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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耀闻言不答,只沉思了片刻,忽地轻笑出来:“原来如此,难怪那次十方海灵力暴动,于龙族竟有如此助益……想必,你当年来十方海取走龙鳞贝,就是为了那朵花?”

池倾微讶,纵然早就知道天耀心细如发,却也未曾料到她这么快便察觉到了龙鳞贝与长命花的关联。

天耀脸上的笑意敛去几分,仰头望向那如定海神针般的巨树,喃喃自语般思忖:“那么……你此番带他来此,究竟有何目的?如今你本体扎根十方海,与龙族休戚相关。我等承你恩情,自然也受你掣肘,有什么话……还需要藏着掖着?”

池倾沉了口气,在回答天耀的同时,却也是解释给一旁沉默良久的谢衡玉听:“十方海的结界固若金汤,是当年妖族以全族之力封印,这世上,再没有第二处更安全的所在。如今你我识海共开,神识寄于这棵与龙族命运相连的树上……”

她顿了顿,轻声道:“谢衡玉,你有多久没有正视过你的心魔了?”

“心魔?”天耀神情逐渐严肃起来,“众生皆苦,谁没点心障?怎用得着你费尽心思带他来此,找龙族护法,又寻结界压制……”

她顿了顿,目光陡然凌厉,带着说不出的上位者的威压:“他这心魔,究竟发展到了何种程度?当今妖王……可知道此事?”

池倾不语,只沉默了片刻,天耀便大约明白了她的心思。

她深吸了一口气,龙尾轻摆,退开几丈,不近不远地抱臂瞧着那树,语气带了些嘲讽的冷意:“真是个疯子,将如此危险之物引入十方海。看来你不仅未将龙族生死放在心上,便是自己的性命,妖族的安危,你也并不在意了?”

池倾沉默着并不回话,良久才道:“……不危险。”

在她这里,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危险。

“谢衡玉。”处于彼此的识海之中,池倾虽然看不清对方具体的神情,却能感知到谢衡玉此刻情绪的波动。

十方海之事太过隐秘,几千年来,真正深入海底见过龙族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池倾知道,在谢衡玉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这般引他来此,不仅瞧见了活生生的龙族,更太过突然地得知了长命花、十方海和她本体之间的关系……

这般错综复杂的缘由,要让他在短时间内接受,确实不太容易。

两人此刻都是神识飘荡的状态,她牵不住他的手,只能用略显苍白的语言安慰:“你若要放出心魔寻其破绽,只有此地最安全,不过若你不放心,也并不急在此时此刻……”

“你与龙族做了交易么?为了长命花?”谢衡玉沉默许久,突然出声,嗓音却略有几分发紧,仿佛变了调般,听着叫池倾心头一酸,“倾倾,你将灵力供于龙族,那你呢?你自己怎么办?”

“我——”

“妖族之辈精于算计,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她与龙族的交易尚未真正开始,只为长命花?哈哈……”池倾来不及解释,话头便被天耀截住,“你的这位夫君,瞧着倒是单纯好骗得紧。”

“闭——”

“好了,你既不耐烦听我讲这些,我更也不耐烦在此听你二人谈情说爱。”天耀有些不耐烦地扬了扬头,“你此番神识来此的目的,我多少也能猜到。想必你这位小郎君惹上的事儿,定是十分棘手。你们若此刻要我瞧瞧也行,若是还没想清楚,便过些日子再来。”

她顿了顿,瞅着池倾那本体灵树勾起唇:“不过,我倒也想问问,你的身子感觉如何?这树……还能撑多久?”

池倾闻言,只觉心头突地一跳——来到谢家的这些日子,她的灵力其实已显衰弱之态,只是日子太过安逸,并没有多少使用妖力的机会。因而,便是谢衡玉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妖力异样。

可如今天耀在谢衡玉面前问出这话……

池倾咬了咬牙,低低道:“这是妖族之事,与你们无关。”

“无关么?”天耀眯起眼,“你有意让他来此释放心魔,一方面是想借结界之力压制。另一方面,你也担心这心魔过于厉害,厉害到……妖族也无计可施的地步,是么?”

池倾犹豫了一刹,身旁谢衡玉却先开了口:“倾倾,既如此……”

她闻言立刻回过神:“你若没有想好,不必急于一时……”

谢衡玉却轻笑了一声:“虽猜不透你究竟想做什么,但事到如今,确实也没有太多拖延的时间了。”

“倾倾,我只是担心吓到你。”

此言落定,池倾只觉识海中陡然生寒,旋即,一种近似窒息的压力自身旁猛然扩开。她定了定神,神识顺着那寒意朝四面八方而去,竟发现不过须臾,那寒意竟已顺着她本体灵树的根系,蔓延至十方海的至深之处。

“他的心魔,比起我在蟮镇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藏瑾的话自池倾脑海中浮现,她本以为自己对此该有几分准备,不成想所有的预想,竟在这短短须臾被击溃——谢衡玉的心魔,比她猜测的还要可怕。

两人此刻识海共开,与她的本相灵树共用一躯。在池倾的视角中,那心魔正如毒气般蔓延至灵树的每寸每毫,而整棵生机勃勃的灵树,又以极快的速度,被心魔蚕食腐坏……

那蔓延交错的根系一点点暗淡枯死,而心魔犹嫌不足,继续顺着树干往上蚕食。很快树干枯槁,枝丫腐|败,原本亮晶晶的银叶子如被熄灭的烛火,片片发黑坠落。

池倾如今虽神识离体,却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手脚无端抽搐,拼尽全力也难以挣扎,只能直愣愣地往寒潮中坠去。

心魔继续在她的眼前蔓延——她与医尊费尽万难种于十方海的巨树,本该为龙族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而此刻,那纯净的力量尽数被污浊恐怖的寒意取代。

那寒意顺着海水迅速扩散蔓延,不谙世事的年轻龙族自睡梦中也察觉到危险的逼近——可是,比它们的防御本能更早被触发的,竟然是那来自血脉中的仇恨记忆。

数条小龙没来得及惊醒,却在梦中尖叫出声,一条条蜷缩成团,又嘶叫着腾空而起,骤然双目怒睁,啸出几千年前大战时,那山呼海啸般,毁天灭地的气势。

天耀方才说,众

生疾苦,谁没点心障?

可是心有业障,即为魔族的可乘之机,这些从小隔绝世外的幼年龙族,尚能受到心魔影响,被挑起血脉中残存的部族厮杀记忆……若这心魔当真在更混乱,更复杂的修仙界被释出呢?

池倾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自己要被那冰冷的巨压扼制到喘不上气来。那扎根于十方海深处的灵树根系,此刻仿佛成为了心魔的无数触须,在她尘封多年的回忆中肆意翻搅,掀起她幼时最恐惧仇恨的情绪来。

那座阴雨不断的三连城,那间长夜如昼的花月楼,那条看不到尽头的逃亡路……还有藏瑾冰凉的尸首,和谢衡玉空洞的眼睛……

“池倾,你还行么?”

正是思绪混乱之际,突然一双冰冷的手贴上了灵树的树干,池倾打起精神望去,却对上天耀那双无比冷静明亮的眸子。

蓝发少女透过叶子,似正定定望进她的双眼,她站在一片被心魔腐蚀的黑暗中,周身却散发着极稳定的正气,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分毫影响。

天耀皱了皱眉头,垂眸望向自己掌下的树干:“你的灵力波动很大,看起来你才是这里受心魔影响最大的人。”

“什、什么?那谢衡玉……”池倾回过神,有些迟钝地朝旁望去。

“你这次还真是找对人了。”天耀笑了一声,“我大概知道这心魔是怎么回事了……先收了吧。”

此话一出,池倾只觉得周身压力骤减,原本的窒息感陡然散去,那哽在喉间不上不下的痛苦也瞬间减轻。

谢衡玉在她身旁沉默了很久:“倾倾,我方才并未完全释出心魔,至少有七成……仍受我压制。”

池倾怔住,声音有些僵硬:“只有三成……那我……”

天耀道:“这就是了,虽他身上的心魔确实不容小觑,但魔族真正的计划,恐怕是借由他心魔暴动的契机,引发天都、修仙界,乃至妖族所有人的心障混乱。”

“——越是心有难平之事,便越是会受这心魔的影响。届时魔族趁虚而入,你们苦于应对各自心障,又有谁来抵御外敌呢?”

天耀一边说着,一边挑起眉,仿佛意识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当年龙族实力如此强横,却落得个举族封印的下场。不成想,真正能击溃你们的,不是蛮力,而是诡计。”

“你说说,龙族与魔族,究竟是谁更难缠一些呢?”

第157章 第157章“你要离我远一点。”

“魔族之事,龙族有办法?”

天耀听得池倾此问,只笑了笑,朝灵树枝头看去:“你二人今日既然来此,估计早已料到,魔族诡计多端,即便修仙界与妖族联手,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又何况……人心最是难测,恐怕你如今也说不好,妖族与修仙界,究竟有多少人投靠了魔族,不是么?”

池倾心事被天耀点破,当即便有几分沉默——说起来,魔族与龙族这样天赋异禀的种族不同,当世大部分魔族,本身与妖族、人族并无太多区别,至多不过是修炼所需的灵力差别。

这世上多数的正道术法讲究先修心,后入道,心境越是稳固,未来的修炼之路便越发顺遂。

虽说这种修心之法,与魔族所需的力量大相径庭,但奈何世间不平之事层出不穷,世人心障难除,心魔渐生者便也不在少数。这些年,因人妖两族战乱皆定,堕魔之事便也算少见,但这却也不代表……魔族没有隐于尘世,虎视眈眈。

池倾是担心,等到谢衡玉心魔暴动之际,谢家乃至天都其他世家,会有与魔族合谋之辈出现,挑起更可怕的内乱。

她沉思着了片刻,声音中带了几分考量:“你说的没错,我今日来此,自是像给人妖两族,寻一个更强大的后盾。只是,事发突然,我千头万绪,也有些顾虑尚未理清。”

天耀挑眉,回头望向身后一望无际的深海:“龙族被这十方海结界封印多年,在你没来之前,我们日夜精打细算的,无非是如何多活一日。呵……方才心魔释出时,龙族的反应,你们多少也看在眼里。龙族乃世间正阳灵气所化,越是强大的龙族,越是不受心魔影响,反倒是一些幼弱新生的小龙,反应更加剧烈一点。”

她转过脸来,毫不避讳地道:“龙族这样的特性,如今反倒更适合被你们利用,不是吗?”

池倾闻言笑起来:“天耀,你是真的很想离开。”

天耀默了默,声音低了下去:“我从前……并不敢想。”

池倾道:“妖族的顾虑,你应该明白的。龙族实力过于强横,若昔日一族独大的事态重现,没人担得起那个责任。”

天耀垂下眼,嘴角的笑意带了些许苦涩:“被关了那么久,总该吸取些教训才是。”

池倾静静看着眼前那略显清瘦的蓝发少女,她的神情此刻显得有些失意,谁也不能将她与千年前那条搅弄风云的强大巨龙联系起来。

池倾知道,她自己的灵力日渐衰弱,即使有长命花的力量支撑,也无法使她的本体,再为龙族供给太久灵力。

可是……不论是她,还是掌权妖族的烁炎都明白,龙族这样强大的族群,本不该就这样灭绝于十方海深处,被妖族围困至死——这次的魔族之患,或许正是龙族投诚的机会。

她们只是担心,龙族出世后旧日战事重现……

她们需要一个坚不可摧的承诺。

池倾沉默着,片刻才轻声道:“我会尽快向妖王提及此事。”

“好。”天耀神情似有片刻的恍惚,她静静看着眼前巨大灵树——她没有忘记,那里曾是一块贫瘠的土地,而若没有它,龙族如今或许已经举族殒命于十方海,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走了。”

池倾又朝她打了声招呼,正准备将神识抽离本体灵树之际,遥遥地,却听天耀的声音如梦呓般响起:“池倾……”

“多谢你。替龙族考虑过这些。”

池倾察觉到她声音中藏了些不同以往的情绪,却猜不透她真正的想法:“不必谢我,你之前说的没错,我有私心,因此这只能算交易,算权衡——并不只是为了龙族。”

“不管怎么说。”天耀勾起唇,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多谢你给了龙族新的机会。”

池倾顿了顿,没有答话,带着谢衡玉沉默的神识,一同离开了十方海。

谢家内宅,谢衡玉的寝间之中,烛火尚未燃尽。

两人同时睁开眼睛,对视的须臾,却都看穿了对方脸上极力掩饰的倦怠。

池倾眨了眨眼,缓缓抬手捧住谢衡玉的脸,捏了捏他微凉的耳垂:“方才在十方海,怎么都不说话的?”

谢衡玉不答,只锢住她的手腕,指尖搭上她的脉搏,凝神沉默良久:“你之前问我还可以活几年……倾倾,这个问题,若你自己来回答呢?”

池倾仍由他把着自己的脉搏,垂手将手腕

放在他膝盖上,有些心虚地扯了扯嘴角,笑道:“小谢医官,作何诊断呢?”

谢衡玉默不作声地低着头,给她搭脉的手却在听闻此言后倏然紧握,一霎寂静,她忽然看清他微红的眼睛,心跳都漏了一拍:“谢衡玉……”

“你做了如此危险之事,重逢后,却从未提过一字。”他语气有些颤抖,说出来的话不像是抱怨,更像是自责,“若不是这次你带我去了十方海,我甚至没有察觉……”

池倾捏捏他的掌心:“看不出才是正常的,长命花的力量还没有消耗殆尽。你瞧,我的脉搏强劲得很,便是医尊亲至,恐怕也瞧不出什么。”

她歪过头,笑着凑到他面前:“至少还是有好消息的不是么?天耀大概率不会作壁上观,届时若有龙族牵扯魔族施力,你专心对付心魔,胜算一定能大一些。”

谢衡玉听了她的宽慰,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怔怔望着她,俊逸的眉目颓然到了极点:“我不该扯着你,拖累你。你闭关的那些年,我不该复刻一块浮生一梦,又去你梦中扰你……我,我如今……”

池倾蹙起眉,用力捏了捏他的脸颊,顾左右而言他:“小郎君,你这是打算撂挑子把我丢了?”

她故作轻浮地拍了拍他的脸:“这可不行。本姑娘还没玩够呢。”

“倾倾……”谢衡玉被她捧着脸揉搓,星灰色的桃花眸圆圆的,显出几分孩子气的怔忪和无奈,“让妖王带你回妖族吧。心魔……说到底也只是我一人之事,将你牵扯进来已是过错,不该将妖族和龙族都一并搅合进来。”

“不可以。”池倾眉头拧得更紧,环住谢衡玉的腰,翻身将他压在榻上,像两只滚作一团的猫猫。

锦被熏着的暖香瞬间染上鼻端,那味道与他身上的气味一般无二,让她安心了几分。

她语气强硬地重复:“不可以,谢衡玉。妖族不做亏本的事,我也不想做亏心的事。你的心魔,并非你一人之事——不管是我,还是藏瑾,还是你生命中的任何人,都是你心魔的源头。”

“这件事,我要管,要管到底。”她顿了顿,“至于龙族……龙族之事,已经拖了数千年了——姐姐曾同我说过,昔日如此强悍的种族,受尽天道庇佑,若如此轻易地被封印囚禁而灭族,妖族恐也会受到天道降罪。”

她低下头,贴了贴谢衡玉的脸颊:“这不是在安慰你。龙族之事困扰姐姐多年,若非有所顾虑,这些年,她也不会放任医尊来回往返奔波。此番,若能借心魔之事,重新安置龙族,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啊。”

确实啊。可是池倾说的这一切都太理想了……理想到,仿佛那背后没有任何代价。

屋内静了一瞬,片刻后,谢衡玉才抬手轻轻抚上池倾的长发。

她静静等着他出声,许久,谢衡玉方道:“那你,至少答应我,届时心魔暴动,你不能待在我身边……要离我远一点,离谢家远一点……还有母亲,可以帮我带她一起离开么?”

“这一次,若心魔无制,谢家恐有翻天覆地之变。母亲时日无多,我……不愿她亲眼看到那些。”

随着这些字句出口,谢衡玉原本混乱的心绪逐渐平稳,他的声音很沉,有种交代后事办的宁静。

这语气太过不祥,池倾的心因此颤了颤,声音也有些发涩:“说……说什么胡话?老夫人我自然会安排妥当,可我是要在你身边的,我是要陪着你的。”

屋中又静了一霎,一旁的烛火忽而微动,如有无形的风儿吹过,房里刹那间陷入漆黑。

衣衫磨蹭锦被,发出些微的窸窣声,池倾在黑暗中被谢衡玉抬手揽入怀中,他一手护在她的脑后,一手轻轻拍了拍的她后背,掌下隔着衣裳,衣下隔着血肉,再往下是她略有不安的心跳。

“陪我睡一会儿。”谢衡玉的呼吸很平缓,轻轻地,一下下地拍着她的后背,莫名叫池倾想到猫儿窝在她怀里时,无意识动弹的长尾巴。

她在他怀中调整了个合适的位置,将脖颈枕在他臂上:“那说好了。不论未来如何……我们一起面对。”

谢衡玉没有说话,只垂头将脸颊贴上她的头顶,那动作类似于点头的幅度,池倾渐渐困得迷糊了,攥着他的衣袖睡了过去。

屋外的夜色那样黑,那样冷,谢衡玉与池倾挨得那样近,却仿佛是在突然间发现,她身上原有的,那复杂难辨的花香,已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浅淡。

或许从前是注意过的……但他的的确确,从未将那气味与她本身的妖力强弱联系起来。

池倾在他怀中,呼吸规律而平静,但谢衡玉却因此联想起十方海深处那随着寒流轻轻摆动的树叶。十方海那样冷,没有任何草木能在那种地方存活,她本不需要将本体移植到那样的地方。

谢衡玉想,如果不是为了他,池倾本不需要……有这样多的烦恼。

第158章 第158章老夫人……不行了。

风浪来临前的日子总是格外平静。

池倾种于十方海的本体灵树,因谢衡玉心魔释出,而产生了巨大的灵力波动。她知道此事瞒不过烁炎,却想不到烁炎竟是在第二日便同她通了信。

彼时她还懒洋洋地拉着谢衡玉赖床,贴在胸口的储物链却不合时宜地送出烁炎的妖力来。

她缩在谢衡玉怀里的动作霎时僵住,在感知到烁炎妖力的瞬间,竟然无法控制地红了脸。

“那个……”她不由分说地推开谢衡玉,坐在床上整理好贴身的衣裙与散乱的长发,才从储物链中翻翻找找,寻出一块许久未用的铜镜来。

“姐、姐姐。”池倾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地将自己的妖力送入铜镜,烁炎的脸在铜镜中逐渐浮现,池倾在对上目光的一瞬间移开了眼睛。

烁炎扬起眉,看清了池倾的装扮,忍不住扬起了眉:“修仙界如今什么时辰了?竟还赖床呢。”

池倾抠着膝上盖着的锦被,小声嘟囔:“那是不知道您找来了……”

“还好意思说?”烁炎冷哼一声,“这铜镜在你储物链中恐怕早已落了灰,离姐姐那么远,竟从未想过姐姐?”

池倾抠着锦被的手又悄悄缩到一旁,抓着谢衡玉的手指捏呀捏:“我也是给姐姐送过信的。”

“哼,你还好意思说?一封信只有一句话——姐姐,来圣都。我与谢衡玉要成亲了。”烁炎一字字往外蹦,嘲讽之意更甚,“短短一句话,私定终身,还要我亲自给你送嫁妆。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姐……”池倾还想争辩,一个音刚刚出口,便被烁炎冷冷打断。

“你噤声。我且问你,昨日十方海发生何事?你又在捣什么鬼?”

池倾张了张口,正想着措辞,忽然手背一暖,确实铜镜被谢衡玉握着侧了个方向。

她视线往他身上撇去,至今这男人不知何时,竟在被她攥着手指的情况下,已然穿戴齐整。他衣冠楚楚地坐在她身侧,神情温和淡然,平静地像是刚从外头议事而返。

烁炎一见了谢衡玉,便也立刻换上一本正经的神情,客客气气地道:“谢家主。”

谢衡玉垂眸颔首:“见过妖王。方才妖王所问,我可一五一十,如实相告。”

池倾坐在床榻内侧,听他二人一来一回地说着官话,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只是,这两人所谈内容,却又过分沉重,没过多时,池倾脸上的笑意便也褪了个干净。

“小妹年纪小,遇事莽撞,谢家主竟也听了她的话,跟着胡来?十方海是何地?池倾本体灵树是何等脆弱?识海共开又有多大风险?你知道自己心魔甚深,竟还做出如此冒险之事——是将我小妹的安危置于何地?又是将我妖族置于何地?!”

池倾听烁炎情绪不对,立刻凑到铜镜前:“姐姐,这都是我怂恿……”

“你闭嘴,我还没好好教训你!”烁炎厉色望向池倾,“修仙界之事,与我妖族有何相干?!你立刻返回妖域,莫要我亲自来抓你!”

池倾愕然:“阿姐是认真的?”

烁炎冷笑:“魔族布局多年,终有一乱。你既知道谢家岌岌可危,还赖在那做什么!”

“姐姐?”池倾惊愕之际,望着烁炎的目光几乎带了陌生,“我同姐姐说过,我是要嫁他的,怎能在此时将他丢弃?何况……当初不正是姐姐劝我与他……”

“当初是当初,我当初如何晓得,堂堂天都玉郎,竟会落得如此人魔难辨的模样。呵,我瞧着,便是连藏瑾也不如了!”

“……”

一息沉默之后,池倾硬生生切断了妖力连接,手忙脚乱地将铜镜收回储物链中。

然后小心翼翼地,轻手轻脚地扯住谢衡玉的衣袖:“你……”

“妖王,是不同意这门婚事了。”谢衡玉张了张口,神情仿佛没什么变化,声音却带了死一样的宁静,“倾倾,也好,你回花别塔吧。”

池倾颤了一下,伸手环住谢衡玉的腰,用力将脸贴在他胸口,像是该起床时的动作一样:“我、我是不管旁人的……我的事情,我自己才能决定……”

谢衡玉抬手轻轻抚上她的长发,如蝶翼般的睫毛垂下,遮住漂亮的桃花眼,他仍由她将他拉回榻上,用锦被蒙住两人的头顶。

晨光照不进这密不透风的被团子,融融的暖香使谢衡玉安心了几分,他好不容易穿上的外衣又被池倾扯乱,头发上的玉簪也被她抽入掌心:“再睡会……再睡会儿……”

她喃喃自语地圈着他,紧闭着眼睛,仿佛……

仿佛……

池倾贴在胸口的储物链,不合时宜地送出烁炎的妖力来。

她缩在谢衡玉怀中的动作猛地僵住。

谢衡玉感到胸口传来一阵不轻的力道,池倾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开,坐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起衣裙和长发。

谢衡玉呆滞地起身,目光颤抖着望向窗外——日上三竿的时辰,明媚的阳光穿过花窗落进来。

他低头望向自己——记忆中那身外衣不知何时消失了,他仍然穿着里衣,散着长发,和刚起床时一模一样。

他又将目光转向池倾,彼时池倾已经从储物链中掏出了那面铜镜,红着脸准备送出妖力。

“啪!”

谢衡玉指尖突然暴起一股近乎狂乱的灵力,那铜镜霎时从池倾掌中脱手而出,重重摔在地上。

她转过脸,满眼诧异地望向他:“怎么了?”

他喘息着对上她的眼睛,池倾的星眸又圆又亮,映出他有些扭曲的,丑陋的面容。

谢衡玉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她不是让你回去么?还想再说什么?”

池倾睁大了眼睛:“她?姐姐?她何时说让我回去?谢衡玉……你、你还好么?”

池倾抬了抬手,铜镜立刻飞回榻上,她蹙着眉,抬手摸了摸谢衡玉满是冷汗的额头:“没睡好么?做噩梦了么?”

她用袖口拭干谢衡玉额头的汗,紧紧握着他的手,安慰着笑道:“不过你猜对了,确实是姐姐寻我。没事,我同她报个平安就好。”

谢衡玉眼神空洞,却只来得及怔怔摇了摇头,铜镜里却已经浮现出烁炎那张明丽俊秀的脸庞。

池倾伸手将铜镜放远滞空,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就这样没羞没燥地出现在烁炎面前。

烁炎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尚未开口,池倾便道:“姐姐,你看咱俩都好好的!特别是我,我尤其地好。十方海的事情你别担心了,你看你操心得都显老了。过阵子忙完记得带着嫁妆来天都。嗯,就这样,姐姐再见。”

烁炎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接话,铜镜就断了妖力,重新落回池倾手中。

她低头望着与谢衡玉紧握的手,蹙眉:“手怎么凉成这样?”

谢衡玉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大梦初醒般猛地将池倾拉入怀中:“倾倾,你来天都之后,多久没与妖王联系了?”

池倾轻拍他的后背:“姐姐没有大事很少同我联系。我估计她得知了昨晚十方海的异动,记挂着我,这才来问问。”

她笑着捧起他的脸:“哎呦呦,我家小郎君方才是被魇着了?说说看,梦见什么了?”

谢衡玉闭上眼,用脸颊用力贴了贴她的掌心:“不说,起床。”

池倾哼了声,耍赖似地往床上躺,刚准备盖上被子,却被谢衡玉一把扯开,他俯身猛地将她抱起,语气里带着她完全听不出的后怕:“不许赖床。”

“什么?!暴君!”池倾怒气冲冲。

谢衡玉没有回答,亲自替她洗漱穿戴,与她用了膳,又跟着她去唐梨处坐到午后,亲眼见了金乌西沉,才彻底放了心。

——是梦。

妖王并没有反对他们的婚事,更没有觉得他比不上藏瑾。

她只是放心不下妹妹。

之前的那一切,是梦。是他睡迷糊了。

“家主,医师来为老夫人请脉了。”谢衡玉正出神时,帘外传来唐梨贴身侍女的禀报。

他微微颔首,目送医师与侍女一同进了唐梨的寝间。

池倾坐在他对面,一边抬手往他杯中添茶,一边轻声道:“藏瑾前不久刚现身过,如今力量稍弱,或许老夫人不久便会醒转,我想着好好同她说说——你心里始终当她是唯一的母亲,你我婚事,不论如何,都该同她讲清楚的。”

谢衡玉道:“倾倾,她如今,不会反对我的任何决定。可是,她也不会将我当做子女……”

“家主!家主!”却在此时,帘幔被满脸悲切的侍女猛地掀开。

苦涩的药香被帘幔带起的微风搅开,艾草的味道像是焦糊的烟雾刹那蒙住了谢衡玉的喉咙。

池倾起身:“怎么了?”

侍女行至案前,依大礼跪下:“家主,老夫人……不行了。”

池倾闻言转过头来,见谢衡玉如行尸走肉般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掀帘往寝间内走去。

床榻上,瘦骨嶙峋的老妇人静静躺着,她的眼睛半睁半闭,喉底发着咕噜咕噜的声音,似在说着什么,却谁也听不清。

谢衡玉走过去,俯身凑到她面前:“我在。母亲,您想……说什么?”

“你杀……阿、阿瑾……我恨……做鬼也……”

唐梨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后甚至比香灰掉落的声音还要轻。

她的话没有说完,目光却彻底地,陷入永久的涣散。

谢衡玉低头望着那瘦小的,皱皱巴巴的,看起来仿佛没有核桃大的老人。

这是他的母亲,诚如池倾所说,这是他此生唯一喊过“母亲”的女人。

她竟然……到死也没原谅他。

第159章 第159章“终于要结束了啊。”……

“家主?家主?”

苦涩的艾香在房内飘啊飘,谢衡玉怔怔立在唐梨的寝间,神情惶然而怔忪,在外人看来,竟如游魂一般。

池倾早已走到唐梨榻边,见谢衡玉半晌不来,又回过头去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谢衡玉?”

凑得近了,她才发现不对——谢衡玉全身近乎失温,整个人都细细地发着颤,仿佛有极阴冷的寒意正从他的毛孔中缓缓渗透出来。

池倾心头突地一跳,几乎是在须臾间联想起他今晨起床时的模样。

她用力拉住谢衡玉的手,一边用指尖在他合谷穴掐按,一边转头对一旁的医师道:“来看看他。”

医师闻言正要上前,却见谢衡玉反握住池倾的手,朝他缓缓摇了摇头。

男人抬起眼,星灰色的眸子仿佛笼着一层挥而不散的大雾,那眸子转动着,一点点打量房内的陈设细节,仿佛他是第一次走入这间屋子。

良久,谢衡玉的视线才重新落回唐梨榻上:“她……如何了?”

这话出口,不论是医师还是侍女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点疑惑而复杂的神情——无他,只是因为他们从未听过谢衡玉用如此冷淡的语气称呼唐梨。

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个陌生人的情况。

医师思索了一霎,刚要开口答复,床榻那边却传来轻微的声响。

几人的视线立刻被吸引过去,却见唐梨侧过头,

微微睁开眼,朝谢衡玉的方向抬了抬手指。

谢衡玉知道她是在示意自己过去,可之前那几幕……幻觉?却依旧如恐怖的预示般在他的耳畔回荡。

“你杀……阿、阿瑾……我恨……做鬼也……”

这次,她会同他说什么?还说她恨他?说她至死也不原谅他?

谢衡玉的脑子很乱,呆立在那儿,被所有目光注视着,却连举步都显得艰难。

他到底是怎么了?他看见的那些究竟是预知,还是虚妄?如今他所处之地,到底是真是假?

袖中的手猛然攥握成拳,指尖嵌入冰凉的掌心,一瞬间竟然没有太多的知觉。

谢衡玉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扬手朝自己脸颊掴去。

“啪!”

他的动作太过迅速,掌风而过之际,谁都来不及做出反应,那张俊逸温润的脸上便已迅速显出了红印。

“家主!!!”

“谢衡玉?!”

池倾的惊呼声传至他耳畔,谢衡玉侧过头,脸颊泛着连绵的刺痛,挣扎彷徨的内心,却渐渐稳定了下来。

他朝池倾扬起唇,轻轻摇了摇头,朝唐梨榻边走去。

他俯下身,如之前的幻觉那般凑至唐梨身前,老妇人的呼吸声很微弱,甚至还不如他心脏错拍的跳动声。

他攥着衣袖,咬紧牙关,没有开口呼唤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等待着唐梨的下文——这点与幻觉相违的细节,使他更平静了些。

唐梨半睁着眼瞧他,却也并不说话。两人就这样一俯一卧地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谢衡玉总算将视线移到唐梨的脸上——那样近的距离,他突然发觉自己已有许久,不曾仔细看过这位名义上的“母亲”。

与幼时记忆中的女人相比,此刻他竟无法从这位近在咫尺的老妇人脸上,找到半分熟悉的感觉。

在他记忆里,唐梨是温和的,锐利的,冰冷的,哀婉的。然而此刻,那张被衰朽气息笼罩的面容上,除了深切的无力之外,竟然找不出其他第二种情绪。

谢衡玉忽然意识到唐梨的身体究竟衰老到了何种地步——或许她确实是痛恨她的,但身体的衰败,可能已经让她连这样激烈的情绪,都负担不起。

他怔怔瞧着她,却见有泪水顺着她半眯的眼尾缓缓淌落下来。那泪水沿着骨骼的起伏,深深沁入唐梨深刻的皱纹,最后泪痕和衰老松弛的皮肉交织在一起,叫人瞧不太真切。

谢衡玉张了张口,声音干涩:“您……”

唐梨缓慢地眨了眨眼,泪水依旧在不断地流淌。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连她自己都解释不清那颗纠结的内心,她疯了太多年,被无数珍惜的药草拖延着病体,心力却不知在何时早已散尽了。

这可能是最后一面。

唐梨看着谢衡玉模糊的身影,脑海中只浮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眼睛……好?”她用空荡荡的气声发出这三个音,那语调的起伏都有些模糊,她不确定他能不能听清。

于是又问了一遍:“眼、眼睛……可好了?”

胸口仿佛有块巨石被重重放下,谢衡玉听清唐梨的问题——与他的幻觉不同。

可是心中,依旧堵得厉害。

他点了点头,涩然道:“好了。”

唐梨眼角的泪水淌不尽似地往下掉:“好,好……”

谢衡玉垂眸瞧着她,想起自己也曾听人说起——他重回谢家的那阵子,唐梨也费心替他询问过医眼之事。

是愧疚吗?她对她……曾经,现在,是愧疚吗?

他不敢奢望太多,即便藏瑾的魂魄由唐梨滋养着,或许她能感知到一些什么。

可是,他不敢奢望太多。

“您……好好休养。”谢衡玉有些僵硬地开口,“父亲曾说过,要不惜代价地医治您,我答应了他。”

他直起身,没敢再看唐梨淌满泪水的脸庞,转身的刹那,却听后面传来颤颤的声音:“阿玉。”

他僵住,那声音太轻,他以为是错觉,接着往外走。

唐梨的声音忽然高了些,像是廊中往返穿梭的风声,破旧而空寂:“对、对不起……对不起……”

谢衡玉没敢听下去,径直从池倾身边离开。

帘幔掀起又垂落,将空气中的苦艾香搅开,弥漫得更苦。

池倾快步上前,走到唐梨榻边,瞧她的模样,便明白了什么:“老夫人……”

她顿了顿:“您见到阿瑾了吗?”

唐梨的目光有些空洞,似乎随着谢衡玉的离开一同失了神。闻此言,才缓缓反应过来。

她将视线转向池倾,泪水停了须臾,又开始淌。

病弱的老人,此刻与无助的孩子也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办……”唐梨问池倾。

池倾垂着眼。她明白了,唐梨如今是什么都知道了。

她瞧着她,瞧了很久,低声道:“老夫人,不是所有愧疚,都有机会弥补的。”

“可是,至少我会尽力补救。”池倾长出了一口气,坚定道,“我会在他身边。”

唐梨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脸上的神情却在瞬间变得呆滞,片刻,她忽然闭上了眼睛,仿佛在须臾陷入了昏睡。

池倾心中一紧,探手就要试探她的脉搏。

却听身旁谢家医师道:“在下来瞧瞧……”

她错身让开了位置,却见一旁婢女背后,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藏瑾,只是比起上次,他魂魄的颜色显得更淡了,若不留神,便似要融进空气里。

池倾转身掀帘而出,藏瑾也跟在她身旁出了屋子,往偏廊上走。

“藏瑾……你怎么在此时……老夫人的情况……”

藏瑾知道她要问什么,却摇着头,抬手制止了她:“倾倾,你可察觉到了谢衡玉的反常之处?”

“你是说……”池倾怔住,思索了一霎,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今晨起,他确实容易恍惚,像是被……魇住了似的。”

池倾细眉微蹙,越想越觉不妙:“只是时间太短,我尚未得空问他……你难道觉得,这与魔族……”

藏瑾点头:“照理说……他不该如此。你们可做了什么事,引了魔族警惕?”

——十方海?

池倾心中闪过几分怀疑,眉头皱得更紧:“你是想说……”

藏瑾道:“魔族擅攻心,若要出手,必会先尽可能地扰乱谢衡玉心境。”

池倾问:“所以,你觉得……魔族已经准备出手了?”

藏瑾侧过头,望着偏廊外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即便是长青的树木,在强劲的大风中也显得萧瑟。

若长久的凄风苦雨,哪怕是最坚韧的树木,也没人说得准,它是否能挨得过去。

“我觉得,是已经开始了。”藏瑾轻声道,“或许,只差一个契机。”

“契机……”池倾反应过来,“谢衡玉今晨与方才,均有如梦初醒的反应。梦魇……如梦初醒……”

藏瑾转回视线,静静瞧着池倾:“若是某个瞬间,现实与梦境重叠,他以为自己没有醒来呢?”

池倾心脏突地一跳,整个人如遭雷击。

“我……我去寻他。多谢你。”她习惯性地拍了拍藏瑾的小臂,手却从他虚无的影中穿过。

可她来不及想这许多,冲藏瑾勉强笑了笑,转身顺着长廊跑去。

藏瑾跟她走了几步,望着她在廊下转了两个弯,身影逐渐消失在檐下的视线。

屋外的风还是很大,一阵阵吹得树叶萧萧而下,便是感觉不到寒冷,藏瑾也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逐渐变淡的双手,脸上的笑意却深了几分。

“终于要结束了啊。”

他走出长廊,步入院中,头顶落下的树叶穿过他的身体掉在地上,整个世界,本身与他也没多少关系了。

“但是,尽量还是快些吧。”他的语气带了几分释然,回首望向不远处唐梨寝屋的房顶。

若来得及,他与唐梨也不是没想过,在恩怨落定之后,讨他俩一杯喜酒吃。

不是所有愧疚,都有机会弥补。

可是自私的人,谁又不想换个心安呢?

藏瑾想,倾倾,一切顺利。

第160章 第160章“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她……

“轰!”天都上空,分明是万里无云的大风天,却忽而一声雷鸣响彻,震耳欲聋,叫人久久难以回神。

池倾快步走在通往谢家正堂的廊桥之上,桥下水面波澜拍岸的轻响,与檐下喧杂的风铃声,刹那便被那巨大的惊雷淹没。

她猛然顿住,耳畔竟有一霎耳鸣,待反应过来,抬眼往空中望去,周遭却忽而又恢复了诡异的寂静——这次,不仅是雷鸣停歇了,甚至原先呼啸的风声也止住了。

池倾眸色微凝,耳畔仿佛又响起藏瑾的话。内心生出几分不安,更快地走过廊桥,几步之遥,却听一熟悉的声音响起。

“倾倾。”

池倾一愣,若非那身着利落劲装,长发高束的女子正疾步朝她走来,她便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去:“姐姐?”

池倾怔忪地轻唤一声,脑子还没

转过弯来:“你怎么亲自来修仙界了?正是多事之秋,你来此地,妖族怎么……办?”

她声音渐弱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对,直到烁炎在她面前站定,才略微松了口气:“……是分身呐。”

“倾倾,你瘦了许多。”烁炎静静瞧了她一会儿,语气软下来,“是要去见谢衡玉?”

池倾点了点头,蹙眉向烁炎来时的方向望去:“你方才见过他了么?你们说了什么?”

烁炎垂下眼:“你去和谢衡玉道个别,随姐姐回圣都避避风头,调养一下身子吧。”

“姐姐说什么呢?”池倾心中一沉,瞬间明了了烁炎来此的意图,声音里带了几分抗拒,“我身强体壮,如何需要调理身子?”

烁炎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容置喙道:“你当我真心不在意你与谢衡玉的婚事?你又当我当真不晓得十方海的情况?你觉得我为何如此匆忙地派了分身来此?倾倾,你如今的状况,莫说是谢衡玉,就算整个天都被魔族搅翻了天,你也不能插手。”

池倾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身旁平静无澜的水面。虽然她对阵法了解不多,但此刻也察觉到——谢家大阵似在冥冥中发生了一些变化,阵内所护守的所有事物,仿佛都静止了似的。

虫鸣鸟叫、风声水声,都像沉睡消弭了那样。

烁炎顺着池倾的视线,望向眼前那近乎停止流动的河流:“倾倾,姐姐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也并非棒打鸳鸯。正是知道谢衡玉如今所遇之事凶险万分,我才不愿你涉足其间——此事,我已同谢衡玉讲了。”

池倾猛地回过头:“那他……”

烁炎平静道:“他也请我,带你离开。”

“……不。”池倾得到这个答案,倒是并没有多少惊讶,心意却越发坚定了起来,“我不是小孩子了。姐姐,你说的不算,谢衡玉说的也不算。是去是留,我自己决定。”

烁炎笑了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在池倾抬步离去的刹那,忽然抬手朝她额前点去。

池倾见烁炎指尖带了妖力,不敢小觑,足尖点地,抽身后退的瞬间,立即从储物链中唤出灵器挡在二人中间。

水雾般透明的结界在烁炎面前展开,她神情一僵,不得已收回妖力,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

刹那,池倾身前的水雾散去,一只冰晶般的灵器玉镯乖巧地落在烁炎掌中。

她皱起眉,身形如电而过,一手攥住池倾手腕,一手抬指朝她额前点去。那动作来势极快,没有分毫迟疑,池倾全身一颤,还想抵抗,却听烁炎道:“睡一会儿吧。”

池倾没想到烁炎会说这一句,只怔怔瞧了姐姐一眼,却觉识海果真有些昏沉,还没来得及回答,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软软朝烁炎倒去。

烁炎扶住池倾的肩,脸色有些难看:“这身子究竟差到了什么程度,竟还要逞强……谢衡玉当真是……”

她沉了一口气,颇为埋怨地朝谢家正堂的方向瞪了一眼,扬手朝脚下一指:“沈岑。”

地面轰然坍缩,烁炎目不斜视地带着池倾自两道阵法间穿梭而过,倏忽便步入了公仪家的地界。

“见过妖王。”沈岑神情复杂地看着倚在烁炎肩头睡得昏沉的池倾,有些担忧地道,“方才谢家方向似有异动。您……”

烁炎朝他点了点头:“天都与魔族之事,妖族不会坐视不理。但说到底,谢家此劫,起因在谢衡玉自身,若他撑得过去,人族可保千年太平昌盛。”

沈岑立刻道:“我等如何助他一臂之力?若他撑不住呢?”

“增派人手,暗中盯住谢家各派系,若谁蠢蠢欲动,格杀勿论。”烁炎语气很冷,带着几分近似兽类的血气,却在视线落到池倾身上时,才柔和了几分,“魔族在妖族同样也有部署,我本人并不能轻易离开圣都。谢衡玉此番大劫……若他过不去……”

她沉了一口气:“想来,他也早有打算。”

沈岑还想说什么,却见一匹姿态傲然的白马乘着疾风自高空展翼而下。随着四足落定,它身后精巧雅致的马车也逐渐显现。

朗山掀开车帘,自车厢内一跃而下,朝烁炎匆匆见礼后,便急急地上前扶住池倾。

“带你主人回圣都,没有我的命令,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她再去谢家。”

“哦,好好,但主人她……谢公子他……”朗山想见烁炎神色不对,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朗山明白了。”

烁炎摸摸他的脑袋:“这是为你主人好。”

朗山吸了吸鼻子,重重点了头。

长空万里,天高地阔,白马以极快的速度驶离天都。不知烁炎用了什么法子,这一路上,池倾睡得昏昏沉沉,竟连呼吸节奏都没有变过一下。

朗山又变回了小狗的模样,缩在池倾身边焦虑地挠着车厢。直到白马发出忍无可忍的长嘶,朗山才垂头丧气地变回了人身,抓着自己的头发苦闷地叹了一口气。

池倾这这一觉睡得深,却并没有梦到什么,隐隐之中,也只听见识海,仿佛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那声音起初是极微弱的,连幻觉都算不上。可隔一阵,那声音便响几分,等她终于分辨出那声音的源头时,却又仿佛被塞住了喉咙一般说不出话。

——是天耀,是天耀通过她在十方海的本体灵树喊她。

池倾刹那清醒过来,可整个人却仿佛被魇住一般,不仅动不了,便是睁眼也极困难。

“池倾!池倾!”天耀的声音很急,仿佛察觉了什么不对,“灵树的灵力被封锁了,你想做什么?”

——灵力被封锁了?除了她之外,应该只有烁炎才能做到这点。

烁炎是因为察觉到她妖力几乎透支,才这样做的吗?还是……她已经对龙族另有安排?

得醒过来啊,得醒过来才行。

池倾死死咬紧牙关,记起朗山在自己身旁,用了全力,才勉强抬了抬手指。

朗山焦虑得头发都抓掉了一把,却分毫不曾错过主人的动静,见池倾手指一动,便立刻扑上去握住她的手轻轻晃起来:“主人主人主人主人!”

池倾只觉身体抽动了一下,神识似乎重重砸回了身体里,她猛地睁开眼,像是顺着惯性那样翻下榻:“朗山!姐姐呢?我们现在在哪?我要回去!”

她说着就要往外冲,可手还没碰到车帘,一道赤红色的妖力却在她面前腾地掀起了一堵结界,那结界无限如同四面坚实的牢笼,将整座马车牢不可破地罩在期间,以池倾如今的妖力,简直连半点脱困的可能都寻不着。

池倾闭了闭眼,迫使自己强行冷静下来,又重复道:“朗山,姐姐呢?妖族现在是什么情况?”

朗山道:“主人可还记得卖货郎之事?这些日子,各州百姓暴乱不断,其中多数妖族皆是一夜之间心智失常。且众人纷纷传言,卖货郎背篓中的邪器,已在各州流通数年,经手的不知多少人,都受了那邪器的影响了。”

“各州哪有那么多卖货郎……又哪来那么多邪器……”池倾喃喃着,思绪却前所未有的清晰,“是魔族。若是真正的卖货郎现世,天下大乱,哪还需要魔族如此大费周章地布局?只是妖族如今的暴乱,究竟有多少是魔族浑水摸鱼……各州圣主又如何查起?”

朗山摇头:“妖王得知此事,下令全部镇压缉拿。只是除了圣都和戈壁州,其他各州的情况还是……”

“治标不治本。妖族修炼本身随心随性,但凡心魔一生,便比人族修士更以受魔族操控。”池倾低声道,“七年前卖货郎之事初见端倪,其他各州虽说也查了,却也没太放在心上。”

朗山见她神情不对,连忙安慰道:“主人,妖王说这些事,主人都不必放在心上。魔族诡计,用不着主人和龙族出手,妖王说她能……”

“若非万不得已,若非当真危机,姐姐怎会将我用这样的结界困住?”池倾苦笑一声,打断了朗山的话。

她抬手轻轻贴上那层赤红的妖力结界。热意如滚烫而潮湿的鲜血,自她掌下流淌开来。

比它更强大的结界,活到现在,她似也

只有在十方海之上……才亲眼见过。

池倾沉默了片刻,闭上眼,将神识投向自己在茫茫海底种下的那棵灵树中。

“天耀,”她终于回应了龙族少女的呼唤,“我想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破开坚不可摧的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