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团风是血红与漆黑交织的凌乱舞蹈,只是稍微多看两眼便让人感觉到污秽与邪恶,身体表面长出奇怪的疮斑,颜色由灰变黑,不断加深,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高从煦迅速收回视线,余光瞥见,聂洪看着剑客递过去的“火”,那团同样扭曲狂悖的事物,面上竟露出痴迷之色,耸动着鼻尖,仿佛真的嗅到了什么美味一般,伸出手想要去接。
高从煦一把拉住聂洪,刚将她拉到身后,另一边的小吕又向前走了一步。
再往旁,其他随从也有着相似的反应,脚步凌乱得像喝了酒,脸上满是不正常的红晕。
糟了。
虽然早已从谢灵微口中了解了祂的位格,但亲眼见到这样的影响,高从煦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祂认为这些邪恶事物是美味的食物,一个念头,竟然就扭曲了周围人对这些事物的认知,让大家也都觉得这是美食。
“她们……怎么了?”望蛮族姑娘阿骠结结巴巴地问,引得高从煦忙中偷闲地瞥了她一眼。
她左手依然抓着聂洪,右手折扇打开,扇子飞出兜了一圈,在一阵噼里啪啦声中把小吕等人扇得往后退了两步:“阿骠……你是叫阿骠吧?帮我控制住她们。”
虽然不知道阿骠为什么没有被扭曲认知,但现在显然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高从煦看着阿骠慌忙找来绳子,把聂洪、小吕等人牢牢绑住,抓住飞回的折扇,看向收回手的剑客。
祂继续进食了。
那对普通人来说无比恐怖邪恶的事物,被祂随意拿在手中,无论怎么挣扎扭动都无法脱离祂的掌心。
那对比仿佛是一只食肉鱼误闯进深海巨兽盘踞的海域,一株食人花忽然发现自己所处的森林只是一棵树的一部分,一道噬人的阴影被百倍千倍的黑暗帷幕笼罩……
高从煦只是扫了一眼,便又感觉到身体出现了令人不安的变化,她收回了视线,迅速取出纸笔。
谢灵微说过,文昌星君与太阴星君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可以信任的神灵,而她身为天生便具有王气的储君候选,很容易从文昌星君那里借来力量。
高从煦飞快地画出一幅《太.祖坐像图》,以书画为媒介,引来文昌星君与大周王气,辟出一块隔绝污染的区域。
李昼毫无负担地继续啃着烤玉米。
她已经分享过了,但这些人跳舞的跳舞,画画的画画,看都不看她。
那就不能怪她不分享了哦。
远处好像有人在唱苦情歌,时不时就抽泣一声,还伴随着丧钟,李昼吃完第三根,吃到第四根时,忽然反应过来,这种一般叫丧乐。
谁家死人了吗?
她一边吃最后一根,一边探头看向窗外,只见高悬天上的四座宝塔身形越来越淡,周围密密麻麻全是她看不懂的红色文字,信号不好似的一闪一闪。
古代也有全息技术吗?
李昼纳闷地看了一会儿,又咬了一口烤玉米,看到红色文字又是一闪,聪明的脑子也灵光一闪,什么全息,肯定是什么法术……普渡城不愧是大城,晚上还专门安排人用法术放烟花啊。
怪不得她看不懂,原来不是她的问题,那些字只是看起来像字,其实只是图案吧。
马上就要吃完烤玉米的李昼并不知道,王庭中的国师赞陀,与永熹二十一年的神殿中,都传出了充满不解的颤抖之声:“四大金刚的攻击,为何完全没有效果?”
梵文圣经与梵音落在那位身上,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迦楼罗!”一尊天王像转向了殿中的神鸟像,“速去支援四大金刚!”
第106章“我们得去告诉年幼的你,剑应该怎么用。”
鸟首人身的迦楼罗背后双翅展开, 火焰纹路流光溢彩,螺笛轻吹,墨云般的鸟群便从身下飞出, 哗啦啦冲出了大殿。
神奇的是,鸟群一出殿门, 便失去了踪影,周围空气如水荡漾,仿佛一段时光流淌而过。
它们前往了历史中。
天王刚松一口气,便感觉到周围的金刚像气息衰败下来,扭头一看, 威武强壮的金刚像浮雕裂开, 神采飞扬的脸上残留着极致的惊惧与痛楚,哪里还有半点质疑神鸟时的轻蔑与嚣张。
天王心中一沉:“迦楼罗,你过去后务必小心……你做什么!”
呼啦……!迦楼罗神鸟倏然崩解,一根根火焰纹羽毛纷纷扬扬,仿佛在殿内下了一场火焰大雪。
所有天王像、金刚像、甚至端坐中央的摩诃迦罗,都被这些羽毛笼罩了。
不可一世的金刚们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凄厉的惨叫,威严庄重的天王们狼狈翻滚,希望能逃脱这雪花般的羽毛。
就连只需要坐高位, 冷眼旁观的主神摩诃迦罗都不得不出声了:“迦楼罗,汝要叛出涅槃世界吗?”
“真正的摩诃迦罗早已陨落,涅槃世界是真是假尔心里清楚。”迦楼罗声音悲怆, “天尊, 你偷走摩诃迦罗的身份, 将整个涅槃世界当作你的棋子, 去和那众神之神对抗,你罪大恶极, 其心可诛!”
雪花般的羽毛依然在不停地落下,翻滚的天王与碎了一地的金刚震惊地转动眼珠,盯着那中央主座上的摩诃迦罗。
摩诃迦罗身上,亦不断出现新的裂缝,黑色、红色、金色……五彩缤纷的液体,从裂缝中流出。
那是神灵在流血。
和神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头戴花环、颈戴串珠项链的念经童子虽然也吓得全身发抖,却被羽毛雪花绕过,毫发无伤。
“众神之神?至高……只有一位……终有一日会是我……”
摩诃迦罗古怪地笑了两声,接着,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祂体内抽走了,祂的气息发生了变化,变得淡然而悠久。
一名身穿圆领衫与百褶宽袖服的老人,挂着骷髅做成的璎珞,挎着铜鼓,从神像中走了出来。
天王与金刚迟疑地望着祂,脑中被偷走的念头逐个回来了。
在摩诃迦罗与那位至高神第一次交锋失败后,祂就已经决定退避三舍,哪里还会主动出击。
带着祂们迎击众神之神的,根本不是摩诃迦罗,而是那位天尊!
咔嚓一声,在终于明白真相的一瞬间,金刚像彻底碎裂,化成了一堆齑粉。
“迦楼罗……汝为何……不……提醒……”
天王用最后的意识询问。
“连摩诃迦罗都已经中招,提醒了又有何用?”化成万千羽毛的迦楼罗,声音也越来越无力,为了给予天王与金刚最后一击,祂只能燃烧自己的全部。
摩诃迦罗悲哀地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众神,老朽的脸上充满了无奈:“我们本来还有回去的机会,尔却借至高的力量,让我们陨落在此,又是为何?”
摩诃迦罗可以理解迦楼罗的隐忍不发,若不是众神之神用祂的伟力压制住了天尊的力量,祂们都还找不回自己被偷走的东西。
可若是迦楼罗没有倒戈相向,在天尊离开后,祂们联手,也未必不能从至高手下逃出生天。
“还能回得去吗?”迦楼罗冷冷地说,“普渡城中几乎无人生还,他们……都是信奉我们的子民……”
“那本就是我们的东西。”
摩诃迦罗打断了祂,看向了大殿中雏鸟般的念经童子们,脸上露出了一丝恍然的笑意:“你竟然……真的动了恻隐之心啊……”
“凡人只是为神提供锚点的工具,神岂能对其生出怜悯?”摩诃迦罗遗憾地摇了摇头,轻轻拍了下铜鼓,狰狞的鬼影从中浮现,眨眼间便冲到了童子们面前。
那冰凉的气息与垂涎的目光,令本就惊恐的童子抱成一团,失声尖叫。
最后的羽毛倏然汇聚成一堵火焰纹路的矮墙,挡在了童子身前。
“不是怜悯。”羽毛嗡嗡震动,迦楼罗沉声说,“没有人性锚点,神灵亦会失去所有理智,陷入彻底的混乱与疯狂。失去理性,等于失去一切!摩诃迦罗,与我一起沉睡吧,回到涅槃世界,等待真正的回归之日吧。”
“等……吾已等了太久……太久……”
摩诃迦罗一把抓下脖子上的骷髅璎珞,一只只骷髅向着羽毛飞去,骷髅表面浮现出一层金箔,散发出无比强大的威压。
羽毛轰然垮塌,碎成了真正的雪,在半空飞旋不定。
迦楼罗死了。
裹着金箔的骷髅呼啸冲向失去庇护的童子,这点祭品太少,即便享用了也无法回复多少法力,但能回一点是一点,只要能像上次一样,及时逃回天外,来日方长。
摩诃迦罗漠然地望着哭喊的童子们,已经做好了吃完就离开此地的准备。
一只无形的手,像极了凡人去抓圈养的牲畜,一把抓住祂的后腿,把祂倒提了起来。
“啊啊啊啊……!!”
鬼影也好,骷髅也好,都停在了童子脸前,只差一寸,便能分食这鲜嫩的祭品。
然而,就差了这么一寸。
为什么……为什么……祂明明还在历史中……迦楼罗派去的鸟都还没回来……
为什么祂能隔着时间长河抓到自己?
难道……真的有那超脱于时间的至尊……
摩诃迦罗最后抬眼,看了一眼大殿之外,仿佛这样便能看清楚,祂是不是真的位于时间之上。
“……轰轰轰轰!”
主神摩诃迦罗,在童子们的注视下,神像崩塌,沉入了永眠。
满脸泪水的童子们怔怔地望着碎了一地的神像,一道穿堂风掠过,拂起几根火焰纹羽毛的碎片。
一个童子伸出手,接住了碎片,隐约明白了什么的她,下意识地喊了声:“迦楼罗……你还在吗……”
轻风卷起碎羽,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继四根烤玉米后,李昼又一口气吃了六只烤羊腿、十六只烤猪蹄、七串烤面筋、七串烤土豆和一大盆花甲粉丝。
烤羊腿还是上次的味道,肉质紧实,鲜嫩多汁。
烤猪蹄特别有嚼劲,口感Q弹,就是有的地方好像烤了两遍,焦脆焦脆的,不一样的口感,李昼也能接受。
酥香的表皮咬开后,是软烂入味,肥瘦相间的肉质。
十六只吃完,稍微有点腻,但也还好。
面筋和土豆就不像一个厨师的手艺了,似乎是从别的店顺带送过来的,差强人意。
花甲粉丝更是一般,可能是因为花甲没有吐完沙,有时候还会吃到沙子。
要不是剑客·李昼牙口好,说不定还要崩坏牙齿。
幸好不是婴儿本体吃的。
吃这种水产品,还是得去海边。
李昼更加坚定了下一次模拟要去海边的决心。
虽然对后三样食物不是特别满意,但李昼吃的速度一点也没有放慢。
主要是一群勤劳的小鸟不停地上菜,她不吃快点,桌子上都摆不下。
不得不说,普渡城的外卖真的很发达,这都用上无人机了。
就是菜实在有点多了,要不是李昼刚喝完火龙果汁,清了肠胃,都没那么大胃容量。
暴饮暴食会不会胃痛,李昼有点担心,模拟器里还存着她写的一张纸条:
【记得做weijing】
她真的太忙了,都没空好好照顾自己,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做。
吃完了所有菜,看着鸟群飞出窗户,没入夜色消失不见,李昼摸了摸肚子,这顿饭吃得太饱。
吃饱了就会犯困,李昼打了个哈欠,托着下巴,昏昏欲睡。
她的背后,知北游自己飞了起来,剑身托起她,把她送到了包房中的软榻上。
聂洪与小吕等人醒转过来,在《太.祖坐像图》的庇护下打坐疗伤,高从煦望了眼消失的鸟群,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神力波动,正暗自警惕,忽然看到知北游飞了过来。
那剑身环绕着森然剑气,密密麻麻的白胖蠕虫令人看一眼便毛骨悚然,高从煦握着扇柄的手蓦然攥紧,心一下提到了喉咙口。
“……阿赢?”她试探着喊软榻上沉睡的剑客,后者翻了个身,睡得格外香甜。
高从煦顿时生出不妙之感,这又是哪一尊神灵的阴谋吗?趁着祂这具化身沉睡,寄居在祂的灵剑上?
“你在叫我?”
知北游的剑身旁,飘出了一道虚幻缥缈的身形,似乎随时都会随风而逝。
高从煦睁大了眼睛,看了看面前之人,又看了看榻上的剑客。
同样意气疏狂的面孔,虚幻的人形却仿佛比榻上的人更有人气。
“你是真正的公孙赢?”
“你好像知道很多。”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高从煦端详着公孙赢的面孔,沉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
缥缈得近乎透明的公孙赢,向着高从煦眉心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尖清光流溢:“你们都该忘了这件事。”
“等等……”
高从煦向后退了一步,公孙赢眉头微皱,摇头说:“我等不了了,这是我最后的时间。”
“你也要像谈昭一样彻底消失吗?”
“谈昭是谁?”公孙赢若有所思,“静真找的另一个锚点吗?”
“……是,她们是很好的朋友。”
“嗯,我也是静真的朋友。”公孙赢再次点向高从煦额头,“好了,不要浪费时间了,我最后的力量,就是为了清除这段历史上不该留下的痕迹,这是我能为朋友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看着还有很多话要说的高从煦,笑了笑:“做完这件事,我也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保持一丝自我,竟然会这么困难。
过去的每一刻,她都像大海上的一片叶子,随时都会被海浪拍碎。
她只能随着海浪沉浮,小心翼翼地维持自身的一丝稳定。
她不想后悔,可是,真的很累。
很多次她都想融化在那片大海里,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好在,现在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高从煦依然坚持想要说什么,公孙赢却执着地想要把这件事做完就离开,两人一个后退,一个紧追不舍,同时摔了个平地摔。
这辈子都没平地摔过的两人茫然对视一眼,一位青袍道长的身影,从她们身旁若隐若现的黝黑果子中钻了出来。
“抱歉,我在厄运中,你们接下来可能都会倒霉几天。”青袍道长径直走向公孙赢,在她面前蹲下,看着她疲惫的神情,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已经坚持了太久,清除痕迹的事交给我吧,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公孙赢说:“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青袍道长拉起她,“我们得去告诉年幼的你,剑应该怎么用。”
“……”
“……”
“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我?叫我钟离就行。我刚从青丘回来,那里已经沦陷了。好在,人界还有你们,你们真的很了不起,但现在还不能休息。”
第107章“太阳……太阳在向我们砸过来!”
“这个世界的好运已经被偷走了, 剩下的只有厄运。”
钟离道长拉着公孙赢的手腕,一边通过厄运赶路,一边对公孙赢解释:“厄运能够保留下来, 却是我们的幸运。承负道修士用厄运之果修炼,凝结某一枚果实时, 与那一位产生了因果,导致天尊无法偷走厄运。”
“即便是厄运,也代表着变数,有变数,这个世界就还有希望。”
“我将一缕残魂留在了厄运中, 凡有厄运处, 皆可往。”
公孙赢的身依然缥缈,却已经不再像先前一样疲惫,得知自己要去给幼时的自己演示剑道,剑客沉寂许久的心恢复了跳动。
“原来,我真的是天纵奇才。”公孙赢喃喃自语,不可思议地说。
钟离道长看了她一眼:“后悔没有珍惜自己的才能了?其实你应该庆幸自己只走到这一步,再往上便是飞升,在你之前飞升的那一位……”她顿了顿, 没有继续往下说,神情有些复杂。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公孙赢没注意她的神色变化, 长吁短叹地说, “早知我是如此天骄, 当年就不那么谦虚了。”
每次有人称赞她的天赋, 她都要解释一番前因后果,人太虚心也不好, 真是悔之晚矣啊。
公孙赢深深地为自己没能更张扬、更狂傲而扼腕。
钟离道长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我来之前,听说你一心向道?”
剑修不应该心里除了剑什么都没有,道心极致纯粹吗?
公孙赢不悦地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更何况一代天骄,却不能名垂青史。”
钟离道长沉默一瞬,安慰她说:“我们都是留不下名字的人,也不用在乎身后名了。”
好有道理。
意识到自己根本留不下名字,公孙赢终于放心了,不然一想到自己会被别人当成全靠奇遇的普通人,她就浑身难受。
两个注定无名的人安静下来,一路前行。
公孙赢这时才感受到,钟离道长赶路的方式有多么奇妙。
她带着自己,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厄运中。
有小孩刚买了串糖葫芦,就被一只乌鸦从头顶掠过,抢走了糖葫芦;
有人只是吃了块酥糖,忽然呛到了气管里,接连咳嗽差点没被憋死;
有人在浆洗衣服,河流上流忽然有人开始洗马桶;
有人考试抽到了臭号,捏着鼻子在茅厕旁坐下,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早饭全吐在了卷子上……
公孙赢渐渐反应过来,哪里有人倒霉,钟离道长就可以去哪里。
那……
“你能找到我们,是因为我们正在一场厄运中?”
公孙赢想了想,在祂身边沉沦、努力保持自我的那些日子,说是厄运也不为过。
但是——
“你能带我去找到幼时的我,也是因为当时的我正在倒霉?”
可那时的她,不是在经历着她的奇遇吗?
这奇遇,还是她自己带去的。
公孙赢面露不解之色,钟离道长欲言又止,正要说话时,看到眼前的场景,忽然变了脸色。
公孙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只被捕兽夹夹住的小狐狸,身旁散落着一件似曾相识的青色道袍。
她转头看了看钟离道长身上的同款道袍,心中忽然一跳。
小狐狸哀哀地叫着,湿漉漉的眼睛东张西望,似乎在找爹娘。
几个猎户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柴刀:“扒了狐狸皮,能卖不少钱吧?”
小狐狸尾巴毛炸开,背部弓起,对着猎户凶狠龇牙,努力拽动被夹住的已经变形的爪子。
这一挣扎却只是徒劳,还令本就血肉模糊的伤口更加扩大。
猎户不以为意地向她走去。
公孙赢心中一紧,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钟离道长伸手拦住。
就在猎户弯下腰,即将碰到小狐狸时,一道无形的力量忽然把他们推开了。
猎户们后撤几步,看着面前的空气,哆哆嗦嗦地说:“是白毛僵尸,跑啊!”
公孙赢迟疑地望向他们的对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只是隐约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看到了草丛微微倒伏的痕迹。
似乎有个施展了隐形术的人,走到了小狐狸面前,打开了捕兽夹,把她抱了出来。
隐形人似乎精通医术,小狐狸受伤的爪子被敷了药,处理得很好,疲惫不堪的小狐狸得救后,没多久就在无形的怀抱里睡了过去。
她显然在充满爱意的环境里长大,完全没有警惕心,睡着后便仰面躺着,胸口挂着的玉佩可以看到三个字:
【狐山绥】
绥是平安的意思,她的家人果然很爱她。
钟离道长转过身,带着公孙赢继续前进,她握着公孙赢手腕的手,带得公孙赢也微微颤抖。
“那是我女儿。”
公孙赢本不想问,钟离道长却主动开了口。
“我们应该还有时间吧,你不去……抱抱她吗?”
“有人救下了她,她会照顾好她。”
钟离道长认识那个隐形人?
“她是谁?”
“不知道。”
公孙赢一怔。
钟离道长说:“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了……现在你明白,不会留下名字的含义了吗?”
公孙赢沉默一瞬,无声拍了拍钟离道长的肩膀。
钟离道长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厄运说:“我们到了。”
这么快?
公孙赢抬眸望去,一个脸跟花猫似的小叫花子,和另一个背着破口袋,头发蓬乱根本看不清脸的老叫花子,一边告罪,一边挖着松鼠窝,抓着一把板栗狼吞虎咽。
松鼠在旁边气得骂街,应该骂得很脏。
公孙赢看了半天才认出来,那个小叫花子就是她自己。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在学会剑道之前混得这么惨?
还有旁边那个老叫花子又是谁?
“你还有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钟离道长静静看着小叫花子,没有回头,“如果没有这厄运带去的奇遇,你的人生不会被改写,你不会成为名扬天下的剑客,也就不会被请来承担这么沉重的责任。”
纠结了半路身后名的公孙赢,不知何时已经长剑在手,在她剑道臻至化境,找到知北游的那一刻,她便已经不需要有形之剑,随时都能以剑意化剑了。
得知奇遇真相后长吁短叹的她,这一刻却说:“我从不走回头路。”
“不问一问,如果没有这件事,你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吗?你本就天赋出众,即便没有奇遇,也不会做一辈子乞丐。”
“不用问,我也有这个自信。”公孙赢目光落在了钟离道长腰间的法剑上,笑意张狂,剑气澎湃,“只是,剑出无悔。”
“钟离道长,”她笑道,“出剑吧。再也没有什么能比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更适合做一名剑客的结局了。”
钟离道长青袍鼓动,锵一声拔.出法剑,郑重地说:“希望我的剑术,不会让你失望。”
“我是一名剑客,”公孙赢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已知道,你也是一名出色的剑客。”
小叫花子吃了一肚子板栗,感觉有些口渴,正寻思去哪儿找点清水,忽然被老叫花子拉了拉衣袖。
“你洗手了吗?”小叫花子颇爱干净,瞪了老叫花子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拉完屎用树叶擦的屁股。”
说完,她才顺着老叫花子的目光,抬头看向天上。
云端有两名剑仙正在斗法,一着青衣,一着月白长袍,两道身影时而交错,时而分开,剑光密织如网,漫天霞光如血,金莲隐现,水雾缭绕,瑞鹤飞来助阵,剑意化作龙虎,搅得波翻浪滚,日月无光。
小叫花子看呆了,她以前从来没握过剑,这一刻却下意识捡了根树枝,跟着舞动起来。
她觉得那月白长袍的剑客,仿佛与她心意相通,每一剑都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模样。
她像一粒雪,融入了漫天飞雪,她的心犹如雪夜孤月映照下的冻湖,明镜般的湖面反照出白茫茫的天地。
一颗强有力的剑心,在她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动,这一刻起,她开始懂剑。
老叫花子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舞完一剑,背上破口袋,起身便走。
小叫花子树枝点地,仿佛握着一口绝世名剑,呼出一口冰凉的气息,抬起眼,疑惑地说:“你去哪儿?”
“你找到你要做的事了,我也该去我要做的事了。”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小叫花子皱眉,她本以为,她习得了无上剑法,可以带着老叫花子过上好日子,没想到他却在这时走了。
她永远记得,老叫花子在他们被野狗追的时候,挡在她面前,从不离身的宝贝口袋被狗咬了一口,心疼了半天。
她还没来得及给他换只新口袋。
老叫花子没有回头,摆了摆手说:“一介凡人,别放心上……你倒是可以想想,你叫什么!”
老叫花子渐行渐远,身形逐渐消失了,小叫花子抬起头,看向云端亦已远去的仙人背影,不知哪来的灵感,嘟哝了句:“我?”
“你叫公孙赢。”剑客没有回头,口中低声说道。
“我叫公孙赢。”小叫花子挠了挠头,觉得这名字不错。
公孙赢那缥缈的身形,在这句话说完后,愈发朦胧起来。
阳光穿过她的身体,她的身形开始崩解,仿佛鱼儿吐出的泡泡,终将消失在水中。
最后的时刻,她恍然想起,她是怎么找到知北游的。
当她走遍天涯海角,遍寻不得,她抬起眼,看向了天。
知北游封印了这个世界的“道”,“道”的前面,不是通常会有个“天”字吗?
若她能以剑道飞升,或许,就能在天外找到这口剑了吧。
她找到了迷雾山,在这座传说中的仙人飞升之地,苦修剑道。
她没指望找到成仙的道法,只是希望仙人飞升的传说能给她一些好运。
她那时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好运已经被偷走了。
公孙赢将剑道练到极致的那个清晨,也有这样明媚的阳光,她劈开阳光,听到了一声轻叹:“我可以给你知北游,可你,要用什么来换呢?”
她至今不知道那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只知道,她确实如愿获得了知北游,代价则是,她与她的剑道一起,融入这片天地。
公孙赢的身形彻底崩解,杳然消失于天地之间。
钟离道长下意识伸手一抓:“等等!”
有人取走了公孙赢的剑道!ta想做什么?
剑客·李昼忽然惊醒,撑起身体,看向身旁安安静静的灵剑。
她伸手握住了剑,心中一安,刚刚做了个噩梦,有人偷走了她的剑,真吓人。
她才松一口气,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惊呼,抬眼望去,睡前静谧的夜幕与圆月已经被明晃晃的白日和太阳取代了。
这么快就天亮了?
她这是睡了多久啊。
李昼正纳闷,忽然听到人们议论纷纷:“天怎么忽然亮了?”
“太阳……太阳在向我们砸过来!”
“跑!快跑!”
第108章这题她会。
永熹二十一年。
普渡城外的望蛮村。
一根根火把点起, 照得整个村子亮如白昼,昌宁公主的军旗迎风猎猎,归降的犬夷士兵在她的旗下施粥, 排队的望蛮族百姓神色不安中带着点惊奇。
公主说带来了大周军队,士兵却俱是高鼻深目的犬夷人, 这些犬夷人也的确不像以前见过的那样蛮横暴虐。
在这些犬夷士兵褪去了凶狠的神情后,望蛮人吃惊地发现,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也还是个孩子,对视时甚至有几分腼腆。
望蛮人不知道昌宁公主为了教会这些犬夷人“望蛮人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花了多少力气,更不懂什么叫“仁者爱人”, 他们只知道, 公主是个好人。
因为这一支犬夷军队与其他军队的唯一区别,便是首领从犬夷贵族变成了昌宁公主。
吃饱的望蛮人放下碗筷,朝着公主的方向虔诚祈祷,如果真的有天神,请祂眷顾这位慷慨善良的公主吧。
“殿下!”左手握着染血红缨长.枪,右手持缰绳,一身明光铠的韦先锋飞马而来,身后的骑兵捆着一串骂声不断的妖魔, 扬起一路沙尘,“我们刚往西走了十来里,就赶上这些妖怪受什么国师之令, 前来阻击周国军队!”
高大健硕的韦先锋跳下马, 对着昌宁公主喜滋滋一抱拳:“您看看, 这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吗?剑侠大人在哪,咱们是不是这就去热锅烧水, 给她老人家开开胃!”
本来还在咒骂的妖魔们齐齐一顿,满脸写着“我是不是听错了”的怀疑妖生表情,剑侠大人不是人吗?怎么听起来比它们妖怪还妖怪?
这么多妖魔她吃得过来吗?这还能叫开开胃?
公主看向韦先锋身后的骑兵们,见都没负什么伤,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大腿上绑了条止血带,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对她说:“剑侠大人去普渡城找那摩诃迦罗了,一时半会儿或许不会回来,你带着大家歇一歇,等聂师来了消息再说。”
韦先锋点了点头,正要带人把妖魔都关起来,一头夜叉鬼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止不住地哈哈大笑:“你确定你们的剑侠大人还能回得来?我劝你们还是尽快去普渡城收尸吧,顺便也给天神大人加加餐,哈哈哈哈!”
公主面色一沉,韦先锋回身抬起长.枪,这些妖魔连他们这些凡人都打不过,也配点评剑侠大人。
就在她即将对着夜叉鬼刺出一枪,让它永远闭嘴时,一道刺眼的亮光忽然晃得她下意识闭眼。
她抬手挡在眼帘上,诧异看向骤然亮起的天空:“……太阳?哪来的太阳?”
“哈哈哈哈来了,祂来了!”沐浴在炽热阳光下的夜叉鬼,却是忽然间力量暴涨,拔地而起,轻轻一扯,便扯断了足有手腕粗的麻绳,“看到了吗,吃糠的夯货,连太阳都已经归降了摩诃迦罗,你们人族马上就要完蛋了,还不速速把自己洗刷干净,夜叉爷爷高兴了,还能留你们几具全尸。”
随着它的话音落下,它身旁的妖魔们纷纷站起身,在阳光照耀下身量拔高,肌肉鼓起,爆发出远胜于前的强大气息。
骑兵们胯.下的战马变得焦躁不安,不断打着响鼻,有几个被甩下了马背又飞快起身,却是顾不上去拽跑走的战马,握着武器紧张地盯着面色嘲弄的妖魔们。
夜叉鬼怜悯地望着韦先锋与昌宁公主:“珍惜你们最后的时间吧,从今天开始,太阳将彻底沦为天神的仆役,你们人族过了几千年的舒坦日子,也该到头了……嘘,别说话,又想提什么公孙剑侠是不是,她人在哪儿呢?不会是天神肚子里吧,哈哈哈哈!”
“锵!”韦先锋的红缨长.枪犹如一道闪电,笔直地刺向夜叉鬼的胸口,不久前还笨拙不堪的夜叉鬼,接受了阳光洗礼后,却是反应灵敏地一躲,反手就抓住了锋锐的枪尖。
它轻轻一甩,铁塔般的韦先锋虎口便被震得裂开一道血口,韦先锋闷哼一声,咬牙握着长.枪向后一拔,想从夜叉鬼手中抽.出枪尖,下一刻,却感觉到一股骇人的力量从枪尖传来,胸口蓦然一痛,竟是被这股大力直接甩飞了出去。
“保护殿下!”飞出去的一瞬间,韦先锋脱口而出,顾不上自己胸口的凹陷,焦急地望向还没反应过来的昌宁公主。
夜叉鬼已然露出森森獠牙,伸出尖锐利爪,向着公主猛扑过去。
两旁的护卫与更远处的骑兵怒吼着,不约而同地冲上前想要保护公主,却被一头又一头妖魔拦住。
第一次被妖魔近身的昌宁公主大脑一片空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腰间皇帝御赐的公主金印泛出一道金光,将夜叉鬼拦了一息。
夜叉鬼嗤笑一声,利爪将金光抓破,再次抓向昌宁公主的头颅,竟是要将她直接抓进口里生吞。
“噗嗤。”
一把匕首捅进了它的胸口,再次止住它的步伐,夜叉鬼惊讶地低头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的公主竟然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拔.出了匕首。
“这么勇敢的心,吃起来一定更美味吧。”夜叉鬼舔了舔唇瓣,完全没把这致命伤放在眼里,泛青的利爪轻轻松松扣上了人类脆弱的脖颈。
破风声在同一时刻响起,爬起身的韦先锋顾不上另一边扑过来的妖魔,从靴子中拔.出一把短剑,向着夜叉鬼太阳穴掷了过去。
夜叉鬼露出了厌烦的神情,抬手便要去抓那短剑,昌宁公主趁机用力踢打它的膝盖,掰着它粗壮的手指,努力挣脱。
向着此地飞奔而来的犬夷士兵与望蛮百姓分别用犬夷话和望蛮话怒吼着:“放开公主!”
夜叉鬼嘴角勾起一道轻蔑的弧度,一把抓住了破空而来的短剑,正要随意将它折断。
一道仿佛跨越了漫长时间的宏伟视线落在了它的身上,仿佛来自于远古巨人漫不经心地一瞥。
夜叉鬼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从灵魂到身体都好似被浸泡在了冰水里,那目光分明不带分毫恶意,甚至称得上亲切,仿佛在询问:你在找我?
谁……是谁……
惊恐的夜叉鬼慌乱地松开了昌宁公主,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被阳光加持过的强悍身躯竟变得比豆腐还脆弱。
一丝明悟从它心底生成,一道身着月白长袍、背负大剑的挺拔身影在它眼前浮现。
它不该用那狂妄的语气提起剑侠大人,它触碰到了这个世界最恐怖的禁忌,绝望与颤栗占据了它的心灵,它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孔因为谄媚与讨好扭曲得像哈巴狗,口中发出了颠来倒去的乞求之语。
“啪嗒。”
一滴鼻血从它鼻子中流出,滴落在了地上,这好像开启了什么开关,带着碎肉的鲜血从其中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昌宁公主撑起身体,被赶到的护卫保护着后退了几步,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每一头对剑侠大人表现出不屑的妖魔,都和那头夜叉鬼一样,口中狂乱地呼喊着“剑侠大人饶命”,却还是无法控制地跪倒在地,七窍中不断喷出破碎的脏器与鲜血,没一会儿便成了一张薄如纸片的皮囊,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被风一吹就碎了一地。
“殿下你没事吧!”韦先锋冲了过来,扶住了昌宁公主,万分自责地说,“都怪末将……”
“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昌宁公主撑着她的胳膊,感受到明光铠的冰冷,心脏跳得极快,她的目光扫过妖魔死后,依然惶恐不安的犬夷士兵与望蛮百姓,没有去看头顶异样的太阳,沉声说,“留下五百士兵保护村民,其他人和我一起出发。”
韦先锋心中一紧:“公主,还是让我去……”
昌宁公主在她手背上按了按,令她咽下了剩下的话:“公孙剑侠已经斩首摩诃迦罗,刚才是天神最后的反扑。”
她示意懂大周语的望蛮人翻译这句话,然后望向犬夷士兵:“大军现在要前往普渡城,收复邪神占据的城池,士兵们,该回家了!”
她不知道夜叉鬼说得是真是假,但毫无疑问,太阳忽然出现一定与普渡城里的邪神有关。
而这太阳未能得逞,也足以证明,公孙剑侠一定能战胜邪神,只是暂时还没回来。
她不能再在这里坐享其成。
她要用这危急时刻的担当,换取这片土地的民心。她要做这片土地的王。
犬夷士兵吃惊地望着昌宁公主,片刻后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欣喜神情,欢呼道:“回家!回家!”
平康六十年。
剑客·李昼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白晃晃的天幕。
刚才好像有人喊了她几声,语气还不太友好,不知道要干嘛。
她看过去又找不到人,真奇怪。
不过,现在也不是去想这些事的时候。
太阳就要撞过来了。
李昼握着知北游,看着聂洪、小吕等人严阵以待的模样,目光落在了手持弓箭的阿骠身上。
这题她会。
太阳不听话,就该用弓箭射它。
第109章恭喜你获得:羲和神君的部分权柄!
天幕上的火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 耀眼的红光把天空染得通红,热浪咆哮着撞向地面,将人们的脸颊吹得发烫起皮, 每个人都汗流如注,干渴难耐。
鸟雀努力振翅远离天空, 凄凄叫了几声便摔在地上,花草自燃化作灰烬,水井猛烈沸腾,光着膀子的人们躲进地窖,又慌忙跳出来, 高温下地窖成了蒸笼, 再多呆一会儿就能把人蒸熟。
“……人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在一筹莫展时,两个勇敢的姑娘站了出来。”
永熹二十一年,普渡城安抚司遗址中,史馆修撰辛茂卿在《太.祖坐像图》旁边挂上了《静真吃鬼图》,血气虽已散去,周围依然充斥着邪恶的气息, 为了安抚惊恐的孩子们,辛茂卿讲起了历史上的一件大事。
也是在这座城里,人们也曾经历过一次惊心动魄的生存危机。
“……射日?”
平康六十年, 普渡城酒楼包房, 望蛮族姑娘阿骠呆呆地看了眼手里的自制木弓:“我?”
剑客·李昼说:“我会陪你一起。”
她又没有弓, 也没有练过射箭, 等会儿阿骠先射,她还得跟在后面现学下。
幸好她聪明, 干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勇敢的阿骠抬头望了眼还在靠近的刺目火球,好像语言能力退化了似的,指了指自己,又重复了遍:“……我?射日?”
李昼有些烦恼,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阿骠怎么还没理解。
聂洪、小吕等人面露迟疑,最为了解剑侠大人的聂洪欲言又止,大人,真不是所有人都跟您一样,杀个天神射个日,跟杀鸡一样简单。
甚至很多普通人杀鸡都不会啊。
聂洪正要求问剑侠大人,是不是需要献上什么牺牲,进行什么仪式,大人才能去射日。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还是让她去吧,阿骠还小呢。
高从煦望了眼李昼,若有所思,拦住聂洪,对阿骠说:“既然阿赢会和你一起去,你就去吧,不必担忧。”
阿骠握着弓的手攥得指节发白,如果能帮到大家,她当然会去努力,可,可,可那是射日啊。
“阿赢说你可以,你就一定可以。”她紧绷的手背,被高从煦覆上了,她感觉到对方掌心的厚茧,那是常年练武留下的痕迹,她看向高从煦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中充满笃定,让人下意识信服。
阿骠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就在她答应下来的这一刻,她手中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弓,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木弓分裂成了两把,一把颜色乌黑,一把通体洁白,合在一起时,仿佛一张太极阴阳图。
但凡有些眼力的修行者,都能看得出这两把弓蕴含的强大威能。
阿骠手腕一沉,险些没能抓稳,看清木弓的变化后,猛地抬头看向高从煦。
高从煦站在剑客·李昼身后,对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李昼接过她手中多出的黑弓,假装自己没有惊讶,实际上心里十分震惊,没想到阿骠还有这么厉害的神通,可以把一把弓变成两把,她可不能大惊小怪,免得被笑话没见过世面。
她哪知道阿骠、小吕等人心中已经是翻江倒海,所有人都明白了,为什么聂洪对剑侠大人的态度堪比侍奉神主。
剑侠大人想和阿骠一起去射日,于是木弓就变成了两把可以射日的宝弓。
这是何等惊人的位格,何等神鬼莫测的手段。
众人不敢多想,深吸一口气,看向剑客·李昼的目光越发恭敬。
聂洪倒是早有预料,只在心中感慨,剑侠大人真是面冷心热,为了照顾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悄悄施展了神通,都没出现深渊巨口、剑气蠕虫之类的东西。
阿骠放下了所有顾忌,抱着弓说:“大人,我们去哪里射日?”
能有机会跟随这么强大的前辈,绝对是她三生三世都修不来的福气,她真的是死也无憾了。
这个问题也难不倒李昼,太阳在天上,射日当然得找个制高点。
剑客·李昼心念一动,驱使知北游,御剑而起,剑气同时卷起阿骠,向着酒楼屋顶飞去。
未曾见过剑气蠕虫的高从煦、小吕等人皆是一怔,聂洪看她们的神情,心中忽然释然了。
还以为她们看不到剑侠大人的神通了,这下算是不留遗憾了。
“……她们一人带着一把一万石的神弓,冒着被太阳晒死的风险,爬到了离太阳最近的高处。”
史馆修撰辛茂卿看着专心听讲的孩子们,声音变得低沉:“察觉到危险的太阳发威了,将全部热量倾洒在她们身上,她们的皮肤被晒化了,衣服烧了起来,苦苦支撑着,弯弓搭箭,瞄准了太阳。”
剑客·李昼抬起头,双眼直视了熊熊燃烧的火球,太阳果然很不对劲,火球后竟然还拖着一具古老庞大的身体,把她吓了一跳。
那身体表面一块块脓包突起,白白胖胖的蛆虫在其中穿梭,看起来早该腐烂了,却还有十颗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李昼凝神细看时,听到了模糊的呓语。
“是天尊……试图盗走太阳的权柄……留下了污染……去找最年轻的……最至高的……带去我的请求……杀死太阳……杀死……污秽的太阳……”
“剑侠大人,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阿骠带着颤音问,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一种狂乱怪异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下意识去辨认内容,却听不懂那声音在嘟哝什么。
她的耳膜因此刺痛,好像钻进了无数扑扇翅膀的蝙蝠,光滑的触感扫过她的耳蜗,让她全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她从未如此恐惧,心跳得几乎脱出喉咙,她不敢去看太阳,只能扭头望向公孙剑侠,想从剑侠大人身上汲取些许勇气。
天啊,她看到了什么,阿骠几乎想要扇自己一巴掌,确定自己没在做梦,握着神弓,从头到脚都是人形的剑侠大人,正在仰头端详太阳,身上散发出比那莫名呓语还要邪恶得多的恐怖气息。
这具人形蕴含了无比丰富的信息,令人眩晕的秘密填满了阿骠的视野,可她甚至不知道那秘密究竟是什么。
她想要闭眼,想要后退,身体却被巨大的恐惧定住,无法挪动僵硬的脚步。
剑侠大人弯弓搭箭,瞄准了太阳,嘴唇一开一合,不知说了什么,几乎被秘密塞爆的大脑完全无法运转,无法再理解大人吐出的话语。
就在阿骠的神智即将就此融化时,一个透明的悬浮框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看到了悬浮框中血红文字闪烁,刺目的红光将她濒临破碎的思绪笼罩,护住了她即将爆炸的魂魄。
她眩晕的视野一点点恢复了清晰,在模糊的光晕中勉强看清了这些文字,它们是:
【目不识丁】【孤陋寡闻】【胸无点墨】【初具人形】【超绝钝感力】【悟性10】……
阿骠脑中嗡地一声,在一阵头痛欲裂中完成了眨眼的动作,悬浮框与血红文字在她的视野中消失了,她再次看到了剑侠大人,看到了她此刻的模样。
那维持人形的是一只又一只挤在一起的蠕虫,每一只都代表着某个最玄妙的终极秘密,但她不会再去思考那秘密是什么。
她望着这些蠕虫,明白了它们是至高神力的具现化表现,这种明悟来自于那消失的悬浮框。
她的大脑被重塑成了【悟性10】,不会再去深究悬浮框到底是什么,至高神又是什么。
不再思考的阿骠变得平静而从容,她终于听清了剑侠大人在说什么。
“射它的心脏。”剑侠大人说,“瞄得准吗?”
“嗯。”阿骠听到自己的回答,看到自己拉开了弓弦,她其实没有看到心脏,但她已经知道,这一箭一定可以射中。
因为剑侠大人说可以。
剑客·李昼和阿骠同时松开弓弦,两根利箭同时向噗通跳动的心脏飞去。
心脏中穿梭的蛆虫尖叫起来,密密麻麻地爬满心脏表面,试图保护好这具身体的软肋,利箭上附着的蠕虫却一口一个,把蛆虫撕裂,拆吞入腹。
蛆虫惨叫着流出了火血和滚烫的脑汁,有几滴从天而降,滴落在地上,瞬间就将大地烫出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躲在附近的人们惊呼起来。
淡淡的红酒味……剑客·李昼在心里皱眉,味道太淡了,像是被稀释了无数倍,不知道是不是放太久酒精都蒸发了。
怪不得她之前都没闻到。
虽然淡得像喝白开水,李昼却没有嫌弃,再次弯弓搭箭,瞄准第三颗心脏,然后是第四颗、第五颗……
经过刚刚的偷师,她已经完全掌握了射箭的诀窍,她趁着阿骠还没反应过来,一口气射了好几箭。
箭矢在炽烈的火焰中燃烧成灰烬,只有蠕虫留了下来,像追杀病毒的白细胞似的,追着蛆虫跑。
为了避免浪费,在咬开蛆虫的一瞬间,就有另一只蠕虫在下面吮吸火血和脑汁,没一会儿,蛆虫就被吸得干干净净,没有一滴再滴到地上。
砸向大地的太阳止住了步伐,被天外的无形引力拉回了原本的轨道上,人们紧张地注视着它归位,在确定它不会再靠近后,欢呼雀跃,手舞足蹈。
除了李昼,没有人看见,太阳身后拖着的古老身体死去了,十颗有力跳动的心脏全部被射穿,填满了蠕虫。
【恭喜你获得:羲和神君的部分权柄!】
模拟器弹出了对话框,透明界面放着烟花:
【天尊偷走羲和神君的权柄后,崇拜太阳的人们便不再祭拜真正的神主,你杀死了被偷走信仰的太阳,却也净化了祂身上的天尊神力,帮助祂摆脱了受人控制的命运,为了表达对你的感谢,祂愿意将这部分权柄转送给你!】
【给你的太阳取个新名字吧!】
李昼盯着新名字三个字看了一会儿,感觉羲和神君这个名字就很好听,没必要改。
“就叫羲和。”她在脑中对模拟器说,“比起名字,我更想知道,为什么太阳的味道这么寡淡。”
留在太阳体内的蠕虫偷偷溜走了一部分,白开水有什么好喝的,还不如在周围找找,有没有残留的红酒。
“……勇敢的姑娘们射中了太阳的九颗心脏,只剩最后一颗心脏的太阳害怕了,苦苦哀求,它可以回到原位,请不要杀死它。”
“姑娘们饶过了它,让它回到天上,继续东升西落,和月亮共同执掌一天的十二个时辰。”
“时至今日,羲和神君依然是信仰最广泛、信徒最多的大神之一,和太阴星君一起,代表着这个世界的阳与阴。”
辛茂卿坐在姐姐辛梦卿身旁,和孩子们一起仰着头,听这个从小听到大的故事。
“曾经有一批发疯的学士,坚持说羲和神君的信仰已经失落了,以此证明牝鸡司晨的危害,不允许女子通过科举入仕,也算是一桩奇事。”
史馆修撰辛梦卿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确实也做过噩梦,皇上要开科取士,不分男女,朝中大臣们却说女子只能考女官,不能参与科举。可谁会把噩梦当真呢?”
辛茂卿点头,看向身旁书箱里的典籍,愤愤不平地说:“姐姐的史学天赋如此出众,若不是你根据蛛丝马迹在犬夷境内搜罗了一圈,我们怎么可能找到这么多散佚的残本,你若不能做史官,该是史学界多么大的损失。”
同一时间,大周京城外的一间寺庙里,脱离了乐户的盛儿正在挑灯夜读,备考春闱。
她不会知道,曾经的她最大的梦想是考中女官,金榜题名的事想都不敢想。
历史已经变动,却无人知晓。
第110章但在这一刻,她想放下所有事,全心全意做李昼的朋友。
夜色渐深, 蜡烛哔剥一声爆响,烛光变得黯淡起来。
沉浸在书里的盛儿蓦然惊醒,抬头看了眼天色, 捏了捏鼻梁,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放下书卷,打算洗把脸便去歇息。
就在这时,“笃笃”两声敲门声传到了她的耳中。
“施主还未就寝吗?”是寺里的小沙弥,声音脆生生地问。
盛儿一打开门,便看到一个才到她胸口的小孩, 抱着比自己个头还高的衾被摇摇晃晃地走进来:“近日倒春寒, 方丈嘱咐我们来送被子,免得施主们伤了风,耽误了科考。”
“方丈有心了。”盛儿连忙道谢,刚要搭把手,小沙弥已经手脚麻利地帮她铺好了床。
“还有一事,寺里偶尔会有些疯癫的鬼魂,嚷嚷着什么寺庙岂能接待女客之类的话……奇了怪了,寺庙跟庵堂一样都是修行之所, 我们方丈都是女子,岂有不接待女客的道理呢?施主若是遇见,只当不知道, 悄悄告诉我, 我请方丈超度他们。”
盛儿点头说:“听说就连右相大人, 也曾被个疯子当街拦住, 说她抢了自己的功名与官身,在原本的历史里, 她根本就没机会参加科举,更别说封侯拜相。”
小沙弥说:“按照方丈的说法,这都是一直考不上的穷酸书生出了癔症……施主我没说你,你肯定能考上。”
“借你吉言。”盛儿揉了揉她的光头,小沙弥连忙跑开,一脸老成地念了声佛,带上了房门。
房门合拢时,盛儿看到了夜幕上高悬的月亮,孤寂清冷的辉光令她心中生出一丝怅惘。
不知是不是因为望见月光有所感怀,躺下后便开始做些光怪陆离的梦,第二天醒来时,头脑昏昏沉沉,仿佛踏在云端似的。
生怕自己真的染上风寒,盛儿连忙去厨房要了一碗姜汤。
这本就是座小庙,庙里拢共就方丈与两三个法师,盛儿从禅房到厨房,横穿了整座寺庙,竟然也没遇上做完饭的小沙弥。
她心中有着奇怪,随口问了声扫地的和尚,扫地僧却好像没听到她说话一般,自顾自继续扫着落叶。
今日的怪事格外多,盛儿心中充满了疑惑,回到禅房中,却已经忘了深究,拿起书便苦读起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她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地闭门读书,不知不觉就到了会试的日子。
她一拿到试题便呆住了,没想到她运气如此之好,竟是每一题都押中了。
狂喜之后,盛儿沉住气,拿出平时的水平,有条不紊地答完了题,回到了寺庙。
连考三场,盛儿累得倒头就睡,醒来时,报喜的队伍已经敲锣打鼓等在了庙门口,方丈笑呵呵地对她说:“恭喜施主得了头名,我们寺里也出了个状元啦。”
盛儿稀里糊涂地被拉起来,换上了大红的状元袍,打马游街,春风得意。
事后她想起这一天,依然仿佛在梦中一般,但金榜题名,进入官场后,太多事要她烦恼,让她顾不上多想。
她卷入了皇帝与世家的争斗,不得不左右逢源,在一次次升迁、贬谪、升迁的起起落落中,官位越来越高,内心却越来越荒芜。
她尝尽了权力的滋味,觉得这样的人生索然无味起来。
终于,她在六十三岁这年,不顾新皇的再三挽留,告老回到了故乡。
她拒绝了新皇赐下的车马仪仗,孤身一人,轻车简行地来到了荒草丛生的老宅,一个人修整宅邸,打算在这里安度晚年。
当她走进昏暗的厅堂时,她看到了中央案桌上供奉的一张镂空面具。
面具积满了灰尘,早已经黯淡无光,眉毛上扬,凤眼微闭,额上长角,无齿、无下颚。
盛儿皱起眉,拿起面具拂去尘埃,一些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
她想起来了,四十年前老家曾经发过大水,一群红衣师娘救了她,师娘们供奉的喜乐神,便是以这镂空面具为象征。
她们什么时候把面具放在她的老宅了?
盛儿疑惑地望着面具,眼睛与它的空洞双眼对上,忽然移不开目光。
一道冰冷的声音,直接在她脑中响起:“你觉得争权夺利的人生没有意义吗?你想找回活着的感觉吗?你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吗?”
多年宦海生涯,早已让盛儿锻炼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她沉默转身,直接往缉妖司方向走。
在不知道未知存在意图时,不能对其做出任何回应。
哪怕这是喜乐神的面具,焉知不是邪祟附着其上?
盛儿的反应一点不比年轻时慢,可还是没来得及,转头的一瞬间,周围景物已经发生了变化。
她看到了那伫立在屋檐上的挺拔身影,那道身影背着一口大剑,手持一把宝弓,带着身旁的异族女子一起,向着坠落的太阳射出一箭又一箭。
那些箭射死了太阳,却也赶走了太阳上盘踞的蛆虫,那是她曾经接触过的天尊神力,在池州制造水灾的幕后黑手,竟然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染指了太阳的权柄。
日神羲和因此得以正名,遍布天下的太阳神殿陆续迎回了祂的信徒,死去的羲和神君,却真正活了过来。
平康六十年,帝崩,咸恒帝继位。
咸恒元年,皇长女高从煦上奏,请史馆重著与羲和神君有关的典籍。
咸恒帝答应了。
盛儿没注意,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年轻的模样,她只顾着睁大眼睛,惊异地看那一本又一本似曾相识却面目全非的典籍。
作为本朝最年轻的状元,她自然是熟读经史的,可她竟然从来没看到过这些东西。
“……羲和为天尊妻,生十日……”
“……御车出行,困于虞渊,以致日不能落,月不能升,时无恒常,天下将乱,幸为天尊所救,秩序得以恢复……”
“……公鸡报晓,才有日出东方,牝鸡司晨,乃乱世之象……”
这些不实之语,分明是天尊盗走太阳权柄后,为自己提升位格捏造的。
皇长女亲自带着史官,引经据典,一字一句地更改这些错漏之处。
盛儿看到,一个又一个铁骨铮铮的士子撞死在史馆门口,口口声声篡改圣人之言,天理不容。
史馆门口的地砖被士子的血染红了,对皇长女的咒骂与弹劾没有停过,咸恒帝几次想要叫停,都被皇长女拦住。
父女二人在紫宸殿中单独见面,咸恒帝流着泪说:“我的女儿,你本是我最出色的孩子,为什么要自毁前程呢?你可知道,你在士子们心中已经是个离经叛道的暴虐之人,也许以后不会再有文官愿意支持你了。”
皇长女说:“如果用我一个人的名声,就能纠正这个错误,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如果我在这时退缩,又怎么对得起千辛万苦赶走那个小偷,抢回权柄的先人们呢?”
咸恒帝捂住了她的嘴,紧张地看了眼殿外:“可那个小偷……”他充满敬畏地说,“……那是一尊真正的神灵,羲和神君都被祂害死了,你,你只是个凡人,又怎么敢和祂作对呀。你再这样下去,恐怕会万劫不复,又有谁会知道你的付出呢?”
“当满朝朱紫中出现女子面孔,皇位上坐着的是我的某个妹妹,却无人会说她们牝鸡司晨时,我做的事,不就已经被记住了吗?”
皇长女拉开咸恒帝的手,退后两步:“我们虽是凡人,却也不可妄自菲薄,每个凡人的生命、记忆、思想,组成了神灵在人间的锚点。虽然现在,太阳的权柄已经夺回来了,但若是人界依然充斥着天尊执掌时的陋习,羲和神君便无法获得祂需要的锚点,也就无法复活,迟早有一天,天尊会再次偷走这个权柄。”
咸恒帝泪流如注:“即便一定要去做,这个背负骂名的人,就非得是你吗?”
皇长女一笑:“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何须再彷徨!”
轰!
随着这句话落下,盛儿只觉得眼前所有景物轰然破碎,一道天外而来的视线似是往她身上扫了一眼,却被喜乐神面具挡住。
伴随着清晰的面具碎裂声,盛儿蓦然惊醒,一睁眼,竟发现自己仍在寺庙禅房中,手捧着书卷,不知何时伏案睡了过去。
她心跳如雷,满头大汗,左右四顾了一番,却什么都没找到。
她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漫长的梦,却已经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只留下了一道强烈的念头:她要金榜题名,登上高位,但已经不仅是因为对权力与金钱的渴望,更是因为,她要知道历史中掩藏的真相。
“铛!”
装着烈酒的碗口相撞,酒水撒出些许,高从煦与回到包房中的剑客·李昼正式结拜,两人对视一眼,一口喝干了碗里的烈酒。
高从煦感觉到,从出生起便环绕在她身上的王气,随着这结拜之举,被剑客身上弥漫而来的无形力量侵染了。
王气变成了污秽之气,她心中滑过一丝恍然,越是与祂联系紧密之人,越会被祂的力量影响。
这样的人,已经失去了成为人君的资格。
若她还要染指大位,不但无法给人间带来任何好处,还会像那些天神一样,带来神灵本身的扭曲、疯狂与混乱。
她想起剑客回来前,穿着青袍的钟离道长先通过的厄运回来了。
“我为你们删除这段记忆。”她没有解释公孙赢为什么不见了,高从煦沉默了一瞬,也没有问。
高从煦说:“烦请清除掉小吕他们的记忆吧,我便不必了。”
“你可知记住祂的后果?”
“大概知道。”
“你本可以做一个醉生梦死的人间帝王。”
“听起来不错。”
“还是坚持吗?”
“就算不为了加入这个救世计划,至少,应该有人记住她。”高从煦叹了口气,“怎么说,我也是她的新同桌啊。”
不管初心是什么,不管祂在不在意,夺回了太阳权柄的李昼,应该被记住。
她说这话或许太托大,但在这一刻,她想放下所有事,全心全意做李昼的朋友。
“再来一碗!”剑客·李昼喝上了瘾,对新交的酒搭子豪放地说。
高从煦回过神,对上她跃跃欲试的视线,笑了声:“好!”
咸恒二十年,率军击退妖军的高从煦在凯旋路上,听到了箭矢的呼啸声,周围将领的怒吼声,看到了那根冲向她的毒箭。
她下意识躲避,却发现不管怎么躲,都躲不开这根明明已经无力前行的毒箭。
箭矢刺入胸口时,她恍然大悟,这便是她以凡人之身,与神灵同行的代价了。
厄运来得有些晚,但最终没有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