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阴风而过,池倾猛地转身。
“砰!”却在此时,阮鸢忽地爆发出一身强大的气力,自她背上翻身挣扎而起,直直迎向那鬼魅阴风撞去!
“阮鸢……”眼前的一切如皮影戏那般,仿佛被放慢了节奏,一幕幕都清晰地过分。
池倾怔怔盯着阮鸢的身体被那纠缠的黑气吞噬,她肿胀得有些变形的脸最后面向她一瞬,嘴唇开合,了了留下四个字:“阿鸢……信您……”
一片死寂。
“你以为,我会信么?”
周遭骤暗,池倾闭起眼,提剑杀上。
“漏、洞、百、出。”
妖力凝集,点燃掌中龙鳞长剑,一剑而起,华光大盛,仿若裂天。
“阮鸢,并非求死之人。”
她与她经历相似,同是三连城挣扎而出的人,哪怕身处绝境,只要还剩一口气,便绝不会轻生求死。
“乱我心者,杀。”
剑光朝巨影连接的天尽头处而去,污秽粘稠的瀑布岩浆如巨浪朝她扑来,她死死闭着眼睛,不躲不避,数十道剑气挥出,直朝结界而去。
“哄!”剑气破开魔障,轰然撞向结界。
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掀天,池倾猛地睁开眼,怒吼出声:“天耀助我!”
龙啸九天,如滚滚惊雷自结界之外涌来!
池倾又一次抬手挥剑,只听结界之外的龙啸愈发清晰,其声狂躁至极,结界处却并没有半分巨龙的踪迹!
怎么回事……
“天耀!天耀!”池倾怒然挥剑,“天耀何在?!契约在此,速来助我!”
孤云城冷清,孤零零只她一人,长夜凄寒苦高,庞然魔障如山影不可逼视。
此刻,畏首畏尾,不如放手一搏,借势龙族,方能力挽狂澜!
然而就在此时,结界之外龙啸忽止!池倾动作一顿,眉间紧蹙,警惕地朝结界处望去。
周遭死寂,如山魔障生出四肢,宛若古神巨兽复苏,一步步朝她走来。
每一步,都是地动山摇的巨响。
池倾握着剑,缓缓开始后退。
每一步,有节奏的,比心跳缓慢,威胁之意极重。
她却仿佛冷静了几分——识海,对了,天耀与她结契,神识共开。
池倾闭上眼,后退的同时,努力将神识聚回自身。
“天耀,天耀!”
她急迫地唤她,却忽地不知该说什么。
“魔族……诡计障目……”短短六个字,出言之时却艰难无比,“切、切不可……入其圈套!”
这话被她说的哆哆嗦嗦,碎不成句。
无奈,池倾又重复了一遍。
“魔族诡计障目。”这次顺口了些,“不可入其……圈套。”
“魔族诡计障目,勿入圈套……勿入圈套……”
识海空荡,仿佛四合山谷,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停地在耳畔回答,一声声,分外急迫。
手中的龙鳞剑烫得烧手。
池倾猛地睁开眼睛,赤色双眸死死盯上了极近处的黑影。
她仰起头,静静看着那黑影朝她扬起双臂。
“我……我知道了。”
魔族汇集天地间一切负面的情绪,愤怒、悲伤、痛苦、懊悔等等。
此番初见阮鸢的时候,她告诉她眼前所见都是假的。当时她是真的这样认为,因此方能一剑重伤魔障。
后来,她带着阮鸢前往花别塔的一路,魔障逐渐恢复、壮大,是否也意味着她自身开始动摇了?
魔族诡计障目,无非是为了调动她的负面情绪。
她是从何时开始,陷入了那圈套?
是从最开始,在空无一人的孤云城中,执意救下“阮鸢”的那一刻?
还是在阮鸢一次次跟她重申自己的心意,她却不自觉生出了怀疑的那一刻?
还是阮鸢被吞噬之后,她冲向结界,怒而呼唤天耀的那一刻?
若她确信结界之内一切都是虚假的,为何她要救下阮鸢?若她确信孤云城百姓尚存,为何她敢让龙族贸然现世?
她说畏首畏尾,不如放手一搏。可是如何确定此刻的“放手一搏”,不是被激怒后的鲁莽之举?
眼前的魔障抬掌朝她压来,魔息强得令人窒息,濒死之感自足底涌上,刹那穿透全身。
眼前的,究竟是魔族实体,还是她的心障?!
她怔怔盯着黑影的动作,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谢衡玉沉静的双眼。
渐渐地,那双桃花眸沉冷下来,在她脑海中幻化成了另一双饱含苦恨的眼睛。
是藏瑾的眼睛。
她辨别出其中的怒意,记忆忽然开始回溯,她听到他愤怒地道:“无色澄明之境,得大自在……心经心经,到底还要抄多少遍?!”
接着,她又听到谢衡玉淡淡地回答道:“接着抄。”
黑影如山般的手掌迎面落下,她不躲避,不提剑,便是蝼蚁与山峦之距。
“谢衡玉。”最后那一刻,她念出他的名字,缓缓闭上了双眼。
“无色澄明之境……得大自在。”
魔障压下,轰然落地。
第165章 第165章“他死你活,你有几成把握……
谢衡玉目盲的七年,是怎么过来的?
无色澄明之境。澄明之境为何?无色之境为何?
黑暗,彻底的黑暗将池倾吞噬。
周遭什么都没有。
起初心跳声震耳欲聋,清晰地如同惊蛰的雷声。
“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她听到自己的心仿佛在嘶吼,在尖叫着寻求一些慰藉。
那泣血的声音哭喊很久,逐渐失去气力。
最后,心跳声也消散了。
无声无色,她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可是她还很年轻,结局尚不能看清,因此便更加绝望。
太黑了,太静了。希望无处扎根,无处生长。万物无形,痛苦没有踪迹,却仿佛无处不在,难寻源头,因而更让人无计可施。
失望并非正在累积,而是不知何时,已经高高堆砌,摇摇欲坠,只差大风一卷,轰然坍塌,重得能将人压垮。
这是哪里呢?这就是无色之境?池倾不知道。
她伸手按着自己的胸口,空荡荡地前行,试图找些什么将那里填满。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呀。不论向何处前行,都好像在原地打转,更别提找回她的心了。
池倾走得有些累了,也习惯了黑暗和冷清,索性盘腿坐下。
她回忆起进入此地之前的一切——十方海的波澜、妖域高空的寒风、孤云城庞大的魔障……
那些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与此刻的她关系不太大。
她又想起自己进入此地的缘由。想起她呼唤天耀未果的惊怒,想起魔障朝她轰然压下的手掌,想起谢衡玉沉静的眼睛……
无色澄明之境,得大自在。
“谢衡玉。”她安定了一点,念他的名字,仿佛找回了几分心脏存在的实感,“这就是你对抗心魔的方法吗?”
可是那实感很快也消散了,一切又归于虚无。
是这样吗?
池倾心想……自困无色之境,心空了,心魔自然也无处可居。
可是空心之人,身体仿佛只是一具躯壳。
躯壳居然也很容易疲惫。如同她行久了,便想坐下,坐久了,又想睡一会儿。
身处此间,闭不闭眼,好像都一样。池倾躺倒在地,忽然感到脸上湿凉一片,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开始淌泪。
“谢衡玉。”她又开始喊他的名字,想起她闭关的那七年,如箭矢般倏忽而过的七年。
对她而言,分明是那样快的七年,可于他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她进入无色之境的这段时间,又是七年光阴中的几分长短?
池倾按着自己的心脏,一遍遍唤他的名字,既想找回心脏的实感,又怕心跳引动心魔,落了错误的答案。
出路……在哪里呢?——
“出路在哪里呢?”
修仙界,天都,谢家主宅。
坚不可破的剑气结界之内,谢衡玉阖眸入定,灯火通明,照得他身下黑影诡异摇曳。
心魔向他提问,他不作答,心魔便又道:“谢衡玉,你应当知道,出路不是你足下这条。”
黑影盯着他瞧了许久,忽然站起身。长身玉立的男子,墨发如瀑垂下,即便只是个影子,也显得仪态端方。
心魔低头看着眼前阖眸而坐的谢衡玉,道:“真正的出路在我处,你却依旧不愿正视我。如此下去,死路一条。”
谢衡玉沉了一口气:“出路,我早已知晓。”
他的心魔笑了笑:“你想与我同归于尽。这既不是出路,你也无法做到。”
谢衡玉掌心朝上,平静地睁开双眼:“可做。”
心魔正视他的脸:“为什么?因为池倾走了,唐梨走了,谢衡瑾也走了,你便觉得自己再无牵挂了,对吗?”
影子讥笑起来:“懦夫。”
“诛心无用。”谢衡玉手中凝出剑意,“请出剑。”
玉白的光华瞬间自男人周身绽开,心魔静静站在他正前,盯着那纯净的剑意,摇了摇头,笑意却愈加深刻。
被结界封锁的密闭空间之内,于穹顶忽然漫开深浓的暗色,淋漓淌落,宛如一场无处藏身的滂沱大雨,霎时将谢衡玉包裹其中。
心魔道:“你我本为一体,共生而存,又何必执意相抗?”
谢衡玉仰起头,星灰色的眸子倒映出结界浓黑的天顶,魔息倾盆,几乎覆盖了结界内每一处角落,却在触及他周身剑意的瞬间消散。
他瞧了一会儿,轻声道:“剑道修心,存善惩恶,才是正道。”
“恶?”黑影上前一步,在谢衡玉面前俯下身,嗓音中暗含了几分怒意,“人本就是善恶一体,黑白难辨,你滋养了我,此刻却与我分辨善恶,不觉可笑么?!”
谢衡玉平静道:“正因是我一念之错,难以自控,才更应在此做个了断。”
“一念之错?”黑影缓缓重复着,“人生来便有七情六欲,欲壑难平便有不甘。世人负你良多,你却甘心自困自苦。若此乃正道,难怪你终生不得解脱。”
“这话,这七年,你已说过多次。”谢衡玉偏开头,抬手往虚空探去,魔息纷纷落于他掌心,又在即将触碰到他的刹那化灰。
谢衡玉站起身,望着自己的手掌,淡声道:“事到如今,即便不论因果,不论对错。任你出世,仍是大乱。为修仙界,为妖族……或是为她……”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想起烁炎不久前平静的话语——“谢衡玉,七年闭关,一朵长命花。她曾经确实亏欠于你,此刻也早已两清。”
“自古人族结亲,三媒六聘,铢铢较量。倾倾虽是妖族,并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可此刻你心魔缠身,一念堕魔,我又如何放心将她交于你?”
烁炎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话又说回来,谢家主,此劫不渡,你当真能安心娶她?”
谢衡玉手掌猛地一握,凛冽剑意而过,周遭光华微滞,下一瞬间,一柄长剑倏然自他掌心成型。
他抬眸望向眼前的黑影,眸色愈加坚定。
烁炎没有说错——他怎能由他丑陋的心魔,再有一丝出现在池倾面前的可能?——
“可是……自困于此,绝非真正的出路。”池倾在黑暗中躺了许久,无边的寂静并没能使她平静,反而令她感到了一种难以摆脱的冷意。
她撑着地坐起身,因看不见自己的四肢,躯体的存在显得也有些遥远。
池倾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儿困多久,可每当她想起谢衡玉,想起七年闭关后再次见到他时的情景,心中便有个念头更加清晰。
这七年,谢衡玉为了抑制心魔,日夜自困于此地。这足以证明……此处绝非他们真正的出路。
池倾深吸了一口气,掌下地面冰冷坚硬,没有半分生机。她眨了眨眼,许是出于本能,妖力忽然涌动着暖热了她体内的经络血脉,一路朝她掌心淌去。
她怔了怔,似从没想过,自己的力量能在这阴寒无光的地方留下一些什么。可是本能压倒了理智,与龙族结契之后,重新回到她体内的磅礴妖力,竟在此刻不受控制地往她掌下的地面奔涌而去。
她于是遵循了本能,跪坐起身,迟疑着将另一只手也贴向地面。
妖力无声沉入四方黑暗之中,却并没有激起任何变化。周遭依旧阴沉苦寒至极,池倾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向一具麻痹不仁的死躯施针,拼尽一身之力,也换不来半分回应。
妖力徒劳地消耗,自她身下的土地一路往四方扩散,与她之前在黑暗中兜兜转转的模样没有半点差别。
池倾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想要探寻些什么,踌躇着没有收回妖力的原因,仿佛也只是担心妖力停止流动后,她便又要重归阴冷的黑暗之中。
“咚、咚、咚……”
正是心灰意冷之际,地底极深处,仿佛传来了几响规律的跳动。池倾掌心妖力刹那汇聚,仿佛深海中嗅到血腥的鱼类,倏然便朝那响动传来的方向而去。
她紧闭着双眼,将全部的注意力投注于深入地底的妖力之上,那“咚咚”声只存在几响,周遭便又恢复了死寂,仿佛片刻之前不过幻觉而已。
幸而她的妖力并就对生机极其敏锐,如同深入地下的种子,找到一丝缝隙便能顺势生长。
自入着无色之境以来,池倾第一次如此专注地感受自身的力量。
许久后,妖力仿佛触碰到此处的边界,停在地下某处角落,再也无法继续前行。
池倾蹙着眉,忽然洞悉了什么。
起先,她因忌惮心魔真假难辨的纠缠,而闯入这处无色之境。此地一无所有,不仅隔绝了心魔,连她自身的存在都逐渐归于虚无。
而就当她专注于自身的妖力流动时,变化陡生——她在这片死寂之中,听到了突如其来的异响。
她本以为无色之地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可当她全力观照此间时,妖力却寻到了此处的尽头。
既然有尽头,就意味着并非虚无,就意味着有出路。
“出路在哪里?”池倾轻声喃喃。
记忆很快回答了她——出路在每次变化发生的时刻;在她将注意力放回自身的时刻;在她动用力量,不再沉溺回忆与感受的时刻。
“这里……又是哪里?”池倾抬起左手,用力按住心口,“如果无色之境并非虚无。心魔……是否也并非虚无。”
妖力在无色之境的尽头汇聚、止步——如果她设法打破了那个地方,无色之境外,又是什么地方?
她会再次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孤云城吗?会再一次面对那个浓黑的、庞大的心魔巨影吗?
在外界之时,她曾孜孜以求,却又混淆不清的“真假”,是否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在无色之境中,她要找的“出路”,是否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池倾感觉
自己的脑子很乱,无数一闪即逝的揣测在她的识海中来回碰撞,时不时带来一阵锐利的刺痛。
可在那刺痛传至全身的瞬间,她也感到了极致的清明。
外界的真假,并不是她真正的课题。
庞大的魔族巨影,也并非她的劲敌。
探寻此地的出路,更绝非她的目的。
如果要击败对手,至少要看清对手的模样。如果要寻求出路,至少要明白自己正身处何地。
池倾猛然睁开双眼,眼前一切依旧黑暗,但她却仿佛看清了所有。
胸膛中的心跳愈发强劲——她再一次于死寂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而与此同时,无色之境的尽头,妖力无法突破的那道无形屏障之后,也同时传来了相同节奏的响动。
“魔族……心魔……”池倾用力攥起拳,带了十成妖力,猛然朝地面挥去,“让我看清楚!”
“砰!轰!”巨响从地底传来,周遭黑暗刹那龟裂、破碎,凝滞的空气开始流动,黑暗扭曲着回收、聚拢。
池倾如同站在万千花火绽放的天际,烟花褪去之后,重归平静的黑暗夜色在她面前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那是一颗巨大的黑色心脏,在她面前“咚咚”地跳动。
池倾睁大双眼,强忍不适,死死盯着那颗过于恶心的心脏。
虚空中,仿佛有无形的丝线,连接着那心脏与她的胸膛,她感觉眼前的它,仿佛是从她体内剖出的某块腐肉一样。
诡异、恶心、恐怖。
池倾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平复了一些。
空中那颗心脏的跳动,便也跟着平缓了几分。
“你究竟是……”池倾后退了半步,忍着恶心,喃喃开口,“不,你不是我。”
空中巨大的心脏仿佛受伤般蜷缩了一下。
倏然,心脏再一次在池倾眼前破碎开来。
她怔住,又觉得莫名痛苦,难以自控地朝那颗心脏而去。
只是,几息之后,池倾的脚步却忽然停在原地。
“不,我是你。”
明亮的星眸中,映出一张池倾极其熟悉的脸——心脏在这刹那完成了又一次的破碎和重组。
池倾在一片黑影之中,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一般无二的脸。贴近自己,很近很近——
“我要堂堂正正地朝自己举剑。我杀死他,他杀死我,亦或同归于尽。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结局。”
两道清光剑意对撞。
“他与你本是一体而生。若要他死你活,你有几成把握?”
彼时按照约定,由谢衡玉亲自毁去藏瑾肉身之时。剑光相触,目光交汇,两双相似的桃花眸相对,谢衡瑾再也没能忍住,如此朝谢衡玉发问。
“未至一成。”
院内魔气冲天,血色蔓延。
没有人知道,谢衡玉彼时透过谢衡瑾的眼睛,看到的却是另一个自己的眼睛。
一切在他眼里,仿佛是命运的预演。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不过是早晚的差距而已。
此刻,谢家住宅最后一道剑阵结界内,又一次,两道剑意对撞。
一黑一白,宛若镜像。
顶尖的棋手,与自己对弈才是最难的。
摆脱思维的惯性,寻常对弈之中,是为了出其不意。而自我对弈时,却是为了找到自己的破绽。
可是,兵贵神速,武道求快。
向另一个自己出剑,寻常的招式,招招便能被轻易化解,而脱离惯性的剑势,反倒会减缓出剑的速度,令对方反客为主。
须臾之间,几百招已过——这一局比谢衡玉想得还要更加艰难。
与心魔厮杀,一成也不到的概率,仿佛是注定的死局。
谢衡玉早就料到了这一步。
他厌恶自己至极,却因此更加明白自己心魔的恐怖。三道剑阵结界:天都、谢家、主宅,一道比一道坚固难破。
他不怕谁从外突破他的结界,他怕的是……自己会出去。
“铮!”剑意碰撞,彼此的弱点同时暴露,谢衡玉表情不变,出手却如疾电,不惜撤下所有防御,朝心魔致命之处急攻而去。
“噗!”两道剑光同时穿透彼此的身体,谢衡玉望着自己掌心的剑意逐渐消失在心魔体内,忍不住低头发出一声闷笑。
“你是真的想死啊。”对面,他的心魔望着同时消失在谢衡玉腹部的黑色剑意,发出了一声冷笑,“分明是必败的一局,你不过想以死拖我下水。”
心魔抬起手,黑色的阴影一点点破开谢衡玉周身玉白的护体剑光,将他的躯体缓缓吞噬。
“我说过,真正的出路,在我脚下。我是你的暗面,恶也好,错也罢,我此刻的力量,早已强过你那虚无缥缈坚守的正道。”
心魔对上谢衡玉的眼睛,淡淡道:“你的正道蒙蔽了你。我不希望你死,你也完全可以选择不死。只要肯低头,顺从我,由我掌控一切。你想要的一切——爱、自由、未来,全都唾手可得。”
心魔笑起来,漂亮的笑意从那双温柔的桃花眼中流淌出来,春江水暖般的澄澈:“你知道倾倾喜欢什么样子,你知道大家交口称赞的你是什么样子——我们会装得很好的。”
谢衡玉仰着头,如同目眦欲裂的恶鬼,眼角滚落的血水,比起心魔周身的暗色更像魔息。
他朝他笑了笑:“不可能的。剑阵已成,任凭你巧舌如簧,今日也别想踏出此地半步。”
心魔平静道:“这些年,你用了太多的力量压制我,却也实在是低估了你自己——若我是胜者,你的剑阵,我又怎会破不开?”
心魔垂下头,望着自己被谢衡玉那一剑刺穿的伤口,那伤口不深,也愈合得很快,与谢衡玉的伤势全不能相提并论。
同样的招式,如此悬殊的结果,只能证明,谢衡玉也早已动摇。
心魔笑起来:“我都说了,我就是你,更强的你。你杀不死我。”——
“我就是你,你为什么这样恨我?”
虚空中,池倾从心魔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她看到三连城不尽的阴雨,看到花月楼连天的大火,看到藏瑾死寂的双眼,看到谢衡玉空荡带血的眼眶,看到孤云城中无能为力的自己。
眼前,分明是镜中日夜相见的,最熟悉的自己。
可池倾看着她,只觉得恶心得难以忍受。
心魔的神情有些哀伤,可嘴角扬起的弧度,分明也是餍足的。她怎会轻易告诉池倾,她越是厌恶她,她便越是强大。
“你想杀我。”心魔轻轻在池倾耳边道,“你觉得杀掉我,你就能离开这里,破开孤云城的魔族结界了,对吗?”
心魔摇了摇头:“你错了。你我本是一体,无法分离,我也是你的本心,只有顺从了本心,你才能获得真正的力量。”
“你……”池倾紧握双手,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别说了!你若是我本心,就该助我离开,而非处处阻拦。”
心魔眨了眨眼,似有些无辜:“我并非阻拦。不是……你方才说要见我的吗?”
池倾猛然抬起头,胸口真正的心脏又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
是啊,是她说要看清自己的心魔,她要看清她……本就是为了破局,为了——
“花言巧语!”
池倾抬手猛然朝心魔袭去,心魔飞身躲避,望向池倾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惊惧——她怎会轻易告诉池倾,她对她杀意越重,她便越是强大。
她想要破局。可是杀掉她,根本不是破局之法。
她太清楚池倾是怎样的人,也知道怎样才能轻易挑起她的厌恶。强行对立只会令池倾冷静下来,而软言挑唆,才会真的让池倾烦躁不耐,生出魔族需要的力量。
两道妖力相撞,心魔深吸了一口气:“你伤不了我,不如依我所言……”
她的心魔怎么这般磨磨唧唧的……
池倾瞧着眼前那黑影,只觉得心中烦闷厌恶交织。
几次出手,纵然她在理智上已经明白,这样缠斗没有任何益处,可却仍然不受控地想要与心
魔纠缠。
心魔,本身就是魔族之辈,与她生来对立,此时不杀她,还能杀谁?!
池倾怒喝一声,掌心妖力暴起,直直轰向对方,赤红色的华光如火炸开,瞬间将一切照亮。
然而对方与她势均力敌,赤红妖力在接近心魔的瞬间,被暗色一点点吸收、吞噬,那火光在心魔形状姣好的星眸间闪烁一瞬。
池倾看清了她微蹙的眉,看清了她亮晶晶的眼睛。
过于熟悉的感觉,一瞬间,竟让她心中的厌恶烧到了极致。
可是……分明这样的自己,她曾在镜中见过无数次。纵然她并非是自持貌美便洋洋自得之辈,可她确实……
确实,从未对自己如此不满过啊!
华光歇下,心魔瑰丽的眉眼重新隐入黑暗。
她微微勾着唇角,等着池倾的下一次出手。
果然,掌风忽至,来势汹汹,正中心魔下怀。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没有任何妖力,干脆利落地,显得甚至有些泼辣。
“……我去你的!”池倾咬着牙,嘴里吐着自离开三连城便再未出口的脏话,奇怪又有些磕巴,“顶着这张脸叽叽歪歪,老娘有你那么差劲?!”
心魔愣住了,整个盈满魔息的空间仿佛都愣住了。
池倾盯着心魔那张脸,恨铁不成钢地又是一拳:“能不能换张脸!顶着老娘的脸那么多废话!滚!!”
心魔张了张嘴,脸上火|辣辣地疼,不是被打的疼,反倒像是什么东西开始从身体里烧了起来一样。
池倾虽没用妖力,但下手却极重,那一拳一掌下去,真落到她脸上,不知该肿成什么样子。
她盯着心魔黑气笼罩的面庞,见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上半点没有红肿的痕迹,心下反而安定了些。
她松开心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深吸几口气,缓缓冷静下来:“好了,你是魔族,我肯定得杀的。你这样子我也看够了,随便换个其他的,再好好打。”
心魔站在原地,像是石化了一样。下一瞬,她低下头,不受控地咳嗽起来。
魔息如同岩浆,从她喉咙里倒流而出,池倾皱眉盯着她,不知还有什么把戏。
可流淌而出的魔息,在落到她脚边的瞬间化作了金黄的火星,如同燎原野火,燃了一株枯草,刹那便蔓延开来。
野火绕开池倾的身体,却点燃了心魔的裙摆,整个无色之境如残烬般轰然塌陷下去。
天顶垮塌,其后不再是被魔族结界笼罩的长空,而是戈壁州星光点点的天幕。
池倾眨了眨眼,差点以为又是魔族的诡计,正要飞身而上,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朝地面坠落而去。
她在失速的降落中睁大眼,忽然,身下银蓝的疾风一卷。她对上一只巨大的、金黄的眼睛。
巨龙的双眼似带着笑意,明亮通透,日出晨曦也不可及。
“天耀……”池倾忽然发觉,巨龙双眼的颜色,与方才那无色之境的野火,竟然一般无二。
是澄明之光。
龙吟忽起,池倾怔了怔,脸上终于渐渐露出了一个畅快的笑意:“天耀,我们去……”
“去天都,找你小郎君。”天耀的声音自她识海响起,好听得不行,“你看,我们已经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