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高明的猎手总会伪装成猎物
永熹二十一年的普渡城里, 依然血气滔天,生灵寂灭。
七座神殿之内,正中间的神像身躯细长而挺直, 发髻高耸,垂坠着数百发辫, 戴着牛头冠,三头八臂,每只手上都持有剑、戟、鼓、索等法器。
左右两侧,均为身披甲胄,手持弓箭、脚踏夜叉鬼的天王。
夜叉鬼被大蛇咬住下颚, 却还在垂死挣扎, 肌肉暴起,面目狰狞。
再往旁,又有衣着鲜艳、神采飞扬的金刚,鸟首人身、左手持贝、右手持螺笛的金翅神鸟。
神鸟脚下踩着一条恶龙,面容悲苦哀怨,口中时不时发出一声凄厉啼鸣,面前跪坐着众多头戴花环、颈戴串珠项链的童子。
童子脸上早已被泪水打湿,却没有一个敢哭出声, 孩童纯真的声音,小声祷诵着相似的内容:
“坚法净光迦楼罗王,得成就无边众生差别智解脱门;*”
“妙严冠髻迦楼罗王, 得庄严佛法城解脱门;*”
“普捷示现迦楼罗王, 得成就不可坏平等力解脱门……*”
一声讥诮的声音, 忽然从一尊金刚像口中发出, 打断了这安宁静谧的气氛:“迦楼罗,你搜罗这么多祭品, 就是为了让他们在这里念经?”
童子诵经声骤停,殿内安静片刻,金翅神鸟像亦口吐人言:“干汝何事?”
金刚嗤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听说,你对周国文化很感兴趣,不会是沾染了周人的习气,变得心慈手软了吧?”
“吾刀钝否,汝一试便知。”
神鸟声音蓦然阴沉,螺笛散发出怨毒之气,脚下恶龙亦怒吼咆哮起来。
金刚先是一怔,随即狞笑说:“吾还会怕你不成?”
一转眼,神殿中气氛急转直下,两尊神灵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童子们终于抵挡不住,有的无声大哭,有的爬到了角落,还有几个刚发出声音,就听到神鸟一声冷哼,又死死捂住了嘴。
一尊天王像眼睛转过来,威严的目光扫过金刚与神鸟,声音低沉地说:“等把祂捕进网中,分食完毕,你们想做什么,皆与吾无关。但现在——停止无意义的争吵。”
位次更靠近摩诃迦罗的天王显然地位更高,祂一开口,金刚与神鸟便都低下了头。
“可如果,有人起了反叛之心呢?”金刚抬起一只眼睛,意有所指地说。
天王顺着祂的目光望向了面无表情的神鸟,顿了顿后说:“吾亦想知道,汝为何要留着这些童子。”
神鸟瞥了眼瑟瑟发抖的孩子们,冷冷地说:“吾自有用处……换做是汝,可会将神通道法尽数告诉我等?”
金刚嗤笑,正要说什么,天王微微颔首:“这个理由,吾接受。”
祂看向金刚:“汝可要把底牌和盘托出?”
金刚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说:“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
三神达成一致,殿内再次安静下来,计划虽然如期进行,历史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谁也没法预测。
时间是最玄妙的东西,能让大部分事物沧海桑田,面目全非。
没有什么事是永恒的,即便是神灵也无法轻易超脱。
这是神灵的不幸,却又是祂们的幸运,因为这代表着,在时间的力量面前,即便是传说中的至高神,亦无法置身事外。
高明的猎手总会伪装成猎物,这一次,众神将自己端上餐桌,只为了赌一把,以众神为食的祂,是否也会有被时间吞噬。
到了那时,猎物与猎手的身份,便要互换了。
神殿之内,众多天王、金刚神像,眼眸半阖,嘴角勾起期待的笑容。
……
酒楼包房。
杜鹃鸟一声哀鸣,口中流出鲜血,向剑客·李昼身后的知北游展翅飞去。
高从煦不知道为什么敌人要这么做,身体却已经挡在了李昼面前。
聂洪亦在同一时间挥出纸带,卷向汤碗中飞出的杜鹃鸟。
如此危急时刻,她脑中却不禁想起先教主对皇长女的评价。
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位殿下却从来都身先士卒,如果她不是出身皇室,必定会成为大周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将军。
先教主举过许多例子,来证明皇长女有多么出色。
她武学天赋奇高,又有王气护体,魑魅魍魉轻易近不得身,常常率领精锐,冲锋在战场最前线。
她的亲卫狻猊军,已是整个大周最骁勇的军队,在和她一起冲锋时,却还会反过来,被她这位主帅保护。
她曾在一次作战中被流矢射中胸口,血流如注,敌军都开始大喊“高从煦中箭了”,她却折断了箭尾,反手一把长矛,把敌军的帅旗连带着主帅的头颅一起钉在了地上,一举扭转了战事。
事后军医为她疗伤,才发现那根断箭擦过她的心脏,再偏一寸,就能让她当场殒命。
聂洪本以为,皇长女应该只会在战场上这么奋勇当先,毕竟,要想争取到武将的支持,自然要有所表现,平时总还是会像大部分贵人一般,爱惜自己的性命的。
她没想到,这位金尊玉贵的殿下,竟然真的没把自己的身份当回事。
比起所谓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更在乎的,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说不会对妖魔袖手旁观,便真的会不顾自身安危,在遇到妖魔的第一时间顶上去。
“殿下!”
小吕急切的呼喊声拉回了聂洪的思绪,她抬起眼,瞳孔微扩,看到了一道比声音更快的刀光。
这道刀光迅如闪电,刚猛至极,手起刀落,便将店小二带着诡异微笑的头颅砍了下来。
而在刀光一闪的短短须臾,皇长女高从煦手腕一转,折扇便如离弦之箭,向前一刺,堪堪刺中杜鹃鸟的染血尖嘴,洁白扇面轻轻一荡,接住了滴落的鲜血。
“滴答。”
鲜血在扇面飞快晕开,转眼就把整把折扇染成不祥的猩红,高从煦眉头微皱,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向后退了一步。
小吕与其他几位文士都飞奔到她身旁,警惕地望着掉落在地上的杜鹃鸟尸体。
聂洪的纸带略迟一步,这时才飞到李昼身旁,却是刚好把折扇接住。
“这血有问题。”她下意识提醒,“大家小心,暂时不要触碰。”
她说完,想起皇长女后退的动作,公孙剑侠岿然不动的身形,忽然意识到,她习惯了做保护别人的人,却没想想,这一次,其他人都比她敏锐得多,根本不需要她提醒。
聂洪心中一阵赧然,耳根瞬间红透,才低下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便听到公孙剑侠仿佛刚反应过来:“啊,多谢提醒。”
天啊,剑侠大人还是那么面冷心热,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故意表现得自己很愚钝似的。
她还能不知道剑侠大人有多强吗?她都能想到的事,大人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李昼差点就伸手去接扇子了,染血后的扇子红得还挺好看,扇面上多了许多精美神秘的花纹,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
不能摸,看看总可以吧。
她走上前,低头看向纸带托起的红色折扇,端详起了扇面上的神秘花纹,耳边听到一声短暂的“无思无虑始知道”,脑中的想法被一种玄而又玄的道韵驱散了一瞬。
但这声音转瞬即逝,下一刻,李昼便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她眨了眨眼,在一阵刺耳的闹铃声中,从床上坐起身。
她昨晚,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醒前,好像有人大声喊着“剑侠大人”“殿下”之类的话。
居然还是个穿越梦。
高中生李昼摇了摇头,怀疑自己是小说看多了,看了眼床边的闹铃,关掉闹钟,穿好衣服,在妈妈任应月的催促下冲进卫生间。
她坐在马桶上,努力了好久,也没能成功上好大号,她该吃点素了,按下冲水键,李昼愁眉苦脸地想。
任应月在卫生间门口说:“要不吃点火龙果吧,吃了就不便秘了。”
李昼刷着牙,本来想问火龙果在哪,话一出口,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你不知道我最讨厌吃火龙果了吗?”
她吐掉泡沫,觉得妈妈连自己喜欢吃什么都不记得,好伤心,背上书包,眼泪汪汪地跑出了家门。
任应月追到楼梯口:“那今晚带你去吃烤羊腿、烤猪蹄、烤玉米、烤面筋、烤土豆和花甲粉丝!”
都是她爱吃的!可也都是现在不能吃的。
李昼更难过了,她都便秘了,妈妈还要报这些她不能吃的,她决定,今天要叛逆一天,不再喊妈妈,而是喊老妈。
“老妈我去上学了,晚上回来再说!”
再不高兴,话也不能说太死,要是晚上有胃口了,她还是愿意吃烧烤的。
任应月扶着楼梯,死死盯着李昼越跑越远的背影,面色凝重地回到房间,走到了一尊神像前。
这神像头戴凤冠,肩背间披一条飘逸帛巾,手执玉圭,脚踩万顷波涛,站在莲花之上。
脸上蒙了一层淡黄纱巾,视线被隔绝在纱巾之后,头顶还有一行字:
【月宫黄华太阴皇君】
月亮与太阳并称双曜,可现在,尊号中的“素曜”二字消失了。
“星君……求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维持住这片记忆锚点……”任应月想起李昼满脸的排斥,强忍着不安,向神像脸上的纱巾伸手,想把这层蒙蔽了星君视线的纱巾揭下来。
指尖碰到纱巾的一瞬间,一股巨力从纱巾上喷涌而出,轰然打在了任应月的身上。
她整个人倒飞出去,砰的一声撞碎了卧室门,倒在了一堆木头碎片中。
李昼踩着上课铃走进了教室,好朋友谢灵微正在玩塔罗牌,神神叨叨地嘀咕着什么,李昼正想问问她,能不能给她算算,什么时候她才能正常拉屎。
班主任领着个俊眉修目、气质特别的女生走了进来,在陡然响起的窃窃私语声中,拍了拍手掌:“大家都来认识下,这是我们班今年的转校生……高同学,你自我介绍下吧。”
“好的老师。”女生目光不经意扫过李昼,“大家好,我姓高,叫高从煦,大家可以叫我阿煦。”
第102章李昼开始担心自己回不了家了。
转校生坐在了李昼身边, 李昼望着身旁的空位,疑惑地挠了挠头,她怎么记得她是有同桌的。
她心不在焉地对着新同学点了点头, 戳了戳还在玩塔罗牌的谢灵微后背:“谈昭呢?”
咦,谈昭是谁?她怎么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她之前的同桌吗?
谢灵微转过身, 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头发乱得不成样子,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她回老家了,你不记得了吗?”
李昼认真回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她老家在哪, 我们可以去找她吗?”
既然会记得, 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吧,李昼心想,隔得再远,只要有心,就一定能再见面。
谢灵微没有回答,忽然把手里的塔罗牌放在了李昼面前。
李昼低头看去,只见牌面上画着一轮太阳,太阳下方, 头戴花环的孩子骑着马,脸上洋溢着纯真甜美的笑容。
牌面最下方写了两个单词:
【The Sun】
这是一张太阳牌。
这张牌在李昼面前是正位,对李昼的前桌谢灵微来说, 却是倒立的逆位。
正位的太阳代表着欢乐与幸福, 逆位的太阳却象征着黄昏即将到来, 消沉、失败、没有希望。
李昼还在研究塔罗牌, 谢灵微握住了她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李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连我的名字都忘了?我当然叫薛静真啊。”
“对,静真, 你叫薛静真。”
“谢灵微,黑板在你背后是吧?”
讲台上的班主任不悦地敲了敲黑板。
谢灵微本来还想说什么,这下也只好收起牌,转了回去。
李昼托着腮,望着她的背影,感觉好朋友好像有什么心事。
她努力回忆最近发生过什么事,脑子却晕乎乎的,可能是昨晚做的梦太耗精神,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小鸡啄米了。
“……所以这一题应该怎么做?”
班主任的声音,忽然在李昼耳边响起,她猛地惊醒,一抬头,班主任已经离她两步远,严肃的脸上,有种洞若观火的了然。
李昼吓了一跳,什么题,哪里有题。
“薛静真,你来回答一下。”
班主任还是说出了她最害怕的那句话。
李昼磨磨蹭蹭站起,眼睛四处张望,谢灵微做了个转身的姿势,但在班主任的注视下,不得不转了回去。
一张写满了解题步骤的草稿纸,从她旁边平移了过来。
她愣了愣,眼睛一瞟,新同桌正对着草稿纸努嘴,意思不言而喻。
李昼连忙对着草稿纸,把上面的解题步骤自信复读了一遍。
班主任听着听着,放下了手里的教鞭,点了点头说:“回答得很好,坐下吧……下次听课眼睛睁大一点。”
转校生的仗义之举成功俘获了李昼的心,到了中午吃饭时,她主动开口邀请:“要不要跟我和谢灵微一起去食堂?”
谢灵微重新扎了下头发,看起来精神不少,递出一张写着“谈昭”名字的校园卡:“你卡里存钱了吗?没钱的话先用谈昭的吧。”
高从煦和她对视了片刻,接过校园卡,挂在了脖子上:“我本来还想找人问问这里的规矩。谢谢你们。”
上个学还讲什么规矩,李昼挥挥手:“不用谢,大家都是好朋友。”
她笑眯眯看着两人,两人沉默须臾,也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我们是朋友。”
“不管出什么事,都不会分开的好朋友。”
……
学校附近新建了一座文昌星君庙,好多学生吃完饭就过去拜拜,谢灵微问李昼感不感兴趣。
李昼好奇地说:“祂管什么的?”
“考试和功名。”
那必须去了。
班主任上午就通知了,下午会有一场临时测验,考不到90的统统留堂,什么时候考到90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虽然李昼觉得,以自己的聪明才智,考个90分还不是轻轻松松。
但有人保佑,总比没有好。
高从煦说自己刚来,还不熟悉环境,正好跟着她们去认认路。
三人便结伴同行,一起前往星君庙,路上顺便买了文昌星君喜爱的祭品:葱、扇、笔和塞了四枚硬币的红包。
刚走到星君庙门口,李昼就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一辆载满货物的泥头车朝着她们三人直冲了过来。
“小心!”
谢灵微一把推开了李昼,笨重的泥头车却也同时猛打方向,变换后依然直冲着李昼撞过去。
李昼心跳骤停,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身下的影子剧烈晃动,一条又一条扭曲的触手不受控制地冒出。
谢灵微大声说着什么,她的听力却好像出了问题,和这个世界隔了一层幕布,听不到,也听不懂。
时间仿佛被人为拉长,短暂的一秒钟变得无比漫长,无边黑暗出现一瞬,又迅速消失,李昼茫然转头,眼前的场景像是一张正在褪色的水墨画,风驰电掣的泥头车迎面而来。
她会死吗?
李昼隐约想起,她好像已经死了。
不对,死的不是她,是她的好朋友薛静真……咦,那她是谁?
她不是薛静真,她是……
就在li这个首字母即将出现在脑海中时,一道矫健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新同桌高从煦。
她握着刚买的扇子,挽了个扇花,另一只手搂住李昼的腰,带着她旋身而起,脚不点地掠出数十米。
落叶擦过李昼脸颊,疾风扬起她的发丝,痒痒的触感让她找到了些真实感,狂跳的心脏平复些许,脚下的阴影悄然收拢,虽然还有些狰狞,至少不再疯狂扩大。
“轰!”
泥头车冲进花坛,一头撞在后头的电线杆上,高压线垂落,滋啦一声爆出巨大的电火花,没一会儿就点燃了整辆车。
蓝天、白云、绿树、火光,所有鲜明的色彩回来了,李昼眨了眨眼,再次看到了真实的世界。
呸呸呸,怎么能在心里诅咒自己死,她可不会死。
有人急忙取来灭火器,对着泥头车喷出白色泡沫,车身覆上一层雪白,火势渐渐变小。
谢灵微冲到李昼面前,一把抱住了她:“静真,还好你没事,你不能再出事了,绝对不能。”
高从煦听到这个“再”字,眉眼微动,刚想说什么,却忽然被蜂拥而上的同学淹没。
“你会轻功?刚刚那是飞起来了吧?我的天啊。”
“方不方便透露下在哪学的?我就说武侠小说不是编的,世界上真的有功夫!”
“所以你是什么隐世家族的传人吗?怪不得高三了还转学,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任务?”
高从煦哭笑不得,一边解释,一边穿过人群去看李昼和谢灵微,见谢灵微盯着李昼看了一会儿,拉起她,绕过泥头车,冲向星君庙,忙说了声:“下次再聊。”收起折扇,挤出人群,跟了上去。
李昼跟着谢灵微迈进星君庙,看到了一身襕衫的高大神像,戴着幞头,模样俊俏,左手持笔,右手执书,风姿翩翩,气宇轩昂。
神像下方写了一行字:
【神文开化灵应文昌大帝】
“你听到了吗?”谢灵微的声音还带着剧烈奔跑后的喘息,却一刻也不停地急切问道,“好像有人在念着什么。”
李昼以为她是听不清才问自己,侧耳凝听了片刻,还真有人在念书,听声音,似乎还是个孩子:“他们在念的是,‘无思无虑始知道’……”
“还有呢?”
“无处无服始安道……”
“还有呢?”
李昼纳闷地看了眼谢灵微,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清啊,李昼本来都不想继续念了,见谢灵微眼里满是期待之色,只好包容她这一回:“无从无道始得道……”
“这是最后一句了啊。”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注意,随着她的诵念,星君神像传来一股无形的、玄而又玄的力量,这力量落在了她的身上,令她身下晃动的狰狞影子彻底安静下来,完全拘束在人形里。
谢灵微握紧的拳头这才松开了些,因为指甲掐得太过用力,几滴鲜血从掌心滴落到地上。
大殿门口,疾步而来的高从煦脚步一顿,目光掠过这几滴鲜血,若无其事移开。
谢灵微猛地转头,看到是她,松了口气,接着想起刚才的事,抱歉地说:“我,我们急着来拜文昌星君,忘了跟你说一声。”
“没事。”高从煦微微一笑,递出折扇,“祭品还需要吗?”
谢灵微看了眼星君神像,迟疑一瞬,李昼已经开开心心接过折扇,带着其他几件祭品一起,走到了神像面前。
她刚准备拜下去,就听到一声:
“啪嗒。”
神像手里的毛笔掉了下来。
李昼:“?”
李昼仰起头,观察了片刻,这神像还是个绣花枕头,表面上做得挺精致,其实油漆都裂开了。
不过,她又不是那种看神下菜的人,就算这个文昌星君看起来实力不太行,她也不会嫌弃祂的。
李昼整理了下仪容,再次下拜。
随着她的身体向前倾倒,又是一声“啪嗒”,神像右手握着的书卷也掉了下来。
李昼:“???”
李昼直起身子,发现神像表面的裂缝越来越多,可能是因为屋顶漏水,眼眶里还蓄积了许多雨水。
这座庙是年久失修了吗?文昌星君是不是混得有点惨啊。
谢灵微嘴角抽了抽,拉起李昼说:“你还是别拜了,祂受不起。”
“为啥?”李昼不太明白。
“很明显,你的智慧已经超过了文昌星君。”谢灵微一本正经地说,“祂被比自己还聪明的人拜了,觉得受之有愧。”
这个理由……会有人相信吗?
已经意识到李昼的身份恐怕不一般,高从煦没有贸然开口,只是默默看了眼谢灵微,谢灵微做了个“待会儿再跟你解释”的表情,忐忑地望着李昼,心里也没底。
李昼说:“原来是这样,早说啊。”
高从煦:“……”
谢灵微:“……”
两人对视一眼,簇拥着恍然大悟的李昼离开了星君庙。
管她是怎么信的,总之信了就好。
三人离开后,大殿内安静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地响起了啜泣声,一行行泪水从神像眼眶里流了下来,一道孩童的声音抽抽搭搭地说:“太阴你在看吗?有空的话能不能跟祂说说,别拜咱们自己人。”
没有人回答祂,祂怔了怔,叹了一口长气。
夫椒城中,月娘抱着睡过去的李昼,轻轻拍着她正常的上半身,看着她的下半身蠕动,从无数条触手缓缓变回人腿模样。
绚烂的夕阳余晖从窗外照进,火红的太阳镶嵌在窗口,像极了贴着窗户的大眼睛。
月娘转了个身,用身体挡住女儿,仿佛这样便能挡住天外而来的恶意。
婴儿·李昼吐了个泡泡,似乎在梦呓,月娘低下头,耳朵贴在她唇边,听到她在嘟哝:“无思无虑始知道……”
“……谁知道这题怎么做啊。”
回到学校,开始做临时测验的高中生李昼没了先前的自信,咬着笔,愁眉苦脸。
讲台上,班主任用死板的声音重复着要求:“考不到90分的同学不能回家,再说一遍,合格标准是90分。”
看着面前的数学题,李昼开始担心自己回不了家了。
早知道刚才多拜几下文昌星君了,真是失策。
第103章榨汁开始了
与此同时, 旱灾结束后的封州城。
方圆五百里的能工巧匠都被征召了过来,日夜赶工,一刻不停。
工匠们水都不敢多喝, 怕喝多了尿也多,上多了厕所, 耽误手里的活。
一尊尊精雕细琢、庄严慈悲的神医娘娘像,在这昼夜不息的努力下诞生了。
要把娘娘像请进神庙,还差最后一步,点睛。
点上眼睛,神像才会有灵, 否则不过是泥胎木塑, 徒有其表。
皇帝敕封的圣旨在点睛前就已经下达了,这是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以往新兴的神灵总要当一阵子邪神,体验下过街老鼠的日子。
扛得住的就成正神,扛不住的则被降妖除魔。
神医娘娘不需要接受这样的考验,却也没人反对这一点。
自发而来的百姓们挤在张贴的告示前,听识字的人一句句念,神医娘娘的封号是:
“慈恩太平真君。”
真是个好名字啊。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神医降世救苦功德圆满, 恭祝真君仙福永享。”
大家便跟着喊了起来,声音汇成一股轰鸣的洪流:“恭祝真君——仙福永享——”
主持点睛仪式的吕神婆取来毛笔,沾上墨水, 在神像空白的眼眶里画出眼珠, 口中念念有词:“勘合分明, 护身持照……怜悯凡情, 度死生苦……给付信女,慈恩太平真君……”
一笔点睛, 一道神韵灵光一闪而过,神像还是那尊神像,人们却都知道,祂已“苏醒”。
原本木讷的神情,变得活泼生动,眼眸低垂,俯瞰众生,与之对视,仿佛心中秘密无处遁形。
在这浩大神圣的威压下,所有人心驰神荡,身心俱受到神明灵性的冲刷与洗涤。
人们整齐地跪倒,虔诚地诵念祂的名:“慈恩——太平——真君——”
这声音震得空气嗡鸣,传遍了周边四州,传到了药王山上。
几个身着素色衣袍的老人,沉默伫立在一间四壁透风的草庐前,草庐上供奉的牌位名字,正在他们面前扭曲变化。
原本的“药王山小师妹谈昭”,变成了“慈恩太平真君”。
牌位前点燃的三炷香已然折断,烧的纸钱化作飞灰,随风而散。
就连他们关于“药王山小师妹谈昭”的记忆,也和这燃尽的纸钱一样,逐渐变成了灰烬。
从此以后,药王山的谈昭便真正死去了。
她的名字、身份、一切过往,都献祭给了至高,成为祂的人性锚点之一。
没有人再记得凡人谈昭存在过,世上只会留下慈恩太平真君的名号。
老人们对着牌位跪下,感谢她为这个世界做出的所有牺牲,许久没有起身。
忽然,一道风刮过,众人一个激灵,抬起头。
这么破的草庐里,怎么会有个真君神位?
老人们慌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将神位请走,准备供在刚刚建成的巍峨宫殿中。
谁也没再看草庐。
空空荡荡的草庐在寒风中矗立了一会儿,便轰然倒塌了。
“所以,你们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加强祂的人性锚点,你们中的一员谈昭,已经因此消失了,不光是这个记忆碎片,也包括其他人的记忆里,都没有谈昭这个人了。”
卫生间里,高从煦听完谢灵微的描述,总结道。
谢灵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勉强笑道:“这说明她成功了,她成神了,这是好事,成神当然是好事,不是吗?”
高从煦摸了摸她的头:“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想说。”
高从煦看着谢灵微的脸,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被抹掉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对爱着她的人来说是多大的痛苦,她没法感同身受,只能替自己,替大周,说一声对不起。
谢灵微说:“你不要觉得内疚,我们执行这个计划,并不只是为了你们的世界,也许你还没太明白祂的位格究竟有多高,不光是你们的世界,我们的世界,甚至其他千千万万我们所不知道的世界,祂都是至高主宰……祂是无常之常,无名之名,玄之又玄,众妙之妙……祂是一切的一切。”
“我明白了……或许没有全部明白,但我会尽量去理解……我可以做什么吗?你似乎对我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想,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你来的时候是什么年份,死了吗?”谢灵微反问道,“我需要确认一些事。”
高从煦一怔,想起刚才听到的千年布局,忽然反应过来,记忆碎片里的人恐怕早就失去了对时间的直观感受:“平康六十年,我刚过完十七岁生日,暂时还没死。”
“你能确定吗?你周围的环境是什么样的?”谢灵微从怀里掏出了一颗骷髅头颅,在颅骨上摸索起来,“人死之后可能会陷入生前的执念,误以为自己还活着。”
高从煦又是一怔,谢灵微看到她的神情,愣了愣才想起来解释:“这是静真留下的一颗头,头上残留着她的力量,我把推算出的历史都写在了上面……别的记录方法都保存不了这么久,书本是很容易损毁的东西,石头表现好一点,但也坚持不了太久……记忆碎片里的时间规律我还摸不清楚,但我粗略估计,已经在这里待了九千年了。”
说起静真,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我们三个运气说好也不好,穿越后到死也没有相遇,但阴差阳错,都走上了修行路,还都牵扯进了天神的事。静真是飞升后才发现我们的,她把我们都拉进‘群’里,可能是因为她亲眼见过至高,她的头上也留下了一道永恒的力量……正好她有再生能力,就多做了几颗头备用。”
高从煦接受能力很强,点了点头,不再纠结谢灵微怀里的骷髅,把自己游学到普渡城,遇到公孙赢的事快速说了一遍。
“普渡城……公孙赢……西征……摩诃迦罗……我找到了。”
谢灵微的手停在了骷髅的眉骨上方,快速翻动的眼珠子蓦然一停,盯着高从煦说:“你们被杜鹃鸟的血滴到了?”
“我的扇子被滴到了一滴。”
“难怪我会抽到逆位的太阳,消沉、失败、没有希望……和杜鹃啼血能对上。”谢灵微说,“摩诃迦罗把犬夷亡国的命运,借助杜鹃啼血,转移给了大周。”
她顿了顿,看着高从煦说:“你如果回不去,大周恐怕就要灭亡了。”
高从煦面色冷静:“国家兴亡本是常事,重要的是,怎么让百姓免于兴亡之苦。”
她看着谢灵微的惊讶之色,也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
《普通高中历史必修》
谢灵微呆了呆,忍不住喃喃自语:“要不是我死了,我都想替你逆天改命了。”
高从煦摇头:“这倒不必,历史进程并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不过,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夺嫡失败了吗?”
谢灵微嘟嘟哝哝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你什么都没听到。”
高从煦看着她叽哩哇啦一通胡乱作法,失笑点头:“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言归正传,你刚刚问我,你能做什么,说实话你什么都做不了。”谢灵微收起薛静真的头骨,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们现在只能等。”
“等?”
“对,等。”她看向教室方向,“等祂通过这场测验。”
“只要祂能考过90分顺利回家,你就能跟祂一起回去……回去后你就有多远跑多远,不要再掺和这件事,也许还有登上大位的机会……”谢灵微说完又立刻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什么都没听到。”
高从煦这次没有笑,眉头微皱:“这就是那些天神困住祂的办法吗?”
“谁让这是祂唯一的弱点呢。”
“祂要做的测验,很难吗?”
“怎么说呢,我们也不好用凡人的思维去理解祂的事……”
高中生李昼托着腮,转着笔,目光幽幽地看着面前的数学题。
她遇到了人生中最重大的危机。
“一场篮球比赛,胜一场得2分,负一场得1分,某队在10场比赛中得16分,胜负各多少场?”
是谁,是谁发明的数学题,不知道她最讨厌数学了吗?
抱怨的她没有发现,这题对正常的高中生来说,已经过于简单了。
摩诃迦罗也怕祂气急败坏之下直接掀桌子,只求拖到大周走上亡国路,不敢太过为难祂。
可惜的是,这位天神还是不够了解李昼。
什么二元一次方程组,完全不会!
“咔嚓”一声,李昼折断了手里的笔,抬起头,对面色严肃的班主任说:“老师,可以看看我的题有没有出错吗?”
班主任闻声抬头,视线对上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充斥着黑暗与恐怖事物,囊括了宇宙终极奥秘,揭露了所有维度的所有秘密,所谓的时间、空间、曲率、物质、暗物质……都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这才是真正的智慧,概括了所有恒常与变化的终极智慧……班主任面露痴迷之色,摇摇晃晃地走到李昼身旁,拿起她面前的卷子,看到她写下的名字和答案中的“解:”,除了“解:”以外,卷子上什么都没写。
看着这样的卷子,班主任却睁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起来,用夸张的语气发自内心地赞美道:“您已经作答结束……90分?不不,您应该得满分,150分是试卷的极限,不是您的极限,别的学生得150分是因为全部答对,而您得到这么多分是因为卷子只有这么多分……多么完美的答案,多么美妙的数字……”
李昼听得连连点头,跳起来说:“那我可以回家了吧?”
“当然。”班主任期待地望着李昼,“我真想和您一起回去。”
李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警惕地退后一步:“那你还是别想了。”
“叮铃铃。”
放学铃声响起,交完卷子的李昼背上书包,开开心心地跑出了教室。
校门口,手脚打上了石膏、坐在轮椅上焦急等待的任应月看到她的身影,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静,静真,”她看着李昼跑到自己面前,“听说你们今天有测验,你怎么这么早就……”
“谁干的?”李昼打断了她的话,愤怒地说,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弄得一身伤?
任应月顿了顿:“妈妈没事……”
“……妈妈你别怕。”李昼握紧了拳头,“我会保护你的。你告诉我,是谁干的?”
“……其实是妈妈去别人田里偷火龙果,被人家发现,就被放狗追了啦。”
义愤填膺的李昼蓦然呆住:“……啊?”
“妈妈听说火龙果可以治便秘嘛……怎么样,要不要回家尝尝,可甜了。”
可能是因为刚考了满分心情好,现在再听到火龙果,李昼忽然不嫌烦了,她纠结了下,推起轮椅往家的方向走:“那下次不要再去偷了,还是掏钱买比较好……我们家没钱了吗?”
“有钱。就偷这一次,你放心吧。”
“那就好。”
李昼推着妈妈回到家中,看到桌子上的巨大火龙果,以及满地木板碎片,又呆了呆。
妈妈确定没有跟火龙果又打了一架吗?
“用这把刀切吧。”任应月从厨房取出一把挂着铃铛的刀,刀柄上还有个字“鸾”。
鸾刀……好像有点眼熟,但是不管了。
李昼接过刀,按住火龙果,感受着柔软的外皮,毫不犹豫地拦腰一斩。
一声隐隐约约的惨叫声在她耳边响了一瞬,她没有在意,注意力完全被面前的果肉吸引了。
比西瓜还大的火龙果一分为二,饱满的果肉散发出清甜香味,鲜红的汁水沿着李昼的手滴滴答答流到了地上。
任应月及时递来一把勺子,李昼接过勺子,一勺接着一勺地吃了起来。
果肉很新鲜,清脆多汁,李昼一吃就停不下来。
孝顺的她还不忘递给妈妈一勺,任应月却笑着摇头:“都是给你吃的,妈妈不吃。”
“就吃一口。”
“额……妈妈拉肚子,真的不能吃。”
“那好吧。”李昼把勺子插.进果肉里,隐约又听到一声哀鸣,“但是这只火龙果真的很甜,不吃可惜了。”
任应月一边点头,一边用余光去看太阴星君神像上的面纱,只见那纱巾越来越薄,眼看就要消失不见。
永熹二十一年的普渡城,持续了许久的黄昏终于褪去,被掩盖的黑夜呈现出来。
城门口,本该被传送走的剑客·李昼身形由虚变实,与平康六十年酒楼里的剑客·李昼同时睁开眼。
对她来说,同时存在于两个时间点,并不算什么难事,只看她想不想罢了。
而现在,她想起来,她是来吃火龙果的。
而且要日一声,把火龙果打成糊糊。
酒楼里定好的酒菜,和眼前的火龙果,她都要。
高中生李昼看了眼剩下半个火龙果,从厨房搬出一台榨汁机,插上电,按下开关,电机开始转动。
剑客·李昼背后的知北游随着她的心意飞出,分裂成无数小剑,犹如暴雨一般,向着西方退散的晚霞疾射而去。
“日。”
榨汁,开始了。
没有电机的知北游没忘记自己加上音效。
剑客·李昼满意地点了点头。
高中生李昼趴在榨汁机前,安安静静等着榨汁完成。
婴儿·李昼睡得嘴角流口水:“嘿嘿……火龙果汁……嘿嘿……”
月娘擦了擦她的嘴角,看了眼窗外远去的晚霞,散发着恶意的夕阳正在被清冷的圆月取代,虽然不知道火龙果是什么,但是女儿想吃——
买它。
第104章优势在我,怎么输?
李生跑遍了夫椒城, 也没找到火龙果。
卖水果的被他吓得半死,火龙哪里能吃哦,一吐火, 不把你烧死了。
什么,是火龙果, 不是火龙。火龙还会生果子?它跟果子妖嫁接了?
李生跟他们讲不明白,心累地回到了李府。
一开门,一条指头粗的小蛟龙张开嘴,朝他喷出一口浓烟,烟里勉强带点火, 在他发丝上燎了一把, 几根头发被烧焦了,散发出臭香臭香的味道。
瞬间灰头土脸的李生抹了把脸:“……哪来的火龙?”怎么还真有啊!
“贫尼刚去抓的。”披着袈裟的了尘师太抬手一抓,手指如铁钳般抓住了想要冲出家门的小蛟龙后颈皮,脸上和李生一模一样的灰头土脸。
李生定睛一看,她的袈裟直接没了半边。
“师太你不会是和它爹娘打了一架吧?”
“没有,”了尘师太说,李生刚松一口气,她又说, “跟它爹娘和爷爷奶奶都打了一架。”
李生:“……”
李生瞥了眼扑腾个不停的小蛟龙,于心不忍地说:“唉,还小呢……清蒸吧。”
如果是昼儿想吃,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小蛟龙嗷地叫了声, 了尘师太捏住龙嘴, 摇头说:“问过昼儿了, 她要吃的不是这个。”
“我就说火龙不是火龙果……那现在怎么办,再还回去?”李生看了眼端着水盆跑过来的大郎, 臭小子手脚还挺快。
“养在这里面,”大郎举起水盆,“妹妹无聊了可以玩。”
小蛟龙:“……”
小蛟龙快气炸了,它可是堂堂涂河三太子,历来只有它把别人当玩具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凡人玩弄它了?
啊啊啊啊都给它等着吧,它爹娘和爷爷奶奶已经传信北荒水君和南虞水君了,到时候虾兵蟹将俱至,来个水淹夫椒城,看这些凡人还笑不笑得出来!
咦,前阵子好像刚有一场水灾,也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正好,这些人估计还没恢复元气,看它们龙族怎么在这李府大开杀戒……
小蛟龙被了尘师太放进了水盆,却是不慌不忙,脑中浮现出自家长辈把这些人大卸八块的场景,忍不住摆起尾巴,乐得不行。
李生纳闷地看着欢快的小蛟龙,刚刚还担心它反抗呢,怎么一听说要给昼儿当玩具,就变得这么欢喜?
难道昼儿的好名声已经传到妖魔耳里了吗?
能给昼儿当玩具,怎么不是天大的荣幸呢?
李生很快说服了自己,端着小蛟龙跑进了屋:“昼儿,大郎说不吃也可以养着玩,我看它也挺喜欢我们家的,要不就给它个面子,把它留下吧?”
月娘怀里,半睡半醒的婴儿·李昼睡眼迷蒙地看了眼水盆里的小蛟龙,没在意后者忽然僵住的身形,点了点头:“它喜欢就留下好了。”
长大点也许就会变好吃呢。
李生把小蛟龙放在了博古架上,琢磨着是不是要去定制一口鱼缸,看到小蛟龙缩到了水底,身子不停地哆嗦,连带着水面微波荡漾。
饿了吗?
他想了想,出门找鱼食去了。
小蛟龙的泪水融进了盆里的水,鱼哭了,水知道,龙也一样。
呜呜呜娘你在哪啊娘,外面的世界和你说得根本不一样,凡人不仅不弱小,一个小婴儿都带着不祥与恐怖的气息,仅仅是一个眼神,都让人仿佛坠入禁忌的深渊。
我们龙族才是弱小的那一个,呜呜呜娘快来救救啊……
婴儿·李昼自然听不到小蛟龙“救救救救”的心声,高中生李昼已心满意足地捧着满满一杯火龙果汁,咕嘟咕嘟喝了个痛快。
现榨的火龙果汁格外清甜可口,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还有些籽没有完全打碎,咬下去嘎嘣脆,同时还能听到一声“啊”地尖叫。
有点吵。
好在李昼并不是怕吵的人,努力嚼嚼嚼,没一会儿就把籽也全都吃完了。
不得不说,火龙果果然是通便神器,吃完没多久,李昼就冲进了卫生间。
人生大事,轻松解决。
爽。
浑身舒爽的李昼认认真真洗了个澡,刷了牙,跟着任应月拜了拜太阴星君。
星君神像上那层薄薄的纱巾已经消失了,李昼自然也没发现。
窗外,夜幕降临,一轮圆月挂在树梢上,散发着清冷柔和的辉光。
李昼泛起困来,打了个哈欠,换好睡衣,回了卧室。
任应月用完好的那只手给她掖了掖被子,她硬撑起眼皮,懂事地说:“妈妈你辛苦了,你也快去睡吧。”
“妈妈看你睡了再走。”任应月拨了拨李昼眼皮上的碎发,看了看她的嘴巴,“看起来火气已经下去了。”
“那我下一顿要吃烤羊腿、烤猪蹄、烤玉米、烤面筋、烤土豆和花甲粉丝了……”
声音越来越小,却还是坚持报完了菜名。
“好,”任应月亲亲她的脸,看着她眼帘落下,在她耳边说,“宝宝喜欢吃,就多吃点。”
永熹二十一年的普渡城外,化成万千剑影的知北游飞回了剑客·李昼面前,重新组成一把大剑。
晚霞与落日俱已消失,剑身周围环绕着森然剑气,每一道剑气都是一只吃得肚子滚圆的白胖蠕虫。
剑客·李昼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身形从凝实变得虚幻,没多久,便重新与平康六十年的李昼合二为一。
酒楼包房里,店小二和杜鹃鸟的尸体横亘在地上,随着李昼身形的浮现而缓缓消失。
师娘聂洪用纸带托起的折扇上,染红扇面的鲜血亦徐徐消散。
脸上凝固着震惊与焦急的聂洪和小吕,神情像冰块一样融化。
凝结不动的时间长河,亦如春汛时的江河,轰鸣一声恢复了流淌。
高从煦一把扶住冲过来的小吕,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仿佛耳鸣忽然消失,说话声、脚步声、呼吸声,一股脑撞进耳朵里。
“殿下!都是微臣无能,竟然没看出这杜鹃之血不必接触就能发动,您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神智可还清明?这是几认得出来吗……”
“小吕。”小吕慌乱中没听到这一声,高从煦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小吕!”在对方安静下来后,放柔声音,“我没事,别担心。”
小吕喘着气,明亮的眼睛里闪过自责,点了点头:“是。”
这边君臣相得,另一边却有些诡异。
聂洪本也在发现事情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冲向了剑客·李昼,却没想到,下一刻,剑侠大人趁其他人都在关注那位殿下,眼疾手快地把还没完全褪去血红的扇子往嘴里一塞,脖子一伸,吞了下去。
聂洪脚步硬生生一拐,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剑侠大人面前,以免有人看到,破坏了剑侠大人的形象。
望蛮族姑娘阿骠虽没有聂洪与小吕的反应速度,却也看到剑侠大人忽然把什么东西吃了。
她疑惑地看了看公孙剑侠,虽然不知道那东西为什么值得剑侠大人唯恐不及地吃掉,但剑侠大人要吃,她又怎么会阻拦。
恩人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就算没有道理,也一定是道理的不对。
剑客·李昼很无辜。
她只是保持着不浪费食物的好习惯,才会在血没消失前吃掉染血折扇。
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把人家本体打成糊糊吃光喝光的李昼,纳闷地感受着吃了个寂寞的感觉。
嘴巴和胃对了半天帐,谁也没法说服谁,都觉得是对方出了错。
看了眼旁边正在消散的杜鹃鸟与店小二,想到了同样褪去的落日余晖,李昼隐约明白了什么,想了一会儿,还是没完全明白。
高从煦的目光投向了剑客·李昼,脑中想起回来前,谢灵微的反复叮嘱:“你如果还想登上皇位,就离祂越远越好。祂本就不该出现在这凡尘,凡人的命运一旦与祂扯上关系,便也注定要早早离开。这是应有的代价,更是神灵最后的仁慈……千万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不要再见了,祝你青史垂名。”
高从煦当然知道,谢灵微一边说着“天机不可泄露”,一边泄露了多少天机。
谢灵微让她知道了自己未来会英年早逝,每一句话都在暗示她,如果早早布置,未必不能改变命运。
但这前提是,忘记天神入侵,忘记薛静真、谢灵微和……
忘记薛静真和谢灵微……她是不是已经忘了什么?为什么下意识觉得还有一个人?
回忆着谢灵微所说的“离开”二字,高从煦若有所思。
她不免有些遗憾。
如果她没有见过那个所有人都能有尊严地活着的时代,她或许还不会这么遗憾。
她注定没办法让她的国家也转变成那样美好的模样了。
她的世界,最迫切的需求依然是活下去,尊严尚是遥不可及之物。
皇位、大业、名垂千古……都是令人向往痴迷的好东西啊。
可人要是没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人立于天地之间,又岂能不管头顶的天。
高从煦走向剑客,神情坦然地说:“阿赢可还记得要与我义结金兰?经此一战,我觉得与阿赢果然是意气相投,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你我如此投缘,何不这就结拜。”
根据她的理解,祂的人性锚点应该是越多越好吧。
知道了却视若无睹,那她也就不是她了。
她身后,小吕皱了皱眉,直觉哪里不对,但忍住了没有阻止。
聂洪注意到剑侠大人已经吃完了,默默退到了一旁。
剑客·李昼看着高从煦,欣然点头:“那我们这就歃血盟誓!”
高从煦才要应下,余光忽然瞥见,圆月清辉下的霜白地面,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片阴影。
她立刻看向窗外。
众人一怔,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夜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四座宝塔,每座塔身分别有一个扭曲的大字:
【地、水、风、火】
“这是……”小吕手按在了刀上,呼吸变得急促,“……传说中涅槃世界的地水风火四大金刚。”
高从煦低头看了眼已经消失的影子,再抬头看了看清冷的圆月,已经明白,刚刚那不合常理的阴影,是来自太阴星君的提醒。
永熹二十一年的七座神殿里,夜幕降临后的短暂沉寂消失了,再次响起了嘻嘻嘻的窃笑声。
敌在明,我在暗,优势在我,怎么输?
第105章“速去支援四大金刚!”
平康六十年。
犬夷王庭。
行将就木的老犬夷王一脚踢开了正在给他的烂腿上药的侍女, 命令侍卫把她拖出去,砍掉她不知轻重的手。
“国师在哪里?”他努力撑起上半身,用浓重的痰音嘶吼咆哮, “他不是说获得了神启,可以为我延寿百年吗?国师!赞陀!在哪!让他滚来见我!”
国师赞陀疾步而来, 看了眼被侍卫捂住嘴、涕泪横流的侍女,皱了皱眉:“大王,你应该好好上药。”
“你的药没用!”老犬夷王在全身腐烂的剧痛中怒气冲天,眼中射出暴戾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赞陀, “你……你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这不是增寿的办法, 我的身体正在衰弱……更快地衰弱……呼……哈……”
老犬夷王的胸口发出了破风箱的呼嗬声,剧烈起伏,没撑多久便无力地倒在了绵软的衾被里。
赞陀脚步一顿,站在不远处凝望着他可悲的模样,脸上看不出情绪。
老犬夷王忽然心里突突的,直觉不太对劲,然而一阵哭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侍女不知哪来的力气, 挣脱了侍卫的束缚,扑到了他的床前。
“大王饶命,没了手我一定活不下去的, 求您……求您饶命……”
侍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犬夷王却只觉得厌烦, 呵, 她还那么年轻,还能过几十年的好日子, 他呢,自从生了烂疮,便一日比一日衰弱,眼看要回天无力……
“滚,滚下去……”他唾沫横飞,声音却微弱得只有自己与侍女能听到。
习惯了权力在手,肆意掌控他人生死的老犬夷王,没有发现侍女脸上的绝望与决然。
求饶是死,反抗也是死,那为什么不反抗呢?凭什么不反抗呢?
她也是人,有手有脚的人,凭什么因为这老狗的喜怒无常就葬送了大好性命?
贴身侍女被没收了所有锐器,就连头饰也都被打磨得圆润光滑,生病后的老犬夷王疑心病重,时常怀疑有人要害自己,已经为此杀了许多侍从。
可没有刀,没有剑,她也还有指甲,有牙齿。
女孩子高高跃起,咬住老犬夷王脖颈的一瞬间,像一头狩猎的母豹,腰背弓起的弧度充满了力量。
“你……敢……!”
鲜血从老犬夷王的喉咙旁飙射而出,淅淅沥沥地淋了侍女一身,老犬夷王用最后的力气转动眼珠,求助地看向国师赞陀,却见后者正从侍卫胸口抽.出手掌,捏着扑通扑通的心脏,神色漠然地望过来。
赞陀果然有不臣之心,他想取代自己?还是归顺了他的某个儿子?是谁……是谁……是……谁……
狰狞的脸上凝固着恐惧、不甘与愤怒,老犬夷王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老鼠,最后踢了下烂腿,这一次却是连被子都没能踢开。
他的头一歪,眼睛怒睁着,在侍女抵死不松的牙关下,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老犬夷王死了。
赞陀微微一笑,丢下侍卫的心脏,对着门外说:“六王子,请进来吧。”
年轻的六王子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厌恶地瞥了眼散发着腐朽气味的父亲,目光落在松开了老犬夷王,却仍惊魂未定的侍女身上:“没想到老东西会以这样的形式死掉,比我们预想得还要早一点。”
赞陀提醒道:“六王子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约定?”
“当然。我会按照先前答应你的,在犬夷境内多建神殿,摩诃迦罗将是所有神殿的主神……在祂的帮助下,我们只需要二十年,就能拥有逐鹿中原的力量,获得周国占据的所有土地,是这样吗?”
“吾王,无人能违逆摩诃迦罗的神谕,包括周国皇帝。在天神的预言中,周国皇帝也快死了,继任者是个软弱的庸君,他的太子会死于兄弟阋墙,优秀的长女亦将亡于阴谋诡计,当他的次子踩着兄弟姐妹的尸骨登基之时,便是周国气数将尽之日了。”
“哈哈哈哈,好,我相信你。”
赞陀的称呼显然取悦了新一任犬夷王,六王子再次看向魂不守舍的侍女,可惜地摇了摇头,眼中便露出了凶狠的杀机:“谋杀大王,当受车裂……”
“六王子!”一道惊慌的声音打断了他,一名佩戴铜鼓、扎着辫发的犬夷将军飞奔进殿,“大事不妙啊!”
自认为已经夺得王位的六王子因为他的错误称呼不悦皱眉:“什么事值得你大惊小怪?”
犬夷将军喘着气,还没来得及说,赞陀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面色一变,转身出了宫殿,抬眼望向东面。
那个方向,是犬夷与周国接壤的最大城池普渡城,亦是摩诃迦罗来到犬夷传教后的第一个道场,是教中的圣地。
然而此刻,圣地上空,风水地火四大金刚均已现世,散发着降魔红光的梵文圣经在四座宝塔间忽隐忽现,浑厚梵音如同海浪般一声又一声波荡不断。
普渡城出事了。
这样大的阵仗,得是什么位格的妖魔才配得上?
赞陀脸上的微笑消失了,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犬夷已是摩诃迦罗的领地,什么妖魔敢过来,还逼得四大金刚都要全力以赴?
六王子跟着他走了出来,看到远方的动静,怔了怔后,笑着问道:“这也在天神的预言中吧,国师?”
赞陀望着呼吸般起起伏伏的梵文圣经,听着一声比一声急促的梵音,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一切都在天神的掌握中。”
两人均未发现,回过神来的侍女趁他们注意力都被普渡城的动静吸引,擦干净脸上血迹,悄悄从侧门跑了出去。
……
李昼正在吃烤玉米。
不是那种一根串上一排玉米粒的,而是扎扎实实一整个玉米的烤玉米。
左手两根刷了黄油和蜂蜜,右手两根刷了辣酱,两种口味,都好吃。
玉米烤得焦黄,一口下去又甜又糯,李昼一口气啃了半根,才想起来好孩子要学会分享。
她连忙向高从煦、聂洪等人递出剩下三根,虽然七八个人只能分三根,她自己却独占一根不太好,可谁让她手上这根已经吃过了呢?
应该没人想吃她吃过的吧……
李昼有些担心。
被烤玉米香迷糊了的李昼没注意,模拟器界面弹出了一条提示,她突破了《夺天录》第三层:
【慧夺】
她的智慧告诉她,四座宝塔散发出烤玉米的香味,那必然会有烤玉米端上桌。
于是,风水地火四大金刚,就这么被端了上来。
高从煦望着剑客递来的事物,在这之前她从不知道,能有人把“风”抓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