杀, 正赶上前来绝地天通的薛静真。
得知双方矛盾因何而起后,薛真人逼退了群妖, 向大燕皇帝表达了感谢,多亏了这条飞舟,及时阻止了妖王登天,否则,妖族恐怕都要被天神的气息污染。
侍从官说起此事,虽对“逼退群妖”四字轻描淡写,眼中却划过一阵战栗与恐惧,说起“真人感念吾国毁梯之功德”时,眼里又有一丝心有余悸。
显然,当时的情景并不像它描述得那样友好,双方在遇到异世界的人时,都生出了杀心。
只是,一方是丧家之犬,一方是双拳难敌四手,彼此都拿对方没办法,只好粉饰太平。
了尘师太回想起薛真人留言中的“有心无力”四字,从中察觉到一丝冷冽之意。
若是有心有力,恐怕这些异界之人,也没法在地下建国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存储真人遗物的宫殿。
侍从官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一股夹着冰屑的寒风从殿内飞旋而出,漆黑的殿内亮起一盏幽绿的冰灯。
似乎是大燕的某种法术。
侍从官咳嗽了几声,挥了挥面前的尘屑,又点起几盏冰灯,回过头,正要给客人们介绍下殿内遗物都是什么,却见老中小三人已经各自走到了遗物前,低头望着,不知在想什么。
它怔了怔,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到一旁坐下,安静地等着她们看完。
了尘师太一眼就被这套笔墨吸引了。
毛笔上凝结着早已经干了的墨迹,毫毛已经秃了,墨锭用了大半,通体焦黑,暗沉无光,显然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
以薛真人的道行,日常生活竟然如此简朴。
了尘师太拿起毛笔转了一圈,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忽然眼前虚影一晃,恍惚间仿佛置身一处陋室之中。
她见多识广,立刻意识到,这是毛笔主人长年累月地用它书写,留下了一点灵性。
若是薛静真还在,继续使用这支笔,等这笔吸足了灵性,说不定还能生出灵智,化为精怪。
了尘师太并不放下笔,而是屏住呼吸,凝神望去。
……夜色深重,执笔人借着冷月清光,沾了沾清水,在地面一遍遍画下符箓。
……一声鸡鸣,学堂里传出诵念经文的声音,毛笔主人握着一本旧书,飞快在空白处填入注脚,忽然脚步声响起,一股大力把她推到了地上,冷冷地呵斥:“哪来的小贼,竟敢偷学我秀乐门的道法。”
……寒冬腊月,踩着草鞋的脚蹬着墙,爬上围墙,边看亭子里的世家子如何吐息纳气,边在袖口飞快记录,忽然一声狗叫,门房带着条大黑狗骂骂咧咧跑过来,毛笔主人身子一翻,熟练地滚下墙头,桃之夭夭。
……梆子声响,走到无人的巷口,一探头,看到两只正在埋头吃人的妖,握笔手腕飞快虚空作画,在妖怪回头时,已经作出一张狰狞面具,戴于面上,与妖无异,遂与两妖谈笑风生,从容离去。
……结炉炼丹,火越烧越旺,忽然冒出一股黑烟,手忙脚乱地灭火开炉,只见一炉焦炭,不见丹药,叹了口气,取来纸笔,记下第九十九次失败心得。
……
一段段经历飞速掠过,毛笔主人的过去,足以窥见一斑。
以一人之力,阻绝异界来客的薛真人,竟是一名无门无派,无家无业的散修。
了尘师太心中震动,脑中灵光一闪,被无形力量影响的大脑终于想起,薛静真这个名字在哪里见过。
这个名字,在如今的修行界十分响亮。
人们提起她,都不敢直呼其名,而是称她——
【夺天宗主】
靳明达正在看薛真人的修炼心得。
她会拿起这本书,是因为书上有一缕残留的炁。
她觉得十分亲切,便不由自主走了过来。
这本心得用词十分日常,与其说是心得,不如说是日记。
【初二日,晴,修体内真阳之炁,据说最高境界是我与天地大通,没感觉】
【初五日,阴,每天只能嗑丹药,嘴里没味,修炼没劲】
【初七日,雨,花五个铜板买了碗阳春面,跟我妈一个手艺,夹生,但是辟谷久了,吃这夹生面也格外香,今日要多修炼一个时辰】
【十三日,晴,抓妖赚了五两银子,疗伤花了二两,买药回血又花了二两半,一天白干,还不如老实修炼】
【十七日,雨,被妖怪家属追杀了三天,临阵突破,真阳之炁成了,搞不懂原理,掏了妖怪老巢,它家居然有五十两黄金,早说我早来了】
……
靳明达起初还在想,薛真人日记里的形象,和侍从官印象里的好不一样。
她就这么把日记留在这里,也不担心被大燕人发现,有损她的威严吗?
看着看着,靳明达知道了原因。
【27日,晴,我通天地,天地通我,真阳之炁果然厉害,只是,这天地与我想的不太一样】
【初一日,阴,天上全是怪物,可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早点破碎虚空回家】
【初十日,阴,哪来的蠢妖居然要造登天梯,它不想活了,我还等着找到口口和谢灵微就带她们一起回家呢,得想办法捣毁它】
【十四日,晴,遇到了大燕人,来自一个已经毁灭了的世界,逃难到这里,原来那些怪物会影响每一个世界,包括我们的世界……妈妈】
【二十日,雨,顺着飞舟的轨迹,去了一趟大燕,很难想象我能活着回来,希望我们的世界不会变成这样】
【二十一日,晴,大燕人带来的书籍、脑海中的文字正在消失,凡人建立的文明,被神吃掉了,即便逃出天神降临之地,也无法摆脱祂们的影响,我尝试重新教会它们写字,却发现它们怎么也写不出大周的繁体字,原来,大周的文明也已经被吃掉了一部分,好在,还能让它们死记硬背下发音……】
【二十二日,阴,飞升成仙,便能与祂们抗衡吗……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靳明达继续往后翻,却发现是空白一片。
薛真人最终的选择是什么?她飞升了吗?
靳明达心跳变得很快。
……
李昼拿起一把梳子,梳齿上缠绕了一根头发,她一拿起,发丝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这是她用过的梳子。
她无意识地取下头发,疑惑地举起梳子,不知道自己的梳子怎么成了薛真人的遗物。
她和了尘师太一样,被梳子的灵性带着,看到了过去的幻影。
但和了尘师太不一样的是,她也是过去的主角之一。
“……静真?”
李昼恍然大悟地看向面前握着梳子的绛衣人,原来和大燕人认识的薛静真,就是她的好朋友静真啊。
薛静真蹲在李昼面前,给她梳好发髻,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辨认街上的东西。
路人投来了诡异的目光,在旁观者的视角里,薛静真忽然停下,给自己梳了梳头发,又一高一低拉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地离开了。
李昼已经忘了,静真把自己的身体借给了她。
更不记得,静真在她“穿越”前,就已经带她学习过怎么当一个古代人。
她脱口而出的那些古人用词,其实都是潜意识里对薛静真的模仿。
她以为自己真的在和静真一起逛街,努力回忆了一番,【悟性:10】叮地一亮。
这一定是她穿越前,静真和她一起参加汉服活动。
“古代人一般会自称在下,某,吾。”
“见面不会握手,行礼是这么行的…”
“这是烧饼,可以吃……等等,那个是玉佩,不能……算了,摊主,多少钱?”
“那个人好像山海经里的刑天……山海经是一本讲异兽的书……你想养?当然可以啊,建个山海阁都行。”
“那两人在比试剑法……要说最出名的剑客,非公孙大娘莫属了……”
“那边在办诗会,说起诗,我最喜欢的一首诗是苦昼短。”
“你也喜欢这首诗?那你要用这首诗给自己取个名字吗?”
绛衣人自言自语地走在大街上,人们都把她当成了疯子,避之唯恐不及,却不知道,在这一刻,在她的体内,这个世界的至高神有了一个人的名字。
在神灵漫长的生命里,这个名字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流光,无法留下任何痕迹,对凡人来说,却已经是无边黑暗中最耀眼的光辉了。
第119章她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李昼跟着静真去了很多地方。
一开始, 她时常拿起东西就塞进嘴里,不管能不能吃,要不要付钱。
盯着一个东西或一群人发呆, 看得对方头皮发麻,也不移开视线。
听到静真说喜欢什么, 便跟着说喜欢什么。
后来,她开始表现出自己的喜好,有了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
她看到别的小孩吵着要吃糖人,家人不给买就躺在地上打滚, 她也连忙就地一倒, 左右翻滚起来。
小孩被吓哭了,卖糖人的摊主也被吓得收起摊子就跑,谁敢招惹忽然发癫的成年人呢?她爬起来看了一会儿,挤了挤眼睛,没能学会哭,若无其事地走了。
静真安慰她,以后一定让她吃到糖人,她便喜笑颜开, 真的期待起了糖人的味道。
她走进一座香火旺盛的城隍庙,看到善男信女在神像前奉上瓜果猪羊,便走进庙里, 把神像搬开, 自己坐上去, 眼巴巴地看着呆住的信徒, 等他们投喂自己。
信徒们并不敢招惹一个力大无比的怪人,敢怒不敢言地仰望着她,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供品,再度扬长而去。
静真又安慰她,以后一定让她吃到很多很多供品。
李昼渐渐悟了,想要的东西没有得到满足,便会难过,难过便会哭泣。
于是她学会了哭。
就这样,她在静真的陪伴下,学会了普通人的情感,学会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学会了正常的交流方式。
虽然她最后还是没能记住这些具体的事,但静真教给她的东西,到底留下了痕迹。
……
李昼把梳子收进了虎头帽里,顺便安抚了下筑基后才长出的头发。
下次梳头的时候还得轻手轻脚,别再把头发拽掉了。
侍从官一抬眼,就看到她跟拿回自己的东西似的拿走了梳子,触角不悦地抖了抖,走上前,想要让李昼把梳子还回去。
走到靳明达身旁阅读日记的了尘师太余光瞥见它的动作,转身拦住它。
侍从官脸色一沉,才要说话,了尘师太笑了笑:“别人的东西保管久了,便当成了自己的东西吗?”
一道腔调怪异的声音接过话茬:“谎言说多了,就以为能成真吗?”
了尘师太眉心微动,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大燕皇帝已经带着众多官员、侍卫来到了殿门口。
它冷冷地扫过李昼、了尘师太与靳明达,玄色皇袍从高高的门槛滑过,身后众臣皆面无表情,长有触角的人脸被冰灯照得发绿。
砰!
沉重的殿门关上了,冰雕大殿成了四壁封闭的密室,大燕人的脸上,露出了先前隐藏得很好的杀气。
靳明达握紧了手中的流星锤,心里不免产生了一丝懊悔,她们竟让这些大燕人先下手为强,成了瓮中捉鳖的鳖。
她下意识去看了尘师太,却见后者毫无意外之色,噗通狂跳的心脏忽然平复下来。
了尘师太说:“什么谎言?”
皇帝愤愤地说:“若你们真是薛真人后人,她的遗物又怎么会毫无反应。”
了尘师太“噢”了声,举了举手里的毛笔:“你们以为,这些东西都是仙人的宝物,但只有她的后人才能使用,这么爽快地答应我们来看遗物的要求,也是想利用我们,破解宝物的秘密。”
皇帝没有回答,这种时候,沉默便是默认。
靳明达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刚才还十分友好的大燕人,现在忽然翻脸。
一名大燕官员冷笑道:“若尔等没有听到薛真人的名字便起了贪心,我们自然会好酒好菜招待你们一顿,也免得诸位死前连顿饱饭都没有。”
“所以不管怎样,你们都没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靳明达脱口而出,老师的死与大燕人的敌意一起涌入脑海,真是新仇又加旧恨,愤怒中又有委屈,“你们忘了与薛真人的契约吗?忘了这里本是大周的领土吗?做人岂能如此忘恩负义?”
大燕官员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这是我们大燕立国之地,薛真人不能修复我们的世界,你们也没本事送我们回去,我们在自己的国家诛杀入侵者,哪里违反契约了?”
靳明达气得嘴唇发抖,手中的流星锤也嗡鸣起来:“若不是你们的冰寒气息泄露,老师又怎么会……若不是老师出事,谁又稀罕入侵这蛮荒之地!”
大燕君臣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都难看极了,皇帝目光阴沉地说:“我们也只不过是想活着,又有何错之有?”
另一戴帽官员说:“冰寒气息是我们吐息纳气时产生的,若你们大周人正常吐息,就会对另一个国家造成危害,你会让你国之人从此不要再呼吸了吗?”
靳明达一怔。
大燕皇帝又说:“若是我们放过你,你能保证离开后不纠集人马,来剿灭我们吗?”
靳明达面色一僵。
大燕人的问题在她脑子里不断回响,让她心乱如麻,老师的仇不能不报,可这些人说的话,却也有道理……
一声佛号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看到了尘师太平静地说:“是非自有后世公论,何必辩论不休?”
她双手合十,颈上璎珞一粒粒飞出,排开佛门阵法,散发出刺眼金光。
“大燕人要活,大周人也要活。”了尘师太望着大燕皇帝,“虽是各凭本事,今日所造杀孽,贫尼愿一力承担。”
皇帝望着金光中心硬如铁的了尘师太,眼中戾气却是渐渐散了,涌起了些许悲哀。
大燕文字已经被毁灭了,道法通过口口相传,到了今日,难免有错漏之处。
它们这数十人加起来,也不过能和师太拼个同归于尽。
所以它来之前,就已经将皇位传给了储君,东宫的班底此刻便守在殿外,等待着此战的结果。
它自己、它上一任皇帝、上上一任……八百年里,十五任帝皇,都是这个结局。
总会有大周的修行者发现此地,总是免不了你死我活,大燕一直在衰弱,越来越畏惧那个地上帝国,若是地下王国曝光于世,大周皇帝也绝不可能容忍它们继续存在。
大燕历任皇帝都实行严格的分级教育制度,中下层绝不能了解历史,也不能学习大周官话。
因此绝大部分大燕人都以为,自己从古至今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地上则是绝不能去的禁地,有着众多身体柔软、缺少手足、没有触角的怪物。
这样的隐瞒,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皇帝早已对此感到厌倦,它扇动着翅膀,和臣子们一起迎向飞来的璎珞珠子,眼中倒映着明亮的佛光。今日为国而死,应当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靳明达见了尘师太已经与大燕君臣斗起法来,刚要上前助阵,忽然想起李昼一直没说话,扭头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李昼正趴在地砖上,左敲敲,右闻闻,完全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
靳明达呆了呆,扭头再去看了尘师太,回想起李昼一路来的种种表现,心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她本以为李昼是了尘师太驯服的邪祟,现在看来,或许应该反过来,更或许,应该称李昼为祂。
她不知道这么强大的存在为何要与了尘师太师徒相称,但她已经明白,大周与大燕的生存之战,只能由大周人和大燕人自己来战。
李昼想做什么,是连了尘师太都无法左右的事,更不用说她了。
靳明达深吸一口气,握紧流星锤,冲进了战场。
李昼虽然已经吃了很多蜂蜜制品,但那些只是小零食。
把她引过来的蜂蜜味,比那些小零食香甜得多。
她用力嗅了嗅,感觉应该在更深的地下。
藏那么深,是怕被人偷吗?
并没有发现自己在不问自取的李昼,终于发现了一块空心砖。
下面还有空间!
机智的李昼略一思索,学着大燕人的模样,从身后伸出一只尾针,把空心砖撬开了。
全力战斗的侍从官余光瞥见这一幕,大受震撼,她她她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大燕派去大周的间谍?
李昼一旦沉浸在自己的事里,就自动屏蔽了外界的反应。
撬开第一块砖后,她先是得意了一会儿,趴在地上往里一看,只看到幽暗深洞,蜿蜒曲折,没见有什么蜂蜜。
可陡然浓郁的气味告诉她,她找对了,蜂蜜就在这个洞里。
她连忙撬开其他地砖,把帽子往下压了压,腰一弓,就钻进了洞里,开始往深处滑。
身后隐约传来一些噪音,什么“你要去哪”“快停下”的怒吼,她也没管。
她觉得钻洞也挺好玩的,跟游泳似的,她一会儿像个虫子一样蛄蛹,一会儿七手八脚地乱刨,一会儿摊开四肢仰泳。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昏黄光晕乍现,她终于滑到了尽头。
她钻出隧道,虎头帽往下一坠,差点掉进隧道外的金色池子里。
她眼疾手快地一捞,总算把帽子连同里面的梳子都捞回了怀里,抬眼一看,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色泽如金的蜂蜜。
怪不得味道能传那么远,原来这地下竟然藏了一片蜂蜜湖。
李昼睁大了眼睛,思考着怎么把蜂蜜带回去,目光落在了刚刚还宝贝得不得了的虎头帽上。
就在她想要伸手舀一帽时,光滑如镜的湖面忽然咕嘟咕嘟冒出了气泡,一只臃肿肥硕,不知活了多久的巨大蜂人,从湖中直起身体,周身蜜浆流淌,老迈的人脸上却十分光洁,没沾上一点。
李昼被它丑得往后一缩,蜂人却以为她是害怕,低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吾乃大燕太.祖,我那些废物后人,最后还是败给你们大周了吗?”
李昼眨了眨眼,太.祖的意思是……是……
开国皇帝!
虽然没人出题,但还是觉得答对了题目的李昼,给自己奖励了一帽蜂蜜。
大燕太.祖一顿,面容扭曲了起来:“看来,那些废物让你们产生了什么错觉,竟然让你这么个小丫头也敢如此挑衅我。”
它身后的翅膀扇动,盯着李昼的眼睛射出了两道寒光。
第120章神一时兴起,回应了祈祷。
大燕人感受到了地下的震动, 轰隆如雷,摇晃得像身处大海上。
“祖神又发怒了吗!”
“把今年最好的蜜送下去。”
“可是上个月才上供了一半收成……”
“少废话,不然你有什么办法平息祖神的怒气?”
“……祖神发怒是死, 没了存粮也是死,还不如做个饱死鬼!”
类似的争执, 在这片地下王国的每个角落发生。
紧闭的大殿里,大燕皇帝脸色发白,两对翅膀破损了一对半,无力地倒在地上:“那孩子竟敢惊扰祖神……不必再去找她了,等着祖神降罪吧, 我会为她祈祷来世的。”
了尘师太擦了擦唇角的血, 随手把另一条折断的胳膊修复了,沉吟片刻,才问它说:“你们的祖神死了,需要全族服丧吗?”
大燕皇帝一怔。
了尘师太摇了摇头:“想来你们也不需要,毕竟过一会儿就能祖孙团聚了。”
大燕皇帝:“……”
它神色古怪地望着了尘师太,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它的身旁,是一众同样身负重伤、气息紊乱的臣子。
一名大燕高官嗤笑一声:“大周人就是嘴硬,你可知我大燕祖神, 天生冰魄雪魂,掌驭冰寒权柄,曾与天神为战, 差一点就完成了弑神的壮举……”
砰!
什么东西被人从地下丢上来, 打断了它的话。
剧烈的震感随着这东西的出现消失了。
大燕君臣扭头望去, 看到了一颗晶莹坚硬的寒冰心脏, 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没有了生气。
这是……这是……
大殿里骤然陷入一片可怕的死寂, 地震已经停了,大燕君臣却觉得周围还在摇晃,没有人能理解现在的情况。
一个大周小婴儿爬进了祖神地宫,祖神被惊醒后,祖神的心脏被丢了上来?
中间发生了什么?
那个小婴儿挖出了祖神的心?
呵呵呵……怎么可能……
靳明达小心搭上了尘师太的手腕,想给她渡气疗伤,战斗中了尘师太一直护着她,她全身上下就擦破了一块油皮。
了尘师太却摇了摇头,默默望向李昼消失的地洞,忽然,不知听到了什么,耳朵一动,反手抓住靳明达的手腕,带着她向后退去。
轰轰轰……!!
地下不知多深之处,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掀翻了。
夹杂着寒霜的怒风从豁然开朗的地洞里螺旋飞出,不分敌我地卷向所有人。
了尘师太带着靳明达先走一步,风刀刮过两人发丝,凝出一根根冰霜。
留在原地的大燕君臣转眼就被冻成了冰雕,神情惊恐地停在原地。
宫殿四壁千疮百孔,守在门口的储君与其属臣俱面色呆滞,脸上覆了层雪白寒霜。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惊愕不已时,一个披着虎头斗篷、踩着虎头鞋、骑着巨大蜂人的婴童,从地下升起,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蜂人的胸口敞开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风,没有眼白的双眼里写满了温驯与臣服。
“那是祖神吗?”
听到动静的大燕人在宫殿外张望,吃惊地说。
“祖神背上是谁?”
“祂的身形似乎没有传说中那么大……”
“难道是新一任帝皇?可她怎么连触角都没有?”
所有人议论纷纷,仰头注视着这一幕,婴童身上的斗篷徐徐落下,风暴随之停歇,霜雪绕过她的发丝,不敢沾染她的身躯。
她拍了拍蜂人的后背:“再变小点。”
于是蜂人头颅微垂,身形再次变小,变得更像一个幼童的坐骑。
储君与其属臣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这孩子是魔鬼吗,竟连祖神大人都被她奴役了。
它们心都凉了半截,却不知道,在大周西南边境的薜荔山脚,自以为坐稳了坐骑地位的白犬忽然连打了三个喷嚏。
嗯?谁要害它?
它扭头四顾了一番,却找不到半个人影。
李昼并没有跟大燕太.祖打架,更没有挖它的心脏。
她只是看到巨大蜂人眼里发光,抓了块冰挡了下。
挡完她才发现,寒光被折射到了蜂人胸口,把它的心脏打飞了出去。
后知后觉地想起穿越前学过的“光的折射”,李昼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虽然短暂地遗忘了一部分知识,却能在生活中灵活应用,这才叫真正的智慧啊。
智慧的李昼一把抓住了蜂人,翻身坐了上去,滑下来的时候就在想,等会儿要怎么爬回去,没想到这位太.祖这么贴心,主动把自己送来当坐骑。
大燕太.祖的残魂本来要随着身体一起死去的,却因为李昼的意志,被强行留在了体内。
它的心里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即便死上千回万回,灵魂也得不到安息,这是攻击神灵应尽的代价。
瞥了眼已经被冰封的大燕皇帝与臣子,太.祖看向储君与其属臣,全黑的眼瞳冷漠而无情。
本想拜见祖神的大燕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浑身战栗不止。
祖神……已经彻底沦为这恐怖婴童的奴仆了吗……
大燕最后的守护者,也要弃它们而去了吗吗……
李昼跳下蜂人后背,本想找人帮忙装点蜂蜜带走,她虽然喝了好多口了,娘亲还没尝过呢。
她要带点回家,给娘也尝尝。
谁知,忽然从天而降一大堆千纸鹤,把她从头到脚淹没了。
她在千纸鹤堆里勉强冒出个头,随手抓起一个,听到了大燕太.祖的声音。
“傻孩子们,快跑啊。”
咦?
李昼看了眼满脸冷酷的蜂人,又拿起一个千纸鹤:“希望我这么多年攒的蜜能填饱祂的肚子,本来还想着实在过不下去,用这些蜜向大周买一块地。”
蜂人既没有喜乐神的权柄,也不是祂的信徒,自然看不见这些千纸鹤。
但人老成精,它从李昼的表情上看出,这位位格极高的存在,或许有类似读心术的能力。
它的表情登时绷不住了,尴尬中透着一丝乞求,它多么想求李昼放过它的孩子们,可它又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大燕祖神,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它必须认清自己的地位,全心全意地侍奉上位。
李昼哪会在乎它的小心思,一看千纸鹤里全是类似的祈祷,诸如“请给它们一次弥补错误的机会”“为奴为婢都可以,只要给它们一口蜜吃”“求您留下那些刚出生的孩子们”……
她挥了挥手,所有千纸鹤碎成星星点点的愿力。
神听到了祈祷,神不在乎,神一时兴起,回应了祈祷。
李昼跑到了尘师太面前,后者仿佛没看到她骑着蜂人,驭使霜雪的场景,神情自然地弯下腰,抱起了她。
“老师,地下有很多、很多蜂蜜,我想带一点回去,给娘亲。”
了尘师太点头说好。
“以后不会再有冰寒气息外溢,找人留在这里,定期采集蜂蜜吧。”
了尘师太又点了点头,说好。
靳明达手心一紧,若是冰寒气息不会再溢出,老师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吧。
大燕储君,或者说,新皇,猛然抬头。
这句话的意思是,祂愿意放大燕一条生路,但大燕从此只能做大周的附属,需要定期上贡吗?
若是如此,固然能苟活一时,只是……唉……
新皇想要为大燕做点什么,却又那么无力,就连祖神都败得一败涂地,它又能做什么呢?
努力不去怨恨祖神,却仍然忍不住暗暗怀疑,供养了那么多年的祖神,究竟有没有尽力……
它永远不会知道,这已经是先祖能为它们争取到的最好结局了。
了尘师太怀里,李昼忽然发现老师心跳的频率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是生病了吗?
她担忧地皱了皱眉,抱了抱了尘师太:“老师,快点好起来。”
了尘师太惊讶地看着她,正要说自己没事,一只她看不见的千纸鹤,落在了她的肩头,片刻后碎成点点星光。
好起来吧,这是神的愿望。
顷刻间,了尘师太体内所有伤都被修复了,刚刚折断过的胳膊不再有任何不适,还未平息的紊乱法力也回到了正确的经脉中。
她抱着李昼的手紧了紧,看到李昼悄悄瞥了眼靳明达,恍然大悟。
昼儿见到了靳明达对老师的感情,便现学现卖,把这份感情演绎在了自己身上。
“谢谢昼儿。”了尘师太低头亲了亲李昼的脸,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月娘一家子明知道李昼的本质是什么,却依然把她当真正的女儿一样疼爱。
这就是她的亲徒儿,了尘师太暗暗想,心中最后一丝对高位存在的警惕,像烈日下的水迹一样,缓缓消失了。
她的心,也随之融化进了这耀眼的辉光里。
……
大燕人仰着头,望着祖神背着李昼、了尘师太和靳明达三人,以及满满五大桶蜂蜜,离开了自己的国家。
“曾曾曾……曾祖母,希望您能有解脱的那一天……”
尽管忍不住埋怨、质疑,最后的最后,新皇还是在心里默默祝愿了一句。
……
回到地面后,靳明达带着老师的遗物与了尘师太的手信,前往了京城,要把这件事上报给缉妖司主。
身为野鹤庵庵主的了尘师太,一封手信足以保证她能见到赤阳子。
了尘师太在地洞上方布置了一道封印,带着李昼回慈云寺。
为了避免骑着蜂人引起围观,李昼让它变成了指肚大的小蜜蜂,让它趴在了自己肩膀上。
五桶蜂蜜则找了辆车,让车夫运回夫椒城李府。
慈云寺里,拍卖却已经结束了,拍卖所得的二十只金碗送去了李府,师徒二人只赶上最后的素宴。
吃完回家,已是月上枝头,月娘和李生、大郎在门口等着,看到李昼便一起走上前来。
月娘从了尘师太怀里接过李昼,没注意她肩头趴着的小蜜蜂,亲亲她的额头说:“昼儿出门玩,还记得给娘买东西呢。”
李昼“嗯嗯”两声,她就是这么孝顺。
李生挠了挠头,虽然但是,谁家好人一口气买五桶蜂蜜啊。
想了想昼儿的食量,李生又释怀了。
“我们也有个惊喜要给你。”月娘转身走进院子,把李昼放在了打磨光滑的木头摇摇车上。
摇摇车贴了缉妖司买的符,李昼一坐上去,就自动摇摆起来。
李昼抓着把手,“哇”了好几声,月娘笑盈盈地望着,无意识一扭头,看到了尘师太脸上也满是慈爱笑容。
发生了什么事,师太怎么好像变了?
月娘心生疑惑,只是,这变化对李昼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便也没多想。
李昼这一天,吃喝玩乐爽了个遍,终于想起,自己也该干点正事了。
离上一次模拟已经好久了。
她滑开模拟器界面。
【是否开始第五次模拟修仙之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