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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谢衡玉的眼神…像是被遗弃的……

池倾此言讲得并不客气,公仪夔听了却并未露出半点被冒犯的神情,而是用手杖杵了杵地,笑道:“这是应当的。”

话音落定,磅礴的赤红色灵力自其杖底涌起,如同蔓延的野火顷刻扑向二人,去势汹汹,一下点燃了那两只跳动的蛊。

那红色映在池倾沉黑的眸底不住闪烁,诡谲的火光仿佛自她本身流露而出,她就那样无声地静静看着公仪夔的灵力烧断两蛊之间的联系,神情莫辨,不知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良久,眼前的火光由明转暗,公仪夔在撤出最后一缕灵力后,特地给池倾看了一眼双蛊的模样——许是察觉到了与同伴的失联,两只蛊虫都在各自宿主体内惶惶不安地躁动起来,原本规律跳动的两个“心脏”,在此刻也颇有些心悸的样子,好似正试图突破宿主的身体,与身处外界的同伴再次连接羁绊。

“孩子,此蛊若不解,早晚有一日,双蛊会重新相交,届时二者羁绊只会比今日更甚。”公仪夔笑道,“所以这交易究竟做不做,你可得考虑清楚。”

池倾眼波微动,深深朝阮鸢脸上望去,她最初那一瞬间所流露出的犹豫与不忍正中公仪夔下怀——年轻的孩子,即便装得再八风不动,到底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只略激一激,终归是会乖乖听话的。

他在树屋外的小石凳上坐下,拄着拐,晒着太阳,闲散得和普通老人没有半分区别,全然给足了池倾考虑的时间。

然而,池倾并未思考太久,便微笑着开口:“老太公,其实,我一直有件很好奇的事情……”

她抬眼对上公仪夔和蔼的视线,不慌不乱地柔声道:“人族古有滴水穿石之说,我想试试,自己究竟能不能击穿您这块……老而不死的石头。”

话音落定,池倾足下骤然如涟漪扩散般荡开圈圈妖气,原先被她灌入树屋和雨林植被的力量在同时尽数收回。

然而,她左手的伤口还未恢复,那在她放任之下被刻意洞穿的口子,此刻正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显得狼狈又惨痛。

公仪夔看着她,坐在石凳上的屁股甚至都没有挪动一下,失笑道:“怎么?最终竟是决定螳臂当车?啊,这抉择可太不明智了。”

池倾直直凝视着公仪夔,眼底平静无澜。

林风忽止,她抬起左手,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被妖力纠缠成鲜红的利刃,那武器尚不成型,但气势却极凌厉妖异,近乎邪器。

公仪夔看在眼中,有些讶异地直起身,但到底也没更多忌惮之色。

然而下一瞬,出乎意料地,那利刃却被妖力拉扯着,直冲池倾体内而去!须臾之间,虚空中泛起一声“喀嗒”的轻响,仿若水滴没入湖心,也仿佛古老门锁被悄然开启,池倾周身的妖力波动忽然滞住。

下一瞬,全然与她原本属性相反的,烈火般金红的妖力自她周身迸发而出,泛起岩浆喷发般灼然的火光。

池倾将左手伸入那火中,血液洒落,伤口瞬间愈合,而那金红的妖力亦越发激荡。

公仪夔此刻终于站起身,眼底露出些许忌惮:“难怪……你体内有妖王之力。”

池倾五指紧握,从那金红妖力中缓缓抽出手,锐利的剑光猛然荡起,她身影如电,骤然冲向公仪夔。

忌惮于池倾的身份,公仪夔原本打定

主意以守代攻,绝不轻易朝池倾出手,然而对方却好似完全没有任何顾虑,身法鬼魅,招招只对准他的死穴下手。

公仪夔在化开几招的契机,便瞬间看清了池倾的攻击规律,老者放声大笑一声,反手扣住池倾肩膀一压——“喀嚓”一声,池倾吃痛低呼,反应过来的时候,全身冷汗直流,半条手臂都被卸了下来。

她痛极,星眸却冷冷望向公仪夔:“老太公,是想杀死我么?”

公仪夔摇头:“怎敢?”

池倾当即哈哈大笑起来,金红妖力自她肩头猛地燃上,她玩儿似地给自己接回手臂,再次提剑冲向公仪夔:“再来。”

公仪夔眼底闪出一丝疑惑,扣住池倾手腕脉门,灵力一送,直直将她甩飞出去!

“你这是何必?”公仪夔叹道。

池倾没有答话,整个人软趴趴地瘫在地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肋骨——好像断了两根。

烁炎的妖力又一次燃起,片刻后,她再次爬起身……

公仪夔摇头,只当这孩子妄图拖延时间,或是脑子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索性任着她闹,直接放出灵压,没等池倾近身便又一次将她打了出去。

一次、两次、三次……池倾整个人痛得像是散了架,唯一记得的事情就是在疗伤后晕头转向地爬起来,然后再一次冲向公仪夔。

次数多了,公仪夔也有些不耐烦,一手离开手杖,虚空一捏,死死攥住池倾脖颈,困惑道:“丫头,你究竟想做什么?若是想以此耗死我,只怕我还没死,你就残了。”

池倾整个人像只没力气的猫,软绵绵地垂着头落在公仪夔手中,一点儿挣扎都做不出来。

公仪夔看得无奈:“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天天在想些什么。识时务者为……”

下一瞬,池倾却抬起双手,握住了公仪夔的手臂。

她抬眼望向他,星眸分明平静得很:“老头,你杀不杀我?”

公仪夔刚想否认,倏然间,心头却突兀划过一抹不祥的预感。

那种感觉许久没有在他心头出现过了——准确来讲,近些年,除了越来越近的死亡之外,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令他内心有所波动。

然而就在这一刻,那种源自本能的警惕,一下子击中了公仪夔。

久违的不安时他下意识更紧地掐住池倾的脖颈,片刻后,一阵窒息般的呜咽声从池倾嗓中传来。

——不对,他不能动她。

理智倏然回笼,公仪夔想起池倾手中的七伤花,更想起她那重重身份背后的光环。

为了七伤花,公仪家不得不去威胁她、得罪她,但他们绝对不能杀掉她。

公仪夔没有正面回答池倾的问题,可他掌中的力气松了,这就已是全部的答案了。

池倾却在此时笑了起来,她死死握着公仪夔的手,哑声道:“老头,你看着我。”

公仪夔一抬眼,撞入一双妖力狂乱,满目血红的眼中。

池倾道:“我这一生,最恨被人威胁。”

与此同时,强大到难以形容的妖力自池倾掌中迸发,公仪夔当即反应过来什么,却已经太晚——他一眼看出池倾不是个善于对战的妖族,又因为尚还年轻,妖力距离那传说中十五满阶的大妖,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因此,即便他早就知道烁炎在池倾体内封印了部分妖力,却也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就连烁炎自己,距离满阶大妖也都还差着两阶。

可是公仪夔,却算错了两件事。

第一,他以为烁炎顶多在池倾体内,留了少部分按她如今品阶可以承受的妖力。但事实上,烁炎接回池倾后不久,就给她源源不断地渡入妖力,直到整只妖都快虚脱了才勉强停下。

第二,他以为池倾方才所为纯纯是在找虐。但池倾却是算准了他不敢真的杀死她,于是一级一级地借着被重伤的契机,冲开了烁炎在她体内留下的重重妖力封印。

换而言之,她被伤得越惨,烁炎封印在她体内的妖力,便愈加能够发挥到极致。

公仪夔之前想得没错,超过池倾品阶太多的妖力,会在为她所用的瞬间撑爆她的妖丹。因此烁炎才会给她下那么多封印。

五行,代指金木水火土五元素,其中水生木,而木生火。池倾作为草木妖,属性为木,而妖王烁炎的属性则为火。她们两人的妖力本身便有互惠互利的能力,因此,一旦池倾受伤,封印一层层剥开后,便又会重新替池倾治疗之前的伤势。

只要……公仪夔给她的时间够多。

而巧的是,公仪夔偏偏就给了她那么多恢复的时间,直到最终老人终于不耐烦时,烁炎所有的封印也都无比平顺地解开了。

池倾含笑盯着公仪夔有些浑浊的双眼,那含着狂乱妖力的星眸亮得惊心动魄。

“多谢老太公,”烁炎与她本身的妖力冲入公仪夔的血脉,与这半步化神的人族修士的灵力重重相撞,那个瞬间,剧痛同时自两人体内蔓延开来。

公仪夔修为再深厚,到底也是个天不假年的老人。将家族扶上修仙界六大世家的位置后,他已算不清自己享了多久的清福,而这般强烈的痛楚,自己又是多久没有体会到过。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忽得呕出一口血,大喝一声,周身爆发出强大的灵压。

池倾这厢状况也不太好,方才堪堪咽下一口血水,尚未缓过来,便被公仪夔爆发出的力量猛然逼飞出去。

她整个人重重砸落在树屋上,半间房子都被她砸塌了下去,一堆莫名其妙的干尸被她压在身下,阴森难闻的气味穿过废墟残骸钻入池倾的鼻腔,虽然很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好笑……

但她确实没有忍住,捂着口鼻狠狠哕了一口。

公仪夔在此刻飞身而至,手中拐杖俨然已成一件法器,以霹雳之势直朝她命门而来!

完蛋了,这次是来真的了!

池倾心头大震,运着烁炎的妖力堪堪躲过一击,这种躲避的动作几乎出于本能,待她反应过来后,看着那根拐杖如利剑直直插入她身侧不远的废墟,这才后知后觉地生出种淡淡的绝望来。

烁炎对外隐瞒了自己的实力,不论是妖族还是修仙界,都以为她离满阶大妖还差两阶,事实上早在去岁年末,她便已突破了十四阶。妖族以实力为尊,更高的品阶只会更好地稳固地位,因此没人觉得烁炎隐瞒了自己的品阶。

可池倾对此却完全知情。

妖王十四阶的妖力,以及她的妖力加持,在年迈的公仪夔有所松懈的情况下,竟依然不能重伤他么?

半步化神,究竟是怎样的境界?

“接招!”公仪夔周身灵力暴乱,此刻杀红了眼,已分不清南北东西,当即抽出长杖拨动灵压,直朝池倾门面又是一击!

“倾倾!!!”却在此时,熟悉的声音从林外传来,数道灵器圣光坠星般落下,在池倾面前骤然铺开,一个血色的身影跃林乘风而至,雪色剑光列缺而下,与灵器一道荡开公仪夔的灵压,直朝着他反扑而去。

混乱之中,池倾被从天而降的谢衡玉用力拉入怀中,他状态很差,脸白如纸,不知是谁的鲜血几乎将他的白衣都染得污糟一片。

可偏偏他看她的眼神是那样鲜活,紧紧抱着她的样子,令池倾想到幼年在三连城看到的,被遗弃在路边,即将饿死的小狗。

池倾打眼朝周身环绕的灵器望去,同时掌心一沉——却是她原本戴在颈上的储物链,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

妖力朝里一探,池倾愣住:“这是留给你护身的东西,怎么什么都没有用?”

谢衡玉深深凝着她,眼底不知是绝望还是后怕,颤然一刹才道:“你的东西,我要替你留好。”

池倾无奈:“可你也是我的……是我贵重的东西啊……”

她说这种花言巧语,仿佛已是习惯了,可谢衡玉听了这话,眼底的水色便越发深切。

他似想说什么,还未开口,脸色却变了——只听周身灵器忽然不安铮鸣,下一瞬,一声怒吼从公仪夔喉中而出,他苍老的双眼死死盯着谢衡玉,整个人如同一个泄了气的布袋,瞬间腐朽下来。

他如僵尸般凝望他们,颤颤:“你、杀了……公仪汾?!!!”

下一瞬,池倾听到身下树屋的废墟中,也传来了同样的,含糊不清的吼叫。

——是那群干尸。

第42章 第42章他怕她赢不了,怕他们没有以……

干尸嚎叫之声此起彼伏,简直如同鬼哭狼嚎、天崩地陷,池倾猛地听了一耳朵,只觉得耳膜都要突突地跳起来。

见势不妙,谢衡玉一把拉住她,这厢两人方才飞身离开废墟,那厢恐怖的裂瓦之声便已从身后大作——几只遍布尸斑、惨败泛青的手从房底破土而出,每寸关节都诡异地扭曲着往外爬。

树屋残骸顷刻被掀翻,周遭顿时飞沙走石、尘埃蔽日。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大呵,却是皮肉凹陷、瘦骨嶙峋的公仪夔挥着长杖骤然跃至半空,他大张着口,上下牙齿接二连三地脱落,伴着他的嚎叫,混着口水一道往地上掉。

“他怎会突然……”池倾感受到公仪夔身上刹那爆发出的力量,周身妖力受到威胁,控制不住地向四方泄出。

他们此刻所在的山头虽然看似位置偏僻,但实际却在众山寨远远的簇拥和监视之下。若说之前池倾和公仪夔的交手,双方因为各种原因还有所保留,那么此刻,她已完全感知到眼前这位公仪老太公,已然处在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状态里。

虽然公仪夔的灵压受情绪稳定已有不稳,但池倾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过不了多久,公仪夔与她外泄的力量,便会惊动整个公仪家——而到那时他们真的要斗的,恐怕便不止于这一堆干尸的“人海战术”了。

谢衡玉神情微沉,低声道:“这是……回光返照。”

池倾心头一惊:“什么?!”

谢衡玉道:“将死之际,人体的五脏六腑会飞速衰败,但人在弥留之际,有时会出现一种突然康复的假象,被称之为回光返照。公仪老太公或许是生了同归于尽之心,也或许是自断后路也要夺得七伤花——总之,他这是让自己,提前进入了回光返照的阶段。”

池倾愕然望向公仪夔,但见这老者此刻还悬停在半空,而那一众干尸周身泛着的阴寒尸毒正化作浓浓黑烟,股股涌入公仪夔的口中——不过片刻,池倾便已感觉到他那邪气的灵压更上一层。

池倾喃喃道:“公仪夔回光返照后的实力,能到什么程度?”

谢衡玉停顿片刻:“他的巅峰。”

话音未落,池倾已冷着脸,扬手甩出储物链——十几枚不同品阶的灵器霍然出手,极强的灵力于刹那间将干尸与公仪夔之间完全隔绝。她冰冷的目光扫向不远处那些狂性大作的干尸,眸中暗红色妖力乍现,掌心逐渐幻化出一柄长刀。

然而,尚未等池倾出手,一众干尸突然仰头长啸,动作扭曲地绕圈疾行,将三人团团包围起来。

谢衡玉轻轻按住池倾握刀的手,视线警惕地投向群尸,沉声道:“这是人海阵,不可妄动。”

此言一出,池倾果然眼前一花,只见原本尚算不了太多的干尸忽然间分裂出千千万万只,虚实交叠,海潮般狂狂涌来,她蹙起眉,有些无言以对:“……就不能全部杀死吗?”

“这些尸潮之中,只有原先在废墟底下的二十余只干尸是真,其他都是假的,万一错杀,不但消耗妖力,且尸潮反而会越杀越多,直至受困者力竭或陷入谵妄。”

谢衡玉一边说着,一边却拉着池倾的手径直闯入尸潮,他周身的护体剑光闪烁,毫不吝惜地将池倾密密实实地护在其中。男人步子迈地极大,在尸潮中七拐八绕,仿佛能够辨别出干尸真伪一般,大多时间并不出手,可每每有所动作,却都是见血封喉地一击必杀。

池倾在谢衡玉身后,被一群尸潮晃得眼花,讶然开口:“你是如何分辨出那些真干尸的?”

谢衡玉紧了紧池倾的手,像是开了句玩笑:“三分靠记忆,七分靠运气。”

他说这话时微垂着眼,眸色沉稳如无澜之水,那张十分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血色,虽是肉眼可见的虚弱,但神态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镇定。

池倾望着他的表情,想起他少年时没入虫潮的那个瞬间,当时那张尚且稚幼的脸上,似乎也没有太多鲜明的恐惧求存之色——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啊。

池倾这样想着,无视了谢衡玉淡然自若的神情,用力攥住他修长的指骨,沉声道:“我之前没有问你,和公仪汾的那一战,你究竟消耗了多少?如今又还剩多少灵力?”

谢衡玉闻言自尸潮与剑光之中侧过脸来,桃花眼温和至极:“倾倾不必担心,我可为你开道,也定能全身而退。”

他如此这般说着,两人却不知何时已闯入了尸潮正中。半空之上,公仪夔如风筝般飘飘摇摇地踩着风,正垂头用那双深陷的浊目深深盯着他们,诡谲的黑气在他周身徘徊,森森若鬼。

纵然有十数灵器护体,池倾仍是被公仪夔瞧得心头一凉。却在这时,谢衡玉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两人对视一眼——倏然之间,公仪夔周身的黑气暴涨,阴森的灵压如黑云般自上空盖下!

与此同时,皎然剑光连同金红的妖力同时挥出,冲天而起,连带着挡在半空的灵器一道直朝那黑云击去!

“轰隆!!”过于强悍的灵力对波,剧烈的爆裂声自长空炸响,刹那间,池倾只觉一阵巨大的气浪自半空朝她滚滚而至,她抬剑欲挡,身后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一声尖叫——竟是又一次清醒的公仪襄夫人!

“噢噢啊啊啊!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呀?!又哪里来的那么多尸体啊啊啊啊!”

公仪襄夫人嗓子尖,那近乎崩溃的大叫居然一时没有被爆裂之声遮蔽,如针般扎进了池倾耳道。她因此分心一瞬,手中妖力所化的长剑震颤不止,“喀啦”一声竟从中断横出一道裂口!

池倾当即回神,掌心一合,将那剑化回妖力收回体内,抬眼扫向眼前灵器,抬手喝道:“焚天来!”

谢衡玉一惊,打眼望去,只见十数灵器圣光之中,一道算不得起眼的绯色随声后撤,稳稳落在池倾掌中,登时化作一柄轻巧秀美的长剑。

——那把传说中引天火挽怒澜,陪同妖王拿下赫赫战绩的焚天剑,竟然完全变了个样子,乖乖巧巧地落在池倾手中。

“没想到姐姐把焚天都给了我吧?”少女随手挽了个剑花,周身却顷刻扬起燎天大火,她回头深深看了谢衡玉一眼,故作轻松地笑道,“拜托你,如果能逃出去,就先将阮鸢和那个女人带走,我一会儿……就来找你。”

池倾那双星眸明亮至极,可眼瞳深处汹涌的暗红色妖力,却拉扯着一种强烈的癫狂之意零星透出。

谢衡玉看着她,并没有回答,或许他们彼此都清楚,这句话中的“逃出去”和“来找你”,甚至包括谢衡玉之前所说的“全身而退”,都更接近于一种带着期盼的自欺欺人。

只不过,谢衡玉之前是为了留下,而池倾却是为了将他推开。

他看着池倾站在金红的火光与黑云之中,裙摆随风而动,像是一棵被点燃的花树。忽而一种痛意从心口层层叠叠地泛上来,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种情绪竟是因为过度的惧怕忧虑而产生。

他怕她赢不了,怕她刚刚的那句话,

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

那有些陌生的,黏糊潮湿的情感在胸口似浪翻涌,几乎令他窒息。谢衡玉最后看向池倾一眼,天光大亮,从斑驳树荫之间落下,成为了红黑之间的第三种颜色。

骤然,他引天光为剑,无边剑意卷地而起,毫无分别地杀开地上汹涌难尽的尸潮。

群尸的怒吼有一夕缓和,甚至公仪夔周身的黑云也因谢衡玉这一剑而显而易见地势弱——谢衡玉挥下这剑,一句话没留,飞身冲向阮鸢的方向,带起那两个女人便走。

池倾望着他那带血的背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察觉到了对方生出的莫名不安的情绪。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经顾不得这许多——她望着那一地尸潮残骸,眼底泛起一丝茫然。

……不是说,不能错杀么?

然而这厢,公仪夔已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尸潮暂歇,没了那种阴冷尸气的补给,公仪夔实力有所减弱,然而正因如此,老人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那“罪魁祸首”谢衡玉身上。

黑云逼着谢衡玉离开的方向而去,公仪夔失却理智,怒吼着挥下灵压,池倾提剑赶上,一咬牙,用了九成的妖力朝那黑云劈去——

轰然一声难以形容的巨响,估计天地初开之时也顶多如此……谢衡玉感到背后灵力妖力翻腾,尸潮和树木的残骸当即顺着爆裂的热浪被甩向远处,刹那间地动山摇,仿佛整个山体都要从中裂开似的。

他蹙起眉,架着阮鸢二人走到山腰处,在乱草中勉强找到一处还算隐蔽的山洞,划破掌心用鲜血临时在洞口抹了一个阵,确认阵法无恙后,抬脚便又往山上走去。

尸吼与爆裂之声一浪浪从山巅传来,成林的树木成了天火的燃料,再没有一处绿意,火海之上的黑云翻涌如潮,似是那大火的黑烟,也似下一瞬就要落下一场倾盆。

这山不算高,谢衡玉却从未觉得上山的路这样长——他感到自己的灵力在身体中缓缓流失,伤口一时愈合不了,血水滴滴答答地顺着手指滑落,最终与衣摆上的红融在了一起。

他未曾想到……池倾去寻阮鸢,却竟会与公仪夔对上。

他大步顺着山道走上台阶,仰着脸,眼底死死锁着山巅那片金红的火海……脚步好沉,那一剑挥出之后的力竭,直至如今才风雨欲来——与公仪汾对战时落下的,又在赶来见池倾前勉强用灵力压制的伤口重新开始撕裂。

先是虫兽咬开的创口,所带来的难以抑制的痒意,后才是撕心裂肺般的痛处。可是比这些更难捱的,却是他心里密密层层泛起的惭怍与自厌。

——池倾,究竟是因为什么喜欢他?他在她身边,到底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成为“谢衡玉”的这些年来,他几乎对自己获得的一切都没有实感,那些东西似本就不属于他,只不过是挂了个名暂存他这——只有随着修炼一步步加深的修为成了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可这样的修为……即便在修仙界已是同辈之中少有人及的程度,却依旧并不足以替池倾抵挡她所面临的困境。

他上山的脚步没有放慢,可一步一步却这样沉重,他不敢想,如果烁炎并没有给妹妹渡过那么惊人的妖力……如果那些灵器并不在池倾的身边……

轰然一声雷响,谢衡玉抬眼望向天空,就这样看了许久后,才渐渐意识到那巨雷并非出自公仪夔的灵压,而是天空真的要下雨了。

乌云密布之间,豆大的雨滴重重坠下,砸在人身上,有种同归于尽、不死不休的气势。

谢衡玉拖着满身的血水,不知为何突然加快了速度,朝山顶跑去——大雨糊满他的脸,心跳过快,似有什么绝望又不祥的情绪要从喉管里呕出。

他记不清自己跑了多久,只是在疾行之后的某个刹那,却顿住。阴风怒嚎,暴雨骤响,他爬上山,却见那只属于池倾的金红色火焰,在漫天的雨水中、在他颤抖的视线里,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奇异的声响,混合着尸吼、狂笑、雷声与雨声而至。

谢衡玉神情怔忪地盯着眼前的景象,耳畔似有耳鸣,眼前似入幻梦——他听不清。

可若侧耳细听,可能不难发觉……在那堆杂乱的声音中,某个空洞的声响,尚还称得上耳熟。

是骰子在龟甲中摇动的碰撞声。

第43章 第43章谢衡玉的剑,与他从前那种温……

冷、好冷。

是因为在修仙界的疆域吗?仿佛天时地利人和,全都站在了公仪夔的那一边。

池倾全身都被大雨浇透,掌心残存的一抹金红色妖力,在那阴云与大雨的衬托下,微弱得好似一粒随时便要熄灭的火星。

“花……”公仪夔大张着嘴,语调莫辨的嘶哑声音从他喉底传出,如同自深渊而起的风声。

池倾静静看着这老者,她那双星眸虽依旧明亮热烈,可原本蓬松的卷发此刻正狼狈地粘在衣上,雪白的长裙上满是泥点子,落魄到显出几分穷途末路的意味来。

雨势甚大,雨滴子落在皮肤上的触感像是冰雹,甚至有种隐隐作痛的寒凉。池倾仰着脸,目光从公仪夔身上,又移到天上,歪了歪头,心中不切实际地生出几分困惑。

照理说……不该啊。

都说祸害遗千年,她这样的人,再怎么说也不至于二十三四岁就死了……何况,是死在这么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手里。

池倾对公仪夔吼出的那个字置若罔闻,只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笑了出声。

身后,那些被谢衡玉一剑摧毁的干尸,果然如他所说,又坚韧不屈地爬了起来——越杀越多。

他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往池倾身后挤,那骨骼扭曲的喀喀声听得让人头皮发麻,何况干尸身上散发出的阴森尸气。

可偏偏,池倾在这样前有狼后有虎的情景下,哈哈一声笑了出来。她的声音不算轻,纵然有雨声掩盖,却也依旧清晰地传到了公仪夔的耳朵里。

老者悬浮在空中,枯朽的五官似乎都因这笑声扭曲了一下——事实上,若是池倾身后的尸傀有些思考能力,他们也该为了她这莫名其妙的一笑苦恼片刻。

池倾抬起手,看着漫天大雨逐渐浇灭了自己掌心的金红色妖力,摇头叹息道:“姐姐的妖力……都花完了啊。”

她长着那样一张艳气夺目的脸,不笑的时候倒还好,可一旦露出那样狡猾而张扬的笑意,再狼狈落魄的装束仿佛也遮盖不住她的神采了。

储物链在池倾的锁骨间晃啊晃,围绕在她身侧相护的灵器倏然被她收回,她含笑握住那链子,明亮肆意的眼底多少流露出几分疯狂的意味,仿佛有团火在她眼底跳跃。

“想要花是么?”她轻轻地重复着,掌心妖力忽闪,一朵灵气逼人的金黄色复瓣花在她手中缓缓显现。

霎时,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阴风忽止,疾雨骤停,尸潮也有所忌惮地停下了前进的步子……而公仪夔的眼底迸发出偌大的狂喜,瞬间从半空落回地面,疾步往池倾这边走来:“花、花!!”

池倾眼中的嘲弄更甚,她掌心托着那朵花,待公仪夔靠近了,忽然五指一合——娇嫩的花瓣瞬间化为黏腻的一团,鎏金般的花汁顺着池倾的指缝点滴渗出。

公仪夔的脚步瞬间顿住,他方才跑得太快,如今又停得太急,一把枯瘦如柴的老骨头哪里经受得住这种折腾,差点没令他一头往地上栽去。

池倾弯起眼,慢悠悠地“啊呀”了一声,轻笑道:“您还是走慢点吧,别摔着了。”

说话间,掌心又是一阵妖力闪现,再一朵新的“七伤花”出现在了池倾的手中。她乌黑的瞳仁漠然凝视着公仪夔,挑衅般地,又将那朵花揉得污糟。

然后是第三朵、第四朵、第五朵……

公仪夔死死盯着她的手,一字一顿地怒声道:“假的,你戏耍……”

池倾笑着打断他的话,缓声道:“老太公,你以为我是谁?由我炼出的花,即便及不上真正的七伤花,也比你们家拿命磕的丹药好上不知多少。”

“七伤花,是我

的,是妖族的,也是我给姐姐留着的。你多大一张老脸,咄咄相逼,即便我今日死在修仙界,也绝不让你得逞。”

池倾垂眸而立,腰背清直挺拔,整个人如同一棵生机盎然的花树——金黄的花汁自她的掌心淌落,在滴入地底土壤的瞬间在她脚底汇聚,如同没入了树木盘根错节的根系。

池倾轻声道:“何况,我即便赢不了你,也绝不会输。”

随着此言出口,池倾本身的妖力突然开始暴涨,暗红色的光芒在转瞬将她完全笼罩,全身的骨骼仿佛都被支离、重组……

池倾皱起眉,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几乎是短短的一个瞬间,她的妖力登时充盈了她本将干涸的妖丹,并且源源不断地冲开她的上限,继续扩张。

在谢家将七伤花送到妖族的第二日,池倾就开始研究这朵传说中的花了。修仙界的人想得不错,仅仅只是一朵七伤花,哪怕将烁炎抬到了十五阶大妖的品阶,对于整个妖族的提升也并没有大到不可控制的程度。

但如果池倾能够为妖族炼出更多的七伤花,那妖族的形势便会全然不同。

她这样想了,也着手去做了,虽然没有成功,但也并不是全无成效——至少刚刚那些被她碾碎的金黄色小花,就全都是她炼化失败的残次品。

虽然是残次品,但她吸收得多了,也足以使自己的妖力在短期之内大幅提升。

池倾的品阶一层层往上突破,十阶、十一阶、十二阶……她低吼一声,再也承受不住那汹涌而生的力量,下一刻,磅礴的妖力转向,没有节制地穿过她的身体朝四周而去。

霎时植被疯长,那速度远比她在林园中为寻阵眼刻意为之要快更多,被烁炎妖力烧焦的土地在下一刻长出了新生的嫩芽,草木蔓生,巨大的树木拔地而起,巨伞般的树冠连成一片浓绿的天空,完全遮住了阴黑的浓云。

池倾转向那堆闹哄哄的尸潮,指尖一动,植被应声而长,枝枝蔓蔓地将干尸缠绕固定在地上。干尸的反应很迟缓,直到完全拔不动腿了,才察觉到不对,动作狰狞地开始撕扯起脚上的藤草来。

池倾没再理睬这些喽啰,她别过头直视公仪夔,笑道:“我要你死。”

妖力霎时朝公仪夔狂扑而去,可她到底也只是勉强提升到十二阶的妖,即便力竭,估计也只能阻挡公仪夔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是否能撑到老者回光返照结束,池倾自己也说不准。

“唉,真的好难杀。”池倾眼见自己狂涌的妖力在公仪夔手下逐渐化去,默默叹了口气,抬手又凝起一波打过去。

算了算时间,谢衡玉此时应该带着阮鸢她们走远了。

池倾暗自权衡了一霎,轰然推出一波妖力,自己却飞身疾退,冲入被藤蔓缠得难以脱身的尸潮中,直接往下山道上跑去。

“人呢?”进入回光返照时期的公仪老太公,虽修为直逼巅峰时期,可脑子不知为何转得慢了几拍,等彻底化解了池倾的妖力后,才愕然往她离去的方向扫了一眼,嗓子眼模糊不清地发出两个疑惑的音节。

“反正你这老头早晚也要死,阿鸢跟谢衡玉都走了,我干嘛还在这耗着?!”池倾发誓自己这辈子就没跑得那么快过,然而与此同时,强悍的妖力依旧在她体内乱窜,她推开尸潮朝外跑,心脏跳得骤急骤缓,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的妖丹要被撑得炸开。

“可恶!”池倾知道自己即便暂时升到十二阶,却也是再怎么打也抵不过公仪夔,吞了五朵假花,无非是先声夺人。只是没想到这假花暴涨的妖力也大得离谱,她的妖丹一时吸收不进,整个人便只好一边跑,一边狂洒多余的妖力,一边控制不住地呕血。

池倾脚下的植物欢欢喜喜地跟着她的步子生长,无论是她的妖力还是血,都让它们吸收得很是开心,几乎就要在她周围开出一条花路来。

池倾看着脚下成片的小野花,觉得还挺好看,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又是一大口血直接喷出。

小花小草更开心了。

池倾面露无奈,一边跑一边给自己抹了抹嘴,正在这时,一波熟悉的灵压自身后当头压下,她愕然回头,只见身后又是一片如盖的黑气扑来!

这老头也不知道累的吗?!

池倾在内心无声尖叫,抬手放出妖力勉强抵抗——该死的,这叫她往哪里跑……

公仪夔如兽吼般的叫喊响彻云霄,黑气似沙尘暴将池倾彻底淹没,她的步子逐渐缓下来,眼前昏昏沉沉,几乎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

暗红色的妖力释出后立刻被黑气吞没,池倾只觉得自己宛如一只被困于罐中的蚂蚁,只是没头乱窜地,被困在那暗不见天日的地方直至死亡。

周遭是寂静的,仿佛处于另一个时空,原本暴涨的妖力但凡泄露便会被黑气化解。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几息之后,池倾感到自己妖丹那种被撑爆的感觉减弱了些……

再然后,是随着妖力流失,而逐渐累积上来的虚弱感。

在无光之地,要怎样……才能走出去?

她在黑暗中徘徊了几回,徒劳无果,索性坐回了地上——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当然是清楚的,公仪夔与她周旋这么久,无非就是为了逼她拿出七伤花,如若不然,大家就一起耗死在这里。

耗就耗吧,她倒要看看,是年轻力壮的自己先妖力衰竭,还是公仪夔先驾鹤西去。

此心念一起,公仪夔冷冷的大笑却从耳畔传来:“可笑。”

池倾眸光微动,掌心暗红乍现一瞬,直直便朝声音的方向而去,片刻,那笑声陡然扩大到四面八方,池倾眼前全黑,妖力在出现的瞬间便被完全吞噬——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居然收不回掌心的妖力!

池倾握起拳,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依旧从她指缝间渗出的妖力,心跳漏了一拍,后知后觉地生出一种身处深渊之下的无力感。

公仪夔道:“小丫头,你再看看,如今,谁先死?”

池倾张了张嘴,像是个输了游戏的小孩子:“好吧,我答应你。”

公仪夔道:“花?”

池倾道:“我给你。”

不受控制地,源源不断涌出的妖力总算停下,池倾抬手握住自己的储物链,转瞬之间,华光大盛!

数不清多少个灵器同时显现,那明亮圣洁的光芒顷刻驱散了池倾眼前的黑暗,她总算看清了方向,一咬牙,甩着链子扭头就跑。

身后的公仪夔被灵器阻拦,又开始愤怒狂吼,器物碎裂的声响如同烟花般噼里啪啦地大作。

池倾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给烁炎道歉——这次是真的浪费了……连她都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她冲开黑气往外,突然身后又是一阵巨大的爆裂之声传来,余光中,那片黑气不断扩大,朝她逼近……丈余,直至咫尺之距。

池倾屏住了呼吸——如果再次陷入,她还有把握能走出来吗?

她低头飞身往外冲,如躲避着海啸的凡人在做最后的挣扎,许久未有了,这般踩在钢丝上的胆战心惊。

却在此时,她猛地撞入一个熟悉的怀抱,血腥气直冲鼻端,池倾心头一颤,却在抬头的下一瞬,被一只手重重按住脑后。

两人一同被黑气吞没,剩余灵器的光点如同飞花零星地簌簌而落。

“焚天。”

爆炸声的余响中,池倾听到谢衡玉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余光闪过一抹红,纤巧的剑落入男人的掌心。

下一瞬,所有灵器的华光聚集,顺着谢衡玉抬剑的起手式朝黑暗中而去。

池倾略扬起头,却在这时,脸颊措不及防地被甩上一道潮湿的水雾。

是……又下雨了?

这样恍惚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瞬,片刻后,池倾就看清了谢衡玉的动作。

他起的剑招,凌厉、锋锐、冰冷,与他往常那种和光同尘的温柔剑意截然不同,然而,这并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池倾看见了谢衡玉周身漫起的血

雾——很邪气,很诡谲。

像是插在尸山上染血的战旗,随着谢衡玉的动作起落,猎猎而舞。

但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池倾曾经见过一个人挥出这样的剑招……在某一个血色弥漫的秋季。

她瞳孔颤抖着,紧紧咬着嘴唇,沾了血的小脸惨白地望着谢衡玉。

下一瞬,池倾呜咽着,发出了一声惊痛的尖叫。

“你不能……”她惨声道,“不要,求求你。”

第44章 第44章回到那个血色弥漫的秋天。……

谢衡玉从未见过池倾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她伸手拉着他的衣袖,用力到指节都透着白,可却又小心翼翼地,没有丝毫妨碍到他的动作。

“倾倾……”谢衡玉垂眸望向她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伸手坚定地与她十指相扣,“吓到你了?不要担心,这只是看起来可怕了一些,但没事的。”

身后黑暗的灵压转瞬即至,谢衡玉周身血雾氤氲的剑光却如同一道天堑,将两人挡在了光与暗之间。不知是因为那黑色灵压的缘故,还是因为池倾泪水盈了满眼,她的视线非常模糊,模糊到鼻端的血腥气都越发地浓重起来。

她不安地紧紧回握着谢衡玉的手,试图将体内剩下所有的妖力渡入他的身体。

谢衡玉似察觉到她的意图,按住她的动作,轻声道:“不必,树妖内丹已经完全化解了,我现在吸纳不了你的妖力。”

池倾怔然片刻,脸上似闪过一抹绝望的痛色,片刻后,她像是只淋雨的小猫,喉中溢出一声低低的呜咽,无所适从地抓着他:“那你怎么办……你怎么办呢……我没有花了,我种不出来啊……来不及的,你会死……我、我……”

黑气与那血雾中凌厉的剑意冲撞,谢衡玉盯着池倾的脸,默默咽下喉中涌上的鲜血,缓声道:“没事的。”

他抬手将池倾拉到自己身后,用指尖抹去她眼下的泪水,顿了顿,克制又温柔地低头贴了贴她的额头:“这是谢家的剑术,别担心,我有分寸。”

谢家?

池倾抬起眸,懵懵地看了他一眼——谢衡玉那双漂亮的星灰色桃花眸,在血雾后逐渐与藏瑾重合,她因此颤抖得更加厉害,躲闪着不敢去看那双眼睛,缩在他身后,却只是无声地淌着眼泪。

好痛啊,太痛了。和陷进那段回忆相比,眼前公仪夔的威胁仿佛已经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一直以来的伤疤被重新撕开,痂脱落了,底下翻出了一片依旧血肉模糊的创口。池倾只觉得自己心口痛得像是被浇了酒,滔天的懊悔和愧疚将她压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抬手去摸颈上的储物链,试图重新把浮生一梦拿出来,哆哆嗦嗦的,手颤着,眼泪也颤颤然地往下掉。

池倾这样的状态其实很不对,可是谢衡玉此刻并没有办法再分心去关注她,只是用力握住她的手,试图给那双冰冷的手带来几分温度。

可是,谢衡玉并不知道,她此刻真正需要的,其实并不是他。

“啪嗒”一声轻响,储物链从池倾掌中滑落在地,她的视线定定落在那链子上,忽然挣开谢衡玉的手,弯腰就去捡地上的东西。

指尖碰到储物链的刹那,心脏骤缩,胃里翻腾,妖丹处仿佛被一只大手毫不留情地拧了一把,池倾瞬间脸色煞白,张口呕出一口血,一头朝地上栽去。

“倾倾!你握住我,站起来。”

眼前恍惚一霎,池倾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圈入怀中,藏瑾揽着她的腰,明朗的星灰色眸中闪烁着焦急的神色:“你的腿……”

池倾起了一身的冷汗,痛得说话都带着哆嗦:“迈不开……动不了……”

“箭上有毒?”藏瑾拧眉蹲下身,扯开池倾小腿以下的裙摆,往她伤口处看去,可只这一眼,他却猛地愣在了原地,“这是什么毒?”

池倾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逐渐僵硬下来,她咬着牙,用力抬手拍了拍少年的后背:“我不行……你快走,快走!”

“说什么傻话?”藏瑾转头望身后的森林中投去一眼,放下池倾的裙摆,一把将她横打抱起,疾步朝前奔去,“再坚持一会儿,我们过了这片丛林,就能走上长林洲的乡道,那路上会有驿站和医馆,一定有人能治好你的。”

池倾气若游丝地躺在藏瑾怀中,嗓子仿佛也被堵着,只能发出一丝丝气声:“一定是……花月楼雇来的杀手……他们一定还有后手,我已经走不动了,你会被我牵连。”

“不会的。”藏瑾顿了顿,声音中压了一点怒气,“他们若再追上来,我会杀掉他们。跟之前的那几批一样。”

“……不一样的。”池倾半合着眼,长睫好似树木被切开的伤痕,泪水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像是缓缓泌出的树脂,“这个毒……连你也没见过。”

藏瑾抱着她的动作更紧:“不会的,那是我见识浅薄,能治好的,倾倾……你不要睡,你清醒一下。”

藏瑾抱着她一路往前跑,脚下的路好颠,草叶时不时便划过她的手臂,起初还有痒痒的痛觉,到后来竟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风在耳畔吹过,她似乎能明确分辨出空气里的潮意和凉意,可与此同时,嗅觉、视觉和味觉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池倾用力咬破自己的舌尖,鲜血濡湿口腔,可血腥气已不太能辨别出来,她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逐渐放缓,像是个沉入土地的种子,逐渐变成沉稳的,无声无息的样子。

她沉默着,将额头凑近藏瑾的脖颈,虚虚地挨着,像是不敢触碰。

她轻声问他:“那天,你给我捉萤火虫的那天……”

此言出口,藏瑾的脚步似有一瞬间的踉跄,他放缓了速度,低低应了一声。

池倾道:“好漂亮啊,我还有机会……可以再看一次吗?”

藏瑾沉默了一霎,随即道:“可以的,你想看的话,我会给你捉更多更亮的萤火虫,还有天灯……都一起放给你看,热热闹闹的,要比星空还亮……”

池倾笑了一下:“那样的话,又有天灯,又有萤火虫,好像会太杂乱了一点……”

“那……”藏瑾重新加快速度,跟池倾聊天的时候,声音还有些喘,“我是没什么审美的,你想要什么?”

“就萤火虫。”池倾喃喃道,“和那天一样的话,就够好看了。”

“好、好。”藏瑾答应着。

池倾将脸埋入少年的颈窝:“如果还有机会能看一次的话,你之前问的那个问题……我就答应你。”

藏瑾一怔,动作仿佛僵硬了一下,他的眼神几乎有一瞬间的呆滞,嘴巴张张合合,许久之后也没发出一个声。

但池倾却也等不到他的回复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变成了一块木头,一根树干,她的腿好像在生长,好像在竭尽全力地往地里而去。

池倾想眨眨眼,却发现自己的眼皮也动不了了——好奇怪的毒啊。

它好像把她……把她变成了……

风中,池倾轻声道:“藏瑾,我好像……要变成一棵树了。”

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她感到一种巨大的牵引力从地底升起——她重重栽倒在地上,却好像并没有摔痛,只是眼前昏沉了下来,再然后,她听到了风声、鸟叫、虫鸣,听到了植物的根系在地底生长的声音,听到了藏瑾近乎崩溃的声音。

他说了什么来着?

她好像理解不了。

池倾成了一棵树,一颗谁都没有见过的树。

那树很漂亮,树干是玉一样的白色,那剔透的颜色一路延伸到树枝,是那样蜿蜒舒展,撑开了坚实健美的树冠。日光洒落下来,那银色的叶子在日光下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像是坠着露珠,每一片都显得极其梦幻,仿佛不是现实中应该存在的东西。

树下,藏瑾仰头望着……它,轻轻屏住了呼吸,那星灰色的眼睛里透露着谁也看不懂的神情,很深,很沉,应该有悲伤,但也有火星子般跳动的炙热。

再后来,银叶子轻轻颤了起来,原来是一群持刀佩弓的杀手

追到了树下。

树当然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它静静立在那里,从风中感知到了萧瑟而冰冷的杀意,银叶子轻轻晃动着,也不知是不是畏惧,那几片叶子碰撞在一起,像是檐下无声的风铃。

藏瑾抬头看了树一眼,拔出了随身的刀。

再然后,树从土壤里感知到了肃杀的气息——不知是谁的鲜血浸入了土壤,被它的树根吸收。

那味道真不好啊,苦涩的、腥甜的,和泥土混在一起,还有些微微的酸涩,树好想哭,好想尖叫,可是她只能无声地摇晃着树枝。银叶子落下来,像是出殡时漫天的白花与冥币。

最后的最后,树感知到了那种恐怖的血雾,它太浓重了,像是整个人的血脉都在它身前炸开,细细的血气甚至不需要透过根茎,就被它的树干和树叶吸收了进去。

它辨别出那血雾的来源,崩溃地挣扎起来。可是啊,那不过是徒劳无功而已了。

藏瑾的刀断了,他随手捡起了不知是谁的剑,习武的天才就算是用树枝也能荡出惊艳的剑意。而藏瑾恰是个中高手。

他的剑意如他本人那样,是从无数次血战之中炼成的杀招,准确、冰冷、见血封喉、一击毙命。

他将那棵树完完整整地护在自己身后,他的剑意朝前,没有擦碰到它一点儿,甚至他都没有让他沾血的衣角碰到那玉一样的树干。

但是血雾没有意识,它沾上了树,黏上了树——银色的树变成了血红色,狂乱的妖力自每一片树叶中爆发,周遭丛林中一切的植物都乱套了。

它们生了灵智,扭动着树枝开始无差别地攻击这片树林的入侵者,那模样即便在妖族也过于诡异了。

事实上,草木妖的形成,需要太长时间的沉淀。因此,大抵……从第一只妖诞生的那天起,妖族的历史上,就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大范围的草木妖觉醒。

事出反常,能跑的杀手都跑了。

藏瑾却倒在地上,倒在那棵血红的银叶子树前。

他抬头看着树,树静静看着他。

他记住了树的样子,树记住了那片鲜红的血雾。

后来,即便过了很多很多年,池倾却再也没有化出过自己的真身。她太讨厌那种没有力量的,无可奈何的感觉。

她成了戈壁洲圣主,她成了妖王同母异父的妹妹,圣品灵器不要钱似得送到她手里,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那个血色弥漫的秋天。

可是,时间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轮回,谢衡玉施展出来的那一剑,与藏瑾太过相似,几乎是,分毫不差。

池倾在一场噩梦后醒转,现实倒也没有过去太久。

她抬起头,恍惚望向谢衡玉,刚醒了一场梦,刚见过最思念又最不愿意再见的,那个血淋淋的人。

此刻的她,总算能够将他们区分。

一种莫名的恨意从她心口窜上来,她分清了谢衡玉,却开始恨他。

恨他……为何也会那一剑。

第45章 第45章他偏要她花团锦簇,稳坐高台……

“谢衡玉,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池倾撑着地站起来,站在谢衡玉身后的血雾之中。于是,多年前化出真身的池倾没能亲眼看见的残忍景象,在这一刻全都真实地映入她的眼底。

那无孔不入的血腥气令她止不住地反胃,她捂着口鼻,望着谢衡玉仗剑的背影,心中涌动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既然没有必胜的把握,既然知道要决一死战、九死一生,为何还要回来?

灵压与剑意激荡,周遭狂风大作,池倾的声音太轻,并没有传入谢衡玉的耳畔。男人的目光凝着黑暗中的人影,出手的剑招几乎是靠惯性挥动,体内的每一分灵力好像都被榨干了,而今只有燃尽鲜血,才能求一线翻盘的可能。

无论修仙界还是妖族,螳臂当车之际,似唯抱有同归于尽之心,方能寻得绝境求生之机。谢衡玉太明白这一点,何况眼前这老者是当世少有的半步化神,即便迟暮,自己与其对上,也是九死一生。

可是谢衡玉并不怕死,或者说,比起死,他更怕自己这一辈子,都是在替旁人活着——与其走到那一步,他宁可在此刻为池倾战死。

只有在池倾眼里,他才是他。

谢衡玉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周身血雾化为凶悍的灵力,随那强横的剑意一道抵抗着公仪夔暴虐的灵压。

隔着明暗的光线,隔着林间簌簌的树影,这两人的身形紧绷,一眼便是强弩之末的姿态。

再撑一会儿……

豆大的汗水从谢衡玉额角滚落,他眼前因失血而接近眩晕,却强撑着在心底一遍遍对自己重复着这句话。

——他挥出的这一招,是谢家老祖年轻时所创的《踏星剑法》中最后一式,名为“血盾”,这招式威力巨大,可理论却十分简单粗暴。归根结底,无非是一招“以杀止杀、同归于尽”。

虽从表面来看,这好像也是氪命的招式,但实际上,它却与剑修的心意相关。若剑修心念足够坚定,以卵击石仍不生退缩之心,愈近强弩之末时,剑招反而会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力量。

反之,若剑修施展出“血盾”,却在半途临阵脱逃,强行收剑,便会遭到反噬。因而,他此刻决不能退。

焚天剑在谢衡玉掌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纵使没有妖力的驱使,这人族剑修所挥出的剑招却依旧十分对得上焚天的脾气——毕竟,自从烁炎将它交给池倾之后,它已有好久没有酣畅淋漓地和人干过架了!

谢衡玉是使剑的好手,“血盾”又在分分秒秒地积蓄着力量,焚天兴奋得不行,整把剑亮得好像刚从铸剑炉中捞出来似的。

它想着:谢衡玉剑选得好,练得也好,人品应该是差不了的。

真稀奇,这次小主人的眼光倒还可以。

这厢焚天偷摸着开了个小差,却分毫不知谢衡玉其实从头至尾,都没有好好练过这套《踏星剑法》,凭的全是记忆力和悟性。

早年间,他被谢家家主收为养子,不久便后与谢家内门最优秀的子弟一同前往谢家剑阁求取本命剑。但当所有人都拿着剑走出剑阁时,谢衡玉却是唯一一个空着手出来的人。

谢衡玉没有本命剑。他的道心与谢家大开大合的凌厉剑法背道而驰,谢家剑阁中没有一把剑认他为主——这对于当时的他来讲,也是一个污点。

可谁也想不到,就在离开剑阁半年之后,谢衡玉居然放下了谢家的一切,独自前往鹿岛灵山,欲拜隐居的剑仙为师,并扬言不学成剑仙的清光剑意,便再不返谢家。

没人知道谢衡玉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是否与谢家家主商量过。但大家都知道,在剑道之术上,除了清光剑意,再没有第二套别家的剑法能够得到谢家的认可。

而剑仙又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虽身为剑仙,却极少使剑,更罔论传道授业了。

带徒弟?不存在的。

当时谢衡玉在谢家本就名望不高,同门之中对他都是嫉妒眼红的多,心悦诚服的少。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在剑阁之事后更是降到了谷底。因此,众人听闻他要涉足灵山学剑,半是冷眼看好戏的,半是对着他那个“谢家长公子”的位子眼红心热,觉得我上我也行的。

可谁都想不到,一年之后,谢衡玉从灵山重返谢家时,竟当真是学成归来。

那清光剑意,剑如其名,灵动潇洒,温柔和煦。只见风月,不见杀气。那是和光同尘的剑,收剑似融于万物,起剑更是美不胜收,轻易便叫人卸了警惕。

可若是修为相近者切磋,一招之内,却能轻易制敌。

清光剑意在谢衡玉手中,折服了谢家一半剑痴,迷倒了天都一半佳人。

从此之后,他依旧没有本命剑,但行走修仙界,天光之下,无处不是他的剑。

“玉公子”的美名,也是那个时候便有人开始喊的了。

但只有谢衡玉自己知道,不管他表面再怎么光风霁月,内心深处,却到底还是不甘——因为深深不甘着在谢家

剑阁不被选择的那个时刻,他在无数个深夜将踏星剑法翻阅,将一招一式都深深印入脑海。

因为没有在剑阁拔出本命剑,许多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谢衡玉不能使用踏星剑法,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不使用踏星剑法,并不是因为自己挥不出那凌厉的一剑,而是因为他不能。

踏星剑法,修的不是收敛的剑意,而是宣泄的剑意,不是“别无所求”,而是“偏要强求”,是少年意气,无限风光,将世间万物收拢掌下,死也轰轰烈烈的剑意。

而他压抑了太久,且只能继续压抑——若他要强求,那他的多年积怨,多年不甘,多年来默默承受的一道道伤疤又会被血淋淋地翻开。

他知道,若真到那时,他的“偏要强求”,便不再是少年意气那样简单的事情。

那得是火上浇油,伤人伤己。

可是如今……却有些不一样了。

谢衡玉是那样轻而易举,且毫无负担地挥出了踏星剑法中最后的,也是最凌厉的一剑。

但这一次,他的强求不是为了自己内心的不甘——他是要在半步化神手下,强行留下一个人。

池倾在遇到他之前是怎样风光无限,花团锦簇,在遇到他之后,他也要她如此。

半步化神又如何?他偏要她安然无恙,稳坐高台。

“啪嗒、啪嗒……”是鲜血滴落在草叶上的声音。

谢衡玉的周身满是血雾,不知何时,七窍也在淌血,身上的每个毛孔……乃至指缝都被撑开,鲜血从那细小的缝隙中凝出来,继续融到那血雾形成的结界中去,凄惨至极。

可是,在这种情状之下,谢衡玉那双灰眸却亮得惊心动魄——快要到了,力竭之时,或者说,血盾爆发的瞬间!

陡然,血色蔓延,剑意浩荡。

谢衡玉侧过脸,回首望向身后不知何时,被血盾结界拦在外面的池倾。她那双漂亮的星眸含着太过哀切的泪水,整个人像是落了水的小猫一样无助地撑着结界朝他摇头,张口闭口,像是在说什么。

谢衡玉听不见她的声音,下意识觉得她唤着自己的名字,心尖像是被猫爪子挠出了血印子,隐隐作痛,却也舍不得。

他用力看了她一眼,转头挥剑。

焚天掀卷着血浪,剑意冲天而起,直朝公仪夔的黑色灵压而去!

谢衡玉紧握着剑柄,连指尖都颤抖——这是最后一击了,若是没有办法……

却在此时,被池倾困住的尸潮突然发出一声恐怖的暴喝。结界外,池倾脸色一白,当即呕出一口血,视线死死投向那吼叫声传来的方向,不祥的预感瞬间达到巅峰。

电光石火之间,她蓦然想起曾在阮鸢体内发现的那一抹尸傀之气,那气息与谢衡玉吞下的那枚妖丹中的极其相似,当时她没来得及细想它的来源。

可如果,那气息与妖丹的尸傀之气同出一源……

有没有可能,公仪家也早已被魔族渗透了?

“谢衡玉,谢衡玉!”池倾彻底慌了,她的视线落在谢衡玉的身上,试图砸开血盾结界去试探他体内的魔气——可是,那结界哪是能轻易破开的呢?

几乎是走投无路的绝望正要攀上的瞬间,周遭天崩地陷,整座山直接往平地塌陷下去!

池倾望向眼前纠缠在一起的血色与沉黑,咬了咬牙,握着储物链中仅存不多的灵器轰然朝那结界一拳而去——

可正是她拳头即将落上的一瞬,那血盾结界竟突然消散了!!

池倾身形不稳,重重扑在谢衡玉后背,他本用剑支撑着身子,如今被她一扑,下意识像回身接住她,可身子一晃,两个人连带着一起落在了地上。

谢衡玉眼前全然是模糊的,两个人血淋淋地倒在一起,他只来得及勉强抬手抚上她的手指。

“没、咕噜噜没事……”他试图出声安慰她,嗓子眼咕噜噜地,却只冒出一口口鲜血,池倾勉强撑起身,看见谢衡玉那张完全被喉中鲜血覆盖的脸,哀惨地愣住,许久后竟要哭不哭地笑了出来。

“……对不起。”她真的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到这一步。

不是说……让他走了吗?为什么又会这样呢……为什么和藏瑾一样呢?

她伸手去擦拭他脸上的血渍,可不知何时,她的手也满是鲜血,污糟糟的一片,将他的面容抹得越发模糊。

池倾感觉自己脑子里的一根弦仿佛崩断了,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仿佛又变成了多年前的那棵血糊糊的银叶子树。

可是多年前的最后,是烁炎找到了她。

现在呢?在着远离圣都的修仙界,还有人会来吗?

蹒跚的脚步声从身边传来,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池倾无力地抬头朝那声音的来处望去,正对上公仪夔那一具披着外衣的骨架子。

那骨架子满身都是血,比谢衡玉好不到哪里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了似的。

他空洞的眼眶盯着池倾,仿佛有凄厉的风声从口里穿梭:“花……花……”