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事,就不用摆在明面上说了。
他不说,李昼的脑子也想不到,只觉得刑参考虑得很周到。
不过,宗主·李昼虽然确实要下线了,剑客·李昼还可以放在山顶挂机,真出什么事,她马上就能过来。
剑客孤傲,一个人在山顶闭关个十天半个月,也很合理。
“再往前是大殿,左边是丹房……”刑参正说着,半山腰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宗主,没想到你比我回得还快!”
宗主·李昼转头望去,刑参、季蕤、黑无常、聪儿等人也纷纷顺着她目光低头,只见一个肤色斑驳的女子,正在山林间蹦跳着挥手,身旁跟着一头骡子,拖了一车布料。
原来是下山买布,给宗门弟子做道袍的方士齐英回来了。
宗主·李昼送出一缕灵气,轻轻一勾手指,便将齐英连人带马,拉到了面前。
齐英满是胎记的面孔抬起,第一次见到的季蕤、聪儿等人皆是微微一惊。
惊过之后,却也寻常,并无一人发出惊叫,或是不断打量她的面孔。
黑无常更不用说了,见过的恶鬼不知多少,哪里会怕一个只是肤色异于常人的凡人。
一向对其他人眼光最为在意的齐英,此刻却没注意众人的反应,一双眼睛只看得进宗主的面孔。
她下山后,赶到州城时,正好看到犬夷人大军压境,公孙剑侠与薛宗主先后出手的场景。
她才不管在世俗之人眼中,夺天宗的道术多么邪异,她只知道,剑侠与宗主诛邪.神,斩妖魔,何等风华绝代,盖世英姿。
她齐英,也当成为此等人物,方不负红尘中走一场。
齐英看得心旌动摇,便是进城后,又遭到布庄伙计的嫌弃,也没有像以往一样愤懑,只不过给他下了点巴豆,让他多去两趟茅房罢了。
买完布,赶着骡车出城时,齐英却又正好赶上那神武军将军拦住宗主,满脸的趾高气扬。
当时齐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敢辱宗主者,给我死。
她毒丸都捏在手里了,却见白犬一个喷嚏,就把神武军将军喷得见了老祖宗。
齐英再一次被震撼了,但这一次,她却无法再生出“我也当如此”的想法。
她仿佛看到一条天堑,横亘在自己与宗主面前,她一向是不肯服输的性格,这一刻却不得不承认,天人有别。
可随即她又想到,天并不高高在上,天已来到自己身边。
所有人都仰望的宗主,亲自把定制宗门道袍的事交给她,接纳她这样的人为宗门一份子。
总觉得只要能出人头地,做什么都行的齐英,平生第一次,懂了那句以前唾弃过的话:
士为知己者死。
她愿意为夺天宗,为宗主,付出她的一切。
齐英热切的眼神,把宗主·李昼吓了一跳。
她瞥了眼骡车上的华贵布料,懂了。
钱不够,求报销呗。
对物价不太了解、也懒得去了解的李昼,将自己身上剩下的六千两银票递给齐英,又领她见过季蕤、聪儿、秋芳、婆婆。
“这都是宗门新进的弟子,一应支出,由你全权负责。”
齐英眼睛亮得惊人:“是!”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刚军训过。
宗主·李昼心里嘀咕。
不过,有干劲也是好事。
趁热打铁,她看了看山顶,叫来剑客·李昼。
在众人眼里,薛宗主只是喊了声:“公孙师妹。”
都没用什么传音法术,身侧就闪过一道清光,公孙剑侠已经立在宗主身侧。
这是多么高深的修为,连法力波动都不会泄露分毫。
实际上,宗主·李昼只是点了下模拟器右下方的Q版小人,把山顶的剑客收进了模拟器,接着又在身侧放了出来。
剑客·李昼看向宗主·李昼:“掌门师姐找我?”
“我代你收了个徒儿。”宗主·李昼看了眼季蕤,后者便连忙上前,见过师尊。
剑客·李昼一怔,牵起季蕤手腕,摸索两下根骨,冰山般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是个练剑的好苗子,掌门师姐何处寻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宗主·李昼摇头说,“稍后再和你细说。”
剑客·李昼松开季蕤,按住腰间知北游,沉吟说:“为师本该送你一口好剑,只是我们夺天宗,本命灵剑都须自行取来,这也算是你入宗门的第一道考验。”
机智的李昼并没有被自己的一穷二白难倒,想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取消了老师送礼的环节。
接着,剑客·李昼又问刑参与齐英道:“你们二人经常在外行走,可知哪里有神兵利器,配得上我这徒儿?”
两人正要回想,一道熟悉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的还有咕噜噜的轮椅声。
“薛前辈,公孙前辈,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一口神异的宝剑,或许配得上剑侠高徒。”
众人跟着宗主与剑侠一起转头,看到了坐着轮椅,捧着热茗的红烛。
她的膝盖以下空空如也,还在等着刑参给她量身定制的假腿。
我们夺天宗,果然是奇人异士众多,季蕤心中暗暗想道。
黑无常则皱了皱眉,悄悄掐指一算,这人……不,这群人,命数本来都已经该死了,现在怎么还都活蹦乱跳的?
余光瞥了眼宗主与剑侠,黑无常也不敢多问。
反正,要是该死的人没死,地府的账出了问题,也不关他的事。
他的任务就只是带回少府君而已。
下一刻,剑客·李昼对红烛说:“愿闻其详。”
红烛捧着茶杯,抿了一口,缓缓说道:“薜荔山往北八百里,有一眼百炼泉,泉中有一口剑,历千年而不腐,流水经过,都要绕行。只是泉边有头巨鼍*,把此剑视为囊中之物,正熬鹰一般,要把神剑熬得认主。”
宗主·李昼听完后半段话,对剑客·李昼说:“既然如此,一起带回来,也免得血龙在山海阁中待得孤单。”
正要描述一番巨鼍多么危险的红烛:“……”
剑客·李昼点了点头。
季蕤抱拳说:“谨遵掌门、师尊之令。”
捉血龙差点被它逃脱,还得掌门出手拦住,季蕤心里早就憋了一股气,发誓要把面子挣回来。
秋芳和婆婆见季蕤不管是天赋还是心性,似乎样样都比聪儿强,心里不免为聪儿焦急。
说起来,也只有这样的天之骄女,才能入夺天宗这样的大门派吧……
两人正感到不安之时,却见宗主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聪儿身上。
“聪儿年纪还小,倒不必急着下山历练。”宗主·李昼似乎没有任何深意,只是在思考,“若论鬼修功法,非九幽莫属,看来,还是要去黄泉之下走一遭……”
黑无常右眼狂跳,在宗主说完之前,上前一步:“这不是巧了么,我上来前,随身带了好几本鬼修功法,宗主请看。”
足足七八本鬼修功法,从黑无常怀里掏出来,宗主·李昼推到聪儿面前:“要是都不合适,我再带你……”
“还有。”黑无常又连忙翻出五六本,笑道,“总有适合小仙师的。”
聪儿看起来才不到三岁,实际上加上滞留人间的日子,也有个十岁上下了。
娘和奶奶看不到她的日子里,她飘在巷子中,跟着几个开蒙的孩子读书,因是鬼魂,不需要睡觉吃饭,还比普通孩子读书进展快得多。
这一部部神通功法,她字都是认得的,只是要完全理解,还是困难了些。
她仰头看了看师尊,余光又瞟了眼季蕤,既然季蕤的剑要自己去取,那她要修哪门功法,也理应她自己选择了。
她本就资质平平,能被师尊收入门墙,已是天大的机缘,又怎么能懒怠,堕了师尊的名头?
聪儿向黑无常问道:“不知可否容我阅览一遍,再做挑选?”
黑无常连连点头,心想,就算你全拿走也无妨,只要别让你家师尊下地府就行。
见聪儿像是能自学,宗主·李昼真是无事一身轻,万一人家不能自学,要她去教,她还要先认全书上的字才行。
她刚刚匆匆瞟了一眼,就看到好几个生僻字……
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剑客·李昼便再度化作一道清光,回到了山巅,表面练剑,实则挂机发呆。
宗主·李昼点击了【是否结束本次模拟】的【是】,留下一句“有事通禀”,便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众人面色各异,心里产生了众多想法,唯有一条十分统一:
又要有妖魔倒霉了。
被留在原地的白犬急得转了好几圈,宗主出门,怎么连它都不带?
要是它连当坐骑的用处都没有,夺天宗还有它的容身之处吗?
殊不知,李昼可没有像大家想得一样,云游四方,游戏人间。
本质上是个宅女的李昼,从自己的婴儿身体里醒来,还没来得及找到香香娘亲,就听到头顶响起一声闷雷。
她睁开眼睛,看到窗外哗啦啦降下暴雨,仿佛天漏了个洞,有人往洞里倒水一样。
这雨比她出生那天还大,李昼皱了皱眉,爬下床走到门口,水珠乱溅,没一会儿就打湿了她的肚兜。
积水从门槛外漫进屋里,一团墨黑的头发,在水底若隐若现。
四周安静得过分,除了雨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李昼低下头,看了看没过脚踝的水,向那团晕开的头发伸出了手。
第57章她一直是不浪费食物的好宝宝。
京城, 政事堂。
皇帝面前摆着几本奏折。
第一本是牛典签的折子,略过开头歌功颂德之言,正文如此写道:
“……窃查驷州司马元三奇, 临阵怯战,勾结夷寇, 私联妖魔,论罪当诛……”
“……如夺天宗薛静真、公孙赢诸恶,行左道邪法,煽惑人心,潜毒于社稷之中……”
“……刺史蒋释古, 亦与妖人沆瀣一气, 驷州上下,竟只知夺天宗,而不知圣天子……”
“……事关重大,微臣不敢擅专,据实缮本以奏,伏乞陛下圣裁。”
第二本是蒋刺史的折子,详细讲解了犬夷一战如何动员守城将士,坚壁清野, 而犬夷如何召请天神,夺天宗公孙赢如何及时雨一般,从天而降, 将一场泼天大难轻易化解。
蒋刺史最后写道:
“……昌宁公主亲至战场, 劝勉降寇, 犬夷军感念皇上恩纶迭沛, 悉服从王化……”
“……盖因犬夷王庭不逊,屡屡反复, 昌宁公主泣言,侍奉父母,当以良言相劝,驸马既死,她更应孝敬尊长……”
“……欲领五千降军归犬夷,恳求犬夷王,勿与民心为背,自失自误……”
两本奏折,讲的是同一件事,关注点却极为不同。
尚宫裴霁宰侍奉在旁,轻手轻脚添了碗茶水,眼皮都没往上撩一下。
早在紫宸殿中,皇帝收到驷州急报,已经对牛典签的直属上司吕太监发过一回火。
此刻到了政事堂,在一众宰相、尚书面前,却又不置一词,只是将奏折放在一旁,便继续看接下来几本。
这使得听说天子对吕太监动怒,连忙想要为昌宁公主与蒋刺史助一把力的大臣们,又惴惴不安起来,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接下来的奏折里,一本是封州刺史上报,州内已有七县被旱灾,水源断绝就在眼前,百姓存粮几乎耗尽,唯有开仓放粮,以解燃眉之急。
另外,各县城均已着手祈雨之事,只是有一群自称帛道的修行人士,四处宣称,能以煞生血食祝祷,请俗神降雨,虽然目前还只是供奉猪牛羊等牺牲,未成气候,但不能不派出缉妖使,监察其行事作风。
另一本则是池州缉妖司八百里加急,池州境内一十八县突逢暴雨,兵民淹毙者不知凡几,似有妖邪从中作梗,还在稽查之中。
因为这场暴雨引起的水患,各地蛰伏的妖魔鬼怪蠢蠢欲动,缉妖司人手不足,急请邻近州府支援。
“北有旱灾,南有水患。”皇帝忧心忡忡,垂问众臣,“可有为朕分忧者?”
坐在最前方的左相、右相悄悄对视一眼,左相起身行礼,神态恭敬地说:“封州山氏,世袭祈雨术,或能征召山氏俊才,破解旱灾,安抚百姓。”
皇帝眉头稍松,点头赞道:“大善。”
右相闻言,心中一定,亦上前行礼说道:“夫椒何氏,祖居涂河之畔,精通治水之术,陛下若召何氏襄助,水灾何愁不去?”
皇帝眉心完全舒展开:“既如此,速召山氏、何氏,令其族中能干之人,任祈雨官、治水官,待灾情缓解,再论功行赏。”
左相、右相及身后群臣,仿佛有荣与焉,眉眼间均有喜色,齐声称喏。
似乎因为各地灾情能够控制,皇帝才有心思去看西南兵事,她重新取出蒋刺史奏本,却没有管牛典签的折子。
“昌宁公主心怀大义,蒋释古却不知兵,两位宰相回去,商讨个能领兵的大将军,替朕、替昌宁公主,去犬夷王庭走上一趟。”
这是相当于白送的军功啊。
陛下果然开始疑心宦官,倾向士族了。
一众臣子心中雀跃,左相、右相接下旨意,退朝后,分别联系山氏、何氏,与门生党羽商议,要推出哪个将军,才能对抗左相/右相的可能人选。
两边都忙着打压宦官,同时把空出的位置用自己人补上,却不知道,身边只剩尚宫裴霁宰侍奉的皇帝,面无表情掀翻了面前的御案,温热的茶水泼在了天子手背上,留下一片轻微红痕。
裴霁宰并未惊慌失措,只是取来药膏,细心敷在皇帝手上。
皇帝大马金刀地坐在御座上,眼底杀气浓烈。
宰相尚书们是在打宦官的脸吗?
不是。
是打她的脸!
这些年她扶持缉妖司,为的就是翦除士族愈发庞大的羽翼,然而著族豪强,尾大不掉,天灾面前,左相、右相第一考虑的,还是怎么让他们的人上位。
皇帝轻声自语:“他们眼中,还有朕这个天子吗?”
“宰相们虽有私心,却还不敢有如此大不敬的想法。”裴霁宰收起药膏,重新拿出一套崭新的茶碗,“陛下在紫宸殿中,还说是为了做戏才动的怒,现下怎么又忍不住了?莫非在臣面前,也要演戏吗?”
知道尚宫是担忧自己身子,皇帝舒出一口气,怒意来得快,却是去得也快:“自然不是针对你,这里不是还有一人吗?”
她看向身后:“出来吧。”
缉妖司主赤阳子转出雕刻了大周疆域的青玉屏风,苦笑说:“那就是针对微臣了。”
“老道士还是那么开不起玩笑。”皇帝挑了挑眉,笑着指了指赤阳子,“你刚刚也听到了,左相要用山氏,右相要用何氏,你以为如何?”
“都不如何。”赤阳子淡淡地说,“此次天灾,确与天神有关,非凡人可以抵御。”
原来,宰相要推出自己人,皇帝却从赤阳子口中得知此次天灾的严重性,也要借助这次机会,对士族下一次狠手。
皇帝“唔”了声,了然地说:“天神么,只有你家夺天宗主能应付,是吧?”
裴霁宰瞥了眼面色微变的赤阳子,再看依然笑意盈盈的皇帝,虽然自幼便跟随这位帝王,此刻也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雷霆雨露,变幻莫测,伴君如伴虎,可不是妄言啊。
赤阳子虽也听出皇帝玩笑中的冷意,却还是抬起眼帘,看着她说:“天神,确实只有夺天宗能抵挡。”
皇帝眯了眯眼,站起身。
赤阳子随着她的起身,仰起了头。
滴漏的声音,滴答滴答,在空荡荡的政事堂回响。
两人沉默对视,仿佛时间都变慢了,不知过了多久,皇帝说:“善。”
她转过身,看向青玉屏风上精雕细琢的万里江山,语气听不出情绪:“还是不能直接请夺天宗主出手吗?”
“不能。”赤阳子说,“夺天宗如何行事,正如天神一般,凡人无法干涉。”
皇帝说:“即便我以天子的身份亲自去请?”
赤阳子说:“即便陛下让出天子之位,也不行。”
听到这么直白的话,裴霁宰无奈地摇了摇头。
皇帝也怒极反笑,转头说:“真不知道你赤阳子是怎么活到今天的,滚吧,这两天别让朕再看到你。”
赤阳子口中称喏,施了个滚地诀,咕噜咕噜从御座下滚了出去。
皇帝:“……”
裴霁宰:“……”
两人愕然对视一眼,已是无奈至极,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
夫椒城。
大雨还在倾泻,低洼地段逐渐被淹没,慈云寺的和尚打开了寺门,穿着蓑衣,在流淌的雨水中跋涉,把寺庙附近的妇孺老弱接进庙中。
城里,不少人已经爬上了屋顶,水线却还在上涨,一眼望去,半座城都已经消失在水下。
时不时有身量矮小之人被水冲走,在水中浮浮沉沉,和一片树叶、一根野草,也没什么两样。
居住在全城地势最高处的何氏,将此情此景俱收入眼中。
何氏族老叹气说:“若不是不敢违逆圣意,我们怎么能坐视亲邻受苦啊。”
几个晚辈面色动容,刚往门外走了一步,又被父母厉声叫回。
“你们难道不知道,三年前京城大火,尉氏第一个往火里冲,二十三人葬身火海,最年轻的还不到弱冠。可火灭了之后呢?”
这是长辈们常挂在嘴上的故事,何氏人人耳熟于心,一个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接道:“大理寺以尉氏能御火,或许是贼喊捉贼为由,将其全族下狱,审了足足半年,半年后,虽然未曾审出结果,只能放人,尉氏却已皆是废人了,御火术,亦进了缉妖司的武库。”
随着年轻人的讲述,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们,纷纷沉默下来,不再去看水灾中的百姓们。
而一众族老对视一眼,眼中掺杂着戏谑与得意,等少年们抬起头,又换上了悲愤之意。
“只有等到陛下圣旨,我们才能治水、救人。”
族长拍了拍一名少年的后背,温声说:“救人,也要保护好自己啊。”
少年点了点头,眼中隐下对皇帝的不满,口中只说:“是。”
与此同时,还是在夫椒城内,一处平平无奇的富贵人家,一个穿着肚兜、戴着金项圈的小女孩,弯腰抓住了一团墨黑的头发,朝着头发下的透明物体张口咬了一口。
“嗷嗷嗷!!!”自以为能随口吃掉小女孩的水鬼惨叫起来,身体像上了岸的鱼一样疯狂扑腾。
不是,这合理吗?
这么大点的小娃娃,怎么能抓它跟拔萝卜似的,牙都没长齐的嘴,就能给它身上造这么大一个豁口。
李昼确实是在吃萝卜。
清脆、爽口,能当个开胃小菜,但也不至于好吃得停不下来。
她啃了两口,就有点索然无味,这才想起自己出门,是要找消失的娘亲的。
“你看到我娘了吗?”李昼问惨叫个不停的水鬼。
水鬼蓦然一顿,接着崩溃地说:“你听得到我声音啊?那你还连啃两口!”
“啃三口你不就没了吗?”李昼纳闷地看了眼水鬼,感觉它不太聪明,“你要是不知道,我就去问问别人。”
说着,她又张开嘴,准备把最后一点萝卜吃掉。
她一直是不浪费食物的好宝宝。
“等等等等。”水鬼尖叫,“我知道,我知道,你娘是月娘是不是?我刚刚来的路上看到了,你爹、你哥,还有个师太,都在一块儿。”
李昼连忙放下它:“那你快带路。”
水鬼终于回到了水里,却只剩下了三分之一身子,瞥了瞥李昼,也不敢逃跑,老老实实在前方游:“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那边有大妖怪,可不是我这种小鬼,那个师太那么厉害,都只能和它僵持呢。”
要不然,它也不会绕过那么多猎物,来抓这里落单的小萝卜头。
但它没想到的是,最后反而是它自己被当成萝卜啃了。
李昼没有注意水鬼忧伤的表情,抬脚迈过门槛,脖子以下的部位,都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不变,她的脚点不着地啊。
第58章你想要交个朋友吗?
水鬼身子没了大半, 一点不耽误说话,一边带路,一边嘴都不带停的:“小娃娃你不知道, 我呢,永熹*十年就已经和你们家做邻居了, 算起来,也是你半个长辈,你爷爷奶奶走的时候,我都送过一程哩。”
“说起来,你们李家也算一朵奇葩了, 祖孙三代, 都是一心守着家业的富贵闲人,每日里收收租,喝喝茶,虽是胸无大志,却也免了破家之灾。”
“叽咕。”
“哪像那白家,才出了个文曲星,当上县令没几天,家人就开始大肆敛财, 让钦差抓住首尾,一把尚方宝剑,当场就给咔嚓了。”
“再比如说东面的何家, 陛下都登基二十来年了, 还在惦记着先帝的恩宠、上一辈的荣光, 成天地愤懑不平, 嘟哝着国朝建立之初,太祖承诺过什么与士族共享天下之类的浑话。”
“叽咕, 叽咕。”
“连我这没香火的野鬼都知道,别说八百年前的祖宗了,哪怕是还在世的爷娘,也管不着儿女自个儿要攒家当,陛下的皇位早已是坐稳了的,士族侵占良田,蓄奴成风,又个顶个的能生,百姓怨声载道,皇帝要搂几个私房钱,都抠不出几个大子来,这大周,表面上还是歌舞升平,实际上已是败絮其中,现在还不对士族开刀,等着亡国不成?”
水鬼发表了一番高见,眼看快到地方了,咂巴咂巴嘴,意犹未尽地回头,想跟小娃娃说一声。
小娃娃还挺给它面子,一路安安静静听它讲,也没打断它。
这么想着,水鬼心情颇为愉悦。
然后,它就看到了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娃娃现在的模样。
脸还是那张玉雪可爱的脸,端端正正安在一团臃肿的躯体上,粗壮的肢体纠缠,遍布吸盘、倒刺与繁复的古老花纹。
怪不得,刚才总能听到奇怪的“叽咕”声。
它沉浸在政论中,都没意识到,这是触手在水里挤压、摩擦,发出的动静。
水鬼在这一刻,多么希望小娃娃只是被怪物吃了,而不是变成了这副模样。
可这水怪脑袋下面挂着的白绫肚兜与金项圈,扎眼得不能再扎眼,提示着主人的身份,就是李府才出生没多久的千金小姐。
想着刚才自己对祂的态度,水鬼沉默下来。
李昼正听得津津有味,八卦谁不爱听呀,见水鬼不说话了,她俯下身,疑惑地说:“怎么不继续了?”
“……”
水怪的呢喃钻进水鬼耳中,一股贪婪的求知欲在它脑中爆开,接着,它便晃了晃,最后一小块身子无声炸裂,只剩下一团墨黑头发,在水中缓缓化作一团墨汁,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因为承受了李昼的一点八卦欲,这水鬼竟是直接被撑爆了。
李昼以为这是什么新奇的遁术,纳闷地左看看,右看看,鼻子耸动了好一会儿,也没再闻到水鬼的味道。
怎么这样?她又不饿,没打算继续吃掉它。
搞得她好像那么馋,连块小萝卜都不肯放过。
郁闷的李昼抬起头,看向嗅闻中发现的新朋友,雨水依然密得像幕布,把她全身都打湿了,她想快点进屋里。
盘踞在小院门口,长得如同猿猴,但有四只耳朵,背上还有一对鱼鳍的古怪生物,向李昼看了过来。
听说有道菜叫生吃猴脑。
那不会得寄生虫吗?
待会儿问问娘,能不能把猴脑煮熟了给她吃吧。
思索间,猿猴模样的妖怪已经双手大张,朝着李昼扑了过来。
李昼伸出两只手——触手,轻轻接住了它,猿猴妖怪便在被她碰到的一瞬间,被倒刺刮成了好几截。
力气好像有点大了。
李昼困惑地眨了眨眼,低头看向了双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控制不住力道。
雨水坚持不懈地浇在她身上,湿漉漉的感觉,从身体延伸到了心里,好像整个人从外而内,都在被浇透。
“是不是昼儿来了?”
隐约听到娘亲的声音,李昼抬起头,刚露出一个欢喜的神色,便感觉到被淋湿的大脑,忽然很痛。
“别出去。”
这是了尘师太的声音:
“李昼不太对劲。”
在说我吗?我哪里不对劲了?
李昼低下头,认真审视自己的身体,一、二、三……她数起了自己的手和脚,一个人有两只手,两条腿,剩下的是……
模拟器界面,10点悟性迅速闪烁起来,李昼顿了顿,什么也没有悟出来,眼神愈发迷茫。
一道雪白的闪电,从她头顶劈落。
轰隆——!!
李昼被雷劈中了。
但似乎无事发生。
谁在针对她啊?
李昼皱眉抬头,看向漆黑的天,听到一声惊呼:“昼儿!”
接着是了尘师太与李生重叠在一起的声音:
“她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
“月娘,不要去!”
“呜呜呜……”
大郎又哭了。
李昼却没心思去嘲笑他,她看着天,头顶被雷劈中的地方仿佛开了条缝,一些刻意压制的东西从缝里往外钻,她的眼睛失去了焦距,大脑却不自觉地转动着,思考了起来。
模拟器界面,10点悟性再次疯狂闪烁,这一次,却没能阻止李昼继续思考。
整个模拟器界面变成了血红色,有时凝实,有时虚化,似乎随时都会溃散,身在其中、早已封闭了自己五感的玉嬢嬢,打着寒颤,捂着耳朵,努力抵抗着这股令万物崩溃的力量。
李昼的目光涣散了,视野却清晰了,躲在黑云后的太阳、月亮,以及远处数不胜数的星辰,往这里疯涌的古怪东西,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悟性的数值,从10瞬间跳到了99。
“无思无虑……”的声音一响起,就消失在了混乱的低语中。
李昼怔怔地坐在星光环绕的王座上,面前是一条条散发着柔光,丝带般的事物。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状,旋转着,跳跃着,为她献上最特别的舞蹈。
两旁,又有佝偻着脊背,五指细细长长,攥着长笛的生物,不知疲倦地吹奏着节奏舒缓的乐曲。
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暴雨毫无征兆地停了,高涨的积水里,顶着婴儿脑袋的触手团在一起,似乎陷入了沉睡。
城里城外的居民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惊恐地看到,乌云消散后,一种更可怕的力量,席卷了这片天地。
越是离天近的,越是能感觉到这股力量的恐怖。
住在最高处的何氏,捂着喉咙,睁大了眼睛,指着彼此。
每个人的脊背都在佝偻下去,手指变得细细长长,喉咙里发不出正常音节。
惊慌的人们飞奔进房间,取出铜镜,跑到井边,池边,看向水面。
倒映出的影子告诉他们,他们自己身上的变化,与周围人没什么两样。
李昼脑袋一点一点,在笛声与美妙的舞蹈中,几乎快要睡着了。
她的背后,不知多远的地方,熊熊燃烧的火球拖着古老庞大的尸体,龟裂的皮肤裂隙里不停地掉落着蠕虫。
凹凸不平、被冷寂笼罩的月亮上,一座被雾霭环绕的宫殿,宫殿里传出语调晦涩的歌声……
在更远方,组成斗状的七张嘴,一张一合,镶嵌在内部的密齿间,流淌着粘稠的涎液……
此外,还有呼吸般伸缩的、菌团环绕的物体,腐烂的、众多苍蝇环绕的事物……
数不尽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存在,小心翼翼绕过打着瞌睡的李昼,向前挪动。
“这……”一道沉吟,忽然打断了舒缓的安眠曲,也令王座的主人惊醒,“……就是飞升后的世界吗?”
散发着柔光的飘带,脊背佝偻的侍者,全都转向了发出声音的来者。
无边的黑暗中,李昼睁开眼睛,看到了一道绛衣玉带、漆眉星目的身影。
“你是谁?”
万年不变的世界里,闯入了一个新鲜东西,李昼没有生气,好奇地望着缓缓走过来的人。
她的脸上,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李昼看不懂,描述不出。
她的声音清朗,比侍者毫无新意的笛声好听得多:“我叫薛静真。”她说,“我是一名修仙者。你呢?”
第一次有人问自己是谁,李昼有些兴奋,她张开口,想要说出自己的名字,有两个字都快脱口而出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多大了?”李昼连忙跳过了自己答不出的难题,她记得自己年龄!
“我已经九千岁了。”李昼说,“可它们,”她指着飘带与侍者们,委屈地说,“总说我还是个孩子,不准我出门。”
薛静真拂去耳朵、眼眶流出的鲜血,打量了下李昼,又看了看远方无比庞大的星辰与怪物,点了点头说:“它们说得没错,你确实还是个孩子。”
李昼沮丧地垮下身体,团在了王座上,嘟哝着说:“反正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我都不稀罕去。”
听完这句话,薛静真的鼻腔、嘴角,又流出了鲜血,伴随着的还有着碎末,她抬起手,轻轻拂去了这些血肉,看到五指不知何时,变得有些细长时,神色怔了怔。
接着,她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后背,修仙者挺拔的脊背,也不知何时,弯下了一点弧度。
时间不多了啊。
薛静真转过头来,没有去管身体的变化,又看了眼王座后向着蓝色星球进发的星辰与怪物们,抬起脚,往王座上盘踞的伟大存在走去。
飘带与侍者立刻拦住了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的李昼却说:“你想说什么?”
薛静真停在了王座前,蹲下.身,仔细看着李昼的表情:“你是不是很孤独呀?”
李昼说:“孤独是什么?”
薛静真一怔,接着露出微微的笑意:“你想要交个朋友吗?”
李昼纳闷:“朋友又是什么?”
薛静真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问,笑道:“如果我是你的朋友,我就会带你出门玩,我的世界里,有花、草、山、川,毛茸茸的,长着大尾巴的小动物……”
“我知道了,你和黎是一个地方来的。”李昼脱口而出,接着皱了皱眉,“咦,黎是谁?”
她的记性不太好,睡着睡着,就把以前的事忘了。
薛静真瞳孔微微扩大了,难怪,祂能与自己交流,原来已经有前辈来过了,那前辈现在……她垂了垂眼,目光在飘带与侍者、星辰与怪物上掠过。
一股淡淡的悲哀,从她眼底流出,但很快,她就收起了这些情绪。
不管是飞升的真相,还是上古的隐秘,她都已经没有机会去探究了。
她重新看向李昼:“那你要不要去看一看,那些你没见过的东西呢?”
李昼摇头说:“不了。”
她依稀记起,有时候没事干,她也试着向路过的星星伸过手,可她才碰到它们,本来还在闪烁的星星,就忽然散开了,散得这里一片,那里一片,她黏都黏不回去。
飘带与侍者安慰她说,这是因为她还小,等她长大了,可以控制自己了,就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了。
所以李昼对薛静真解释说:“等我长大再说吧。”
薛静真的脊背已经弯成了一个钝角,手指也变得越来越细长了,她再也压抑不住,低头沉闷地咳嗽起来,咳出了一些血红的、漆黑的碎末。
李昼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她是第一个和自己聊这么久的人,但好像,也快要变成自己所习惯的,毫无新意的东西了。
薛静真却依然没有在意身上的变化,咳嗽的劲过去后,向李昼伸出了细细长长的手:“我可以,把身体,借给你。”
她笑着说:“如果,你能去,我的世界,我会,很开心的。”
李昼惊讶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后蹑手蹑脚的群星们:“你确定吗?”
“嗯。”
“那你的身体,就没有了。”
“没关系的。”
“你的世界,可能会变成一片一片的。”
“不会的。”
“……”
李昼小心翼翼,钻进了薛静真佝偻的、几乎与侍者已经没有了区别的皮囊里。
她回想着一开始看到的修仙者的模样,心念一动,弯下去的脊背一点点直起来,枯瘦的手指充盈了血肉。
薛静真残留的意识在李昼脑中说:“对不起。”
她化作了一块悬浮的、透明的面板,面板上缓缓形成了一些李昼还看不懂的文字。
“我必须这样,限制你的力量。”她满怀歉意地说。
李昼向着路过的星辰伸了下手,指尖忽然一阵刺痛,接着,冒出一粒血珠。
下意识舔了舔指尖,李昼忽然明白了,什么叫限制力量,她开心地说:“这样,你的世界就不会忽然变成碎片了。”
这是好事呀,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修仙者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解释了,又似乎在专心地做着一件重要的事。
面板上的文字,一个接着一个形成,薛静真的意识指引着李昼,往蓝色星球飞去。
当她降落在地上时,她身上的宽袍大袖忽然变成了短袖运动裤,耳边传进了滴滴滴的刺耳鸣笛,几个蹬着自行车,大喊着“要迟到了”的高中生,从她身旁风一般掠过去。
“这是我穿越前的生活,我想,先让你了解一下我。”
薛静真的声音变得很轻,像云,也像雾,随时都会飘散。
李昼说:“穿越,又是什么?”
她真的好多都不懂呢。
“你以后都会知道的。”
声音越来越轻,就像快睡着了一般,薛静真最后说道:“如果,你了解完我的世界,能和我成为朋友……”
“嗯?”
李昼竖起耳朵,她怎么快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
“……那就陪我,玩一个小游戏吧。”
夫椒城中,浑浊的积水里,堆积的触手上,顶着的婴儿脑袋还没醒来,汩汩流淌的水声,带走了细碎的絮语。
“前辈的余荫,总有用完的时候啊……”
模拟器界面,悟性数值依然停在血红的99点,但已经不再闪烁了。
一阵阵窃笑声,在水底响起。
咔嚓、咔嚓……
何氏宅邸中,不断有人脊背弯折超过了一百八十度,拦腰断成了两截。
肠子、心、肺、肝……不知什么时候错位了的内脏,噗通噗通掉了出来。
血水汇聚到一起,向低洼处流淌。
“走……”
心心念念着天子征召的族老们,把代表着家族复兴希望的少年们,努力往门外地势更低的地方推去。
“离天……远一点……”
少年们却不乐意,嚷嚷着说:“可是,只有离祂更近一些,才能更加谦卑地折下腰,更加擅长吹奏乐曲,更好地服侍祂啊。”
第59章祂快醒了
李昼跟着高中生们, 来到了一间学校,校门口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东海市第一高级中学】
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的记忆已经告诉她, 应该往哪儿走。
【致远楼】
【高三六班】
“静真!”
刚走到门口,就有个女生在教室后排挥手, 李昼很聪明的,知道这是在喊现在的她,连忙跑过去。
“唔。”
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被女生迅速塞进了李昼微张的嘴里,一开始有点苦, 后续便是绵密醇厚的甜。
好吃。
好吃!
李昼理解了薛静真脑海里, 关于“好吃”“美味”“甜”等等词汇的含义。
女生看着她睁圆的眼睛,噗嗤笑了一声,刚想说什么,余光瞥见她身后的身影,连忙推了她一把:“快回座位。”
“什么?”
李昼有一丝不解,接着就听到一道严厉的声音:“薛静真,早读课你不在自己位子上,到处乱转什么?”
李昼缩了缩脖子, 没来由地一阵害怕,转过头,瞥了眼站在门口, 抱着胳膊, 留着短红卷发的女人, 快速走回了记忆中的“座位”。
早读, 就是要拿出英语或者语文课本,背单词, 背课文。
翻出书后,李昼在女人的注视下,认真读了起来。
“喂,”同桌戳了戳她胳膊肘,在她转头后,小声说,“拿倒了!”
李昼说:“对,我拿到书了。”
同桌:“……”
同桌伸出手,把她手里的课本倒过来:“这个倒!”
李昼不知道她干嘛“到”来“到”去的,转回头,继续认真地读书。
这一页的标题叫《知北游》,她摇头晃脑地大声朗诵:
“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
飘浮着枯枝烂叶的积水里,沉睡的婴儿似乎做了噩梦,触手不安地拍打着,蠕动着,“叽咕”个不停。
终于挣脱了尘师太与李生阻拦的月娘,跳进了齐腰深的污水里,趟着水,艰难地向她的孩子靠近。
李生想也不想,紧随其后,也跳进了冰冷的水里。
李大郎也想跟上,被了尘师太眼疾手快地揪住后衣领,用袈裟裹住,轻轻扔到了一旁。
这家人,都没救了。
了尘师太摇了摇头,口中快速诵念起咒语,背后出现了一团金色光晕。
就在她即将发起神通,殊死一搏时,正在往女儿身边赶的月娘,忽然开口说道:“昼儿,你到娘这儿来,娘让你爹,再去给你买西瓜吃。”
李生哆哆嗦嗦地附和:“是是是,爹等会儿就去买西瓜。”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在月娘说完后,那缠绕在一起的,挤压着彼此的触手,竟然真的渐渐平静下来。
令人不安的叽咕声,也变小了很多。
了尘师太惊讶地看着安睡的婴儿面孔,重新掐算起来,她刚刚感觉到的毁灭征兆,难道是假的吗?
何氏宅邸外,被推赶出门,滚落在地势低洼处的少年们,从血水里爬起,打了个寒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疯了般向家中跑去。
“娘!”“祖父!”“祖母!”
少年们目眦欲裂地望着地上的尸体,脊背却又开始弯折,手指再次延伸,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恍惚。
咔哒、咔哒……
有人的脊椎发出了拉扯到极限的声音,却露出了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满足笑容:“太上……浑元……”
他们喃喃念诵道:“……太初……混沌……”
“……太一……神真……”
额头已经碰到地面的族老们,听到这可怕的、从天外传来的禁忌的尊号,耳窍流出了鲜血,鼻腔涌出了内脏的碎屑,皮肤龟裂开,血管一根根断裂。
“啊……啊啊啊……啊……”
族老们惨叫着,用最后的灵力,攥紧细细长长的手指,驭使地上的血水,以水为鞭,将佝偻着腰背的少年们再一次,推出了大门,推向了低洼处。
少年们在血水里翻滚,凸起的眼睛拼命望着天,最后一次喊道:“太上浑元……太初混沌……太一神真……太始……天尊!”
“走……”
咔嚓、咔嚓……
何氏宅邸中,渐渐失去了活人的气息,响起的最后一句话是:
“离天……远一点……”
“叮铃铃……叮铃铃……”
“开饭了开饭了!”
饿了一上午的高中生们,像一群出栏的小猪崽一样,嗷嗷喊叫着冲向食堂。
李昼被两个女生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地拖着往前狂奔:“快跑快跑,慢了就只剩狗都不吃的潲水了。”
李昼被她们说得也急了,两只脚跟踩了风火轮似的拼命迈动,眼看周围一个又一个大高个超过了她,她忍不住在脑子里抱怨:“薛静真,你的腿太少了,换了我自己的腿,肯定不会跑不过他们的。”
脑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她。
李昼一愣,然后想起来,薛静真把身体借给她,现在她才是薛静真。
那原来那个静真去哪儿了?
还没有学到“死亡”这个词的李昼,把自己问懵了。
她正苦苦思索时,已经被左右哼哈二将狠狠一拽,挤进了食堂,排在了打饭的队伍里。
饭香味涌进鼻腔,李昼仰头嗅了嗅,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她摸了摸肚子,神色深沉地说:“我饿了。”
饿,可真是件不得了的事啊。
这滋味太不好受了,李昼头晕眼花,站都站不动了。
“怎么今天呆呆的。”她左前方的女生晃悠着饭卡,饭卡上写的名字叫“谢灵微”,谢灵微探头,对她右前方的女生说,“早读课她还被班主任抓包,我都提醒她快点回座位了。”
右前方的女生,饭卡挂在脖子上,随着她转头轻轻晃动,她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叫“谈昭”。
谈昭说:“我也看到了。静真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学太晚了?表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偷偷卷!”
李昼看了看谢灵微,又看了看谈昭,认真地说:“卷是什么?能吃吗?”
谈昭:“……”
谢灵微哈哈笑道:“就是,卷个屁,能吃吗?”
两人都以为李昼在开玩笑,还在想她怎么做到表情这么一本正经的,殊不知,李昼是真的想知道。
队伍移动得很快,没一会儿就轮到了三人,李昼学着谢灵微和谈昭,用手指点想吃的菜,一口气点了五个菜。
阿姨把餐盘还给她时,神色狐疑地说:“同学,不要浪费哦。”
李昼指着餐盘说:“只有五个洞,只能放五个菜。”
要不是每个人只能拿一个餐盘,她也不会让其他那么多菜都没有进来的机会的。
阿姨:“……”
李昼端起餐盘就走,阿姨连忙说:“等下同学,你忘刷卡了。”
哦对,别人都拿着写了名字的东西滴一下才走的。
李昼被叫回来,摸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那个东西。
“忘带饭卡了?”折回来的谢灵微掏出自己的饭卡,帮她滴了下,“快走快走,等会儿没位置了。”
李昼点了点头,跟着谢灵微取了免费的汤和饭,向占好位子的谈昭走去。
谈昭看到左手满满当当餐盘,右手同时托着汤碗和饭碗的李昼,呆住了。
这是人的五根手指,可以做到的事吗?
“怎么了?”谢灵微看到她的表情,也回头看向李昼,此时李昼已经放下手里的东西,准备坐下了。
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李昼感觉到两道目光盯着自己,伸出左手,把格外丰盛的餐盘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你们不够吃,可以再去买。”她诚恳地建议,觉得这两人没有她聪明,不知道一次性把盘子装满,居然要浪费两个洞,分别放汤碗和饭碗。
人有两只手的呀。
谈昭回过神,对上谢灵微疑问的目光,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没什么。”
虽然这是李昼第一次吃饭,但她筷子用得很熟练,要不是静真的手只有五根手指,她还能更熟练。
她学着谢灵微和谈昭,一口饭一口红烧肉,一口饭又一口大鸡腿,没一会儿就把一大碗冒尖的米饭和一大盘菜吃得干干净净。
两人抬起头时,便看到她面前的餐盘、饭碗、汤碗,都像洗过了一样,光可鉴人。
谢灵微大呼小叫:“你怎么吃饭跟我家刚抱回来的小狗一样,都不用洗碗的。”
谈昭拉了拉她衣袖:“小声点,人家都在看李昼了。”
还在舔勺子的李昼咦了声:“你叫我什么?”
谈昭看着她说:“你怎么连自己名字都忘了,你叫薛静真啊。”
谢灵微点头附和:“就是啊李昼,这都能忘。”
李昼眨了眨眼,突然感觉头顶有点痒,好像裂了条缝,有什么东西,要从里头钻出来。
一道道重叠在一起,仿佛从遥远的未来传来的声音,钻进她耳中:“太上……浑元……”
另一道清朗的声音,她自己早上朗诵课文的声音,迅速打断了这一道道重叠在一起的念诵。
“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
李昼放下了挠痒的手,对谢灵微和谈昭说:“我当然知道我叫什么,我现在,叫薛静真。”
两人点头:“对啊,你是薛静真,我们的好朋友。”
“西瓜来了,西瓜来了!”
李府中,李生用头顶着竹筐,涉水走到木梯下,跨坐在木梯上的月娘弯腰取了块切好的西瓜,递到触手顶着的婴儿脑袋嘴边。
“昼儿,吃西瓜了。”
了尘师太死死盯着安睡中的婴儿,身后的金色光晕若隐若现。
婴儿偏过头,张开口,一口叼走了西瓜,呱唧呱唧没一会儿就吃完了,红艳艳的西瓜汁顺着嘴角流下几滴,像极了血。
她虽然还没醒,但身下的触手,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了尘师太心跳砰砰的,手心全是汗,这是一场豪赌,但如果要让夫椒城,甚至整个池州百姓存活,她现在,也只能赌。
雨早就停了,水面却忽然又泛起了涟漪,细细碎碎的絮语,再次靠了过来。
“没用的……”
不知什么东西,藏在水底,嘀嘀咕咕地说:“祂快醒了……”
“真正地……醒了……”
第60章不用谢我,这都是天尊的指引!
上了一下午的课, 又吃了晚饭。
这一次,打饭阿姨、谈昭都没有对李昼一次性打五个菜、右手能同时拿两个碗感到惊讶。
吃完晚饭,三人勾着胳膊, 绕着操场散步,她们习惯在晚自习前溜达一会儿, 放空大脑。
走了一会儿,谢灵微忽然开始加速,嘴里还“哇啦哇啦”怪叫。
谈昭抱怨了句:“饭后跑步会得盲肠炎的!”
一边说,一边却也跟着谢灵微一起跑了起来。
夹在中间的李昼便像中午一样,被两人拖着往前狂奔。
夜晚凉爽的风吹拂在她脸上, 新鲜空气在肺里循环, 发丝向后扬起,仿佛带着所有烦恼一起离开。
谢灵微说:“不开心的时候,跑步最有用了,心情有没有变好?”
我没有不开心啊,李昼刚想这么说,嘴巴忽然有了主见似的,笑着说了声:“有。”
下了晚自习,妈妈任应月开着小电驴, 来接静真回家。
任应月说:“宝宝今天饿不饿?等会儿想吃点什么当夜宵?”
李昼紧张地看了看左右,静真的记忆里,高中生都是大孩子了, 怎么可以还被叫宝宝, 被同学听到多没面子啊:“妈妈做什么我都爱吃。”
她嘴甜甜地说。
任应月说:“我今天做了番茄牛尾汤, 煎饺和鸡蛋饼哦。”
李昼光听到菜名,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抱住她的腰说:“妈妈我好爱你。”
握着车把手的任应月侧头看了看腰间的手, 这手时而是五根,时而是六根、七根,时而修长、骨节清晰,时而柔软、滑腻、长出吸盘与花纹。
“妈妈也爱你。”任应月微微一笑,眼神中有悲伤,也有坚定。
一到家,任应月就到厨房,取出温在保温饭盒里的夜宵。
李昼给自己倒了醋和辣酱,香喷喷地吃起来,眼睛跟着任应月的走动转来转去。
妈妈好忙。
先是从冰箱里取出一只大西瓜,切成片,在水晶盘里摆成莲花状。
然后把西瓜和葡萄、石榴、桂花等新鲜花果,以及一盘绘制了蟾兔形状的圆饼,俱摆到一尊月亮方位的神像前。
这神像头戴凤冠,肩背间披一条飘逸帛巾,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手执玉圭,脚踩万顷波涛,站在莲花之上,身侧一只白兔,两条后腿像人一样直立,前爪持杵,低着头捣药。
神像头顶还题了一行字:
【月宫黄华素曜太阴皇君】
这是在祭拜太阴星君!
李昼一下想起来了,擦了擦嘴边的油,小跑到妈妈身边。
供奉神主,是家里的大事。
妈妈点燃香烛,在祭坛前脚踏罡步,左手掐住无名指上节,口中诵念:
“唵嚩口月啰口发啰娑婆萨诃。”
李昼有样学样,跟着妈妈一起,虔诚地诵念这句真言。
随着她们的诵念,神像后的清冷月辉呼吸般收缩起来,月光像氤氲的薄雾,笼罩了李昼全身。
这雾气般轻柔的月光,让李昼昏昏欲睡了起来,嗯,吃饱喝足,又是大晚上的,确实该睡觉了。
就在这时,一缕月光忽然变成了一根长着眼睛的羽毛,苍蝇脚般浓密的睫毛抬起,看着月亮眨了一眨。
李昼甩了甩头,刚有些清醒。
月辉的呼吸便更涨大了,圆月中出现了一缕血红,但很快就消失不见,月光如水倾泻,温柔得像一支安魂曲,不断落在李昼身上。
李昼终于打了个哈欠:“妈妈,我困了。”
“那就去睡吧。”任应月抓起那根长着眼睛的羽毛,轻轻一握,眼球噗叽一声,发出了爆汁的声音,在她手心炸开。
李昼最后一丝清醒便也消散了,垂着头,回了卧室。
“这水有问题。”跨坐在梯子上的月娘盯着雨停后,始终没有降下的水位,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低声说道。
了尘师太望着积水中摇晃的倒影,听着水底时不时响起的窃笑声,忽然一笑:“这就是你们的手段吗?”
试图用言语激发人心的破绽,制造入侵这个世界的缝隙,是因为,天神们依然被挡在世界之外。
纵使通过惊扰祂的安眠,借助祂梦中的余波,得到降下阴影的机会。
虚张声势了半天,却也不见再有惊雷,这说明,即便是天神,也不敢真正将祂惊醒。
“祂如果真的醒来,整个世界都会毁灭,你们还敢驻足吗?”了尘师太想通了真相,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冷冷地说,“至少现在,这里还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退去吧!”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背后金色光晕绽放出刺目的光彩,了尘师太屈指捻佛印,脖颈上的璎珞忽然散开,一粒粒珠子飞入浊水之中。
仿佛在水中点起了火,水面上的涟漪变得越来越大,很快咕噜咕噜沸腾,冒出了气泡。
水汽蒸腾,浩渺雾气飘向天空,抬眼看去,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地与天的边界。
水底的窃笑变成了充满恶意的嘲笑,肆意嘲讽着凡人的无知与无能。
踩在水里的李生惨叫起来,月娘弯下腰,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手背上青筋都暴起了,却还是没办法把他从水中提起。
水底,似乎有东西缠住了他的双脚。
了尘师太皱了皱眉,刚要上前,一根触手从水底哗啦扬起,卷起李生的腰,轻轻一甩,把他抛到了高高的屋檐上。
挂在檐角的李生“啊”了一声,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月娘:“……”
了尘师太:“……”
两人没再管他,神色凝重地望向屋外。
淹没了夫椒城的暴雨,在这一刻才展现出真正的邪恶,它们不愿离开这个世界,想尽了办法缠住地上的生灵。
一粒粒水珠往人的脚底、猫儿狗儿的梅花垫里、牛马骡的脚掌钉里、花花草草的根系中钻去。
人们在积水中痛苦翻滚,凄惨哀嚎。
小猫拼命甩着湿漉漉的身体,牲畜在圈栏中踢踏着脚惨叫。
韭菜葱苗大片大片地枯黄,牡丹桃李一朵朵凋谢。
水本是生命之源,天外的阴影却让它们成了痛苦的源头。
待在女儿身旁的月娘,没有遭受同样的痛苦,但她举目望去,众生之苦,感同身受,她焦急地喊着:“师太!”
了尘师太的双脚也被浑浊的积水纠缠住了,但她的神情平静,不但没有放下捻印的手,背后的金色光晕还更炽烈了,游走在水中的璎珞珠子也更活泼了。
她对月娘说:“长痛不如短痛。你看。”
月娘顺着她目光望去,只见李府门口,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皮肤下方鼓起了一个个游动的囊肿,随着积水的蒸腾与减少,这些囊肿拼命地往孩子身体里钻,钻得她撕心裂肺地嚎哭,但在她大哭之时,时不时就有囊肿被蒸成一缕热气,飘飘荡荡地飞出她的身体。
一滴泪珠从月娘眼角流下,落在了庞大臃肿的触手上。
李昼换上了浅黄色的棉质睡衣,躺进了柔软的被窝里,看着坐在床边的任应月。
卧室窗帘没有完全拉上,缝隙中洒下一缕月光,照在妈妈身上,夜风徐徐拂过她的发丝,仿佛她也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李昼刷过牙了,嘴里满是薄荷的清凉味道,脑子却还忘不掉刚才的夜宵。
她从被子下伸出手,撒娇地握住妈妈的手:“明天吃什么呢?”
任应月捏了捏她的脸颊:“今天还没结束,就想着明天的菜单啦?”
“嗯。”
“明天做……溏心蛋豚骨拉面。”
“后天呢?”
“小龙虾和火鸡面烤冷面。”
“大后天呢?”
“……”
任应月哭笑不得地点了点李昼眉心:“总要给自己留点新鲜感吧,到大后天再说。”
李昼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乖乖睡觉,过了一会儿睁开一只眼,看到妈妈还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她。
李昼心里暖暖的,光是被妈妈注视着,就感觉好幸福。
她忍不住小声说:“妈妈,下辈子,你还做我的妈妈,好吗?”
任应月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哑声说:“好。”
李昼安下心,手还牵着妈妈的手,再一次闭上眼睛,真正地陷入了沉睡。
任应月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直起身,从她手心抽.出手,帮她掖好被子,走到了洒满月辉的窗边。
她沐浴在清冷的月辉下,耳边似有晦涩的歌声轻响,她侧耳倾听了片刻,点了点头说:“祂已经沉睡了,这一片记忆锚点暂时稳定了下来,静真会继续在祂身边,监测祂的状态,限制祂的力量。”
一朵乌云在夜空中移动,缓缓遮蔽了圆月,月光渐渐淡去,晦涩的歌声愈□□缈,却迟迟不愿消散。
任应月望着月亮,轻声说:“星君放心吧,我是静真的妈妈,也会做好李昼的娘,静真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
友情、亲情,一起构成祂人性的锚点,亦是祂力量的枷锁,她能感受到,静真对祂的愧疚,而她作为母亲,仅仅存活于静真记忆中的母亲,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太阴星君的神像端坐,眉目柔和地望着卧室方向。
圆月收拢起清辉,彻底被乌云遮蔽,不再显露出来。
月娘身旁,婴儿·李昼伸了个懒腰,从一场好梦中苏醒。
她想起穿越前,妈妈给她做的好吃的了。
她一睁眼,看到找了半天的娘亲就在眼前,她连忙扑进娘亲怀里,打了个滚:“娘你没事吧,听说家里溜进一只大妖怪,在哪儿呢?”
她当然记得,睡着前她随手打死了那只猿猴,可她只是个小婴儿,怎么可以做那么可怕的事?
幸好当时周围没人看见,机智的李昼决定用“她不问我不说,她一问我惊讶”搪塞过去。
她却不想想,她一个小婴儿,又怎么会知道家里有妖怪呢?
月娘接住扑进怀里,柔软可爱的女儿,那些粗壮狰狞的触手,在昼儿醒来的一瞬间收拢起来,那些徘徊在地上,不愿回归天外的积雨,忽然蒸发得极快,那鼓起囊肿的孩子,脸上身上的鼓包,亦是化作蒸汽,悄无声息地融进了离开的大部队中。
散开的璎珞重新聚在一起,回到了尘师太的脖颈上,后者怔怔地望着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李昼,又看了看不再哀嚎、神色茫然而欣喜的万物生灵,低头念了句阿弥陀佛,惭愧不已地说:“竟是我莽撞了。”
她生怕慢一点,天神的阴影便会腐蚀这座城池,便无视了众生的痛苦,拼了命地将它们驱逐,却没想到,李昼一醒,这些阴影便自觉退去,一点痕迹都不敢留下。
李昼在娘亲怀里赖了一会儿床,才想起看一看四周蒸腾的水汽,好大雾啊。
看来,古代污染也挺严重的。
但她这样的普通人,又还只是个宝宝,又能做什么呢?
无奈的李昼心里摇了摇头,打开了【普通人的修仙模拟器】,看起了上一次模拟的收获。
幸好她还有金手指,她得努力修炼,才能更好地保护娘亲。
城外慈云寺,以身体构筑了一段坚实人墙,挡住了水流的和尚们,光秃秃的脑袋上布满了强忍剧痛的汗珠。
人墙后,干干净净的大殿内,老人们围起的帐幔中,几个哺乳期妇人抱起婴儿,轻声哼唱起儿歌。
儿歌不但安抚了啼哭的孩子们,也让和尚们松了口气,仿佛看到了新生的希望。然而人墙最中心,住持圆真望着内涝退去,似乎恢复了平静的夫椒城,无声地叹了口气。
度过天灾的代价,他们真的支付得起吗?
在他的眼中,这座城池已经被彻底的黑暗旋涡所笼罩,一个绝不能诉诸于口,即便在脑子里想起,也要同时诵念佛主的名号,才能不被拖入污染中的尊号,已经像瘟疫一样传播开。
夫椒城,已经成了祂的巢穴。
如此可怕、快速的污染速度……
这片天地真正的浩劫,即将到来了。
圆真忧心忡忡地想,不知老友口中那位能造岁剑、斩天神的夺天宗主,在这尊邪.神面前,能有几分胜算?
城中,催动起御水术,帮助邻居排出屋内积水的何仙芝回过头,对满怀感激的邻居说:“不用谢我,这都是天尊的指引!”
她指着天,露出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