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可以继续传播天尊降下的福祉了
从京城骑着快马, 疾驰到夫椒城的常御史,一路上连口水都没敢多喝。
深知世家大族不见兔子不撒鹰,他手上的圣旨一日不到, 即便缉妖司有手段万里传音,何氏也绝不会出手, 只会坐视水灾泛滥,黎民受苦。
每到一处驿站休整,听到驿卒讨论池州暴雨如何之大,他就越发感觉到,怀里的圣旨分量有多重。
临行前, 陛下身边的裴尚宫亲自送他出城, 嘱咐他,这一次天灾绝不能用以往的经验度量,到池州后,不管何氏提出多么无礼的要求,也务必要忍耐。
只要能让他们出手,帮池州百姓度过这次劫难,朝廷愿意多做些退让。
要知道,裴尚宫便如她的名字裴霁宰一般, 是陪伴陛下多年,私底下要称一声“内相”的人物。
她的话,就代表皇帝本人的意思。
陛下为了百姓, 忍让至此, 这是何等的爱民之心, 常御史心中极为动容, 也下定了决心,绝不能办砸这件差事。
他做足了何氏傲慢, 三请四推才受征召的准备,陛下都能忍耐,他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临近城池时,常御史看到了墨云翻滚的天际,感受到了潮湿的水汽,浓烈的不安充斥了他的内心,也让他的使命感更为强烈了。
他怀着凛然的心情,走近了夫椒城。
然后就看到,一大群穿着何氏族服的年轻人,在城门口疏通沟渠,与百姓民夫其乐融融。
打了一肚子腹稿,准备劝说何氏以大局为重的常御史:“?”
居然已经开始救灾了?
常御史揉了揉眼睛,本就熬得通红的眼角更红了,他恍惚地看着清朗的天空,沿着沟渠汩汩流淌的雨水,湿漉漉的、但已经没了积水的地面。
“来者何人?”
城门郎跑到马前,刚要斥责,猛然看清他身上覆满风霜的绯红官袍,倏地闭上了嘴:“大、大人,小人有眼无珠……”
“可是京城来的常大人?”一个神色亲切的何氏少年认出了常御史,小跑过来,在马下仰起头,“大人,家主在家中等您呢。”
“你是……?”
“何仙芝。”年轻人爽朗地笑了,“大人叫我仙芝就好。我带您去见家主,他已经等您很久了。”
……
心中疑窦丛生,不敢相信何氏竟然真的这么深明大义,还没得到朝廷允诺的好处,就先救起了灾,恍惚劲过去后,常御史提起警惕心,跟着何仙芝,来到了何氏宅邸。
这座依山傍水,把夫椒城中唯一一座小山丘直接划成了自家后花园的精美园林,虽然还残留着水灾肆虐的痕迹,却依然不减其江南水乡独有的风雅。
跟着何仙芝,在曲折游廊中穿梭,赏了一路美景的常御史,紧绷的心神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这些地方豪族,可真会享受啊。
常御史心中感慨。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时不时就能闻到淡淡的铁锈味与血腥味。
或许是天灾中,难免有磕磕碰碰?
刚要深思,他的耳边就已经响起何仙芝的提示声:“大人,我们到了。”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何氏焚香净手,出门跪迎圣旨。
可现在,他们居然敢让常御史带着圣旨,进门拜见何氏家主。
而常御史竟然还没觉得这样不对。
他对何仙芝颇为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撩起衣袍,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昏黑的厅堂中。
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宅子似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布景布得漂亮,屋子里采光却这么差。
“常大人,恕草民未能远迎。”何氏家主低沉的声音,在昏暗的屋子里响起,声音嗡嗡震动,极其古怪。
常御史迟疑了一瞬,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下一刻,又忽略了这种感觉。他从怀中取出圣旨,向京城方向拱了拱手:“陛下欲征召何氏善治水者,治理本次水患,何老可有推荐人选?”
“仙芝是族里御水术用得最好的孩子。”坐在主座上的何氏家主,依然没有挪动身体。
常御史侧头看了看躬立一旁的何仙芝,后者抬起头,嘴角微扬,语气欢喜:“夫椒城积水清理、沟渠疏浚,均已至尾声,其余一十七县,亦受水灾,既有天子谕旨,某即刻启程,去往邻县救灾。”
她一边说,一边神态雀跃地伸出手,接走了常御史捧着的圣旨。
没有推诿,没有刁难,没有得寸进尺,何氏非常主动地承担了治水的责任。
常御史本该高兴的,看到何仙芝迫不及待地出了门,他也确实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不知怎么,他心底深处,依然掠过了一丝不安与焦虑。
何仙芝走后,何氏家主便沉默下来,黑乎乎的厅堂只能听见他咕嘟、咕嘟喝茶的声音。
常御史端起下人奉上的茶碗,刚揭开茶盖,忽然感觉到腰间被烫了下。
他喝茶的动作一顿,几乎从座上跳起,手缓缓摸上发烫的物件,昏昏沉沉的大脑被烫得一个激灵,见到何仙芝后所有不对劲的地方,都在脑中一一浮现出来。
这时,他再看四周,哪还有心思调侃这屋子采光,窗外阳光明媚,何以一点光都照不进这厅堂?
无声无息的下人们,为何连呼吸声都无法听到?
端坐主座的何氏家主,面容模糊,上半身与下半身充满了不和谐,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尸臭味。
常御史后背唰地流下了冷汗,站起身,死死攥住那枚发烫的物件,声音平静地说:“既然圣旨已经带到,某便去回禀陛下了。”
何氏家主客气地说:“天使一路辛苦,不如用顿便饭再上路。”
“上路”两个字听得常御史眼皮一跳,缓缓摇头说:“公务在身,不便叨扰。”
说完,一咬牙,转身就冲向厅堂大门,一只手悄悄扶住腰间佩剑,已是做好对方当场翻脸的准备。
奇怪的是,满屋子活死人般的下人,姿态诡异的何氏家主,竟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没有一人阻拦。
回到太阳底下的常御史,顾不上深究何氏为何放过自己,一口气穿过曲折的游廊,跑出何氏宅邸,逃到喧闹的大街上,才敢吐出一口长气,缓缓看向腰间持续发烫、令他头脑清醒、给予他力量的物件。
那是大周官员身份的象征,一枚刻有“侍御史”字样的青铜官印。
看了眼掌心烫红的印记,常御史深吸一口凉气,回头看了眼何氏宅邸的金字匾额,面色变得无比严峻。
他翻身上马,驰向县衙方向,一来,要将何氏已被邪祟污染的消息传信京城,二来,要联系本地缉妖司,至少,把污染控制在何氏府中。
皱眉思索的常御史没有发现,他打马走过之处,行人纷纷侧目,面上带着与何仙芝如出一辙的微笑。
他更不会知道,在他走后,何氏家主姿态僵硬地走下主座,没走两步,上半身和下半身就啪嗒一声,突然分开了。
一盏盏油灯亮起淡黄的光,几个下人连忙冲上前,帮家主重新黏合身体。
何氏家主的魂魄则飘在一旁,无奈地摇了摇头。
几具同样上半身与下半身十分不和谐的身体,在这时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抱怨说:“爹你怎么回事,差点拖了仙芝后腿。”
另一人点头说:“就是啊,你看你这都没个人样,那个常御史差点就看出来了。”
“好在已经拿到了圣旨。”
“仙芝可以继续传播天尊降下的福祉了。”
“真希望天下人都能尽早沐浴在天尊的光辉下啊。”
厅堂中响起了一阵热烈的附和声。
后山,飘在半空的牛头、马面,提着勾魂索,面面相觑。
“这群何家族老,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按理说是死了。”
“总觉得拷回去,会发生不好的事。”
“嘶……快走……”
“原来是听到了祂睡梦中的一点呓语,才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们已经是祂的仆人,若是带回地府,恐怕连地府也要被传染……”
“行了,你怎么跟黑无常似的,火烧眉毛了还在这儿叭叭地解释,这也没别人啊唠给谁听呢,快走吧,再不走咱俩也得交代在这儿!”
马面说完,拉了把牛头,两个勾魂使者化作一道青烟,从原地消失了。
……
常御史与何氏府上发生的事,李昼并不知道,她正看着模拟器界面,等着吃月娘和李生烤的猴脑。
【普通人的修仙模拟器】
(仙道缥缈,身为普通人的你,却也有一个一剑霜寒十四州的仙侠梦!)
【玩家姓名:李昼】
【年龄:0岁(你还是个宝宝,多睡觉多喝奶才能长高高)】
【体质:弱不禁风(尽快分配点数,提高体质吧!)】
【天赋:目不识丁、孤陋寡闻、胸无点墨、初具人形、胃口大开、脑洞大开、钢铁肠胃】
【属性点:16(收服蜈蚣精一家+1点,驱逐须弥天+1点,收集喜乐神碎片+1点,收服犬夷邪修+1点,夺天录突破第一层+1点,收服牛妖+1点,收服熊妖+1点,卷耳诰突破第二层+1点,收服山君+1点,建立宗门+1点,驱逐摩诃迦罗分.身+2点,收徒+2点,夺天录突破第二层+2点)】
【悟性:10+/100(徘徊在弱智的边缘)】
【根骨:7+/100(已经达到修炼最低一级的门槛了)】
【幸运:6+/100(加油,就快摆脱衰神了)】
【魅力:23+/100(真是令人折服的风采)】
【血条:?/100(有一丝奇怪)】
【寿命:3.1+/100(可以活到乳牙长全前吗?)】
【当前境界:炼气(恭喜你,修行步入正轨啦)】
【功法:卷耳诰、夺天录、符法全解、飞星风水术】
【物品:虺蛇妖丹*1、玉嬢嬢(已昏迷)*1、喜乐神的碎片*5,蜈蚣妖丹*1,牛妖妖丹*1,熊妖妖丹*1,虎妖妖丹*3】
【法宝:灵剑·知北游、红穗铜葫芦、鸾刀、八宝铜铃】
【称号:你可真是个带孝女、文言文杀手、从不揣摩别人的超绝钝感力、氛围感的神、恐惧收割机、先天恐怖片boss圣体、吃席赶不上热乎的、亲妈认证的快乐小狗、先天吃播圣体】
这次收获了整整16点属性点。
暴富了!
李昼照例先在寿命上加点,她想了想,分配了6点。
【寿命:9.1+/100(向着总角之年,进发!)】
然后在幸运和根骨上各加4点。
【幸运:10+/100(足够投个好胎了)】
【根骨:11+/100(接近普通人的资质)】
这样一来,还剩2点。
李昼看了看悟性与魅力,悟性她是不需要的,她已经够聪明了,再加别人还要不要活了,魅力……
李昼皱了皱眉,怎么感觉魅力点没加过,自己就已经涨了?
试图回忆之前的数值,总是忘事的李昼却没能想起来。
算了,不管了。
李昼干脆把剩下的2点,继续均匀分配在幸运和根骨上。
【幸运:11+/100(恭喜你,获得了全世界最好的娘亲)】
【根骨:12+/100(继续修炼吧,已经能看到修成仙的希望了)】
嗯,完美。
李昼心里满意地直点头,抱着月娘想,模拟器说话还挺好听,月娘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娘亲。
夫椒县衙。
心跳如雷的常御史滚下马,拉住门口衙役说:“快带我去见县令,我有要事要和他商量!”
第62章聪明好学的李昼
烤肉架前, 月娘和李生忙出了一身汗,了尘师太叫他们快去梳洗,照顾宝宝有她呢。
看到师太笑眯眯给李昼挖了勺烤猴脑, 自个儿面前只放着清粥小菜,李生脑门上的汗更多了, 颇为羞愧地拱了拱手:“多有得罪啊。”
竟让一个出家人,给孩子喂肉。
师太递出一盒药膏,指了指他的后背:“可敷在你摔伤处,三日便能消肿。”
李生接过药膏,再次拜道:“多谢师太。”
他瞥了眼吃得正香的女儿, 想起娘子告诉他, 邪祟面前,女儿是如何保护他的,心里叹了口气,五味杂陈地走了。
不知为何,晕倒前的事,他模模糊糊,记不太清了。
被那根粗壮触手卷起,逃出生天的一幕, 却时不时就浮现在脑海里。
他不知道,这是师太为了避免他醒来后神智出问题,施展法术让他遗忘了那段经历。
他更不知道, 多亏了他平时不爱读书, 也不擅长深入思考, 所以即便还有记忆残留, 也不会影响理智。
月娘犹豫地看了眼天真无邪的李昼,又看了看师太, 李乌龟这个没主见的,以为师太共患难过,便是自己人了,岂不知,师太越是正直,昼儿便越是危险啊。
大郎拉了拉她的衣袖:“娘。”
月娘转过头:“怎么了?”
大郎举了举一尺长的小剑:“我会保护妹妹的。”
月娘一怔。
原来她的心事,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生怕被哥哥抢走孝顺的机会,李昼连忙咽下猴脑,转头说:“我也会保护娘亲的。”
师太又夹了块炙肉,递到她嘴边:“所以要多吃肉,才能长得又高又壮。”
李昼点了点头,张口叼走了炙肉,没长牙的嘴不知怎么嚼的,几下就把炙肉嚼碎,吞进了肚子里。
月娘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关心则乱,即便师太要降妖除魔,恐怕一时半会儿,也降服不了昼儿。
她放下心来,自去换洗不提。
了尘师太见她离开了,摸了摸李昼的头,温声问道:“昼儿想以后还有烤肉吃吗?”
“只有烤肉么?”
“昼儿想吃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想的。”李昼说,她想吃的东西,可太多了。
师太声音便更温柔了:“昼儿知道‘竭泽而渔,则来年无鱼;焚薮而田,则来年无兽’的意思吗?”
竭泽而渔这么常见的词语,前世有认真上课的李昼当然知道,但后半句“焚薮而田”,她就没听说过了。
估计是差不多的意思,李昼心想,这是师太作为她的老师,在给她摸底考呢。
“知道。”李昼点头说,她可不想被了尘师太评价为“带过的最差的一届”,“意思就是不能为了一次性吃饱,就把鱼和野兽都捉走,要学会放牧,可持续性利用。”
了尘师太惊讶地看着李昼:“孺子可教也。”
她发自内心地感叹着。
即便她知道,李昼的年龄一定比外表看上去大得多。
可神的年龄,又怎么能与凡人等同呢?
相对祂的位格来说,哪怕祂已经几百岁了,依然还只能算个初生儿。
了尘师太真诚的赞美,让李昼嘴角差点没压住。
她抿了抿唇,非常谦虚地说:“这只是每个学生都应该知道的典故罢了。”
“知道容易,做起来难啊。”了尘师太又给李昼递了块炙肉,在李昼吃肉时,循循善诱地说,“就比如这夫椒城,不知藏了多少如猿猴这般的妖魔,若是一口气平了这座城,今日固然能大快朵颐,酣畅淋漓,明日、后日,又去哪里寻新的呢?”
李昼皱起眉头,露出苦恼之色。她当然可以说,换个地方不就行了?可问题是,那样就要离开娘。
李昼不想和娘分开,便顺着师太的话说:“那我们不要一口气吃掉,以免竭泽而渔。”
了尘师太终于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笑着点头说:“昼儿真有悟性,知道知行合一了。”
李昼看了眼模拟器界面的悟性数值,心想,听到了吧,真、有、悟、性,这可不是我自己说的。
到底谁有问题,已经一目了然了。
夫椒县衙。
常御史被迎进衙门,县令和缉妖司道判竟然都在,常御史松了口气,擦了擦汗,心想倒省得他再跑一趟了。
下人奉上了香茶,茶叶是鼎鼎大名的水月贡茶,泡茶的水取自东南名泉无碍泉,雪白茶毫在碧汤中浮浮沉沉,当真是甘香煞人。
用县令的话说,就为这一口茶,他除了夫椒城,哪儿的官也不做。
就是要升他去做京官,也必推了致仕。
顾县令殷殷望着常御史,正待与他细论一番茶道,却见后者掀开茶盖,咕嘟、咕嘟,一口气就把一盏好茶灌进了肚子,千金不换的水月茶叶,也让他牛嚼牡丹般,嚼了个干净。
这、这是何等的粗人!
自认为待客并无不周之处的顾县令,痛心地望着常御史手中的茶盏,心里十分不快。
常御史哪知道他在心疼茶叶,见他神情,心中一凛,自己实在太渴了,才忍不住先喝口水,再说正事。
可邪祟污染,晚一刻便会波及多少人,怎能耽搁呢?
他随手放下县令精心收藏、有贵客到访才会取用的青瓷茶碗,发出的动静,让县令的眼神越发沉重起来。
“顾明府,张道判,何氏出事了。”
常御史开门见山地说:“本官奉皇上圣命,征召何氏治理水患,那何氏府中,却满是邪祟之气,若非我有官印在身,浩然之气护体,妖邪不侵,眼下也已经中招了。愚以为,为今之计,趁那何氏尚未察觉,清点人马,先把何园围住……”
“常御史。”张道判忽然开口说,“你的意思是,何氏全府,都被邪祟污染了?”
常御史怔了怔,感觉张道判的语气不太对劲,手摸上腰间佩剑,却还是点了点头。
顾县令笑了笑,说:“这话可不能乱讲,不知常御史可有证据?”
“此印便是证据。”常御史取出官印,又摊开手心,想要给两人看一看自己被烫出的烙印。
这一摊手,他自己愣住了。
半炷香前还鲜红得像掉了层皮的印记,此刻竟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手心,什么也没有。
顾县令与张道判低头看了眼,俱抬起头,面色疑惑地望着常御史。
常御史茫然地盯着手掌。
顾县令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官袍上的风霜:“常兄,你从京城赶来,花了多久?”
“算上在驿站吃喝的时间,拢共三日。”
“可曾休息?”
“一刻也不敢闭眼。”
“那就是了。”顾县令叹了口气,“常兄为国为民之心,我实在佩服,可休息不好,又怎么能做好事呢?你已经到了极限,是时候睡一觉了。”
常御史本来还没觉得困,听他这么一说,果然有绵绵不绝的困意涌上来。
他强忍着没有闭眼,着急地说:“可那何氏……”
“那是你累出了幻觉。”张道判抬起手指,指节蓦然一敲案几桌面,威严的声音,令人无法不从,“睡吧,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咚!”
常御史上下眼皮黏在了一起,再也睁不开了,脑袋往旁一倒,便伏在案上,沉入了梦乡。
他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却听到了悠远缥缈的声音,那声音在舒缓却单调的笛声中呢喃:
“太上浑元……太初混沌……太一神真……太始天尊……”
常御史双目紧闭,喉头滚动了下,再张开口,亦轻轻念了声:“天尊……”
顾县令与张道判对视一眼,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顾县令拍了拍手,叫下人们把常御史扶去后院,把茶碗和茶叶赶紧收好,然后对张道判说:“我们也该写本奏折,禀明本次水灾情况了。”
“若不是天尊怜恤,不知有多少百姓已经流离失所。”张道判说,“真想让陛下也感受到天尊的光辉啊。”
顾县令安慰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京城御座上,正在阅览奏折的皇帝,忽然感觉背后窜起一阵凉意。
她皱了皱眉,抬头望了眼窗,裴尚宫便会意地起身,去把半开的窗户关上了。
……
吃完饭,李昼跟着了尘师太读起了书。
了尘师太先教她认自己的名字,昼,明也,白日也,与夜相对,以黎明为界。
李昼看了眼神色痛苦的三头身哥哥,越发要做个好学的表率:“我知道,我的名字出自一首诗。”
“昼儿还会背诗?”
“嗯。”李昼想起来了,这首诗是她的好朋友薛静真最喜欢的诗,“这首诗叫《苦昼短》。”
她朗声诵念道:“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两头身的小婴儿,清清楚楚地背出一首诗,谁见了不说一声神童?
李昼心里分外得意地想,也没忘了感谢好朋友,要不是她,她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
正在绣新肚兜的月娘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女童背书声音,欣慰地抬起头。
旁边算账的李生看着她,慌张地说:“娘子,你怎么哭了?”
月娘一怔,反手摸了摸面颊,入手一片冰凉,才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我这是……”她亦惊讶地说,“……怎么了?”
第63章慈悲医女
入夜后, 李府一片静谧。
了尘师太盘膝坐在蒲团上,面前摆了一尊佛像。
佛像衣饰华丽,身戴璎珞, 半结跏趺坐,手持佛印, 神情庄严静穆,背后却有一只高耸足印,每根脚趾上刻有一只八幅□□。
若有第二个人在这里,盯着□□,稍久一些, 便能感觉到它们似乎在不停地转动。
这转动, 持续地散发出金色光晕,死死钉住足印,令它无法行动。
同样的光晕,亦浮现在了尘师太背后。
她快速蠕动嘴唇,虔诚地诵念着经文,金色光晕收缩膨胀,每一次律动,都会排出一些混乱污秽的气息。
在李昼身边待得太久, 即便是她,也免不了沾上了污染。
这些污染自然而然融入了屋外的黑暗中,仿佛一滴水汇入大海。
如果居高临下, 用俯瞰的视角观察, 便能发现, 整个李府, 都已经泡在了这种气息中。
而夫椒城的其他地方,虽然也飘散着这种气息, 浓度却淡得多,仿佛只是多了一层蒙蔽视线的薄雾,虽然会让人看不清真实,却也不至于丧失理智,失去人性。
外溢的邪恶力量,被看不见的秩序约束在了李府之中。
而李府自己,却成了邪恶的温床。
佛像与了尘师太身上的金色光晕,便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着巨浪沉浮,随时都会倾覆。
了尘师太睁开眼,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她看着光明神圣的佛像,低声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语毕,佛像蓦然金光高涨,一团烈焰从中飞出,没入她的心口。
了尘师太闷哼一声,汗如雨下,周围光晕亦在一瞬间暴涨,将最后几缕混乱污秽的气息排出,才重新没入她体内。
她闭上眼,继续诵念起经文,压下了心头的不安与恐惧。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能在这污染的最中心,抵抗多久。
月娘一家,竟然都像没事人一样。
明明都是普通人。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不知是神明的怜悯,还是这家人本身藏着秘密。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必须调查清楚,或许,这会成为这个世界苟存的最大倚仗。
在这之前,愿佛主的光辉能一直照耀她吧。
……
李昼正在喝羊奶,睡觉前喝奶可以睡得香,长得高。
她哪知道,住在隔壁的老师正在不停地给自己打气,抱着无比悲壮的心情,等待着黑夜结束,黎明到来。
她有自己的事要忙。
李昼用一气化三清,分出一道神识,进行第四次模拟。
不然,这具婴儿身体再睡个三天三夜,娘亲又要担心了。
婴儿·李昼当着月娘的面,喝完奶,漱了口,乖乖盖好被子,听着睡前故事,闭上眼睛睡觉了。
分出去的神识,点开模拟器,点击了【是否开始第四次模拟修仙之路?】的【是】。
一道熟悉的白光在眼前炸开。
重叠在一起的、嘶哑阴沉的声音,在李昼耳边响起。
李昼睫毛抖了抖,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画着复杂、陌生符号的天花板,火光映照的瘦长影子,环绕着她、不断诵念着什么的人们。
她想坐起身,问问这些人在干嘛,却发现手腕和脚腕都传来一股抗力,压制了她的行动。
侧头看了看手脚,发现自己的手腕、脚腕都被晶莹剔透的玉环禁锢住,躺着的玉床镌刻着神秘的花纹,花纹中流淌着气味刺鼻的鲜血。
李昼懂了。
她这次的身体是邪.教的祭品!
善良的李昼最见不得邪.教害人了,一个用力,坐起身。
禁锢住她的玉环咔嚓碎裂,玉屑旋转飞舞,擦过人们的脸颊、肩膀、手腕,令他们发出了阵阵惊呼。
李昼听着,听着,发现不太对劲。
“不好,这妖孽还是苏醒了!”
“速速结阵,若是今日不能镇压这妖孽,封州百万生民,都要沦为她的血食。”
“该死的方神教,他们怎么敢制造出此等邪物的?他们难道不知道,这邪物根本分不清谁是自己人,会把他们也一起吸成人.干吗?”
“呜呜呜,要是我死了,就把我和我床底下的那箱书一起烧了吧……但是绝对不能打开书箱……绝对不能。”
“不就是做了一堆猫妖、兔妖、蛇妖的皮囊吗?”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司里闹这些妖怪的时候,为什么总喊你去捉妖?”
“???难道不是我机敏勇敢,又是新人,而你们想偷懒?”
“要说机敏确实机敏。”
“道判大人!你也知道此事吗?”
“额……这个嘛……咦,她怎么不动了?”
一身绯衣的龚道判连忙转移话题,下一刻,看到了李昼身上的变化。
她身旁,满脸通红的鱼妙萝还沉浸在自己的小爱好早就被同僚上司发现了的尴尬中。
“道判大人,我……”
龚道判反手捂住她的嘴,一动都不敢动地盯着李昼。
鱼妙萝一怔,眨了眨眼,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
只见,那具被邪.教修士从地下挖出的千年干尸,吸收着封印阵法中的鸡血,皮肤从干瘪苍白,变得饱满而富有弹性,脸色红润,眼珠发亮,大眼睛里写满了好奇,神色竟然有几分亲切。
鱼妙萝:“!!!”
李昼是在看清众人的衣着样式,腰间悬挂的云纹符牌后,确认他们的身份的。
哎呀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不是邪.教,是缉妖司的小伙伴。
毕竟跟不少缉妖使打过交道了,李昼认出众人的身份后,便油然而生一股亲切之感。
这次的开局不错,一上来就联系上了官方。
李昼心情愉悦地想,这一次,她要从源头掐断《静真吃鬼图》这种鬼东西出现的可能性。
她再也不要做偏科生了,她要把恐惧以外的情绪,都修上来。
这么想着的李昼,走下玉床,想向缉妖使们友好地打个招呼。
谁知,她才走了一步,一众缉妖使便齐齐往后退了一丈,他们持符的持符,嗑丹药的嗑丹药,锵锵声接连不断,法剑一把把出鞘,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李昼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素衣宽带,穿着是朴素了点,点点猩红,应该是玉床上沾的血,但迅速没入了衣服中,没一会儿就干净了。
嗯,没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难道自己这次的身份是平民,缉妖使们不屑与她相交?
李昼抬起头,正想展示一番自己的见识,实在不行,她就搬出驷州马道录等人来,套套关系。
门外,忽然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为首一道绯色身影,率领一群同样身着绿袍皂履、腰佩云纹符牌的缉妖使,大步迈入屋中,不等屋内人反应,便张口说道:“我们是道录大人派来交接千年干尸的,龚道判何在?”
龚道判一怔,神色古怪地打量了眼来者,并未说话。
绯衣人四顾一圈,从穿着打扮上认出这里的领头人,径自走向龚道判,一副问罪模样:“尔等是要违抗道录大人的命令吗?”
他经过李昼时,李昼伸出手,拍了拍他后背,想叫住他谈一谈。
既然都是自己人,用不着火气这么大嘛。
绯衣人转过身来,和她的目光对上,看清她的面孔,脸色一点点凝固了。
绯衣人本来没把这素衣女子放在眼里,只当她是缉妖司的无名小卒。
只要能拿下龚道判,那千年干尸,也就势在必得了。
这么想着的绯衣人,全部心思都集中在龚道判身上,见后者神色迟疑,还以为她已经被自己的先声夺人震住,真把他们当成了缉妖司的同僚。
当他被素衣女子拦住时,他随意地转过头,心里还在漫不经心地想,要不干脆用这女子,给这群缉妖使来个下马威。
下一刻,他看清了素衣女子的面孔。
千年干尸,他此行的目的、争夺的对象,到底长什么样,他自然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说,是刻在了脑子里,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因此,那张本应该双颊凹陷、皮贴着骨的苍白面孔,充盈了血肉,变成白里透粉、生机盈然的模样,那具本应该裹着裹尸布,僵硬冰冷的身体,从躺着变成活生生站着,他也还是凭借大脑的自动填补,认了出来。
绯衣人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整个人一哆嗦,绯衣与云纹符牌倏地消散,身披黑色斗篷,面部有大片烧伤的原本模样显露出来。
随着他的变幻,他身后绿袍皂履的“缉妖使”们,也纷纷暴露出本相。
一大群仿佛从火灾中死里逃生的男男女女,由于忽然失去了伪装,呆愣地站在原地。
果然是方神教的狂徒!
早有准备的龚道判一边带着鱼妙萝等人,向门口跑去,一边语速飞快地说:“你们要千年干尸?那就让给你们好了!快,把门锁死!”
一声沉重的巨响,方神教众人惊愕回头,看到铭刻着符文的大门被重重关上了。
站在李昼面前的斗篷男子,看到李昼眨了眨眼,似乎想说什么,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到天灵盖。
真、真的活了!
千年干尸活了!
斗篷男子发出了凄厉的叫声:“跑啊!”
李昼:“……”
李昼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看着一群烧伤患者扭头狂奔到门口,疯狂撞门。
她起来这么久,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这些人一会儿大喊大叫,一会儿手舞足蹈的。
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而且,怎么又有这么多恐惧涌了过来?
打定主意要平衡修炼的李昼,怎么可能被这么点困难击倒。
她看了看可怜的烧伤患者们,又看了眼模拟器界面,眼睛亮了起来。
她这次的身份,是个医女。
专业对口!
为了多获得些喜悦之类的情绪,李昼甚至愿意义诊。
她一边读着医女的人设背景,搜索着烧伤的治疗方法,一边向着鬼哭狼嚎的方神教众人走去。
就让我帮你们诊治一下吧。
不要紧张,不收钱的。
第64章妙手回春
【这一次, 你随机到的人物是:心系苍生的慈悲医女】
【你出生在药王山上的养病坊,父母不祥,姓谈名昭, 字灵坚】
【药王山是天下五大正教之一,医家第一名山, 以圣手仁心享誉四方】
【身为孤儿的你,侥幸获得了天胡开局,在药王山的医师照顾下,无病无灾地长到七岁,展现出卓绝的医学天赋, 跟随山长开始了学医之路】
【当你长到十八岁时, 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小神医,你时常下山义诊,有时是人,有时是兽,有时是妖,你相信,作为一个合格的医生,就要对所有病人一视同仁】
【可惜的是, 你的好运在十八岁生日这天戛然而止,你生了病,必须每天补充大量人血才能活下去】
【你的师长同门想尽办法, 也没法治好你的怪病, 山下的村民与山中的妖怪听说了这件事, 排队来为你献血, 可你无法接受用别人的生命,换取自己的苟活】
【你放弃了这种不正常的生命延续方式, 坦然地接受死亡的降临,可你的朋友却不死心,绞尽脑汁留住你这具身体的生机】
【你的身体在治疗中发生了可怕的变化,你失去了每一滴血,却还是顽强地留存着一线生机,你变得干瘪苍白,像传说中的僵尸,厌恶阳光,渴望鲜血】
【你的朋友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后悔中,你翻遍古籍残本,终于找到一种让自己长眠的办法,这个办法不仅可以让你不再滞留人世,还能让朋友不再为自己的过错备受煎熬,尽管你一直安慰她,那不是她的过错,但现在,唯有真正的死亡,才能让她稍加宽慰】
【一千年过去了,有人将深埋地下的你挖出来,让你从安眠中再度回到尘世,他们想利用你做什么呢?快去问问他们吧】
这次随机到的人物有名有字,谈昭,好熟悉,在哪里见过吗?
李昼思索着,站在了方神教众人面前。
等她医好他们的伤,他们一定会很乐意回答这个问题的。
李昼想得很美好,遗憾的是,人与人之间,总是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满身烧伤的方神教教徒,仿佛头顶着无数“我不听”的气泡,断然拒绝了李昼的友好交流,摇头晃脑,仿佛突发恶疾般,围绕着李昼,奔跑起来。
既然逃不脱,那就鱼死网破吧。
斗篷男子掀开黑色斗篷,露出了相当一部分已经碳化的焦黑身躯,口中发出了古怪的呼喊。
“日中星鸟……厥民析,鸟兽孳尾。*”
跑到李昼东方的教徒们,身后出现了一只火凤,火凤展开双翼,烈焰腾起,将教徒们熊熊燃烧。
一瞬间,惨叫声填满了空旷的房间。
斗篷男子充耳不闻,继续高声喊道:
“日永星火……厥民因,鸟兽希革。*”
跑到李昼南方的教徒们,在火光的照耀下,张开了双臂,口中发出喜悦的欢笑。
“宵中星虚……厥民夷,鸟兽毛毨。*”
跑到李昼西方的教徒们,脸上、身上的疤痕脱落,露出了皮肤下方的筋膜与血肉。
“日短星昴……厥民隩,鸟兽氄毛。*”
跑到李昼北方的教徒们,全都被黑暗笼罩,蜷缩起双臂,头埋在胸口,幽幽呜咽。
随着咒语的念诵与神秘仪式的进行,一缕缕浓烟,突兀地出现,席卷了站在中央的李昼。
教徒们以自己为薪柴,牵引来了方神的力量。
神力具现化的浓烟缠住了李昼的手脚,钻入了她的口鼻,渐渐将她身形淹没。
烈焰中,斗篷男子凝望着她消失的身影,叹气道:“可惜了。千年干尸,本该是最好的薪柴,能引来一场甘霖,滋润这片干旱太久的土地。”
“咦,”浓烟中,一道好奇的声音响起,“这里有旱灾吗?”
斗篷男子面色一变,死死盯着形状开始发生变化的浓烟。
浓烟剧烈地翻滚,像热锅上的滚油,蹦跳着,抽搐着,体积越来越小。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可斗篷男子却仿佛听到了凄厉的惨叫,恶狠狠的咒骂,绝望的哭嚎。
他蓦地怔住了。
素衣女子的身形再次显现出来,她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眼中满是好奇之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浓烟是专门给她提神醒脑的。
随着最后一缕浓烟没入她的身体,方神与此地的连接,倏然中断。
教徒们身上的火焰消失了,失去了神主的眷顾,本该快速愈合的烧伤,此刻却仍然狰狞裸.露,焦黑的皮肤剥落,鲜血顺着身躯流淌。
烧糊的头发、胡子、睫毛,都没有恢复原样。
斗篷男子浑身僵硬,难以置信地呆立原地,其他教徒们更是无法忍受迟来的剧烈痛楚,不停地哀嚎。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即便是千年干尸,也不可能与方神的力量抗衡。
那可是神啊!
李昼看了眼模拟器界面,礼貌地说:“我姓谈,名昭,字灵坚,是个医师。”
斗篷男子:“……”
噗通——!一个方神教徒受不住剧痛,摔倒在血泊里。
李昼现在可是个医生,哪受得了这种事。
医师的记忆里,腰间宽带是个储物袋,收纳着诊疗工具。
她顾不上和斗篷男子寒暄了,低头翻开宽带,取出了斧头、镰刀。
斗篷男子:“……”
李昼左手斧头,右手镰刀,翻了翻记忆,不对,这些是采草药要用的工具。
拿错了。
她连忙把寒光凛凛的刀斧塞回去,继续翻找。
这一次,她翻出了柳叶刀、镊子、鬃药刷。
这才对嘛。
李昼满意地抬起头,走到了倒地的方神教徒旁。
这种烧伤,还是很简单的,只要把烧坏的皮肤割下来,洒上加速愈合的药水就行。
噗通——!又一声响,又一个受不了剧痛的方神教徒倒下了。
糟糕,得加快速度。
不然都来不及救人。
李昼一手柳叶刀,一手镊子,专注地做起了去皮手术。
看到同门无声无息地躺在血泊里,死后都不能安息,还要被素衣女子剥皮,斗篷男子满面悲凉,抱歉地闭了闭眼,砰一声,亦是无力支撑全是伤口的身躯,重重地摔倒。
他倚着冰凉的玉床,低头看了看哆哆嗦嗦的手掌,真丢脸啊,他甚至连站起来,拼死一搏的勇气都没有了。
方神的离去,完全颠覆了他的信仰,夺走了他活下去的信心。
他抬起眼,又看到,素衣女子剥完了皮还不够,从腰间取出一只碧绿药瓶,将散发着污秽气息,令人作呕的黄绿色粘稠液体,撒在了同门剥开的皮肤上。
这些粘稠液体触碰到筋膜血肉的一瞬间,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裸.露的血.肉飞快地愈合、结痂、脱落,很快就只剩下一点淡红色的瘀痕,几乎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看起来,素衣女子的疗愈手段,竟比方神的眷顾还要有用。
斗篷男子却越发哆嗦起来,心中的恐惧不减反增。
他瞳孔放大地望着昔日的同门,他们吸收了身下的鲜血,站起身,乌发变成了一片银白,皮肤如僵尸般苍白,瞳孔中满是嗜血的红光。
斗篷男子脑中,出现了众多与僵尸有关的传闻,据说,它们按照毛色划分等级,从低到高分别是白、黄、红、绿、黑。
看来,他的同门,正一个个被素衣女子转化为白僵。
他们披散着银白长发,凶戾的赤眼在看向她时,满是温驯与忠诚之意,简直像她驯养的狗一样。
士可杀,不可辱。
斗篷男子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向李昼伸出了烧焦的手。
李昼正好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撞上。
斗篷男子蓦然僵住。
李昼看了看他,安慰说:“不要急,我一定会把你们全都治好的。”
这人是受伤最严重的了,心里一定很担忧吧,为了安他的心,她按住他肩膀,一边帮他剥离烧坏的部分,一边笃定地说:“即便是阎王来了,我不准你死,你也死不了。”
这是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斗篷男子睁大了眼睛,刚吐出一个“不”字,李昼已经眼疾手快地,在他伤口撒下了粘稠药液。
一股清凉之意,瞬间覆盖了火辣辣的痛觉,他低下头,看到药液渗进血.肉,感受到它们还在往血管里钻,顺着血管,爬进了大脑。
他却不再恐惧了,欣然地感受着这一切,仿佛得到了神主的恩赐。
苍白的手指拂过银白的长发,自从入方神教以后,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光滑的皮肤与柔顺的长发。
奇怪,他刚才怎么会那么抗拒,能得到谈神医的免费医治,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福气啊。
谈神医的灵药,不仅治好了他的烧伤,就连他愚笨的脑子,也顺便清洗了一番。
可惜方神跑得太快,不然,应该叫它在神医的药液里泡个澡。
它是他们中,脑子最不好的了。
就在他开始懊悔,刚才怎么没想办法留住方神时,他听到李昼发愁的声音:“我只有一个人,虽然能治好你们,又怎么治好世上千千万万的病人呢?”
他连忙抬起头说:“褚慎愿意追随您的步伐,为天下人消除病患!”
李昼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勉励一番,耳边便响起了清脆的铜锣声。
“铛!铛!”
随之响起的,还有门外缉妖使们得救了的欢呼:“赶尸人来了!”
守在门外,听了半天门里动静,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的缉妖使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赶尸人对付尸体,那可是专业的!
第65章【恭喜你解锁新天赋:从不内耗】
“在下听说有尸体诈尸, 特来相助。”提着铜锣的赶尸人匆匆走到龚道判面前,递出了度牒。
这便是正道与邪.道的区别了。
方神教教徒假扮成缉妖使,却不知不相识的正道见面, 第一件事就是互相出具身份证明。
龚道判仔细看过度牒,松了口气, 脸上露出喜色:“你来得正是时候。”
她将屋里动静细细道来:“我们本想等那千年尸与方神教斗得两败俱伤,再将二者一起拿下,谁知方才竟听到自称褚慎的方神教徒,向千年尸表起了忠心。”
“听说方神教的邪法很不一般,竟也斗不过那千年尸?”
“阁下可是心生退意?”
“我们赶尸一脉, 还没在死人面前孬过。”赶尸人被龚道判一激, 冷哼一声,“这干尸便是有些道行又如何,今天我便要让她知道,谁才是她的主人。”
她说完,取出一枚布满错金符文的青铜符节,再从怀里捻出一把黄符,扬手一撒,符纸便纷纷扬扬, 从门缝钻入屋里。
她一边持着符节,一边敲响铜锣,在“铛铛铛”的震天响中, 高声喊道:“此处非尔安身所, 尔魂尔魄勿彷徨。急急如律令, 走!”
话音落下, 一道阴风凭空出现,亦向门扉紧闭的屋中席卷而去。
龚道判等缉妖使眼睛眨也不眨, 紧紧盯着布下禁制的大门。
若是赶尸人的法术有效,过一会儿,便能看到千年尸顶着黄符自己走出来了。
屋子里,李昼接住了飞进来的黄色符纸,感受到一股清风拂面。
她就说,这次开局很顺利吧。
不但有人在屋外敲锣打鼓地欢迎她,还专门准备了一打小饼干。
朱砂混着鲜血绘制而成的符文,亮了一瞬,便黯然熄灭。
李昼一张口,把一打符纸吸进嘴里,嚼也不嚼,就吞进了肚子。
褚慎欲言又止。
他虽然已经被转换了思想,认李昼为主,但在和李昼无关的领域,思维还是正常的。
这些符纸,怎么看都不像吃的啊。
李昼吃完了小饼干,走到门口,向外推开大门。
感应到李昼的气息,门上的禁制光芒大作,传来一股极大的抗力。
一门之隔,赶尸人、龚道判等缉妖使,均面色大变。
禁制起了反应,说明千年尸并未被镇压,赶尸人的法术,失败了。
缉妖使们看了她一眼,后者捏着不知何时,变得无比晦暗的错金符节,正要再施法拼上一拼。
吱呀一声,满门禁制被轻松破除,一双久不见光的、苍白瘦削的手,推开了大门。
霎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死寂在院中蔓延,每个人都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僵硬的脖颈一寸寸抬起,屏住呼吸望向门后出现的……人。
那是一个素衣女子,衣襟为左衽,象征着人已死,不必再穿脱衣物。
她的耳垂上,用红绳悬挂着铜钱耳坠,随着阴风轻轻摇曳,发髻间插着一只玉簪,没有血色的脖颈上,依稀可见复杂神秘的血红咒语文身。
看起来,已经有人镇压过这具尸体。
赶尸人持着符节的手悄悄垂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学艺不精,无法完全读懂这些咒语,但她看得出,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
随着千年尸重见光明,这股镇压之力,失效了。
积累了千年的怨气,该是何等骇人?
难怪偏执的方神教徒都会望风而降。
现在的她根本想不到,方神教徒甚至不是投降,而是打心底里颠覆了信仰。
“砰!”
赶尸人手中的铜锣、错金符节,掉在了地上,响声惊醒一众看傻了的缉妖使。
“快跑!”
只来得及提醒一句,赶尸人便率先扭头狂奔。
龚道判面色一凛,才要上前做最后的努力,看到素衣女子嘴角勾起一个冷酷的弧度,似是要痛下杀手。
“先回去搬救兵!”她一个激灵,大喊了声,带着缉妖使们,紧跟上了赶尸人逃命的步伐。
李昼疑惑地迈出高高的门槛,不得不说,模拟人物的腿长就是好,换成婴儿身体,还得变出触手才能迈过去。
她心中感叹着,走到了铜锣与错金符节前,捡起来端详了一会儿。
银白长发、血红眼眸的褚慎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恭恭敬敬等她下达指令。
李昼看着模拟器界面弹出的提示:
【恭喜你获得:赶尸铜锣*1】
【赶尸人掉落的装备,驭使尸体的重要道具!】
【恭喜你获得:错金符节*1】
【错金符文中蕴含着神秘力量,咬起来会有点硌牙哦!】
谁会咬这玩意儿啊,李昼心里直摇头,她又不是什么贪吃的笨蛋。
她抬头看向赶尸人与缉妖使逃走的方向,望着缓缓落下的扬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的敲锣声,不是在欢迎她。
赶尸的意思是,把她当成诈尸的尸体了吗?
李昼低头看了看身上,心里再次摇了摇头,她衣服穿这么整齐,也没有跳着走路,一出门就面带微笑,友好得不能再友好,怎么可能被当成尸体?
既然不是她自己,那就是另有其人。
李昼转过头,目光落在了褚慎为首,银发赤眼的方神教徒身上。
懂了,一定是这群人样貌太前卫,吓坏了保守的古人。
模拟器界面,又一条弹窗弹出:
【恭喜你解锁新天赋:从不内耗】
李昼没有管它,思索一番,指点道:“都把斗篷穿好,盖住面孔。”
“是。”
褚慎等人连忙用黑色斗篷裹住身体,戴好兜帽,掩藏住银发,隐约能看到眼瞳中散发的赤光。
这就好多了,李昼心里点了点头,提着赶尸铜锣,把错金符节挂在腰上,追向了缉妖使与赶尸人逃走的方向。
要是半路遇到其他人,再被她身后这群家伙吓到,她就敲一敲铜锣,假装自己是赶尸人,这些看起来诡异可怕的东西,只是她赶的尸体。
怎么会有她这么聪明的人!
李昼被自己的清晰思路惊到了,在心里连连夸赞了一番,才带着一群黑色斗篷罩着的方神教徒,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
圆月高悬,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前路,四野俱寂,一时间只能听到李昼与褚慎等人的脚步声。
黑色斗篷与裹尸袍拂过丛生的野草,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就这样默默走了好一会儿,荒僻的路边,终于出现了一座散发着昏黄灯光的建筑。
李昼运起卷耳诰,目力得到了增长,她看清了夜幕下的建筑原貌,那是一座外观有些残破的庙宇。
庙宇屋顶满是尘土,长了许多凄绿的杂草,墙上红漆脱落,在月色下格外斑驳,看起来像是荒废了很久。
这样一座破庙里,怎么会有灯火?
会不会缉妖使与赶尸人就在里面呢?
总算找到你们了。
可真能跑啊。
李昼擦了擦不存在的汗珠,欣喜地走了过去。
褚慎等人连忙跟上,黑色斗篷一角飞起,隐约露出银白发丝,血红眼瞳。
庙宇中本来还有些人声,似乎是在讨论着什么,随着他们脚步声逼近,这些声音倏地停了。
李昼走到了庙门口,听到了柴火燃烧的哔剥声,感受到了深夜中可贵的亮光与融融暖意。
她回头扫了眼褚慎等人,确认了他们斗篷都裹得很好,没有露出惹人生疑的发色与瞳孔,心里松了口气,微笑着迈进了庙中。
随着她的进入,十几双眼睛向她看了过来。
看起来不大的破庙里,居然聚集了不少人。
围绕着中央的篝火,左右两侧分别是:
眼睛蒙了层白翳、脸上有着深刻沟壑的老婆婆;
背着“悬壶济世”的幡旗,一身素麻衣裳的赤脚郎中;
守着货物,眼睛精亮,腰佩长刀,人数众多的健壮镖师;
肩上停了只绿毛鹦鹉,面无表情的绿衣少女;
头发蓬乱,看不清面貌,衣衫褴褛,散发着臭味的乞丐;
背着书箱,面容白净,满脸紧张不安的白衣书生。
林林总总,人数众多,就是没有李昼要找的人。
李昼疑惑了一瞬,目光停在了“悬壶济世”四个字上。
好巧,是同行。
虽说同行是冤家,但李昼真没什么行医的经验。
虽然她非常有天赋,一上手就治好了烧伤患者,但她并没有自满,非常乐意和同行做一次深入交流。
李昼朝着赤脚郎中走了过去。
她一动,所有人都绷紧了肌肉,弓起了腰背,看到她走的方向,众人更是默契地向两侧移动,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赤脚郎中眼睁睁看着李昼坐在了他旁边,眼珠子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仿佛有股力量按住他的肩膀,冷冷地制止了他的所有行动。
穿着黑色斗篷的方神教徒围着他,一声不响。
他的额头绷出一根青筋,一滴汗流淌到下巴上。
滴答。
汗珠洇湿一小片地面,将砖石染成深色。
李昼在“悬壶济世”的幡旗旁坐下,思索起怎么开口。
大家怎么都不说话,她都不好意思交流了。
由于四周过于安静,李昼有点社恐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寂静。
“人到齐了!”
众人一怔,包括李昼在内,所有人看向说话的方向。
绿衣少女面色大变,猛地扭头,看向肩头的绿毛鹦鹉。
绿毛鹦鹉张开红艳艳的喙,又说了一遍:“人到齐了!”
说话间,庙门吱呀一声,无风自动,在众人眼前关上了。
人们背后,或是端坐、或已坍塌的神像,结满蛛丝的脸上,嘴角勾起,露出了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